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咬着嘴唇:“母后她……她恐怕是要牺牲我了。”
她微微垂眸,眼中雾气腾腾,沈青黛一时不忍,轻声安慰道:“哪有母亲不疼自己女儿的,她也是想为你找个好归宿。周方展他贵为侯府世子,又深得圣上信任,皇后娘娘她也是为你以后考虑。”
嘉宁却哭了:“她若真为了我好,就该依着我。她知道的,她明明知道我喜欢谁。她就是为了二皇兄,为了二皇兄,她要舍弃我。”
如今宫中局势不明,宁妃虽已彻底失势,但程贵妃即将被封为皇贵妃,她在朝中虽无依靠,可四皇子却极得圣上欢心。眼下,丽嫔又怀有身孕,万一诞下皇子,又是太子的有力人选。贵为皇后又如何,何尝不是如履薄冰。
沈青黛默然不语,掏出手帕,替嘉宁拭泪。
怀中的画纸悠然飘起,落在嘉宁脚边。
她弯腰捡起:“这是什么?”
沈青黛解释:“一幅画而已。”
嘉宁抽着鼻子:“你揣那么紧,我看是情诗吧。真羡慕你,令询哥哥为了你,可以什么都不要。前两日,我去给皇奶奶请安,便听到他说,此生只愿娶你一人,给皇奶奶气得不轻。”
沈青黛鼻子一酸,眼眶早已湿润。
嘉宁拿起画纸,喃喃道:“我决定了,我也要学令询哥哥。为了心中之人,我也愿意舍弃一切。”
沈青黛收起画纸:“你啊,还是好好想着怎么面对皇后娘娘吧。”
嘉宁一把夺回画纸:“给我看看,令询哥哥都写了什么?”
她拿过画纸,缓缓打开:“这怎么,是孙尚仪?”
沈青黛浑身一震:“你说,这是谁?”
嘉宁重复道:“孙尚仪啊,就是尚仪局的孙尚仪,母后的亲信。”
孙尚仪, 皇后娘娘的亲信。
难怪,她苦苦寻了多日,始终毫无音讯, 原来她竟藏在这深宫之中。
嘉宁睁着一双圆眼,满是迷惑:“你为何随身携带孙尚仪的画像?”
沈青黛抓过她的手:“你可看仔细了, 确定是孙尚仪?”
嘉宁点头肯定:“孙尚仪时常去母后宫中,我怎么可能认错。”
十二年前, 孙尚仪同陈瑞一起出现在瑞鹤楼。孙尚仪应同陈瑞一样, 也是留行门之人。可嘉宁却说, 孙尚仪是皇后娘娘的亲信, 那么皇后娘娘……
沈青黛不敢想象, 皇后娘娘究竟是否知情。
她收起画像,抓住嘉宁的手道:“公主,画像之事, 还望不要透露给任何人。”
她握得太紧,嘉宁的手有些吃痛,她连连点头:“好,我答应你, 你先放开。”
沈青黛这才松开了手:“公主,我还有些急事,要马上出宫,请容我先告退。”
公主闻言,见她转身就要离开,皱着小脸委屈道:“你就不能再等等,我话还没说完呢。”
沈青黛却一刻也等不了, 她面带歉意:“公主,待我处理好这件事, 定会好好陪你说话的。”
赵令询的马车正守在宫门口,见沈青黛走出,他从车上一跃而下,稳稳落在地上。一身正红蟒袍,立于朱墙之下,他眉眼干净明亮,耀眼得如灼灼骄阳。
一股暖流深入心田,沈青黛歪头温柔一笑,真好啊,炽热又温柔的眼前人,正是她心中的少年郎。
从山野疯丫头到伯府庶出小姐,从归远山庄少庄主到中亭司女司正,无论何时,只要一个转身,她总能看见他。她无比庆幸,这些年,赵令询一直都在。
赵令询迎了上去笑道:“嘉宁怎么这么快放你出来,我还以为,她要再留你一会呢。”
沈青黛攀着他的胳膊上了马车:“事情有些急,我要与你细说。”
待马车驶远,沈青黛才拿了画像出来,将嘉宁的话告知。
赵令询攥着手中的画像,蹙眉不语。
孙尚仪是留行门的人,皇后娘娘若不知情,便是被她利用了。可皇后娘娘是什么人?她有权谋有心计,一向深谋远虑,区区一个孙尚仪,怎么可能瞒得过皇后。若皇后娘娘知情,那或许她才是留行门的幕后之人。皇后生出谋逆之心,无疑是因为东宫那个位子。
沈青黛也想到了这层,她凝眉思量许久,直接道:“有一点我不明白,若皇后与留行门有干系,那当初留行门陷害嘉宁又是怎么回事?”
