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不知这些人——万万不能。即便罪名真的坐实,赵原一有高少监,万一就把我妹妹给了他,又该如何是好?若罪名坐不实,我妹妹一个女子惹上这等传言,日后如何在宫中立足?再者说了,那高少监在宫中势大,即便今日得手,若他日后报复,我姐妹一生不得安宁——”
丁灵皱眉,“那要怎样?”
彩椒道,“我妹妹这一生算是毁了,旁的不指望——求姑娘把她要出宫,往冀北老宅寻个差使,哪怕剪了头发做姑子也使得——只求隐姓埋名度过余生。”
丁灵道,“做什么姑子?不用怕,告诉你妹妹宽心,这事我回去便求阿奶,求她同太后讨你妹妹出宫。”
彩椒大喜过望,连连磕头,“姑娘若救了妹妹,就是奴婢的再生父母,奴婢做——”
丁灵一把拉她起来,“还未做成,少说些没用的。”
红衣内监引着一队宫人迎面走过tຊ来,手中捧着衣物盥水等物——应是伺候哪一宫贵人洗浴刚完。
红衣内监行到近前,疑惑道,“丁小姐为何在此?”
丁灵道,“入宫来给太后问安,不巧没遇上,正商议着出宫呢。”
红衣内监歪着头看一时,点一名小太监,“你去,送丁小姐出宫。”
“宫里常来的,识得路途,不敢劳动,我们这便走。”丁灵拒绝,带着彩椒脚步匆匆离开,出内宫转入一条狭窄细长的夹道,见四下无人才放慢脚步,“小郑王今日仍在宫中吗?”
“是。”彩椒道,“太后留小郑王在宫中过节,还要住上一段时日。”
三日后才是端阳。丁灵皱眉,“这三日你妹妹独自在宫中可有麻烦?”
彩椒耷拉着脑袋,“毕竟是宫里,谨慎些不独自走动,一二日间应当还好。”
丁灵点一下头又摇头,“这事耽搁不得。万一姓赵的仍然不罢休,先发制人在背后使阴招,怂恿太后把你妹妹弄去郑王府——要坏事。”说着心下猛地一沉,这宫里既然有一个假太监,难免就有第二个,方才在太后内宫午睡那厮,难道同太后宫里什么人有甚么隐情?
难怪根本不怕人来。
丁灵一瞬间便着忙起来——要尽快离京,那人知道自己是谁,若叫这群人盯上,在中京城永无宁日。
“姑娘怎么了?”
丁灵才察觉自己想得出神,竟站住了。尚不及说话,身后清脆一声鞭响,转头便见十数名身着褐色花衣的内监簇拥着一名身着朱红锦衣内监从夹道深处慢慢走过来。
彩椒退一步避到墙根底下,默默跪下。
锦衣内监约摸三十五六岁年纪,很瘦,又高,一张脸尖而削,雪白,眉目乌黑,衬着朱红一双唇,唇角刁钻地翘起,极不好招惹的模样。
当先领路内监喝斥丁灵,“兀那女子——怎不避让?”
此处已近外御城,不能算内宫,这里不止是贵戚女眷,便连部府官员往来都不算少,这群人有恃无恐的模样,仿佛并不害怕冲撞了谁——好大的派头。
领路内监训斥一回不见丁灵动弹,正要喝骂,被锦衣内监抬手制止。锦衣内监越过众人走到前头,立在丁灵面前上下打量,“丁老太傅府上——南嘉小姐?”
丁灵便也打量他——此人脸白到这般田地,原来敷过一层粉。“是。”
锦衣内监道,“小姐在此间散心?”
“怎么敢宫中闲逛?”丁灵道,“小女进宫与太后请安。”
“小姐进宫怎么无侍人伺候?”
“有啊——”丁灵看一眼他身后簇拥着的十七八个,又看一眼孤零零跪在地上的彩椒——两相比较,自己这边确实不算有人伺候,忍不住讥讽,“宫中乃圣人起居之所,小女一人入宫,怎敢多带从人?”
锦衣内监目中戾色一闪,又倏忽隐去,“丁小姐想必为议婚的事而来,小姐放宽心,区区一个小状元,太后从来疼爱小姐,说不定便叫小姐如了心愿。便不如愿也没甚么打紧,状元么——过上几年,又有新的。”
丁灵面皮一紧。
锦衣内监哈哈大笑,带着人走了。
彩椒伏在地上,等脑门上人群脚步掠起的碎风完全消失才敢抬头,“姑娘?”
