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令询起身:“既如此,我们就去看看。”
杜禹华忙应声称是,几人跟着,很快来到书房。
杜禹华是杜家名义上掌家之人,依例住在主屋。
书房在花园东北角,与主屋一墙之隔。庭院平整宽阔,四下竹帘微卷。窗下一汪水池,里面蓄满金鱼,周围碧草环绕。
书斋临窗摆放着书案,旁边置了高香几,上面放着一盆兰草,墙上挂着一幅远山横翠图。
杜禹华的书房,方寸之间尽显文人风雅,或许这才是他们杜家的底气。
而与之相较,杜禹秀的画室,就显得有些简陋。
杜禹秀虽不掌家,但却有实际掌家之权,若他真是沽名钓誉之辈,岂有亏待自己之理?
杜禹华弯腰从柜中拿出一幅卷轴,沈青黛接过,轻轻放在书案之上,缓缓铺开。
的确是一副春柳图。
赵令询轻轻抚过画卷,画卷虽有折痕,但明显并无撕毁的痕迹。
他面如寒刀,冷声道:“杜大公子,你确认这画是二公子扔掉的?”
杜禹华用袖子擦了一头的汗,不敢再隐瞒,颤声道:“大人,这画……是我偷拿的。”
自画卷展开后,沈青黛就一直盯着出神,眸色凝重。
赵令询见状,轻声问道:“可是有什么问题?”
沈青黛缓缓道:“这画,不是梦柳公子画的。”
杜禹华双眼圆睁,不停用手摸着画:“不可能,这是我从他卧房偷……拿的。”
沈青黛十分肯定道:“我熟悉梦柳公子的画作,这幅画,的确不是他画的。”
杜禹华双目失神,喃喃道:“不对,这是春柳图,这就是他的画作。我舍下尊严,竟然只是为了一幅假画?”
沈青黛长叹一声:“或许你真的是从他那拿的,但这幅画也的确不是出自梦柳公子之手。”
杜禹华突然道:“不对,这就是他的画作,我见过的,我见过的。”
沈青黛默默无言。杜家次子是书画界旷世奇才,谁能料到,其兄竟是如此平庸,竟连画作真假都分辨不清。
杜禹华看着三人,突然狂笑起来:“你们是不是也看不起我,是不是觉得他杜禹秀是天才,我就是个蠢材?”
“他杜禹秀就是走运,明明我们一样的,我们是一样的。他不过就是出去了一趟,怎么回来就变天才了呢?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我不可以?”
赵令询冷眼看着他:“天下未有不学而成者,你口口声声说为什么不是你,可你又做了什么?”
杜禹华一下瘫在椅子上,垂着头,死死盯着眼前的画,一动不动。
作为杜家掌家之人,暗地里却行偷窃之事,实在不光彩。杜禹华没必要为了摆脱嫌疑,把自己放入此等不堪的境地。
何况召集杜家人来问话,只是想从中得到线索,若想破案,需要的还是证据。
赵令询见他如此,也不再问,由管家带路,前往杜禹秀的住处。
几人走过绿荫□□,绕过花园,见前方林木苍翠,有亭一角隐隐而出,越发静谧。越过两道月亮门,才到杜禹秀的西院。
杜禹秀虽未住在主屋,但所居院落,五间正房,宽敞大气,比之主屋有过之而无不及。院内牡丹正艳,海棠垂丝,墙角一排翠竹,两三座太湖山石分外精巧。
几人穿过游廊,直接往卧房行去。
一座紫檀架子床,墙边博古架上,摆放各类珍玩器具,两个缠枝青瓷梅瓶落于两侧。卧房同庭院一样,依旧风格富丽。
施净左右瞧了一圈,咂舌道:“起初看杜二公子画室,还以为他是个乐于清苦之人,没想到,还是走眼了。”
走眼的不止他,还有沈青黛。看过梦柳公子的画室,她原以为,梦柳公子住处是清幽之地,没曾想,会是如此富艳。
赵令询目光扫过卧房:“别废话,找找看,有没线索。”
几人翻找半天,床榻、柜子、博古架摆件,一一移开,没放过任何角落,依旧一无所获。
施净累得跌在椅上:“这也太干净了,什么都没有。”
赵令询伸手摸摸额头:“看来这里是查不出来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两人正欲起身,见沈青黛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室内。
施净催促道:“还不走,都看过了,这里什么都没有。”
沈青黛缓缓道:“你说对了,就是没有。你们有没有发现,这里缺少一样东西?”