赵令询沉声道:“皇后娘娘心思缜密,当初是她使了苦肉计也未可知。”
想起方才嘉宁的话,沈青黛身上不由一阵寒凉。
当初嘉宁被陷害,即便没有她女扮男装解围,皇后娘娘也做好了准备,足以将嘉宁名声受损的风险降到最小。可任何事都有风险,若万一行差踏错,皇后娘娘岂不是为了二皇子,害了嘉宁吗?
沈青黛在脑海中梳理着连日来发生之事:“嘉宁与我被陷害,若果真是皇后布局,那方雍与留行门又是怎么回事?难道方雍从头到尾只是一颗棋子?”
赵令询道:“不是没有可能,否则,方雍为何会在逃脱中亭司视线后,跳楼身亡?”
沈青黛想想,问道:“方家其他人呢,还有宁妃,可有问出来什么?”
赵令询摇头:“周方展虽对方家一干人等威逼利诱,可他们一概否认与留行门有染。至于宁妃,她听闻方雍自杀身亡,方家已被查封,担忧恐惧之下,竟疯了。不过,听她宫内的宫女所说,当初她因嘉宁一事被圣上厌弃之后,曾找人与方雍联系。圣上闻此,认定了她与方雍合谋,今日听太后提及,她已经被关进到了冷宫。”
周方展的手段,他们都清楚,方家那些人若当真与留行门有干系,他定不会一无所获。看来方家那边,是得不到有用的消息了。
沈青黛扶着额头:“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若她动了心思,那大宣岂不是要大乱?”
赵令询回头望向巍峨的紫禁城:“你道圣上为何放缓追踪留行门?不论是留行门还是其他什么人,想要谋逆,若无强大的兵权还有金钱支撑,根本难以成事。留行门经此一事,兵器及大量珠宝悉数被缴,在朝中安插的眼线被拔,不管幕后之人是谁,都难以再翻起巨浪。”
沈青黛心头微定,可想到皇后娘娘有意以嘉宁为由,拉拢周方展,她总隐隐有些不安。
回到中亭司,陆掌司正在整理留行门一案的各类案卷。
他今日特意换上了圣上赏赐的新衣,剃掉了邋遢的胡须,整个人容光焕发。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明天要出发去登州?”
沈青黛见他恢复旧日神采,不由一笑:“掌司今日甚显年轻,方才一进来,我恍惚间还以为回到了十二年前,初见掌司之时。”
陆掌司大笑:“你这个丫头,就是嘴甜。”
言毕,他拍着桌上的案宗叹道:“卓兄之事,虽然有了结果,杀害卓兄的凶手已然伏法,可我总觉得,方雍杀害卓兄不仅仅是因为有过口舌之争。只可惜,他已经自杀身亡了。”
赵令询道:“只怕当年之事,没有那么简单。”
陆掌司抬起头:“你们有什么新发现?”
沈青黛道:“今日入宫,我见到了当年在瑞鹤楼内给我糕点的女子,她便是皇后娘娘的心腹,孙尚仪。”
陆掌司既擅于查案,又洞悉官场权利争斗,很快便明白过来。
他一下下敲击着桌子,沉吟道:“沈青的身份,暂时不能公布。所以,孙尚仪之事,不能作为证据。退一万步来讲,即便可以作为证据,也不能就此证明皇后与留行门有关。还有,皇后娘娘是否被孙尚仪利用,也尚未可知。”
赵令询与沈青黛相互看了一眼,他们又何尝不知,只是留行门经此一事,已经销声匿迹,根本无处可寻。
陆掌司想了许久,望着沈青黛:“眼下,与留行门相关的,只剩你娘这一条线了。这样,你们即刻便去登州。宫里那位,我会告知周方展,有他在,你们放心。”
翠芜早已收拾好了包袱,沈青黛忍痛辞别爹爹与兄长,依依不舍地出了沈府。
马车出了沈府,直奔肃王府。
翠芜下了马车,让人前去禀告。这些日子,沈青黛的马车时常过来,守门的侍卫早已认得马车。不消多说,便利落地前去通禀。
赵令询轻装上阵,只带了一些换洗衣物,便跳上马车。
“世子爷,等一下。”一位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跑得满头大汗。
赵令询掀开车帘:“什么要紧的事,非要现在说?”
