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沅想也不想:“那是人能吃的东西吗!我要吃肉,大鱼大肉!”眸光瞥见他端着的茶碗,当即双眼一亮踱步过去,“这是什么?”
才走了两步便闻到难闻的药味儿,脚步停滞在原地,怎么也不肯迈出下一步。
“你身体损耗过大,这是能快速增补体质的药物……”
季陵说到这蓦的一顿,他是知道眼前这个傻鬼……不,她不再是傻鬼了,虽然不知道阿沅身上发生了什么,但仅仅凭一探她的脉搏便能窥见其内浩瀚蓬勃极其令人心惊的灵力,再联想纸鹤传达的话:
【阿沅确尚在人间,她从来不是什么鬼怪,她的身份远比我们想象中更复杂……】
可无论阿沅再怎么变,他是知道她有多馋嘴的,这一点是不会变的。他端着托盘转过身:
“你等着,我去准备吃食,很快回……”
话还说完便滞在原地,只见阿沅绕了过来,一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一手拿起茶碗犹如赴死般闭眼、仰头直接灌了下去!
一口气喝完,小脸皱成一团,龇牙咧嘴半天才将那股恶心的药味儿咽了下来,她将茶碗放回托盘上忽然想起什么:
“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啊…我想起来了,是生死符!你是什么时候在我锦囊里……不对,它一直在你送我的小兔锦囊里……不不不不,不对!”阿沅兀自连忙摇头,她闲来就喜欢看那些道观典籍,那些失传已久的符咒道术略知一二,弑神阵是其中一种,巧了,生死符也是失传已久的符咒之一。
生死符不是人人都能练就的,往往一人一生只能练就一张生死符,生死符不是攻击属性的符咒,而是守护型符咒。生死符上凝聚施咒人一半元力,不到生死关头不得出,可替得符者挡一次杀机,挡的同时,施咒人也会受到同等重创。
阿沅想起是摩柯向她眉间识海袭来时,确是生死关头生死符才显现的,不过她想说的不是这个,她拧着眉问他:
“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怎么给我呢?!时雨姐姐呢?她怎么样?她在哪儿?时雨姐姐失去了本命剑又受了伤,你应该给……”
季陵眸光定定的落在她身上,清清冷冷道:
“重要的东西给重要的人有什么不对?”
阿沅怔住,为说完的话卡在喉头,一时不知该说还是不该说,僵在原地:“……”
人都说这么明显了还察觉不出来,真成傻子了。
她又不是傻子,也不像某人石头做的……不,完了。
太吓人了。
现在石头也开口说话了。
还是……这么可怕的话。
一般女孩儿头一次被人表白会如何?
羞涩?不安?还是心头小鹿乱撞?
阿沅通通没有,她只觉得荒唐。
对,就是荒唐。
许久,她才艰难的开口:“你……”
季陵却偏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盯着她嘴角残留的药渣,语气不善:
“你急什么?”
阿沅一脸莫名:“……嗯?”
季陵眸光晦暗,抓着托盘的手紧了紧又松开,仿佛妥协了什么,再出声的时候语气平稳了许多:
“你想吃大鱼大肉,我给你寻来……”
“不必了。”阿沅很快打断他,“我要走了。”
季陵一顿,双眸蒙上一层阴翳:“去哪儿?”
阿沅语气松快:
“去皇都。”
“做什么?”
“救人。”
“救谁?”
“救书生……不对,我跟你说那么多干嘛?”
阿沅想起摩柯最后留下的七日之约,眨眼就剩五天了,完全不敢耽搁,即便现在夜深了,一点星光也无,她拔腿就往外走。
与某人擦肩而过时冷不丁被抓住胳膊:
“别去。”
不是很用力,兼之还受了这人大恩,阿沅耐着性子道:“我……我是很感激你救了我,但我只是告知你,并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
季陵抿唇,盯着咫尺前的少女,一字一句:“皇都很危险。”
阿沅亦回视他,没有丝毫退让:“那我也非去不可,我已经没时间了,我必须要救他。”
“他就那么重要?”季陵死死盯着她,眸中血雾四起,抓着她胳膊的手不由用力,带着嗜血的意味,“你和他才认识多久?才几月时间就值得你舍命……”
“啊……下雪了。”
阿沅的视线穿过季陵看向屋外,鹅毛似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下来,间或几颗豆大的冰雹跳珠似的落在地上,甚至有一颗弹进了屋里,很快化作了水渍。
他一顿,随着少女的视线也看向屋外的大雪,明明在看雪,浓黑的眸却装不下一片雪花,轻嗤了声:
“是啊,下雪了。”
少女却不满他轻怠的口吻,瞪了他一眼,手指屋外,猫瞳亮的惊人:
“你懂不懂这是初雪!不一样的!”
