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谈衙役闯进方家时引起的轰动,方家院子里的哭声连续响了三天,那些受到剥削的百姓们也足足拍手叫好了三天。
河口县衙。
巡按御史处理完事情,并未回京述职,他此次前来河口,除了调查河口县的王县里,还兼任河口府的知州。
王县令之所以能够欺下瞒上,少不了河口府原知州的包庇,但对方身份特殊,乃当朝宰相的亲侄子,牵一发而动前身,所以皇上这次只能选择轻轻揭过,另一方面来讲,也算得上一次敲打。
从前院步至后院,巡按御史孙泽明让后厨的厨娘简单做些吃食,自己则去了书房,思考着河口府的各个地方的人才,如今王县令下马,县令之位空缺,而他需要去州府上任,不会在此地待太久,也不知道上面会派谁过来…
沉思之际,厨娘敲响了书房的门:“大人,吃食做好了。”
孙泽明应了声,下一秒,对方推门进来,手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因为县衙里的奴仆都是原县令雇佣而来,这会儿主子落狱,下人们很是兢兢战战,唯恐被牵连,在孙泽明疑惑看向碗中的食物时,抢先解释:“府上没有新鲜的食材,奴才不知大人的口味,便将大人带来的食物给煮了。”
“带来的食物?”
“是纯青姑娘给的。”
孙泽明这才想起自己带回县衙的三人,当时王五和林大壮、薛二春鬼鬼祟祟躲在县衙后面的草垛之中,他以为是王县令的人便将其控制了起来,后来看到包裹中的东西更是生疑。
要知道,孙泽明的祖籍便是盛京,官宦世家,自幼跟随家中长辈读书识字、接人待物,向来自信到自傲,可今日见到包裹中的物什,孙泽明突然发现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他从未见过的东西!
甚至那些只是用来包装食物的袋子,便已经让人惊奇,防水防风,质量很是结实,他敢确信,这些东西绝对不是乘朝流通之物!
询问厨娘,得知三个奇怪的人还在正厅等着,孙泽明准备去审问一番,起身时闻到了食物的香味,顿了顿,又坐下来。
算了,反正人已经在这里,不急这一时。
厨娘不认识方便面,只是随便拿了一包,恰好是西红柿鸡蛋番茄口味,煮出来后颜色鲜艳,汤汁浓郁,香的人口生津液。
孙泽明还算矜持地拿起筷子。
一口下去,那点儿表面矜持没有维持住,喉咙里控制不住发出满足的叹息。
他老脸一红,摆摆手让厨娘退下,带书房门关上,嘴唇微动,赶紧又吃了一口。
虽然和当时闻到的味道似乎不同,但并不影响其美味,经过油炸的方便面既有麦香,又有香喷喷的油花,橙黄色的番茄汤将弹嘴的面条由内而外浸透,尝起来更显得软糯。
深秋的夜晚,微微有些凉意,但孙泽明硬是吃出了一身汗,不由高声赞叹:“人间有味是清欢!”
人世间有滋味的还得是清淡的欢愉啊!
可惜一碗面对于一个成年男人来说还是太少,孙泽明并没有吃饱,犹豫了下,干脆端起白瓷碗,将里面的番茄鸡蛋汤一饮而尽。
没想到,汤汁比面条更加鲜美,脂美油浓,酸咸可口,孙泽明冲动上头,当即赋诗一首——《为西红柿鸡蛋面所赋诗》。
诗中没有其他内容,全篇都是在赞叹西红柿鸡蛋面有多好吃,味道有多美味,哎呀,真的太好吃了,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东西,没有吃过的人简直是白活一生云云。
最后又表达自己从未听过西红柿这种蔬菜,询问好友们是否得知?
或许身临其境,这首发自真心的咏面诗一蹴而就,孙泽明吹干纸上的墨痕,独自欣赏了一番,随后抄写几份,让下人寄给自己的好友。
就这样,不久之后,在某种红色蔬菜还未进入这片大陆的时候,它的名字已经让人心心念念。
未来的事情暂且不提,回归当下,吃饱喝足的孙泽明终于有时间去“看望”王五三人。
不料刚踏进正堂,眼前便有三道黑影扑通跪下来:“大人,我们只是普通百姓,什么也不知道啊!”
