手机上仍然没有人回复他的消息,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顾新望心中的恐慌越发浓重。
他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表情无比凝重。
冷静,冷静……
想想还有什么人能联系的……
副本已经停运修正了,他们怎么可能有事呢……
顾新望一遍遍安抚自己,在脑海中搜寻能用的信息。
……对!
对,他可以找沈冬雾,沈秋靡和沈冬雾似乎认识,找沈冬雾就可以,对方一定知道什么。
再次翻出手机,他却发现自己还没有沈冬雾的联系方式。
顾新望狠狠一叹气,收起多余的心情,直接杀到四教105,询问守在那边的老师。
那老师看着他的眼神十分瘆人,但最后还是给了他联系方式。
顾新望立刻发信息询问:
【同学你好,请问你知道沈秋靡在哪里吗?】
【什么意思?】对方的消息回得很快。
顾新望把自己这边的情况说了一遍。
【我队友和沈小姐这次是组队来的副本,所以我想也许沈小姐知道我队友现在在哪里。】
对面的回复来得晚了一些。
【……沈秋靡也不见了。】
看到这句话时,顾新望的大脑一片空白。
乔云起看着身边眉头紧皱抓着手机的人,叹了一口气:“你先停一下,现在情况很复杂。除了沈秋靡,方代墨还有尹歆然三个,连他们临时组上的玩家也失踪了对吗?”
沈冬雾沉重地点点头。
“那这事儿基本上就和现在这个副本没关系。”乔云起试图一点点分析。
“我出去找领导。”沈冬雾的声音基本上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昨天还在一起说话的人,转眼隔天就人间蒸发了,怎么让他冷静。
况且在游戏里,要是人有什么闪失折在副本里,那就是真的碎成渣渣,找不回来了。
眼见着沈冬雾就要拿出怀表强行开门,乔云起眼皮一跳,赶紧阻止他:“你先停!出去就从登记那条路走,别自己搞,你还嫌自己不够累吗!”
“要是人找到了,你却给自己作死了,你让沈秋靡怎么想。”乔云起没好气,“听我的,跟我们走,从正规出口出去,然后去找领导,耽误不了多久时间。”
“你要相信沈秋靡。”
沈冬雾闻言,缓缓放下了手机。
“……我知道了。”
像是呛了一大口水似的, 头痛,喉咙痛, 胸口也痛。
四肢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阻挡着,叫人完全挣脱不开,连睁开眼睛看看周围都是艰难,只能不断地下沉,再下沉, 深不见底。
意识一片模糊。
仿佛自己忽然之间回到了母亲的羊水的之中,被彻底包裹着,却没有感到半分母亲的温暖,周身尽是刺骨的寒凉。
有她自己的体温更冷吗?……沈秋靡无意识地想。
现在她在哪里呢?
在身处这里之前, 她又是在何处?
念头一个又一个划过,越来越缓慢, 越来越模糊, 直到最后, 她连理解一个汉字的意思都无比困难。
说起来……自己, 是谁呢?
