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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已成舟(陆路鹿)


赵慕予:“……?”
她差点被气笑。
说江舟池不客气吧,还知道和她讲客套话。
说他客气吧,强行赖在她家里不走就算了,还梅开二度,再次把她的逐客令主观解读成了她要帮他上药的意思。
做什么白日梦呢。
“没睡醒就去厕所洗把脸,别睁着眼说梦话。”赵慕予懒得再多说,丢下这话便一把推开挡在她面前的男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舟池被独自留在客厅。
他一动不动,还保持着刚才被推开的姿态,在听见“嘭”的一声关门声后,垂眸看着茶几上的冰袋和药箱,唇角勾起一道懒洋洋的弧。
赵慕予回到卧室。
为了减少和江舟池的独处时间,她故意在房间里磨蹭了好一会儿,先是换了一身衣服,接着把快递盒里的周边细致地分门别类整理好,最后又给活雷锋同志发了条微信,提醒他记得收款。
等估摸着江舟池差不多上完了药,她才悄悄隙开一条门缝,往外面瞧了一眼。
夏季昼长。
即使落日跌入昭昭星野,天仍是亮的,只不过夕阳的橙红被滤了个干净,自然光线里只余下一点清透的深蓝色。
没开灯的客厅里,所有事物都褪成了一地无声的影子。
其中并不包括江舟池。
看样子“狼”走了。
赵慕予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吐出闷在胸口的一口气,心却莫名其妙跟着空了一块。
呆站了一会儿,她打开房门,打算填饱肚子免得胡思乱想,可路过客厅的时候,隐约察觉到了一处异样,又退了回来。
她盯着茶几。
刚才的冰袋已经逐渐化成水,但没有被使用的痕迹,药箱也维持原样,要不是正好起了一阵风,就连提手都还立着。
……风?
赵慕予像是想到什么,扭头望向被她忽略的阳台。
落地推拉门开了一半。
轻盈的白纱帘被吹得忽起忽落,露出阳台上的那张摇摇椅。
室外模糊的光线浅浅勾勒出半道人影,安静地侧躺在椅子上,受伤的手垂在外面,似乎睡着了。
赵慕予:“……”
倒是会找位置。
定在原地看了好一会儿,赵慕予终于败给现实,不再做无谓的挣扎,认命地拎起茶几上的药箱,走了过去。
她还是低估了江舟池磨人的劲儿,也忘记他有多狡猾,总是如同涨潮的海水,以一种难以察觉的变化幅度,一点一点把他们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淹没吞噬。
也一点一点填满了她心里的那一块空缺。
璀璨云霞还在天边燃烧。
借着最后的天光,赵慕予盘腿坐在躺椅旁边,帮江舟池处理伤口。
刚才还只是一圈红印的手腕这会儿已经彻底肿了起来。
她先用碘伏消毒,再用棉签蘸取药膏,一边均匀地涂抹在伤口上,一边习惯性地吹了吹。
可吹到第三下,余光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赵慕予动作一顿。
她先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蠢事,懊恼地紧抿着多事的双唇,接着才转头往旁边看了看,寻找风吹草动。
十七层楼的高度,足以屏蔽大部分噪音。
飘浮在半空中的只有微弱的鸣笛声,小区楼下忽近忽远的尖叫吵闹,以及她毫无章法的心跳,将阳台这一方小天地衬出了与世隔绝的静谧。
江舟池的眼神却和静谧无关。
他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燥热的晚风趁机潜入眼底,勾缠出一丝狂热,在清冷冷的眸子里暗暗涌动,仿佛随时都会演变成一场一发不可收拾的荒唐事。
这种侵略感危险而熟悉。
赵慕予不自觉地捏紧了手里的棉签,来抵抗在脑内一帧帧上演的往事。
第一帧的画面里是一辆停在学校门口的黑色保姆车。
第二帧跳转到车内。
宽敞又狭窄的后座,空气被不断攀升的温度磨蚀得稀薄。
可江舟池不知餍足,一手掌着她的后颈,截断退路,指腹游弋在她的唇间,偶尔越界,探入齿关。
连在一起的第三四帧里,他低下了头,贴在她的耳边,气息又热又燥,把平日冷淡的嗓音烫得低沉,哄她:“慕慕,张嘴。”

赵慕予知道,恢复平静的唯一办法是她移开视线。
可在被往事残影占据的视野里,她看见江舟池忽然抬起右手。
这幅景象和残影里的其中一帧重叠在一起。
——啪嚓。
突然用力的手指折断了棉签。
赵慕予几乎是条件反射,立马用另一只手捂住后颈,整个人往后一仰,提前规避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肢体接触。