第34章
水淼将修改后的方案送到餐厅老板那里,对方这次倒是没有提意见,反而夸赞了几句水淼设计巧妙便正式确定下来。
草稿确定, 事情便已经完成了大半,后面只需要依照草稿将设计图画出来, 这份兼职就完成了。
对此,水淼着实松了一口气,这是她独立完成的第一份设计, 过程有艰辛有快乐, 总体来说还算顺利, 不过为了赶稿子,自己午饭都没吃便过来了, 这会儿干脆也不回家了,直接在店里点了几份小菜, 干锅花菜,红烧肉, 裙带菜豆腐汤。
老板额外送了一叠油炸蚂蚱花生, 看到水淼瞪大的双眼, 笑呵呵道:“这可是好东西, 蛋白质含量高,别人要我都不送呢。”
虽然这样说,水淼还是有些不敢下口,盘中的蚂蚱头是头, 翅膀是翅膀,根根明显, 乌黑的眼珠子又大又亮,仿佛下一秒就要飞起来质问:为什么吃我。
一想到那种画面, 水淼便浑身不得劲,但又不好意思辜负餐厅老板的好意,纠结片刻,还是硬着头皮挑了一只体积最小的蚂蚱,筷子夹起来,再闭上眼睛眼不见心不烦,啊呜一口吞进去。
当然,不咀嚼是咽不下去的,反正已经进了嘴,说什么也晚了,只能强迫自己咬一咬,只听咔嚓一声,油炸蛋白质的味道在嘴里迸发,一瞬间霸道了遮盖红烧肉和干锅花菜,更不用说偏清淡口的裙带菜豆腐汤。
水淼的味觉已然被咸香占据,大概做的时候沾了点儿生粉,炸后外观焦黄,内里水分也消失殆尽,黄澄澄、金灿灿的样子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满城黄金甲,口感酥酥脆脆,再加点儿麻油花椒辣椒调味,香味更加诱人,吃完之后满嘴留香。
嗯……味道居然还不错。
水淼:不确定,再尝尝。
于是一只又一只,咔咔咔细嚼慢咽,别看炸蚂蚱看着吓人,吃到嘴里才知肉质新嫩,又因为是食草饮露的昆虫,肉里隐隐散发着青草的香味,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是食过方知味美如虾。
油炸蚂蚱给水淼打开了新的美食大门,等到她的筷子碰撞到瓷器的轻响,低头一看,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盘子已经空空如也。
她颇为遗憾,觉得有些意犹未尽,干脆走前又让老板给自己打包了一份。
乘化三年,后丘村。
河水灌溉充足的情况下,地里为数不多的庄稼开始呈现出一日比一日好的样子,秸秆越来越高,稻穗越来越重,压着水稻弯了重重的腰身,仿佛要为辛勤培育它的土壤鞠一个躬。
孩子们更加爱往农田里凑热闹,撵走总是偷吃粮食的麻雀,和小伙伴在田埂上跑来跑去,跑累了,抬头望向金黄色的美景,看着越来越好的庄稼,每个人脸上都是红彤彤的笑容。
燕子高兴道:“村长说还有半月稻谷便能收割,我已经把我的小镰刀磨得发亮,就等着和大家一起割稻子!”
如今这些地里的水稻,不再局限是哪一家独占,而是属于整个村子的共同财产,割自家的麦子,每个人都是干劲十足。
“我也要来!”
“我力气不够,到时候可以跟着你们来捡稻穗,坚决不让麻雀吃到一粒米!”
闻言,小孩子们面对面哈哈大笑,笑声又惊飞了几只贼眉鼠脸的麻雀,偷盗行为失败!
