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要去我那里？”
一个月以来, 赤井秀一都是以朋友的身份留在榴花身边。
他没有做任何逾越，让榴花觉得冒犯或者不舒服的事，正是因为他足够的正经，才让榴花在这一个月里对他没有太大抵触。
今天他本应该继续保持安全距离, 只是把榴花送回学校就可以, 但榴花的状态他真的太担心了。
见榴花因为他这句话, 抬起的冷漠的眼眸, 赤井秀一低声：“别把我当成什么趁人之危的色鬼。我只是不放心榴花你。”
“我没什么好不被放心的。”榴花冷漠的说。
赤井秀一叹气，“那我送你回学校。”
赤井秀一把榴花送回来东都大学，看着榴花单薄的背影走进漆黑的宿舍楼大门, 总觉得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般。
但这种事，他真的没办法。
甚至想不到什么能解决的办法。
他身为美国的FBI，站在美国的利益上，他甚至连反应的地方都没有。
榴花至少还可以和他们的政府说，让霓虹政府出面外交解决。他在美国的立场下，没人会损害美国的利益解决这件事。
FBI现在还在和东京警方, 还有国际刑警方就全年龄识别系统谈判。
那个系统明明在霓虹试运行过（直美项链中存储的灰原哀和宫野志保照片就是证明）, 却因为国与国的谈判一直推进不下去。
赤井秀一希望能用那个系统在霓虹境内搜索乌丸莲耶, 霓虹警方说可以, 但是如果找到人必须交给他们处理。
FBI当然不愿意。
东京警方和欧洲刑警组织申请那项技术使用，国际刑警组织因为在霓虹那边损失巨大拒绝了。
FBI倒是可以和欧洲刑警组织借用一下技术, 但和霓虹一方就Boss归属权就谈不拢了。
总之，也是一团乱麻。
榴花回学校后看着她放在书桌上打印出来的大量资料, 摞起来比她人都高的资料, 却根本就没人在意。
她静坐在书桌前一夜。
翻出了北园寿叶写的, 根本就发不出去的稿子。
第二天，她早早就去了国土交通省大楼, 拿着赤井秀一给她的纸条找到她已经就地下水污染事件，游说了无数次的领导。
“是因为涉及驻日美军，你们才不管的吗？”
她的直属上司沉默了几秒，“栗原桑，这事你别管了。还有几个月你就要参加国家公务员考试，你考前搞出这样的事，考试根本就不会让你过。以后，你更是什么都做不了。”
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提出事情的人。
这种事历史上不是少数。
并且对于懒政来说屡试不爽。
栗原榴花如果执意把这件事闹大，国家公务员考试她就算满分，也不会让她通过。
“栗原桑，你好好想想吧。想想你的未来，别做傻事。”
未来吗？
一次妥协，次次妥协的未来吗？
如果她成为了公务员，是不是要面对无数这样她想推进，却根本没人支持的事？
水务局偷偷把报告给她的年轻职员的身影，环境省一位老前辈苦口婆心的劝告，自来水厂负责人愁眉满面的面孔，和她同样愤怒，并且自费召集志愿者进行血液检查的杉井医生……
一张张面孔在榴花的脑中闪过，她不甘心。
不甘心就这样妥协。
榴花把北园寿叶写的比较煽动人心的字句摘抄出来几句排版，放大，力求所有人第一眼看见A4纸上的大字都会被吸引。
她把办公室里的还未拆封的几包打印纸全部都打光，别人问的时候，她就说在打印规划课新资料室的归档文件。
这个谎言很容易糊弄过去，因为火灾，最近规划课需要重新打印归档的东西太多了。
榴花拎着她打印出来的两大袋文件上了国土交通省的顶楼。
通往楼顶的大门被保安锁住了，榴花选的是最顶层的窗户边。
她用“唐怀瑟”乐队的账号打开了YouTube的直播。