季陵一愣,怔在原地。
“都是雪有什么不一样的……”他嘴上下意识反驳,余光却寻着少女看去,烛火融融的光跃映在少女精致的侧脸上,少女的双眸映着屋外的飞扬大雪,熠熠生辉,是比白雪更纯粹的名为“快乐”的情绪。
青年漂亮的桃花眸闪了闪,忽的松开了抓住她胳膊的手,负手,同样看向屋外的漫天纷雪敛了声,一道暗芒极快的掠过,转而吐出一句轻飘飘、不咸不淡的话:
“好,我陪你去。”
作者有话说:
上一章全改了,番外全部挪到正文完结后,劳累大家再看一次啦!
后面几章重点狠虐小季,虐完后就要进入尾声啦,我争取日更到完结!明天见啦!
◎“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季陵的声音很轻, 话落的同时很快化作一缕白气消散在空中。
阿沅可耳尖的一字都没放过。
“真的?你真的愿意帮我?”
阿沅愣了下,旋即微微仰头看向季陵,她或许不知, 自□□淬炼功成之后, 好似艳阳照进烟雨朦胧的江南,美人揭开蒙面的纱, 明珠不再蒙尘, 明明是同样的眉目肌理, 整个人却好似暖玉氤氨着一层柔和的光,竟然叫人不敢直视, 好像多看一眼便能生出令人羞愧的亵渎之心。
此刻阿沅望着季陵, 有他相助当然如虎添翼, 惊喜之下视线灼灼,猫瞳内的光太亮,隐隐发着烫。
“那我们现在就……”
季陵却不动声色的偏过头, 避开了她的视线,淡淡道:
“太晚了,早些睡吧, 明早出发。”
话落便径直离开,末的还体贴的关上门。
阿沅:“……”
说实话, 她很是惊喜季陵这厮居然这么好说话, 明明上一刻脸色还很臭呢。
不过人都这么配合了, 她再犟着赶时间就不识趣了。
她想着御剑飞行日行千里,尚还有五天时间, 紧赶慢赶都赶得上, 确实不用急, 而且她身上的伤还没好全呢, 因生死符的缘由,季陵定也受了不小的伤,好好休息一番再上路确实更好……
不想还好,一想到生死符,方才躺在榻上的阿沅又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方才高兴的太早,现在冷静下来才想起来,未来的几天都要和他在一起尤其他几次三番包括现在、包括当初在神庙说的那些叫人不得不误会的话……
【我没有认错,我也……不会再认错了。你是阿沅,是傻鬼,也是我的…小兔。】
【阿姐与我只是手足情谊。】
【我以为赴约的是你。】
【原来……原来你不喜欢我。是么?】
【重要的东西给重要的人有什么不对?】
【……】
阿沅:“……”
提起金庭不死乡的神庙,又不得不想起在神庙内发生的种种,虽然是在带着情/欲樱花香的催动下……
这厮确实吻了她的额,还头面结结实实都吻了一遍……
阿沅怔愣了半天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埋在绵软的枕头里无声咆哮了一嗓子!
啊啊啊啊!
救命!太尴尬了!!
谁能来救救我!!!
等到实在憋不住气了才松开枕头,盯着窗外的鹅毛大雪,心里也刮起了风暴。
双目失焦,咬唇,喃喃着:
“这厮……绝对来真的。”
……不行。
不能像滚雪球一般让错误继续下去……
她本失焦的双眸逐渐坚定,最后化作攥紧的拳头砸在锦被上,一锤定音!
明儿就跟这厮说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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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夜未睡的阿沅甫一踏出门就和季陵撞了个面对面,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等了多久,两道声音叠在了一起:
“怎么不叫我?”
