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黛若有所思:“四皇子不是完全没有机会,她为何会铤而走险?还是,她断定四皇子无缘太子之位?”
赵令询沉声道:“没错,因为太子之位,圣上从头到尾属意的,或许只有大皇子一人。”
当日在乐仙楼,听到大皇子在东南大败敌寇,她便隐隐觉得有些奇怪。那些人听口音,是京城人氏无疑。他们既是京城人,为何对东南形势如此关注,提起大皇子又多是溢美之词。
而在这之前,她已在民间听到不少大皇子可堪大任的说法,就像,有人刻意引导舆论一般。
赵令询如今这么一说,她瞬间便明白了过来。大皇子无母族依靠,朝中仅有肃王支持,可他只是一个闲散王爷。所以,能在短短一月,将大皇子再次推向万民眼前的,只有圣上。
“那肃王爷呢?你此前不是说过,你父王是陪你母后去了外祖家探病。”
赵令询道:“其实早在来登州之前,我便起了疑心,就是临行前的那封信。”
沈青黛问道:“你不是说,信内并无说什么要紧的话。”
赵令询解释道:“内容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信纸。那封信,用的是剡纸。剡纸产自剡县,纸薄有韧性,较常用的宣纸更白些,亦被称为“玉叶纸”。剡纸因其制作问题,如今在市面上流传有限,一般只在剡县被使用。剡县在浙江府,而我外祖,在应天。剡县一带,正是大皇子驻军所在。”
沈青黛大为震惊:“所以圣上将大皇子派至东南,并不是有意疏远?肃王此行,是得了圣上的许可。”
赵令询点头:“应该不止如此。大皇子自幼聪慧,仁厚有谋,极得圣上欢心。只是,卓侍郎一案后,卓家背叛朝廷,大皇子多少会受牵连。若他一直在朝中,难免会有人旧事重提,所以圣上才将他远派东南,暂时远离朝中纷争。十几年过去,卓家反叛之事便会被人渐渐淡忘,对大皇子的影响也会大大减少。此外,大皇子失去母族依靠,在朝中势单力薄,将其送至战场,既可使其多磨炼,又能为他挣来军功傍身。我也是今日,才看懂圣上的用心。”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作为帝王,圣上固然有大谋,但沈青黛却更感动于,他作为一个父亲的良苦用心。
赵令询继续道:“这些日子,朝廷后宫,为了立储之事,多有纷争。圣上大约是觉得时机已经成熟,所以才会派我父王前去接应大皇子。这些年在朝中,唯有父王一直念着大皇子。大皇子只信得过父王。
他看了看沈青黛,斟酌片刻,缓缓道:“还有,我自幼经常出入宫廷,对后宫之事虽不甚了解,可也知晓,圣上视程贵妃为解语花,专宠数十年,对她极为看重。可即便再看重,皇后尚在,册封皇贵妃也非同小可。圣上此举,只怕有两重意思,一来是为大皇子考虑,抬升程贵妃地位来制衡皇后娘娘,绝了她的心思;二来,只怕也是有点补偿她的意思。”
对于程贵妃是自己亲娘这个事实,沈青黛已经接受,所以此刻她平静了许多,甚至冷静地思考着,如此一来,所有的事情都说得通了。
程贵妃在宫中眼线众多,又擅揣圣心,她或许早已察觉圣上的决断,所以才会一早便有了打算。
可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沈青黛想不明白。
若她真的打算在四日后的晋封大典上动手,那她有何依凭?
还有,留行门中,隐藏在黑暗中那双手,究竟会如何搅弄风云?”
赵令询曾经说过,圣上之所以放缓追踪留行门,多半是因为他们没有钱财和兵器,且在在朝中无人支持。
那么,他们如何做到不需要这些呢?
赵令询见她一时无话,只是盯着远处山水之间,便道:“现下是顺风而行,不需四日,咱们便可返回京城,一切都还来得及。而且,京中有周方展,如今他手握禁军,皇宫之内何人敢造乱?”