巡视完庄稼,远处的房子开始冒出徐徐青烟,那是家里的大人开始做饭,孩子们摸摸饿扁的肚子,互相交流今天的早午饭。
古代人一天两顿,穷到揭不开锅的人家甚至一天只吃一顿,后丘村的村民手里有了粮食,加上还要砍竹子、铺自来水管,这几天家家配上两顿饭。
有的吃糙米粥,配方便面调料包冲出来的猪骨汤、老母鸡汤。
有的吃面包配麦麸。
燕子自豪地说,自家今天打算用自热米饭里面的酱料拌香喷喷的米饭。哪怕米饭里面掺了不少稻谷脱掉的壳,这东西虽然拉嗓子,但却比草根树皮之类的更容易入口,而且味道有着大米的清香,配上淌红油的香菇牛肉酱,还是惹得其他几个孩子口水直流。
“你娘给你吃的真好!”
“我也想吃,但我娘嫌自热米饭太贵了,没有和仙人换。”
“我家倒是换了,但已经吃完啦。”
自热米饭打折后十元至十二元不等,一盒里面只有几两米饭,根本吃不饱,相比较起来,大人们多半会选择“数量多”的法式小面包,或者“价格实惠”的方便面。
可对小孩子来说,自热米饭里面有肉哎!
那可是肉啊,一年到头都吃不上一口的肉,是孩子们心心念念的存在,挂着鼻涕的小男孩问:“燕子,我能去你家门口闻闻味道吗?”
家中长辈千叮万嘱粮食珍贵,不能去别人家蹭饭,所以孩子们再馋,这会儿的愿望也只是闻味。
燕子很是大方,点点头:“可以啊!”
于是大家振臂欢呼,脚步踏过路边干枯的草根,惊飞几只蚂蚱,被手脚灵活的孩子们抓住,再在路边掐一根狗尾巴草串起来拎着回家。
方兰给小女儿喂完奶粉,小家伙不哭不闹,自己躺在床上看头顶的房梁,见状,方兰又趁着空去厨房做饭。
等到饭菜做好,端到桌子上,外面也传来孩子的欢声笑语,方兰往门外探头,正巧看见燕子蹦蹦跳跳地进来,手里还拎着什么东西:“快点擦擦手,然后过来吃饭。”
“好哦,”燕子四处看了一圈,没有找到家里的竹编篮子,“娘,我编的那个小篮子呢?”
她打算把蚂蚱放进去。
方兰摆着碗筷,头也没抬地回答:“我给你收到厨房去了。”
闻言,燕子直接拿着蚂蚱进了厨房,再出来时,那一串蚂蚱便被关在了篮子中,篮口盖着盖子,使得蚂蚱不能逃走,只能在一亩三分地里蹦蹦跳跳,看起来好不热闹。
当初水仙传授养孩子常识时,说刚出生不久的小孩子视力范围有限,喜欢新颖移动的东西,所以建议家长可以给孩子买一些会动的色彩斑斓的玩具。
这件事情,燕子一直记在心里。
不过玩具需要花钱,尤其会动的玩具,大多有机关,价格更是昂贵,不是她们这样的人家买得起的,正好看见地里飞蹦的蚂蚱,两三下抓来数只,想着蚂蚱也会跳,妹妹肯定也会喜欢。
燕子提着篮走到床前。
她一番忙忙碌碌的行为,终于让方兰注意到了,好笑着问:“是给妹妹的礼物?”
“对啊,娘,你看妹妹很喜欢呢!”