“没睡好?”
话落的同时两人皆是一愣,尤其在阿沅看到这人手上端着一大碗热气腾腾的馄饨,不争气的咽了咽口水,气先短了半截,猫似的眼觑着他:
“你先说?”
季陵看了眼她眼下两抹青色,眉心蹙了蹙,言简意赅:
“你没睡。”
他这人向来话少加冷脸惯了,一旦蹙起眉就显得有些凶狠,阿沅当然知道眼前人什么德行,早就习惯了,但季陵却一反常态,突然好想意识到什么,有些别扭、生硬的补了一句:
“……为什么?睡不习惯?”
阿沅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倒没放在心上,打了个马虎眼过去:“…额……落枕了而已……”自从知道自己不是鬼后,谁还乐意吃香烛啊?当即视线黏在馄饨上不动了,不过还能分出一些神识给他,“还有事么?”
季陵暗自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阿沅又指了指他手上的馄饨,试探道:“这是……给我的么?”
季陵一顿,原褶皱的眉心登时抚平下来:
“对。”
阿沅没忍住,高举双手欢呼了一声,捧着馄饨进了屋,埋头正要下口时问他:
“只有我的份,你不吃么?”
季陵摇了摇头,阿沅终于心安理得大快朵颐,只不过才吃下三颗终于忍不住硬着头皮问他:
“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
季陵一怔,玉面飘红,匆匆丢下一句:“我在屋外等你。”
“倒也不必……”阿沅话未说完,青年已逃似的,僵着身躯踱步出了门。
阿沅:“……”
她攥着筷子在碗底搅啊搅啊搅,郁郁地盯着抱剑站在屋外好似石人的某人,不一会儿,雪花便落满了他的肩头。
搅到汤都凉了懊丧的垂下头,长长叹了一口气。复抬眸恨恨盯着屋外的青年,重重用筷子插下一颗馄饨狠狠咬下!
吃碗这碗馄饨她必说!
然而等到了他面前,她张口了半天都吐不出一个字,实在太太太太难了!话本里也没见过啊,这要怎么开口说!!!
季陵倒是耐心等了半天,啥也没等到,等来一个响亮的喷嚏。
阿沅:“……”
阿沅打了个喷嚏后,好像打开了某个开关,忍不住接连打了三个!
“阿啾!阿啾!阿啾!”
季陵俊容登时冷峻下来:“你伤寒了。”
阿沅摆手:“我没有!我……阿啾!”
季陵当然不听她的,她嘴上说着没有,可鼻尖已然通红,双眸因为连续的喷嚏盈了一层水光。
眼见他利索的脱下外袍,下一秒就要盖到她身上,她连忙后退,生怕被沾上似的摆手:“不用了不用了……一两件行头我还是有的……”见季陵的手僵在原地,阿沅后怕的又补了一句,“你……你以后别做这些事了,很奇怪也很……可怕,像以前一样不行吗?”
他僵硬的手一寸寸收紧,外袍在他手心褶皱成一团,随着风雪送来他沉闷的声音:
“……为什么?和我在一起就……这么难受?”
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阿沅深吸一口气,正欲开口,季陵忽的转身就进了风雪里。
阿沅愣住,又见走了两步的季陵停下脚步,扭头看她,双眸浓黑瞧不出喜怒,只淡淡道:
“不是要赶时间么?走吧。”
阿沅:“……”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梗在喉头,阿沅只好艰难的咽了下去,看来只能等下次机会了。
她缓缓吐出一口郁气,追了上去,此时天地苍茫一片雪色,冷不防兜头灌了一大口冷风,又打了个喷嚏:
“阿啾!”
面前忽然多了只油纸伞横在眼前,季陵垂眸对她说:“外头太冷,进来吧。”
小小油纸伞因日头有些久了,微微泛着质朴的昏黄色,但伞的主人保养的极好,伞面精致未见任何损坏。尤其伞柄那处,想来是伞的主人经常把玩,伞柄异常的光滑锃亮。
这是阿沅再熟悉不过的了,整整三年的时间她就藏在这小小的油纸伞里,被曾经是少年的季陵背在肩头,跟着他走过多少山水,多少春夏秋冬,包括像此时的苍茫大雪,她并不陌生。
区别只是曾经的她只能藏在油纸伞内,从伞间的缝隙里窥探雪花是什么的样子的,什么是冰封十里,话本里“落了片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是什么模样,而现在不同了。
她喜欢雪,她有手有脚又不畏惧日光,她要用眼看、用鼻子嗅、用脚丈量,冻死也不用这把破伞!