周方展,禁军。
曾经停滞在脑海中的疑问突然不断涌出。
从最早的钟小姐被抓,无端被留行门之人优待,到钟大人悄无声息死在镇抚司大牢,再到后来登州出行信息泄密,桩桩件件,似乎都与周方展有关。
同时,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案,卓侍郎之死,卓家流放反叛,一一在眼前闪过。
船行至转弯处,缓缓调转方向,顺利通过弯口,进入到更辽阔的海面。两岸秀色叠出,云绕翠微,水天一色。
沈青黛缓缓转身,停在眸中数日的阴云,顿如云开雾散。
她道:“隐藏的深处的另一留行门幕后之人,我想我已经猜到了,只有是他才最合理。”
赵令询回过身来, 盯着神情肃然的沈青黛:“是谁?”
沈青黛望着绵延不断的山峰,叹息道:“靖安侯。”
靖安侯,自神仙索杀人之案后便淡出朝廷, 这些年仿若隐居一般,并且几乎已经病得奄奄一息。沈青黛却说, 他也是留行门幕后之人。
赵令询对沈青黛的判断一向很自信,她心思细腻, 每次都能从蛛丝马迹中发现别人看不到的细节。她论理严密, 一向能从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线索中, 抽丝剥茧, 找到其中真相。
阵阵江风吹拂着沈青黛柔软的青丝, 凌乱的发丝之下,她神情凝重,不停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
赵令询侧身将她的发丝拢至耳后, 低声道:“你是在担忧,周方展?”
沈青黛点头:“我不知道,周方展是不是也知晓,或者参与其中。若是如此, 只怕事情会很棘手。”
如今禁军皆受周方展控制,再加上镇抚司的锦衣使,一旦兵变,几无转圜余地。
赵令询凝眉道:“周方展,以我对他的了解,应该不至于此。钟小姐一事,他对留行门深恶痛绝。我相信, 他对钟小姐的情谊。还有,若他真与留行门有勾结, 就不会带着镇抚司锦衣使去城东密林挖出那些女尸。虽然我看不惯周方展,但平心而论,若无周方展,魔窟的案子未必能如此顺利。”
沈青黛深以为然,若周方展真是留行门内应,当初他完全没必要与他们合作,更没必要在孤风岭上出手相救。
自因魔窟的案子与周方展合作开始,沈青黛虽觉得他行事过于凌厉霸道,但也看得出来,他本质上并不是什么心狠手辣的绝情之人。可虽是如此说,但人心难测,他们也一时拿不准。
说到钟小姐,赵令询想起了地下魔窟,便道:“若是靖安侯,钟小姐阴差阳错被抓到留行门地下魔窟,却无端受到优待,便能解释了。
沈青黛道:“没错,其实从魔窟一案与周方展开始合作,咱们便一直处于被动状态。”
赵令询仔细一想,好像的确如此。魔窟一案,他们明明计划周详,可留行门还是迅速撤离,全身而退,只留下个空壳子。
她接着说道:“当初钟大人消无声息地死在镇抚司大牢,我们只当是镇抚司出了奸细。可别忘了,当初周方展去到镇抚司的路上,曾遇见过三人:陆掌司、肃王爷,还有靖安侯。这其中,最有机会也最有可能下毒的,只有靖安侯。”
赵令询点头:“没错,若是镇抚司内出了奸细,那即便他再神通,能不动声色地靠近周方展,并在他身上下药已是极限。可后来周方展临时抽调人手到登州,一路行程绝对严密,留行门却还是提前做好了撤离,就像魔窟那次一样。如今想来,只可能是周方展身边亲近之人,提前透露了风声。”
沈青黛望着滔滔江水,接着说:“昨日死里逃生,让我想明白了几件事。首先咱们此行同样行程保密,以你和翠芜的警觉,若是有人跟踪,绝不至于发现不了。咱们秘密来登州之事,除了爹爹、兄长,便只有陆掌司。而此前咱们怀疑皇后与留行门有关,为牵制皇后,陆掌司定会将此事告知周方展。靖安侯心机深沉,周方展对其不设防,他若想从周方展口中探出什么,轻而易举。”
“其二,便是十二年前神仙索杀人之事。当时卓家的表现,我一直觉得有些奇怪。卓侍郎死后,他们似乎着魔了一般,接二连三做出令人费解之事。先是不分青红皂白,跑到中亭司去闹,接着又一怒之下烧了如归楼,致使线索中断。当时我便怀疑,他们应是被人利用挑唆了。而陆掌司那边,以他的断案能力,竟然一直被钳制,对此案束手无策。还有卓家与中亭司起冲突不过在片刻之间,凶手却能悄无声息地进入中亭司,将彩戏班中一众证人悉数毒杀。若要做到这点,不仅时间把握要精准,还要对中亭司极其熟悉,才能顺利找到关押地下杀手,然后以最快速度逃脱。”她叹了一口气:“能在卓家以及中亭司之间游刃有余的,除了四公子,我想不出还有谁。”
沈青黛顿了一下,问道:“还有,当初调查神仙索杀人的案子时,靖安侯曾主动提出要见咱们。你还记得见面时,提到十二年前的案子,他先问了什么?”