燕子惊喜地看着妹妹裂开嘴巴咯咯笑,
那边,方兰已经走到床边:“我看看是什么……”一瞬间她像被人扼住了喉咙,话语突然顿住,脸上的笑容转瞬变为惶恐。
燕子逗了半天妹妹,却没有听到娘亲的声音,转过头才发现方兰过于苍白的脸颊。
她察觉到问题,不安道:“娘你怎么了?是不喜欢让妹妹玩蚂蚱吗?你要是不喜欢,我立刻把它们丢出去。”
方兰摇了摇头,片刻后,她叹了口气:“这根本不是蚂蚱,而是蝗虫。”
干旱往往伴随着蝗灾,眼看着今年就要丰收,村子里的人原本还在庆幸没有出问题,哪曾想问题不是不出现,而是推迟了。
燕子吓得不敢说话,哪怕小孩子也知道蝗虫的可怕,村里流传着一句歌谣,蝗虫飞一飞,稻谷只剩根。方兰顾不得安慰女儿,让燕子在家看着妹妹,自己匆匆离开。
她要赶快将这件事情告诉村长,让对方想想对策。
后丘村风雨欲来,而几百年后的水淼,显然并不清楚几百年前的一场蝗灾。
之前说的小学同学聚会最终在群里定了下来。
时间是这周六的晚上七点,地点是那个开ktv的男同学张罗的,正好在ktv楼下的一家烧烤店,吃完饭后他们还可以上去唱几首歌,回忆一番青春岁月。
群里还在统计到场的人,水淼没有出声,但依旧挡不住有人提起她,水淼对那人的名字有些印象,是她小学时候坐过一学期的同桌,为了保护学生的视力,每个学期老师都会打乱座位,重新安排,之后两人的位置一直离得有些远,久而久之,关系就淡了下来。
同桌:【水淼回云台镇了。】
同学甲:【也不是假期,怎么这个时间点回来?】
同桌:【上次遇见她妈妈,说以后要在家乡发展。】
同学乙:【不会吧?她不是名校生吗,回咱们这小地方干什么!】
同桌:【或许是大城市压力大吧,我反正快要被老板烦死了,真羡慕水淼洒脱的性格。】
话题切中了打工人们的痛点,于是群里更加热闹起来,众人你一句我一句,吐槽起工作上的糟心事。
水淼瞥了一眼,发现社畜是各有各的惨,再回想自己当时工作的日子,竟发现恍若隔世,那些曾经抱怨的、讨厌的、让人痛苦的经历,再回想,有些想不起来了。
她现在每天早睡早起,看超市,直播卖货,下班后再步行回家,陪着杨妈妈吃饭看剧,周末有空的话便推着杨妈妈去公园里逛一逛,呼吸的空气都是那么新鲜,腰不酸头不疼,心情一整个舒畅。
要问她后不后悔做的决定,她肯定毫不犹豫回答后悔。
——后悔没有早点辞职回来^v^
过了会儿,组织这次同学聚会的群ktv同学再次出现:【@杨水淼,既然回来了,记得过来玩啊,都是一个地方的,以后有事随便说吗,大家互相帮助是。】
事到如今,水淼再不出声就说不过去了,她无奈地在群里回了一句:【好。】
第35章
她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十几年的时间, 曾经的小学同学早就断了联系,彼此容貌和性情大概率也发生了改变, 属于走在街上遇到都认不出来的那种,之所以答应,主要是因为杨妈妈听说后, 催着让她去聚一聚。
原话是:“交几个新朋友, 省得周末只能和我这个老人家出去玩。”
彼时听到这句话, 水淼立刻往旁边看了几眼,好奇问:“老人在哪里?”
杨妈妈一噎, 随即无奈瞪她一眼,水淼便嘿嘿笑, 凑过来抱住她妈的胳膊,腻歪极了:“我就想陪你玩不行吗?”
“人家的父母都希望儿女在身边, 怎么到你这儿, 天天催着我往外走啊。”
她撒娇撒得行云流水, 若让外人看来, 一定会惊讶母女两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好似朋友。
可惜杨妈妈已经对这一套免疫,不管水淼说什么,态度坚决:“这次是命令,多交点朋友, 省得我以后担心你。”
水淼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选择满足老人家的愿望了。
不过在此之前, 她需要先去车站接从乡下过来的徐姥姥。
云台镇地方小,但却是沟通小地方和省会的重要枢纽。
一大早, 车站里人来人往,扛着麻袋的打工人,抱着孩子的妇女,背着大包小包的学生,一股脑从车上下来,或走亲访友,或继续转车去大城市学习工作,俱是忙忙碌碌,不敢停留。
水淼在出站口接到了徐姥姥。
上次对方带来的新鲜玉米吃不完,被水淼放到四水超市,没想到住在镇上的人对新鲜的纯天然粮食很是追捧,听说四水超市有鲜玉米后都过来看热闹,这家买两斤,那家买三斤,不到半天的时间就将麻袋里的玉米分得一干二净。
所以这次,徐姥姥抽空又从乡下送来了半麻袋玉米。
见面后,徐姥姥有些不好意思:“也就这些了,玉米熟得快,上次摘的时候还能掐出水,这几天都是大晴天,剩下的玉米全都晒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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