唐怀瑟乐队账号是他们四个人共用的，理绘很会经营和赚钱，这些年网络快速发展，她不止组织线下的livehouse表演卖票，还会经常拉着她、寿叶，还有长太郎一起录表演，发上去。
播放量为她们带来了收入，甚至还有广告商找她们。
榴花至少有好几件衣服和饰品都是广告商赞助的。
这个账号粉丝数不算多，但也积攒了一些。
榴花突然开直播，倒是让许多订阅她们频道的人惊讶的点了进来。
镜头首先对着的是空旷的天空，“米娜桑，你们看，今天的天是不是好蓝~~~”
镜头向下移动到榴花那张虽然憔悴，但依然好看的脸上，“今天我要发点疯。”
榴花看着直播间的人数越来越多，满屏的花花美如画之类的评论笑出了声。
榴花给寿叶打了个电话，“寿叶，再帮我一把吧。帮我联络你知道的媒体，就说……有人要在国土交通省的大楼跳楼。”
榴花的说话声引来直播间里一阵惊慌，她的直播迅速被线下渠道扩散开来。
北园寿叶：“！！！”
“榴花，你别冲动！”
栗原榴花笑的毫无牵挂，“我才没有冲动，就是发点疯而已。挂啦，打电话不方便直播的。”
榴花挂断电话，还把手机向窗外伸了伸，让直播间的观众能直观的感受国土交通省的大楼有多高。
让人眩晕的高度出现在屏幕中，不少住在东京都的都认出了榴花所在地。
【天啊，花花没胡说！这里就是国土交通省的大楼啊！】
【跳楼，为什么？】
【发生什么了？】
【怎么回事？】
【真的是东京都诶！】
国土交通省距离警视厅大楼其实不远，在警方的人过来前，榴花把窗户打的大大的。
她把手机用胶带贴在窗框边，这样就不用她举着了，虽然机位固定，但也能清楚的拍摄现在的情况。
榴花对着摄像头浅浅的笑了。
有种破碎的，孤注一掷的美丽。
“在此，我要敬告东京都市府，中央政府。如果你们不想有人血溅政府办公大楼前，让国际新闻上的报道都是，霓虹政府公务员不堪逼迫跳楼自杀，那么就请正视我的诉求。”
榴花从地上厚厚一摞A4打印纸拿起一张，摆在身前，让所有人都能通过手机摄像头看清上面的内容。
“东京地下水污染的处理刻不容缓。这关系到你、我、大家共同的健康。过去一个月里，我和西多摩市的杉井医生，还有无数给我们提供过帮助的人已经收集到了足够的证据。可惜，东京都市府，中央政府对此无人回应。”
“西多摩市17口自来水厂取水井水质报告中PFAS严重超标，最高浓度甚至高达正常值的110倍。前后共有20名志愿者进行血液检测，其中18人血液检测都查出了PFAS。”
榴花看着直播间观看人数越来越多，中间迹部景吾，赤井秀一，理绘，长太郎，她的许许多多朋友都给她打来了电话。
她把铃声静音了，一个都没有接。
国土交通省大楼的保安反应再慢，在直播扩散下，也反应过来了，他们迅速赶到了榴花所在的楼道口，想要把她拉走。
榴花转过头，对着楼道口大喊：“别过来！过来我就真跳下去了！”
见两个保安对视着很犹豫，榴花大声：“政府正愁找不到替死鬼，你们愿意当这个逼死人的罪魁祸首吗？”
“我跳下去的话，他们会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你们身上。请为你们的家人，你们的孩子想一想，你们也生活在东京，你们每天饮用的地下水都可能有污染，你要你们的孩子因为PFAS污染物得病吗！”
楼下，警视厅的车已经停下，因为她直播还有新闻媒体传播的速度，国土交通省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
东京都政府。
“这个直播不能关了吗！”
“Youtube是海外的软件，我们已经在打电话以即将发生血腥暴力的名义投诉了。”
“现在就算关了也来不及了吧。媒体已经像苍蝇一样围过来了！现在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报道国土交通省大楼有公职人员要跳楼的消息。”