然而她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
一眨眼的工夫,江舟池眼底的那抹狂热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恢复了一贯的随性冷淡,抬手也不过是为了欣赏一下她的上药成果。
现在却被她大幅度的动作打断了。
四目相对的瞬间,赵慕予结结实实地尬住了。
江舟池的神色倒没太意外,只极轻地挑了下眉梢,扫了一眼往后躲的赵慕予,低低的笑音轻而模糊,说:“放心,我不打人。”
刚睡醒的嗓音不比以往的清冽,听起来像是在安抚她。
赵慕予:“……”
她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夸张了一点。
可她总不可能把刚才脑子里想的东西告诉江舟池,来证明自己是正当防卫而不是反应过激吧。
最后,赵慕予只能故作镇定地“哦”了一声,而后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以此掩饰尴尬。
空气陷入一时的沉默。
又冷不丁被一声“谢谢”打破。
还在粉饰太平的赵慕予一听,差点以为是风声。
话题跳转得太快。
这一句道谢也令人猝不及防。
赵慕予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还在整理头发的手停顿在耳后,颇为意外地看向江舟池。
她习惯了和江舟池的小心眼和坏脾气,反倒有些不适应这么有人性的他,一时间竟不知道应该说些tຊ什么。
“不过。”
可温情时刻没有持续太久。
短暂停顿过后,江舟池又开了口。
他抬起查看伤口的眼眸,视线调转回赵慕予的脸上,把肿得惨不忍睹的右手重新伸到她的跟前,问她:“怎么不吹了。”
轻柔的呼吸拂过皮肤表面,纾解了疼痛,却无法根治。
当痛感席卷重来时,和渴求下一次纾解的欲望杂糅在一起,令人上瘾。
江舟池问得认真。
赵慕予却觉得江舟池是故意拿她刚才的失误戳她脊梁骨。
她不爽地撇了撇嘴,心想和他聊天果然不能高兴得太早,指不定就被他之后的哪句话气死了。
可上药的事又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他肯定还会想出新的招折腾她。
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只手,赵慕予陷入了进退两难。
江舟池也不急,游刃有余地看她纠结。
而纠结的结果是,她翘起手,小心谨慎地用拇指和食指提溜着他的食指,拉下他的右手,而后重新抽出一根棉签,抹开他手腕上残留的最后一点药膏。
战战兢兢的动作看起来像是生怕碰到他除了手腕以外的其他部位。
江舟池眯着黑瞳,轻轻一哼笑。
赵慕予听见了。
她不甘示弱,用非常明显的音量,回以同样的冷哼:“真不知道我上辈子到底欠了你多少,这辈子要被你这样使唤。”
言语间的不满都快溢出来了。
被内涵的江舟池却听得唇角轻牵。
可惜,他也解答不了上辈子的事,只能帮赵慕予换一个看待问题的角度,思忖道:“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这辈子还欠我一笔精神损失费。”
话音一落,赵慕予手上的力度明显比上一秒重了一点。
居然还有脸提欠条的事。
上次往她手里塞了一包烟的账她还没和他算呢。
赵慕予情绪上头,故意用棉签戳了戳江舟池的伤口,警告道:“你少哪壶不开提哪壶。”
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
连同欲望。
江舟池脸上笑色未淡,垂下眼睫,掩住眸底的涌动。
他没有揪着欠条的事儿不放,退而求其次,打算换一壶烧开的水提,但没找到,只好请教赵慕予:“现在有哪壶开了吗。”
“没有。”赵慕予动作迅速地结束了伤口处理工作,而后一把丢开江舟池的手,回答和动作一样干脆,“哪壶都没开。”
言外之意就是让他闭嘴,一句话都别说。
江舟池听懂了,平平静静地“哦”了一声,又微微仰头,望着已经站起来的赵慕予,说:“本来还想和你聊聊我要走的事,原来这一壶也没开。”
赵慕予整理好了药箱,正准备丢下江舟池回到屋里。
一听这话,她立马停下动作,再次被他的无耻刷新下限。
还没等她开口骂人,又听他火上浇油道:“看来只能再烧一会儿了。”
说完,他作势靠回躺椅上。
赵慕予:“……”
烧死他得了。
她连忙用手抵住江舟池的后背,不让他躺回去,也当了一回无赖,改口道:“我记错了,这壶开了,你赶紧走!”