黑暗中似有光线划过, 刺了她的眼睛, 她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叫她, 唤她女儿, 夸她可爱, 叫她的小名。
一声又一声。
那人说,小靡,我是妈妈, 我叫许青露,不要忘啦。
许青露与沈广白在大专相识。
在他们那个年代, 一村镇的学生顶天了就出一两个大学生。而事实上,更多的孩子根本就是没有学可上。
许青露能考上大专,离开农村老家,远赴省会城市求学,靠的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努力,更有家里人的全力支持。
要知道,她家里顶上一个大哥,下面一个小妹,她只能算夹在中间最没有存在感的那个。
但她家里就她有个读书脑子,于是不管是爸妈还是哥哥妹妹,都尽了全力支持她,让她没有后顾之忧。
许青露很感激自己的家人。
她为此拼命学习,但可惜天赋终有限,能拿到一张大专的门票已是她拼尽全力奋斗的结果。
家人们很高兴,说家里终于出了一个高材生,光宗耀祖,光耀门楣。为此还摆了一桌宴席,请全村的人吃饭。
那一年,他们那个小地方就出了许青露一个。
秋天的时候,年轻的青露背着包袱,乘坐哐当哐当的绿皮火车,走进了繁忙热闹的省会,一头扎进了校园之中。
经过一段时间的艰难适应,许青露的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学到了新鲜的知识,遇见了许多朋友——其中就包括沈广白。
说来倒是巧,沈广白竟是她的同乡,两人的老家不过隔着十几公里,不过是从一个山头跨越到另一个山头的距离。
两人因着这点同乡之谊,渐渐熟悉起来,学习之余相约打发时间,聊课程学习,聊兴趣爱好,也聊从小沟渠里爬出来的万分辛苦。
就像无数个古老的爱情故事那样,两人自然而然走到一起了。
毕业,在家乡隶属的县城里找到工作,婚礼,白纱。
一切都是那么顺利。
连许青露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她和沈广白从在一起后感情就非常好,几乎没有吵过架,两人之间的分歧从来都是通过交流沟通解决,两人的家庭也算门当户对,双方亲人得知他俩的事情之后,也都是满口称赞,支持非常。
结婚的那一年,许青露二十三岁。
她穿着租来的婚纱,一步一步走到沈广白面前,听他对她说那些白头偕老永世不分离的誓言。
听着听着,她想起结婚前自己和沈广白说话,问他也会对她说那些好听的情话吗?
比如我娶你,爱你,保护你。
比如无论贫穷或是富足,无论顺境或是逆境,无论生病或是康健,我都会永远陪伴在你旁边。
比如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君绝。
沈广白是不怎么会说情话的,他向许青露表白的时候,都只是说了一句“我想以后和你一起过日子”。
许青露也不喜欢说,在她看来,行动远远大于语言。就像儿时有邻居谈论他们家,说他们大娃不供幺娃不供偏要供一个老二读书,但她考出去毕业后,第一年就给家里拿了相当于务农大半年的钱。
因此,她和沈广白待在一起的时候,要么说学习工作的事儿,要么说未来的详细计划,去哪儿工作,每个月攒多少钱,给家里拿多少,自己留多少,什么时候生个小娃娃。
但结婚那会儿,她看着沈广白干干巴巴说着他们从没有说过的深情誓言,眼神憋不住笑意,便也就跟着笑了出来。
笑着笑着眼角就飘了泪花。
许青露想,她的人生可真是顺遂啊。
虽然生在贫困的农村,却有温馨有爱的家庭;家里有兄弟姐妹,但却坚定供她读书;她摔在大学前的最后一步,却遇上了和她极为匹配的爱人,在大专毕业后双双进了公家。
多么幸运。
婚礼上,她看着沈广白的眼睛,思绪胡乱飞舞,从乡下踏着泥水被训斥的小姑娘,飞到未来在县城里安家乐业的大姑娘,住在职工分配下来的不大不小的房产里,身边陪着一双可爱乖巧的儿女。
这就是许青露能想到的最美好最幸福的生活。