“赶紧澄清啊！”
“不行。网上已经讨论开了。”
“中央政府那边管不了，我们这边必须得有反应了。”
中央政府。
议员们看到国土交通省大楼处发生的闹剧，眉头紧皱。
榴花见保安犹豫的没过来，刚稍微松了一口气，她的直播间被强制关停了。
真快啊，不过，这样也够了。
大不了用她这条命，她就不信敲不开一扇门。
窗户边上她打印出来的大量关于水污染的A4纸传单被她拿起来一摞，猛的一抛，大量的传单像纷纷散散，在风中像落雪般飘向东京都最中心的闹市区。
一摞，一摞，又一摞。
白色的纸，就像洁白的翅膀承载着榴花对广大民间力量的呼唤与期望。
赤井秀一开车来到国土交通省楼下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
从窗户口抛出大量传单的女孩，单薄又充满了力量。
白色的纸飞到楼下的人群，警视厅的警察们捡到了它们。
飞到了步行街区，正在逛街没有关注直播间的人们奇怪的接住一张张纸，随即被纸上的内容震惊。
公园里的小孩捡起纸交给妈妈，住在一楼的住户看着外面飘落的纸，奇怪的出门捡起，学校里，大型商场的广场，越来越多地方的人都捡到了这些纸。
承载着榴花全部希望的传单纸，被风吹的洋洋洒洒，四散飘落在东京都这座城市。
榴花在警视厅的人上来前爬上了窗户。
警视厅的人坐着电梯来到了国土交通省最顶楼。
目暮警官：“栗原小姐，请冷静。你的诉求我们都已经知道。请不要做傻事。”
坐在窗边的榴花转头，表情分外平静，还带着浅浅的笑意：“警官，我不是不信任警方，是不信任东京都政府。……别过来，政府不给个解决方案，我不会下来。”
一阵直升机螺旋桨的转动声从远处传来，没一会儿，一架直升机出现在榴花所在的窗口附近。
目暮十三看着外面的直升机大惊，这很明显不是警方的直升机。
白鸟任三郎认出来直升机上的家徽，小声提醒：“那是迹部财团的。”
榴花也认出来了。
迹部比她高一年级，初中高中加起来5年，她见过迹部家直升机次数都数不清了。
直升机的舱门打开，迹部景吾背着降落伞保护，一手握着把手，在螺旋桨的风旋声音中对栗原榴花大喊。
“回去！”
榴花笑了笑，同样回以大喊：“迹部学长，你才应该回去！”
“霓虹有史以来最大的IPO项目，你们迹部证券不想承接了吗！”
掺和进她这摊子事基本上就相当于和政府为敌了，这种情况，即将启动的，霓虹有史以来最大IPO项目首先就会把迹部证券排除在外。
直升机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中，迹部景吾骄傲的说：“没了这个，迹部证券在我手中也会继续保持五大券商的位置，谁也别想超越！”
“栗原榴花！我迹部景吾代表迹部财团，捐助一亿円用于居民健康大筛查。你们的努力，政府看不见，民间的力量不会忽视！”
已经混进国土交通省大楼，上了楼顶的赤井秀一看着前方不远处的直升机低头点了一根烟。
他本来是想从这里下去，趁榴花注意力在目暮警官那边，把榴花推回窗户里。
这是消防面对跳楼者最常用的办法。
也是他们FBI兵分两路，从上方武装强攻入室的办法。
但他站在国土交通省大楼的顶端，看着两个年轻人惺惺相惜的交流，他根本就没办法再作出他预计的行动了。
甚至这一刻，他有种输了的感觉。
他只想榴花活着。
如果东京都政府一直没反应，榴花很可能激情之下，真的跳下去。
对于赤井秀一来说，榴花的命比她的诉求更重要。
但这个张扬的年轻人，在直升机里对榴花大喊的一刻，赤井秀一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太自大也太狂妄了。
对他来说，榴花的命最重要，但榴花为了她的信仰宁可舍弃她这条命。