她边说边按亮客厅的灯,反身勾着江舟池的手臂,将他强行拖离躺椅。
江舟池也很配合。
他没有太为难赵慕予,被她稍微一拽,便从椅子上起来了,任由她拉着他往外走。
可刚到玄关,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赵慕予一听,心想应该是活雷锋同志回消息了,顿时无暇“遣送”江舟池,挥手示意他自行离开后,便匆匆跑回客厅看手机。
可惜白高兴一场。
找她的人是她的英语课代表,哐哐发来三条长短不一的语音条。
赵慕予不可能已读不回,只好点开第一条听了听。
一道男声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兴奋道:“赵老师,夏天果然是收获的季节啊!你猜我这次暑假回家收获了什么!”
赵慕予这学期教的是体育学院。
班里学生全是一米八几的男生,上课一个比一个认真,成绩一个比一个差,心肠一个比一个热。
自从知道校长一直在给她做思想工作,劝她上恋爱综艺节目后,几十个男生天天各种帮她出主意,誓要将她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
不出意外的话,今天课代表突然来找她多半也是为了这件事。
赵慕予点开第二条语音确认:“收获了一个巨帅的远房表哥!芳龄二十八,貌美如花,贤惠好嫁,别人看了都说顶呱呱!”
“……”
体育生的用词就是讲究。
第三条语音是自动播放:“唐老鸭不是一直道德绑架你上那个恋综吗。正好,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把我表哥借你一用,助您顺利渡过此劫!”
赵慕予刚才的猜想得到印证。
看来在经过一轮“找体校的同学假扮她的男友”、“冒着双双被开除的风险亲自假扮她的男朋友”等歪主意后,他们终于把“魔爪”伸向了自己家人。
赵慕予习以为常。
她一边拎起茶几上的冰袋,打算扔到厨房垃圾桶里,一边用拇指按住屏幕,把手机举到嘴边,回复消息。
可一转身,不期然又看见江舟池。
刚才他就说要走了,结果这会儿还站在玄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神却没什么温度,明亮灯光也驱不散他周遭的低气压。
空气里无端笼罩着一股压迫感。
赵慕予有点莫名其妙。
她中断了回复,拿手机的手顺势垂在身侧,冲江舟池奇怪道:“看我干什么,门在你背后。”
江舟池的视线跟随她的动作落下,下颌轻抬,指了指她的手机,答非所问,提醒她:“你的学生还在等你的回复。”
“……”
原来是听见了刚才的语音。
但也用不着用这种眼神看她吧。
赵慕予不知道江舟池又哪根筋不对了,以牙还牙道:“我也在等你走呢,你别犯病啊。”
可江舟池还是犯了。
他重新抬高视线,喜怒难辨地盯着赵慕予看了几秒,什么话也没说,腿一迈,就要走进来。
见状,赵慕予赶紧制止:“——停!你就站在那儿别动!”
她率先投降,像应付毛病一大堆的领导似的,按照他的要求,回复了微信消息,内容是一句“谢谢,我介意”,然后交差了事:“好了吧,这下可以走了吧。”
江舟池没有回答,也没有再向前,停留在原地,又问:“这次没帽子吗。”
“……”
以为她是什么帽子批发商吗?