她狠狠吸了下鼻,绕过伞直接走了:
“谢谢,不用了。”
季陵一顿,俊容一瞬间撕裂般的阴鸷,他捏紧伞柄,手背鼓起一条青筋,转头又追了上去:
“那……撑伞挡雪?”
此刻阿沅双手抱着肩冷的瑟瑟发抖,发梢、肩头,甚至长睫上都覆了层雪,瞧着是有些狼狈,她盯着面前的油纸伞看了好久,阿沅看油纸伞看了多久,季陵也便看着她看了多久。
随着时间流逝的越多,季陵握着油纸伞的手越紧,双眸越加浓黑,下颚绷直,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直线,其实这段冗长的沉默背后的回答已不言而喻,而他却强硬地执伞站在她面前,握伞的那只手用力之大几乎指骨泛白,手背勃发根根刺眼的青筋,近乎到固执的地步。
这时连他自己也不知自己究竟在固执什么。
阿沅终于说话了,她轻轻“啊”了一声,笑道:“你提醒我了,瞧我这记性,走之前顺道从刚才那个家里拿了件蓑衣,没想到真派上用场。糟了……”来的匆忙她只捎上一件,她有些不好意思的觑着季陵,“你……应该不用吧?”
冬雪当然冷,而季陵的脸色比冬雪更冷。
他默不作声,阿沅就当他同意了。
她一边哆哆嗦嗦的套上蓑衣,一边带着调笑意味嘀咕着:“你冰人来的,连剑意都自带霜寒之气,当然不怕冷了……好了,走吧!”她拍了拍身上的蓑衣,恰好装下一个她,满意极了,“我们出发吧!”
高昂的语调随着呼出的白气落了个空,只剩下呼啸而来的刮骨风雪。
季陵仍纹丝未动,固执的握着油纸伞横亘在她面前,一动也不肯动。
阿沅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眉头微微蹙起,有些莫可奈何:
“你……不是真要我打伞吧?为什么非要我撑不可呢?风雪这么大,这把小小的油纸伞能撑多久呢?风一刮就折断了吧?”
季陵默了一会儿,连眉毛都沾上了飞雪,他终究还是将伞往前递了一分,嗓音有些沙哑,开口道:
“……你唇都乌了,躲在这儿多少也能……”
阿沅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能耗在这里,更不想为这点小事浪费这么长时间,眼下耐心全无,既然他非要她拿,她便拿,她直接将油纸伞抄在手中,话语不由沾上了凛冽如刃的风霜,字字刺骨:
“我都说了我不想用,你为什么非要我用这把破伞不可?你不会以为……以为我有多喜欢这把伞?你不会真以为我把它当家了?不是吧???它……它能算是个家吗?”
阿沅气笑了,盯着手中的伞,手指蜷了蜷,终究忍不住直接将这破伞掷在雪地里!
“我不管你怎么想的,它于你是把尚且算风雅的油纸伞,于我是什么?是骨灰盒、是监牢、是囚笼你懂么?我看到它就烦,看到它就厌恶你懂么!你不会还以为我还是那个遇事哭哭啼啼,镇日只能东躲西藏的孤魂野鬼吧?你……你个混账东西,你丫还在轻视我么?!”
阿沅一怒,眉心的彼岸花印记耀金般一闪,覆在周身的雪花便融了,被冻得青紫的唇一点点恢复如初。她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学会调动身上的灵气,而这厮需要改头换面的重新认识她!
阿沅一脚踏上前,正巧踩在油纸伞上,她盯着季陵眸色很冷,猫瞳深处仿佛燃着两簇火:“我不想再在这种破事上浪费时间了!我不是当初那个我了,此刻我就站在你面前,而你还活在三年前。我是抱着必死的决心赴皇都去救书生,我是很感激你帮我,但是你如果还用以前的目光看我,你如果还不能平等直视我的话,请你离开吧,我不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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