赵令询虽比不上沈青黛心思细腻,记忆力却惊人,他仔细回想着:“当时他病得厉害,似乎是问案子的进展,还有什么时候能破,能看到真相大白的一日,死而无憾。”
沈青黛望向赵令询的目光柔和起来:“昨日生死之际,我突然就想起那次,我险些命丧荆棘丛。当时你说,我若出事,你会花一辈子时间,找到凶手。”
“想到这一连串问题,我突然意识到,他很可疑。寻常人若是得知一桩涉及亲友的旧案即将被探破,最关心的问题会是,谁是凶手,以及为何杀人,而不应是案子的进展。除非,他知道凶手是谁。”
赵令询点头,的确如此。
哪怕当初神仙索杀人的案子已经破了,可陆掌司依旧执着地想知道,当年卓侍郎被害的原因。
沈青黛轻叹道:“以上种种推测,其实无非是基于一点:兵权。”
神仙索杀人一案告破,留行门兵器财物悉数被缴,一众门徒尽数被关押在镇抚司。羽林军中多人与留行门有所勾连,以至羽林将军被责令在家反省,整个羽林军皆暂由周方展接管。
赵令询心内不由一寒,程贵妃真是好算计。她拿留行门众人、无数兵器还有经年积累的财宝为饵,为的便是让周方展顺利得到禁军的管制权,从而让他们放松警惕。
原来,他们最大底气是周方展。
赵令询目光渐黯:“所以现在的关键,便是争取到周方展。”
赶回京城时,已是第三日傍晚。
他们换了寻常粗布麻衣,乔装一番才入了城。
回到中亭司,张昂见到两人如此装束,不由疑道:“你们不是告假了,怎么如今这副模样?”
赵令询张望一圈,并未瞧见陆掌司踪影,急问:“陆掌司呢,我有要事要与他商议。”
张昂笑道:“卓侍郎那个案子破了以后,靖安侯一高兴,那幅病恹恹的身体竟然恢复了。这不,请掌司去他府上喝酒去了。”
赵令询沉眸道:“何时去的?”