如果他真的打断了榴花的坚守，榴花会恨他吧。
这个道理他其实都知道，但他不想承认。
因为哪怕榴花恨他，他也希望榴花活着。
她还那么年轻，她的未来还有无限可能。
这是属于他赤井秀一的自私。
一道女声从楼道人群中传来，
“栗原桑！！！”
东京城市规划课的同事，松田菜菜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
她大喘着气，举起手机道：“东京都政府发布声明了，从今日起停止东京都内自来水厂从西多摩市水质检测出问题的17口井里取水，具体的事项会联合环境省，水务局进行商议后再议。榴花，你的目的达到了！”
栗原榴花的心猛然一松。
只要东京都政府开始面对这件事就好。
这次直播和A4纸上她从头到尾都没提到美军基地就是为了给东京都政府缓和的余地。
追责的事情以后再说，现在的重点是居民用水安全。
榴花从窗台上爬下来，松田菜菜子跑过来一把抱住了她，“栗原桑，你怎么这么傻！”
榴花回头看向窗外，迹部景吾非常耍帅的对榴花比了个OK的手势。
直升机慢慢离开，迹部景吾目光从窗口离开一直向上到楼顶上的男人身上。
针织帽压住了头发，只有黑色的刘海在风中吹动。
男人戴着茶色墨镜看不清面容，不过从那身矫健的身体看的出来，这个男人绝对是个狠角色。
迹部景吾淡淡的瞥了一眼，坐回了直升机内，拉上舱门。
“桦地，回去了。”
“是。”
赤井秀一如他来的悄无声息，走的也是。
他坐在福特野马内，没有启动汽车。他在等。
见榴花不会再跳楼后，警视厅的警察们，特别是目暮警官拍了拍榴花单薄的肩膀。
传单的内容和直播他看了。
为这个女孩的勇气，他只能用拍肩膀的方式鼓励。
目暮十三什么都没有说，他带着警视厅的人离开了。
回到城市规划课，榴花和继任的新课长对视了一会儿，课长叹气：“栗原桑，你的实习结束了。”
这个结果不意外。
“中央政府那边说……环境省的人很快会过来，以‘废弃物非法投放罪’对你进行起诉。”
榴花：“……”
好吧，也不意外。
在霓虹“废弃物非法投放罪”最高处罚可以达到5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以一千万円罚金。
她扔了那么多传单，这个把柄简直是送到对方手里的。
“栗原小姐，快走吧。”
新课长催促。
只要栗原榴花跑的快，环境省的人就没办法把她扣住。
这是新课长对栗原榴花的善意。
榴花明白，她快速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看着办公室中忙忙碌碌的其他同事，还有眼眶有着泪花的松田菜菜子，露出个浅浅的笑，“以后你们要继续辛苦了。”
榴花抱着装有她私人物品的箱子离开了国土交通省大楼。
在去往车站的路边，看到了赤井秀一有着赛车白条纹的红色福特野马汽车。
赤井秀一走下车，很自然的从榴花的手里拿过纸箱，放进了后备箱。
赤井秀一出现在这里，榴花不意外。
甚至如果赤井秀一不在，她反而可以心无愧疚的直接扣大分。
“回去吗？”
赤井秀一问。
榴花看了眼车来车往的街道，反问：“你不需要工作吗？”
赤井秀一摊手，“上面还在谈判，最近工作毫无进度。”
言下之意，他很闲。
榴花：“那就先随便逛逛吧。”
她从天空中抛下的A4纸几乎被捡了个干净。
坐在车里，她甚至见到有人专门四处找哪里还有没被捡到的“漏网之鱼”，当发现后，立刻捡起来和旁边的朋友分享。
有好多人都在低头看她扔下的传单，互联网上的消息更是爆炸性的。
东京都政府义正言辞的表示，为了居民健康，他们将停止自来水厂从水质检测不合格的污染井里取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