丁灵望住一群人背影,“他便是老祖宗?”
“不是,不是。他是高少监。”
“原来是他?”丁灵冷笑,“好大派头。”
主仆二人一路有惊无险出宫,乘车回侯府,入内堂见丁老夫人。丁老夫人正带丫头在灯下剥松子儿——虽是老夫人,却只区区四十有余,犹自面目姣好,风韵犹存。
丁太傅发妻——就是丁灵的亲祖母早早没了,这位已然是丁太傅的第二任继室。丁太傅告老便回冀北老家省亲休养,因为小孙女正在议婚年纪,又没了父母,恐耽误她,便命这位继室带着在京中居住。
现任丁老夫人不过一个二任继室,想那丁南嘉可是正经孙小姐,如何管教得了?终于叫丁南嘉闹出许多笑话。
丁灵请安,“阿奶。”
丁老夫人掷下松子儿向她招手,等丁灵走近一把拉入怀中摩挲,“太后怎么说?”
“没见着。”
“既在宫中,为何没见着?”
“太后说有事,我刚入宫便走了。”丁灵委屈道,“太后必是嫌了我。”
丁老夫人一滞,半日无语,“阿奶明日亲自带你入宫,去太后驾前讨个乖。”
“我不去,阿奶也不去。”丁灵道,“如今人言鼎沸,出去一回便丢人一回,孙儿受不起这等委屈——不如早早去庄子上躲清静。”
丁老夫人抱着丁灵摩挲,久久叹一口气,“事已至此,先这么着,年下老爷子回来,必定风风光光带你回京。”
“那我带彩椒去。”丁灵故作随意道,“阿奶,今日才知彩椒的亲妹子在太后宫里当值,一手南绣的本事好得出奇,阿奶与我讨了来,一则她姐妹团聚好作伴儿,二则我也得个针线师傅?”
丁老夫人一口允了,第二日丁灵在家拾掇行装,丁老夫人盛装打扮入宫。天近晚回来果然带了彩绣回来,却道,“只允了在南并州时伺候你,回来让仍旧回宫。”
丁灵还没欢喜便大失所望,“不过一个丫头子,太后恁的小气?”
“休胡说。”丁老夫人道,“太后原已应了。谁料老祖宗正好来,言道宫人进出如此随意不合规矩,太后便改口,只让伺候你一段时日。你学南绣只学个样子,难道真做绣娘吗?一年半载尽够你使了。”
又是这位老祖宗。
丁灵无可奈何,好在人已经出了宫,以后慢慢设法,先不说自己说不定就不回中京,即便要回,给她报个暴病身亡应当不在难处,便不大在意。又一日一早,侯府车队流水浩浩荡荡出京,往南并州去。
南并州在中京以南,西冷江与并江交汇处,足足走了小半月才到。丁府庄子便在州府,虽不及中京侯府精细,胜在占地阔大,府院里能跑马,又少拘束,丁灵简直如鱼入水,每日杀羊放马好不自在,只觉在这老死也不错,压根不想着回京。
好时光走得飞快,春走夏消,秋日转瞬即逝。这一日丁灵带着府卫往西冷山跑马,不留神错过饭时。府卫头领许春和便道,“前头雷公镇,雷家饭铺便在那里,做得一手好白肉,去尝尝?”
许春和今年二十,冀北军校尉,如今太平时军中放马,正好年休,丁老太傅便打发他往南并州伺候孙女。两个人人一拍即合,成了天造地设一对游乐搭子。
丁灵一听大喜,“正好带了桂花酒——走。”
雷公镇在西冷山腹,镇口一眼冷泉涌聚成溪,从镇中潺潺流过,镇中遍植红叶,正是秋日,红叶映清溪,美不胜收。许春和边走边道,“姑娘看——这便是西冷河源头,这一带水脉出西冷山,又同西冷江合流,才有咱们南并州沃野千里。”
丁灵翻身下马,见溪水清澈见底,踩着溪石上前,摸一摸沁凉,“难怪叫西冷河,果然冷得厉害。”
许春和坐在马上笑,“此时摸着冷,等冬日再来,反倒暖些——便是数九寒天也不结冰。”
二人说着闲话,沿溪流往里走,直到中心水畔才看见一个草堂,阔大的木棂窗里一眼可见七八个条座,因不是饭点,里头空无一人,只一个小二坐着打盹。许春和当先入内,拣一副靠窗桌案,拾掇干净才招呼丁灵,二人对坐。
丁灵招呼从人,“在外头少些规矩,都坐。”一群随从便把个草堂坐了个满满当当。
小二跑过来招呼,“贵客到——贵客吃点什么?”