也是她能够到的,能彻彻底底实现的生活。
像是什么国家大官建设家乡;或者商业大亨赚许许多多的钱,带着一家人在城里买下几百平米的房子,这些都太过虚浮,在她考大学失利那会儿就安安静静地消散,唯有心中那个小老百姓的愿望日渐熠熠生辉。
许青露抬起手,和自己的爱人交换戒指。
那天阳光很是灿烂,和她实现了大半的愿望一个颜色。
一年后,许青露怀上孩子。
她和沈广白都很高兴,从得知这个消息起,他们就期待着一个新的生命加入两个人的小家。
怀孕的过程虽然辛苦,但好在她身体不错,加上沈广白的细心照顾,她没有受太多罪。
预产期临近,她和沈广白一同住进了医院妇产科。她睡在病床上,沈广白就蜷缩在床边的小榻上,缩手缩脚的,局促的样子逗笑了有些紧张的许青露。
许青露记得,那时她还很高兴。因为自己高兴,因为爱人高兴,因为即将出生的孩子高兴,也因为她触手可及的幸福美满高兴。
但命运,似乎总是平等地对待所有人。
也许是许青露的前半生过于顺遂,自诩众生平等的老天爷看不下去,于是甩甩手,唤来一片阴云,遮蔽了她的天空。
顺顺利利完成生产,护士抱来孩子给许青露瞧,告诉她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儿。
小小的,白白净净的,皮肤软软的,脸颊嫩嫩的。
许青露没瞧多久,就因为体力不支沉沉睡去。
然而再醒来时,一脸笑容的爱人却苦了脸色,担忧地看着她。
许青露收拾好心情,抱着新生的女儿,听着医生平静地说话。
一句一句,窗外的秋天慢慢失了颜色。
第157章 秋冬(2)
沈秋靡从记事起, 最熟悉的不是妈妈的怀抱,不是家里的天花板, 不是摇摇车上挂着摇晃的风铃玩具,而是纯白的墙壁和地板,以及满鼻子的消毒水味和药水味。
这片纯白的天地似乎从未有过寂静之时。
争吵,悲戚,抱怨,哀嚎, 放开声音的哭喊,压至心底的祈愿,在她还没有完全明白这些概念的时候,这些本不应该属于儿童的东西就已然镌刻在了她的生命中。
从记事起, 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白色的被窝里,手背上银色的针连着透明的细管, 接上头顶一瓶好似永远都流不完的水。
滴答, 滴答。
她无聊的时候, 就看着透明的水滴进透明的管子里, 然后在心里模拟水珠落下的声音。
很好玩。
不仅滴水好玩, 看穿白色衣服戴白色帽子的人打碎玻璃瓶也很好玩, 他们还会用类似纸片的东西扎她的手指, 接着指头上就会出现红色的水。
她总是好奇地看着这一切, 似乎天生就对疼痛失了一分感知。
但如果有人天生与疼痛相伴, 不明白世界上还会有不痛的人,那么把疼痛当作理所应当,甚至是乐趣, 是纯白中搅进来的一抹鲜亮的色彩,似乎也说得过去。
这就是她的生活, 不是吗?
也因为这样,沈秋靡在走出医院来到室外,回到家时,反而显得局促。
家反而变成了她陌生的领域,耳边的杂音少了些,但却比之前她听过的还要刺耳。
她花了点时间去适应这些改变,但没想到没过多久,她眼睛一闭一睁,自己又在无边的纯白中醒来。
醒来时,隔壁床的姐姐眼睛一张,笑眯眯地跟她招手。
沈秋靡看了看那个姐姐的动作,又低头看看自己,继而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学着姐姐的动作晃了晃。
那个姐姐似乎笑得更开心了。
“小靡好聪明啊!”
这里也是许多工作人员的共识。
不过两三岁的小姑娘,明明是天真活泼的年纪,却仿佛看懂了自己的处境一般,乖巧懂事还听话,从不给大人添任何麻烦。
小姑娘的父母都在县城里工作,平时抽不出时间,陪着她的人就成了她的奶奶。
她的奶奶和其他千千万个奶奶一样,会心疼地看着孙女,会给孙女做好吃的,带好玩的,还会偷偷抹眼泪。
有回负责照看这边病人的护士听到小姑娘的奶奶问:“小靡想不想去外面玩?和其他小朋友一样?”
但小姑娘睁着眼睛想了想,却说:“什么是一样?”