施净的卧房只有一张床,所以他根本不知道,有钱人家的卧房内,应该有什么。
赵令询道:“画!”
没错,正是画。
同梦柳公子的画室一样,这里没有一幅画。
凡书香之家,多追求雅致,正厅或卧房,总喜挂画作为装饰。
就连对画作不太精通的杜大公子,书房内都会挂画。
而梦柳公子作为书画界一绝,所居之地,竟然没有一幅画。
这绝不寻常。
沈青黛凝眉道:“杜大公子方才说,那幅春柳图,是在二公子卧房内所……拿,可杜二公子房内并无其他画作。”
这么看,目前似乎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杜禹华在撒谎,要么就是那幅画对杜禹秀很重要。
无论哪个,对他们来说,都是一个突破的线索。
赵令询看着窗外道:“看来,咱们又要去会会杜大公子了。”
第26章 蜉蝣之羽10
梦柳公子杜禹秀横尸画室,死而不僵,本身就加重了案子的难度,偏生如今尸身又丢失。
此案线索虽多,但似乎各自矛盾,让他们总是无法抓到重点,如今总算有了点重要的线索。
杜禹华还未从冲击中回过神,就见三人又找回书房,抬头看了一眼,又蔫着垂下头去。
不过赵令询并不打算给予他丝毫同情:“杜大公子,你说这幅画是从二公子卧房所拿,是否属实?”
杜禹华长叹一口气,有声没气道:“千真万确。事到如今,我又何必要隐瞒。若不是从他卧房所拿,我又何至于会认错,要受此等屈辱。”
见他们并没多余反应,他辩白道:“你们是不是怀疑我?禹秀是我的亲弟弟,我怎么可能会害他?他出事当晚,我找过他之后,就一直在房内,并未出门,我院内之人都可以作证。”
之前问话,他只说去找过杜二公子,至于说了什么,他却只字未提。
想到这里,沈青黛趁机问道:“当晚,你找他做什么,说了什么话,有没发现二公子有何异常?”
杜禹华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我找他,是想让他把画交给我打理,我是他亲哥哥,肥水不流外人田,何必要分如意斋一杯羹。”
沈青黛问:“他答应了?”
杜禹华低头答道:“他说要考虑一下,我还在劝说,如意斋的吴掌柜就来了,我不便多说,只能离开。至于他们谈了什么,我就不得而知了。”
杜禹华此人,自诩书香门第,一向最重面子。此画若非从梦柳公子卧房内所拿,他应该也不会如此笃定,以至于到如此境地。
沈青黛想了想:“中亭司办案,要看证据。只有找到买画之人,才能洗脱你的嫌疑。你细想一下,他是如何与你联系的?”
杜禹华苦着脸:“他见了假画,只怕不会再信我。”
赵令询淡淡道:“无妨,如你所言非虚,他能找上你,就是看重你的身份,你放出消息,就说你收拾二公子遗物时发现画作,他自会上钩。一旦确定交易时日,提前通知我们,只要能找到人,就能证明你的清白。”
沈青黛望着赵令询,他对她点了点头。
他似乎总是无理由地信任她。
此事关乎自己的切身利益,杜禹华满口答应。
沈青黛看了一眼那幅假画:“杜大公子,这画或许是破案的线索,还请妥善保管。”
杜禹华看着假画,有些出神:“我和禹秀的差距,怎么就越来越大呢?明明小时候,我们都是一样的。”
沈青黛若有所思:“三年前,二公子失踪是怎么回事?”
杜禹华口中,反复提到两人曾经并无二致,杜禹秀只是消失了一段时间,归来便有了成就,仿佛有什么奇遇一般。
杜禹华垂首道:“三年前,他抛下一切,说要去登州。”
“登州?”