“你们的拿手招牌只管上。”
“好——嘞——”小二响亮地应一声,每桌端一盘炒的瓜子儿,并一壶热茶。
许春和便给丁灵倒茶,接着闲聊,“咱们今日尽兴地吃一回逛一回,明日起便要在府中消停待着——中京派了督军,南并州有驻军,出门倒不如在家清静。”
“驻军?”
“是。”许春和解释,“西冷江是东南水军演武场,眼下正是一年一度西冷江演武的日子。”
丁灵不以为意,“阿爷几时回京?”
“侯爷前回信上说——祖宅那边老叔祖不让走,不叫回中京过年,侯爷走不脱,又舍不得姑娘,正同老叔祖商议来人接姑娘回祖宅。”
“也使得。”丁灵无所谓,“只要不回京,哪都行,便就在南并州也使得。”
“那是。”许春和瞬间来了兴致,“若在这里过年,年下咱们再来,白肉这一品,雪里冻过刨作薄片,再做锅子美味加倍——就这地方才有的吃。”
久久不见人来。许春和道,“姑娘坐,我瞧瞧。”刚站起来便见小二慌慌张张进来,“不,不不好了——”
一屋子人都看他。
“镇头上来了一队军爷,堵住了不叫一个人出去—tຊ—你们快从后头河边走吧。”
许春和笑道,“既是军爷,便是某之袍泽——亲近还来不及,走什么?”
一群七八岁的娃娃从外头跑过来,路过草堂时七嘴八舌往里叫,“四哥四哥——后头河边也有军爷,不叫出去呢。”
许春和收了嬉皮笑脸,“你们这镇子有什么古怪?”
“我么知道?”小二急得顿足,“谁知道为什么突然来这许多军爷?”
许春和站起来,“某这便去,看哪一营公差到此,问个清白。”按一按佩刀走了。
丁灵眼见小二一张脸由白转青,扑哧一笑,“四哥怎么了?”
“什么四哥?”小二摆手,“可不敢,可不敢。”
“你们镇上近来可有什么不寻常事?”
“也没有,就——”小二道,“就是村上一个老妇人生急病没了——人吃五谷生百病,人没了就没了,好稀奇么?”
丁灵一听这事稀奇,“你是说——为了一个死了的妇人围镇?”
“说不得。”小二道,“半月前便有军爷来,打听老妇人是不是住在咱们镇上,可不巧老太太往老家走亲戚不在。谁知老太太一回来进门便生急病,三日都没熬过就没了,如今人已经死透,拿什么给他们?”
“老妇人什么来历?”
小二一滞,“就是我们村上一个婆子。”
“你说的军爷——什么装扮?”
“穿白,佩一把弯刀……”
丁灵心中一动。许春和急匆匆走进来,刚要说话,看一眼小二又摇头,“姑娘,这事麻烦。”
丁灵便往外走,到草堂外头才压低声音问,“哪一军穿白佩弯刀?”
“姑娘知道?”
丁灵偏转脸看他。
“是净军。”
净军,阉人组军,拱卫皇庭——不是军队统属,不是她爷爷旧部,压根没有任何交情。不止如此,这些人除了那位“国之柱石”的九千岁老祖宗,只怕便连皇帝的话也不听。
丁灵心中一个格登,“他们不是应该在中京?为什么在这里?”
“就是为了西冷江演武的事。”
“你是说——”
“是。”许春和抿一抿唇,“应是伺候督军来的。督军虽是圣命,从来都是老祖宗指派,然后分派净军保卫钦差。”
马蹄声急急而来,马上军士一路走一路高声叫,“雷公镇诸人——听命,无论男女,无论老幼,无一例外,速往镇口枫树林集合——雷公镇诸人听命——”
“雷公镇来的净军,领军的是谁?”
“我方才打听,听口气好像是——”许春和紧张道,“就是督军本人。”
丁灵吃一惊,“什么?”
“姑娘,来的是西冷江演武钦差,奉旨督军。”
“哪一位?”