惹了这位新入职的护士小姐心疼得不得了,便无意识地花了精力多照顾了小姑娘两分。
小姑娘父母在下班过后也时常来看望她,给她带英雄塑料人偶,带公主娃娃,还带小动物毛绒玩具。
在小姑娘还不怎么会说话,只会用语气词表达意思时,她的母亲总是坐在小姑娘身边,一遍一遍地教她叫“许青露”,握着她的手划下母亲名字。
“你怎么天天跟闺女唠叨自己的名字。”父亲无奈地说,看向妻女的眼神却无端带了丝伤感。
“因为妈妈有那么多个,但许青露可就我一个。其他小孩都叫妈妈,但我女儿知道妈妈的名字,多厉害啊。”母亲就答。
听了这话,父亲就接着母亲的笑谈说了下去。
任谁见了他们都不得不感叹夫妻恩爱。
护士小姐也感叹小姑娘幸好托生到了一个爱她的家庭。
有天护士小姐照例查房,询问病人的情况,瞧了瞧小姑娘的状态,却见她忽然看向门口,黑色的眸子眨了眨,缓慢地说出来一句:
“…许,青露。”
护士小姐一愣,顺着她的视线转过头去,发现她的父母果真来到了病房门口。
那位年轻的大姑娘霎时红了眼眶。
沈秋靡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致力于让她说一句话,由此还专门来逗她。
她见到了很多人,因为她一句话,就乐得喜笑颜开,不管上一刻的自己有多么愁苦。
她好像成了一种速效调味剂,消耗着她属于儿童的认知,为同处于深渊的人们分享一刻欢愉与希望。
坚强的,聪明的,从不叫苦的,格外年幼的人类幼崽总是容易惹人怜爱,也更容易引人共情,只要她还站立一刻,其他人就能从她这里获得一份特殊的鼓励。
沈秋靡在医院认识了很多很多人。
他们喧闹,痛苦,大喜大悲,时而清醒独立,时而愚昧无知,他们看上去比窗外的小朋友更加真实并富有血肉。
不知不觉,观察他们,分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的情绪与表达,成了沈秋靡娱乐自己方式。
那些她遇见的形形色色的人某种意义上来说成了她特有的“玩具”。
许多人都说她简直不像一个小孩子。
然后以这句话为标准开头,开始感叹她的不容易,感叹命运弄人,最后回归自己,撕开自己的伤口,展示淋淋的血肉,向身边的人寻求一份相同的慰藉。
沈秋靡把这些人当作她的“同类”。
而另有一部分人,她把他们称为“不一样的人”。
沈秋靡不是一直待在医院里。
事实上,她的人生如同一张被摔碎的镜子,某些碎片上映着她在家的日子,某些碎片上是医院纯白的走廊,它们不是整整齐齐排成一列,而是你一片我一片地堆在不同的位置,谁都不知道下一片会是什么样子。
但她更喜欢在医院的生活,因为医院里有很多人,他们总会努力说一些她能听懂的话,在她面无表情的时候也笑给她看。
但家里似乎就要沉闷一些,人少了许多,空气里没有了消毒水的味道,却过分潮湿。
当然,也会有她不认识的人来到家里,拉着许青露走进卧室,争论一些她听不懂的话语。
“医生都说了你家姑娘那病根本就治不好,天生不足,未来就是个无底洞。”
小姑娘抱着一个小兔子玩偶,靠在父母亲卧室的门上,不用将耳朵贴在门缝里,就能听到屋内传出的激烈争吵。
“医生没有说根本治不好!”
“百分之一,千分之一的概率跟治不好有什么区别!”
“但她是我女儿!我怀胎十月生下来的女儿,我和广白都很爱她!大哥,你也是有家庭有孩子的人,难道你不懂我的感受吗?”
“正因为我是你大哥,所以不愿意看你受苦!青露啊,你还年轻,身体也康健,再怀一个生个健康的孩子,也比守着一个无底洞强啊!”
声浪撞得木门发颤,震麻了小姑娘苍白的侧脸。
“妹子,听哥一句劝,趁现在感情不深,送了吧,再要一个,广白是个好的,你俩再生个健康小孩过日子,我和爸妈也就安心了。”
许青露没有说话,依稀能听见她不稳的气声。
“……青露,不管是我还是小妹,我俩都盼着你好。你看小靡出生这几年,你瘦了多少啊,日子也过得紧巴巴的,我们看着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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