张昂道:“未时,我琢磨着,掌司应该不会回来了。你们若真有急事,不如去靖安侯府去寻他。”
靖安侯府,他们自然要去,不过却不是现在。
赵令询拉着沈青黛往外走,临走前还不忘嘱咐:“我们回来之事,莫要向人透露。”
张昂不明所以,在后面喊道:“施净也不行吗?他一天三问的,都要把我烦死了。”
明日便是晋封大典,前路未知,少一个人知道便少一分风险。
两人齐声道:“不要让他知道。”
现下京中到处都是留行门和程贵妃的暗线,沈府和肃王府他们是回不去了。
薄暮之下,金灿灿的余晖洒落在御道之上,路两边林立商铺门前大红灯笼已经挂起,红彤彤地连成一片,鼓乐之声响彻耳边,一派人间盛世景象。
两人望着路上形色匆匆,携手归家的人群,一时竟无去处。
沈青黛站在人群中,紧紧拉着赵令询的手。
赵令询垂眸笑着望向沈青黛:“咱们先去镇抚司找周方展吧。”
镇抚司门前,守卫与往日并无不同,看起来风平浪静。
两人在附近的茶摊前坐下,等了半柱香的功夫,眼瞅着太阳即将落山,依旧不见周方展出来。
又等了片刻,只见王千户伸着腰从里面走出来。两人起身,不动声色地跟在他身后。
等到了偏僻处,赵令询一把将其拉到墙角。
“谁?找死!”王千户冷不丁地被人按在墙上,登时破口大骂。
待看清来人,他看了一眼沈青黛,忙道:“世子,您这是做什么?我最近可没得罪她。”
沈青黛忍不住一记白眼:“我问你,周方展今日可在?”
王千户整理着领口:“你们找周大人啊,早说啊,搞这么神秘。他酉时不到便被侯府的人叫了回去,说是侯爷身体有恙,急需他回府一趟。”
赵令询观他神色,未见有异,听他呼吸平顺,并未见有多大起伏,不似有撒谎之状,便对着沈青黛点点头。
沈青黛想了想,问道:“留行门一众人,近日可有异常?”
王千户不屑一笑:“一帮阶下囚,都被拘着呢,能有什么异常,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赵令询冷声道:“靖安侯病重,周方展不在,镇抚司便有你负责。我劝你还是看牢些,万一出了事,背锅的可是周方展。”
王千户见他神色严肃,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神情不自觉紧张起来,不受控制地点着头。
出了巷口,沈青黛叹道:“靖安侯还真是思虑周全,一下就控制住了咱们两大助力。”
赵令询看着逐渐暗淡的天色,转头道:“萱萱,今晚必须要找到周方展。我想……”
沈青黛知道他想说什么,不等他说完,便道:“我陪你一起。”
如今的靖安侯府,料定已不是数日前去的模样,赵令询不敢让沈青黛冒险。
见赵令询迟迟没有答应,她拉过他的手臂,仰头望着他,明亮清澈的眸中带着温柔的笑意:“赵令询,我们说好的,要一直在一起。”
赵令询不再犹疑:“好。”
沈青黛也知,靖安侯府如今不同往日,她自然不敢轻怠,特意回中亭司将自己的软丝绳,百花针等带上。
夜晚的靖安侯府,质朴冷清的院落中,不见了往日的清静,几队黑衣人来回巡视。
两人趴在墙头,细心留意黑衣人巡回交换的时辰。
等了片刻,两人方欲跳下去寻周方展,便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大门走了进来。
来人竟是孙尚仪。
门口的守卫一见孙尚仪,立即恭敬地带着她往内走。
沈青黛眼神盯着孙尚仪,看着她走向了书房。她才幽幽叹了一口气,便被赵令询凌空拎起,轻飘飘地落在屋顶之上。
她抬头望了望赵令询,只见他朝她做了个禁声的手势,顺手拿去屋顶一块小瓦片,示意她朝下看。
两人从洞口望去,只见昔日形若枯槁的靖安侯正神采奕奕地端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喝着茶。
“你怎么现在来了,她这是不放心?告诉她,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很快,她便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
孙尚仪面无表情道:“娘娘想知道,是不是你派人去了登州,刺杀肃王世子,还有那个沈姑娘?”
靖安侯不紧不慢地饮着茶:“两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用得着你这个时辰特意跑来一趟?”
孙尚仪重复道:“娘娘只问,是不是你,他们如何了?”
靖安侯已经有些不耐:“她这是怪我自作主张,那当初她要杀卓凌的时候,可曾问过我啊?”
他似乎是注意到自己语气不好,放下茶盏道:“镇抚司内被抓的那些人,让她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暗卫,明日时辰一到,便会将那些人全部放了,以备不时之需。”
孙尚仪道:“说起这个,娘娘正好也有一句话。那个陈瑞,不能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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