“这……”许春和尴尬道,“咱们也没法知道呀。”
他二人一个深闺小姐,一个闲散武职,朝中钦差任命这种大事确实不能够知道。
“算了,走吧。”丁灵沉默一时,“咱们去,同他们客气些说清白缘由——咱们误入此间,只求离开这,旁的事一概不问。”
“是。”
二人一前一后走到村头,红枫林里乌泱泱一群人聚集,林外三步一哨,有军士值守——军士们身着白色衣甲,镶绣走兽形状,腰间各自悬一把形状怪异的弯刀——遁兽服,错时刀。
果然是中京净军的装扮。
许春和低声道,“我方才试过,与他们说不通,都是些六亲不认的主,姑娘勿去分辩,等督军到了,总要给咱们府上三分薄面。”
丁灵摇头,“不要露了阿爷身份。”
许春和一滞,想问没敢。
二人从半下午一直等到日落夕沉,不断有镇民汇集,偌大一个树林,除了偶尔几声咳嗽和婴儿啼哭,听不见一个人说话。
又不知许久,红枫林外脚步声起,一直面如寒霜站桩的值守净军们突然齐刷刷单膝跪地,刹时喊声动天——
“督军!”
最后一线日色被黑夜吞噬。西冷山无边黑暗中燃起一支火把,火把次第点燃,如长蛇蔓延,照出一条蜿蜒的步道。火光中一个人走过来。
是个男人,身形高挑,着墨色织锦官服,暗金束袖,衣襟上暗金丝线纹绣一只振翅鹏鸟,引颈向天,鹏鸟巨大的尾翼铺陈开来,遮天蔽日——
龙子蓝鸾,意喻着无可抵御的力量和威严。只有钦差服饰纹绣蓝鸾。所谓钦差,代天子巡狩,哪怕只是个七品官,穿上这一身,一品大员见了也要跪下觐见。
丁灵只能跪下,侯府随从跟着跪了一地,只有许春和因为仍旧供着军职,单膝跪地行军礼。雷公镇一群人正在惶惶然不知所以,被他们带动便乱七八糟跪了一地。
皮靴踏碎落叶声渐渐逼近,便听男人的声音道,“这个镇子上竟然还有军职?”
许春和忙着报名,“卑职冀北军校尉——许春和——拜见督军!卑职偶然路过此处,竟然有幸拜见督军,不胜荣光。”
“冀北军?来此做甚?”
“卑职……轮休。”
男人便不理他,提高嗓音道,“都不必跪了,起来。”
丁灵跟着人群爬起来,终于看清这位督军——约摸二十七八年纪,身形高挑,织锦官服包裹下如修竹秀美,更兼手足修长,肩线平整,革带束出一段窄腰,线条流畅,劲力暗藏。
男人目光从丁灵面上掠过,又平平移开,“此处镇守父母官何在?”
“下……下官在这里——”五十有余一名老者小碎步跑到近前,忙着打躬,“下官雷公镇守,陈百会——拜见钦差。”
“去清点,镇中人是否到齐。”
陈百会立刻道,“回大人,并未。”不等男人问话自己解释,“有二三十户家中都有病人,动弹不得,知会了下官。下官体谅钦差爱民之心,便叫他们留在家中。”
“病人。”男人重复一遍,“什么病症?”
陈百会一滞,便回头。人群中有人小声回话,“小人三叔染了风寒,正发着热,烧得厉害,不能见风。”
又有人道,“小人幼子,也是风寒,大夫不叫见风。”
一时间七嘴八舌说个没完。
男人默默听完,“我方才过来,见镇北祠堂极空阔,既然病人怕见风,不必来此,去那里便是。”
一句话如冷水入了热油锅,人群中有人叫起来,“病人怎么好移动——大人——”
刚叫一声,劈空一声鞭响。一名银甲净军大步上前,错时刀出鞘,“督军座前——何人喧哗?”
人群瞬间销声,静得跟坟场一样。
男人回头,“来人。”
一直守卫在侧后方的一名青年净军大步走上前,恭敬地打一个躬,又转向人群,“西冷江演武督军卫队在此公干,雷公镇诸人听令——此刻起,此处由督军卫队驻防,外不得入,内不得出,即日起,此间诸人——严禁一切夜间行止。督军卫队如有号令,由镇守陈百会一人转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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