赵慕予都快怀疑江舟池是不是压根儿没打算走了,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你刚才不就这样上来的吗,现在要帽子干什么。”
“刚才不要脸。”江舟池的自我认识十分清晰,“现在要了。”
“……”
居然无法反驳。
不过,他这张脸,光戴一顶帽子根本没多大用处,照样能认出来。
于是赵慕予走到沙发旁,从包里摸出一顶和上次一模一样的帽子,顺带把口罩也拿上。
随身携带这些玩意儿是她大二被迫养成的习惯。
那一年,江舟池曾毫无伪装地突然出现在她的宿舍楼下,她生怕他哪天又发疯,再次给她上演这种自杀式袭击,所以习惯性地在每个包里都放了一顶帽子和口罩。
只不过就像每家每户常备的地震应急包,她一直觉得这样做主要是图个心理安慰,很少能真正派上用场。
谁知道这个月短短两周时间,她已经被打了两次脸。
把帽子和口罩一并放在玄关柜上后,赵慕予明明白白地算清这笔账:“帽子都是全新的,加上上次那顶,一共138元。微信还是支付宝。”
她不想欠江舟池什么,也不希望江舟池欠她。
江舟池倒不介意,只针对付款方式,尾音上扬,“嗯”了一声:“微信不是拉黑我了吗。”
“……”
赵慕予显然已经忘了这事儿。
现在被提醒,她也没有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的意思,而是打开收款码,递了过去:“扫吧。”
江舟池了然挑眉,没再多说什么,安心在她的黑名单里待着。
扫码支付完,他拿起玄关柜上的帽子,随意扣在头上,低声说了句“走了”,便推开了门。
可就在门即将重新关上之际,门缝里透出一声急切的——
“等等!”
江舟池口罩戴了一半,闻声,停下脚步,回过头。
赵慕予一只手握着门把,另一只手伸出门外,把显示着收款金额的手机举到江舟池的跟前,问道:“手滑吗,干嘛给我这么多。”
说好的138,后面却多出两个0,变成了13800。
江舟池轻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便收回视线,勾起口罩挂绳,戴好另一边,只剩下一双锋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好在神色是温淡的。
他压低帽檐,又反手将赵慕予的手推进门内,回道:“预付之后的帽子钱。”
声音闷在口罩里,有些含糊不清。
赵慕予却清晰地把这话转换成了一道(13800÷69-2)的数学题。
迅速心算出答案后。
赵慕予:“……?”
什么意思tຊ?
还要赖她198次啊?!

可是,在她把钱退回去之前,大门已经被江舟池关上了。
“嘭”的一声,不算太响,但还是震得赵慕予一懵。回过神后,她赶紧重新开门追出去。
谁知还是晚了一步。
关上门的电梯已经往下走了。
江舟池回到地下停车场的时候,副驾驶座的章宇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见老板回来了,章宇打了个哈欠,没注意到他右手的伤,示意完司机大哥出发去机场,又羡慕道:“老板,你最近精力怎么这么好啊。”
明明在东京的行程那么满,可他还是挤出了时间去那什么吉卜力商店买了一堆东西。
这也就算了。
今天从东京回来,终于得了半天空闲,他也不休息,而是又来到云城,仿佛这十几天的连轴转不存在似的。
章宇真心佩服,并合理推测:“你是打算接提神醒脑类的产品代言了吗?咖啡还是能量饮料?”
江舟池倚身靠进车椅,摘下帽子和口罩,搭在腿上,很配合地回道:“六个核桃怎么样。”
“啊、啊——?”章宇受宠若惊,既高兴,又不敢太高兴,心想这么大的事儿问他一个小助理多不合适啊,这不是抢了商务经纪的工作吗。
透过后视镜,江舟池看见章宇欲扬又止的嘴角,不咸不淡地补上一句:“正好给你补补脑。”
“…………”
原来没有要接代言。
听懂这层意思后,章宇混乱的嘴角恢复稳定,言归正传,好奇道:“那你今天来找丛涵哥是有什么急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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