那人递上一封信:“王爷来信了,今日一早送来的,当时世子已经进宫了,这才耽搁的。”
赵令询接过信件,放下车帘。
他拆开信件,拿起纸张稍一摩挲,眉头微蹙。
细微的动作落在沈青黛眼里,她问道:“信上可是说了什么,出什么事了吗?”
赵令询快速扫了一眼信件:“没什么,不过一些家常,说是外祖身体依然康健,叮嘱我照顾好自己。”
沈青黛这才放心:“无事便好。”
赵令询收起信件,突然想到了沈青黛娘亲留下的那首诗,便问:“你娘留下的线索,你可有头绪?”
沈青黛拿出随身携带的信件,小心展开,手托着腮道:“我都快看烂了,诗也背得烂熟于心,还是没看出来什么。我想不明白,娘明知道我不喜欢背诗,为什么还拿一首诗来考我?”
赵令询轻笑:“想不出就先别想了,没准等到了登州,你就突然想通了。”
沈青黛望着那写得歪歪斜斜的墨萱图,一声轻叹:“但愿吧!”
此去登州,他们一早便规划好了路线,先走官道至津沽渡,后换水路南下,约摸四日便可抵达。
一路走走停停,两日后到达渡口。他们舍了马车,租了一条长船。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一应物品俱全,倒无不便之处。秋水澄澈,沿途两岸色彩斑斓,山川美景不绝,船行途中倒也不至于过分寂寥。
船只靠近岸边时,已是第四日傍晚。
烟云出岫,倦鸟飞还。残阳铺满湖面,金灿灿的水面波光粼粼。空气潮湿中带着微微海腥气,熟悉的气息让沈青黛身心放松。
待船驶入码头停稳,赵令询才拉着沈青黛下船。
几人找了间客栈,沈青黛让翠芜留下归置行李,她则同赵令询马不停蹄地直奔忠勤伯府。
印象里轩峻壮丽的府邸,此刻大门紧闭,寂寂无人,在落日映照下显得有几分落寞。
沈青黛有些意外:“怎么忠勤伯府如今如此门庭冷落?”
赵令询瞥了一眼门前石狮上的灰尘:“大概他们也听到风声了吧。”
这些日子,沈青黛一心扑在十二年前旧案之上,对朝中变动不甚关注。
她盯着牌匾上忠勤伯府四个大字看了许久,幽幽开口:“魏……尚书,他怎么了?”
赵令询道:“墨蝶杀人的案子之后,魏家口碑崩坏,一些眼红之人趁机参奏,直指魏尚书参与受贿,结党营私。前几日镇抚司已经查明,参奏内容属实。魏尚书如今已被削去了尚书一职,只怕不日就要回登州了。此次一回,他将再也无缘京都,他的仕途,到头了。”
怪道陆掌司要让他们即刻赶回登州,原来还有此打算。
也就是说,他们必须在魏尚书赶回来之前,尽快查清此事。
天边彩霞将散,夕暮之下,沈青黛抓起门上的铜环,轻轻叩起。
忠勤伯府,她又回来了。只是这一次,她不再是那个乡间而来,任人欺负的野丫头。
“吱嘎”一声, 沉重的大门缓缓打开。
留守的管家探出头,打量着眼前一对璧人,见他们衣饰华贵, 便知身份不俗。
“两位贵客,可是来拜访忠勤伯?伯爷尚在途中, 约摸两日后方归。”
沈青黛笑道:“哦,是吗, 那可真是不巧了。”
管家和气道:“两位贵客, 不妨两日后再来。”
赵令询抬头望着逐渐深沉的暮色:“天已将晚, 我从外地赶来, 还未找到住处, 想在此留宿一晚,不知是否方便?”
管家面露难色,他明显难以做主, 可又怕得罪贵人,因而有些犹豫。
沈青黛在旁讶道:“老伯不认得他,我怎么听闻令询世子曾在忠勤伯府住过一段时间呢?”