听到这两字,施净明显注意到沈青黛眼神变了,就连赵令询神色都有些异常。
杜禹华接着道:“对,登州。当时,莲衣公子谢无容声名鹊起,禹秀很喜欢他的画作,时常模仿。他一心想拜谢无容为师,便去了登州。到了登州以后,他许久都未曾与家中联系,至于中间发生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直到他再次回到杜家,我才知他已名满天下。”
沈青黛愕然,杜禹秀是为了谢无容才去的登州,难怪她在登州时,会见到梦柳公子第一幅春柳图。
“那他有没见到谢无容?”
杜禹华摇头:“不知道,他回来之后,没有提过。不过以我看,多半是没见到,两人之间应该没什么交情。”
这点沈青黛比较认同,梦柳公子的作画风格和谢无容实在相差甚远。何况,她和谢无容相识多年,从未听他提过梦柳公子。
赵令询见无话再问,说道:“走吧,去看看尸身寻的如何。”
出了书房,施净问道:“方才你为何要找买画之人?线索本来就多,何必要在这上面浪费时间?”
沈青黛道:“杜二公子的画作,在如意斋就可以买到,为何他要私下找上杜禹华?根据杜禹华所说,他出价应该不会低,明显不是为了便宜。既然不贪便宜,那能是什么原因?”
赵令询点头道:“收藏梦柳公子画作,无非两点,一是因为喜欢,二是为了赚钱。若真是因为喜欢,大可去如意斋买,没必要如此麻烦。他如此大费周折,那极有可能是为了钱。”
施净疑惑道:“不对啊,沈兄方才说,神秘人买画不是贪图便宜。”
赵令询转头看看他:“你慢慢想吧!”
沈青黛解释道:“因为那个神秘人相信,不管他出价多少,总能以更高的价格卖出去。”
施净追问:“他怎么就能那么肯定?”
沈青黛道:“想想杜二公子最近的两件大事,一是封笔,二是身故,不管是哪种原因,都能让他的画作在短时间内迅速升值。这个神秘人必定提前知道些什么,就算他不是凶手,也必定知道内情。”
她话锋一转:“当然,前提是杜禹华所说属实。”
施净道:“那万一他撒谎呢?”
沈青黛笑了:“若是他撒谎,那问题就简单了。杜禹秀尸身消失这事,他就难脱干系。那几乎可以断定,他就是凶手。所以,现在杜禹华肯定比我们还要着急。”
几人说着便走出了花园,沈青黛抬头正看到远处的阁楼一角。
“王管家,劳烦带我们去阁楼一看。”
阁楼高三层,屋顶檐口下立一横扁,上书“观翠阁”三字。一楼挂满杜家先长画像,墙面绘画介绍杜家生平。二楼放置一些珍玩器具,并一排藏书。三楼则是会友之所。
几人登上三楼,东面正对翠云湖,两岸烟柳,碧波千里。西面视野辽阔,可俯瞰整个杜宅。
沈青黛凝眸望去,灵堂设在正厅,与杜禹华主屋同在中线之上,杜禹秀住在西院,戴家姐弟同在西院附近,花园后门紧邻翠云湖。
沈青黛用手一指:“劳烦带我们去那里。”
三人赶到沈青黛所指之地。
花园后门紧闭,湖石掩映,梧桐翠竹,营造一带绿荫。
赵令询方走几步,便蹲下身:“你们看这里。”
沈青黛弯下腰,果然看到草丛中有脚印。
两双脚印一深一浅,一大一小。
施净摸着下巴道:“真是奇怪,这两双脚印,为何大的反而浅一些?”
沈青黛转身问道:“这两日可有人来此?”
管家摇头道:“没有,这里偏僻,少有人来。往日里,主子们都不会走到此处。何况家里出了这种事,哪个还有心情闲逛。”
此话已然明晰,既然少有人来,那这两双脚印就很可疑,应该正是凶手留下的。
赵令询仔细盯着两个脚印,也十分不解:“这两个脚印几乎并排,难道凶手是两人?”
沈青黛摸摸鼻子,分析道:“可若是两人,应是抬着尸身,为何会并排?”
施净道:“会不会是一人背着,一人探路?不然为何脚印会一深一浅?”
沈青黛疑惑道:“若是一人背着,的确会如此,可这两双脚印,却是小脚印深一些。为何身量大的不背,反而让身量小些的人背呢?”
施净想了片刻:“会不会矮个的那个,是个壮实的胖子?”
沈青黛抬头望着遮阴避日、郁郁苍苍的梧桐:“或许吧!”
他分析的不无道理。只是放眼整个杜府,实在找不出一个符合条件的矮胖子。
三人起身,回到正厅。
各处找寻的家丁都聚在厅外,不出所料,无一所获。
方才花园后门看到那两双可疑的脚印,基本证明杜禹秀尸身已经被转移出杜府。
不觉已近未时,三人忙了一上午,早已饥肠辘辘。
出了杜府,柔风带着温软和清香,吹散一早上的阴郁。
沈青黛眉眼弯弯:“走吧,我请你们去来宾楼。”
施净双眼放光:“走啊,还等什么。”
片刻之后,馄饨摊前,三人先后落座。
施净垮着脸:“赵令询,你脑子是不是坏掉了?好好的饭菜不吃,非要跑着吃馄饨。”
赵令询斜眼道:“没人拦着你,想吃,你随时可以去。”
施净握紧拳头,在空中扬了扬,仔细掂量一下,缓缓放下。
沈青黛笑笑,下意识对着摊主道:“三份馄饨,一份不放葱。”
她的笑意尚未离开眉梢,惊鸿一瞥的温柔,让赵令询心内猛然一震。他的内心,竟然生出尘封已久的渴望。他眸底深沉,道不明的情愫,似雨后之笋,眼见就要破土而出。
施净撇着嘴,十分嫌弃:“你和赵令询都什么毛病,竟然都不吃葱。”
说完,他转念一想,对着沈青黛十分狗腿道:“沈大公子不吃还情有可原,毕竟人吃惯了山珍海味。至于你,赵令询,也不看看你口袋里有几个铜板,穷讲究。”
赵令询才酝酿出的情绪,一下被他击得粉碎。
沈青黛看赵令询吃瘪,抿着嘴不努力让自己忍住笑。
施净发了一通牢骚,心情大好:“老板,三份馄饨,两份不加葱,一份给我狠狠地加。”
杜禹秀身故之谜,诡异之处在于,线索实在太多。
死而不僵的尸身、画室内的五石散、奇怪的画室、丢失的蜉蝣图、三年前梦柳公子的遭遇、杜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神秘的买画之人,还有那两双可疑的脚印……
线索越多,干扰就越大。
沈青黛必须要从中寻找突破,把所有零碎的线索,串联到一起。
所有线索中,已经浮出水面,并且能推进案件的,便是那神秘的买画之人。
几人回到中亭司,赵令询找人盯紧杜家,尤其是杜禹华。
沈青黛才从后门溜进去,翠芜便道有客来访。
她来京尚不足月,除了远在京郊的谢无容,并无相熟之人。
“来的是什么人?”
翠芜回道:“是两个脸生的小姐,一个说是刘大学士的千金,另一个长得极为乖巧,好像叫什么霜的。我已告知小姐要晚些方归,可她们似乎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一直等了一个多时辰,现在还在花厅闲坐呢。”
是刘落香和洛霜,她们这个时候过来,应该是为了她收藏的春柳图。
沈青黛换好衣服,缓步移至花厅。
一见她走来,刘落香同洛霜忙起身相迎。
沈青黛娇弱的脸上,满是歉意:“两位姐姐,不好意思,久等了。”
刘落香忙道:“妹妹这是哪里话,我们临时起意,没有递帖子便上门,已是十分失礼,哪里担得起妹妹致歉。”
沈青黛引她们落座,咳嗽了几声:“我身子弱,平时极少出门,外出一次,总是特别麻烦。”
刘落香爽快道:“妹妹才这般年纪,好好保养固然重要,可自我排解同样不可或缺。如若不弃,下次咱们姐妹相聚,不妨一起,人多也热闹。”
沈青黛笑着点头,端起水杯喝了一口,余光瞟到洛霜,见她正坐立难安。
“两位姐姐,今日前来可是为了梦柳公子第一幅丹青墨宝?”
提到梦柳公子,两人眼眶一红,脸上悲戚难掩。
刘落香还好,可洛霜却终是没忍住,掏出一方锦帕转过头去拭泪。
随着调查深入,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梦柳公子就是个追名逐利之徒,沈青黛对梦柳公子的情愫也已经悄然变化。可今日一见她们,往日种种一一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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