管家听罢,仔细瞧了瞧赵令询, 拍着脑袋道:“世子爷,老奴老眼昏花,一时竟然没认出来。”
赵令询轻笑:“无妨,一别两载,认不出也不为过。”
管家当即喜笑颜开,热情地领着两人入府。
两人随着管家进了门,尚未走到两边的抄手游廊, 就见两个丫头正在廊下打闹,看到有客人来, 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
管家冲着她们吩咐道:“打打闹闹的,成何体统?没看到有客人留宿,还不到西厢收拾客房出来。”
两个丫头得了吩咐,忙起身跑开。
沈青黛同赵令询交换了眼神,问道:“怎么府上如此冷清,只有两个丫头在?”
管家回道:“伯爷长居京城,一年难得回来一两次,这两年宅子一直空置着,也不需要那么些人来清扫,两个丫头足够了。”
沈青黛左右瞧了瞧:“偌大的伯府,只有你们三人,着实有些空旷。现如今也是人心不古,我们前几日在客栈内,就遭了贼,这里夜间可曾有歹人闯入过?”
管家只当她顾及自身,生怕夜间不安全,他笑道:“小姐放心,这里好歹也是伯府,一般歹人也不敢擅闯。何况咱们府上还有一位侍卫留守,李年他功夫不弱,没有哪个不要命的敢过来送死。”
赵令询瞧了一圈:“怎么没有看到你说的这个李年?”
管家眼中略有闪躲,随即笑道:“他啊,外出了,约摸要再晚些才回来。”
客房尚未收拾出来,主人家又不在,两人不好前往正厅,只留在花厅歇息。
管家奉了新茶,两人喝了几盏,坐着无聊,便想要四处走动走动。
管家看了一眼沈青黛,十分知趣地问道:“世子好兴致,不知可否需要老奴跟着?”
赵令询摆摆手:“我曾在此小住半年,对府内颇为熟悉,我们随便走走便是。”
出了花厅,沈青黛下意识地朝着内院旧日住处走去。
落日余晖下,内院整个正厅染上一层朦胧金光,远远望去依旧丛楼耸翠,森严庄重。
沈青黛心底一声冷笑,忠勤伯府六年,嫡母对她假意慈爱,魏若菀与她假装亲厚,而她为了那一点亲情,竟自困牢笼多年。
倏忽流云聚散,霞光隐没,如日中天的忠勤伯府,终于要沉于黑暗。
她虽蒙忠勤伯府照料多年,可也赔上了半条命,如今两不相欠。
赵令询望向前方僻静衰败的院落:“要不要进去看看?”
沈青黛低眉沉默良久,还是摇摇头:“算了,寂寂荒草,寥寥落花,空荡荡的院落,也没什么好看的。”
两人走了许久,不觉走到一处,只见藤萝掩映,蓊蓊郁郁,一带翠障流水,鸟鸣阵阵。
沈青黛看着面前的假山,突地想起两年前,赵令询与魏若英的对话。
那一日,魏若菀告诉她,赵令询只是想娶她回去做妾而已。
她气急败坏,冲出便去找赵令询,看到他们正站在假山后流水旁。
夕阳西下,柳枝在落日余晖下摇曳,赵令询一身红衣立于树下,明媚耀眼。
她看到他俊眉飞扬,开口便是满满的不屑:“妾怎么了,左右我看重的只是她这个人,有什么关系?”
沈青黛拉着赵令询,板着脸问:“你还记不记得这个地方?”
赵令询微微愣神,他当然记得,当初他一心想要求娶她,甚至为了她,想放弃一切。而她,突然冲出来对他说,她讨厌他。
沈青黛看他一脸茫然,只当他不记得了,不由有些生气,抬手便捏上他的脸。
“你说你好好的,为何非要逞一时之快,还说要娶我做妾。”
赵令询愣住了:“我何时说过这混账话?”
沈青黛得意道:“当初我可是听到了,你同大哥说的,妾怎么了,有什么关系。”
赵令询回过神来,拧着沈青黛的耳垂,笑道:“你这耳朵可以扔掉了。”
沈青黛扒开他的手,抬头笑道:“你还想抵赖不成,我可听得真真切切。你们男人,就是爱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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