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慕予的注意力还放在江舟池的话上,毫无防备地撞进他抬起的眼睛。
视线交汇的瞬间,原本还萦绕在空气里的那股令人神经紧绷的压迫感似乎倏地消失了。
而望向她的那双眼眸里漆黑无光,只映着她一人,隐约还能寻到一点近乎渴求的踪影,包裹着不安,看起来就像是在对她摇尾乞怜,为了一条红绳。
又或是一些其他什么东西。
当这个认知占据大脑,赵慕予如同喝了一壶凉透的蜂蜜柚子茶。
她在其中尝到了一丝淡淡的甜,以及无尽的苦。
又要被他动摇了。
赵慕予赶紧管好自己那颗没出息的心,移开了眼,没想到江舟池还有这么天真的时候,不为所动道:“你傻还是我傻。你觉得我还会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吗?”
——不会。
看起来很容易心软的姑娘其实比谁都冷酷,只要让她失望了一次,就再也没有下一次机会了。
意料之中的一个答案,收走了江舟池眼睛里短暂亮起的光。
他低垂着眼睫,站了起来,没说话,也没离开。
前路被挡得严严实实的赵慕予只能往旁边挪了挪,打算换个宽敞的位置站起来。
然而就在这时,她放在床上的手机一连响起好几道微信提示音。
她听见后,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
谁知道面部解锁时灵时不灵的手机今天灵得不行,就这么一眼居然就给她自动解锁了。
被隐藏起来的消息内容立马完整显示在屏幕上。
是节目组工作人员发来的消息。
赵慕予一看,眼皮猛地跳了一下,条件反射地伸出手将手机反扣在床上。
她决定参加综艺的事还没有告诉尤霓霓,就是怕尤霓霓又背着她通风报信,现在绝对不能在她这儿掉链子。
可还没等她碰到手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便切割了她完整的视野,拿走了手机。
赵慕予的心蓦地往下一沉。
赵慕予知道, 手机一旦落入江舟池的手里,她参加综艺的事也就瞒不住了。
因为她给工作人员的备注直接用的综艺名字,聊天内容也全都围绕节目内容展开, 事情的来龙去脉一目了然,只要稍微看一看就能知道她即将参加一档恋爱综艺。
一想到这儿, 一向镇静的赵慕予难得露出了几分焦急的神色。
她想也没想, 毫不犹豫地立刻伸长手去抢手机, 却被江舟池单手钳住了双腕,用脚去踢他,却被他压住了膝盖。
一番费力但没用的操作下来,赵慕予损失了最有用的四肢,浑身上下除了一张嘴巴, 没一处可以动弹,气得她扭头, 又一口咬在了江舟池的虎口上。
牙印和上面的纹身重合。
那是她大二的时候在他虎口上留下的痕迹。
可是, 不管是大二那一次,还是上次在桐市被咬肩膀,江舟池都没什么反应。
他手上的力度没松分毫, 就像是纵容磨牙期乱咬东西的宠物,心甘情愿用自己的手给赵慕予当磨牙棒。
空出来的另一只手则是握着手机, 点开了她刚收到的那一条新消息, 慢条斯理地滑动着聊天界面, 翻看记录。
最后,不断上滑的聊天记录停在了双方刚加上微信的那一天。
时间正好是在那通她舍不得挂断的电话的第二天。
之前没想通的问题在这一刻都得到了解答。
原来她瞒着他的事是如何逃离他。
原来那些她从来不会穿的衣服是为了穿给其他人看。
空气一阵死寂。
江舟池神色依旧平静,只不经意地敛了下眼瞳, 眸底晦暗被悉数掩盖。
他将手机丢回床上,轻扫了一眼床边地上放着的那几个购物袋, 嗓音平缓地问:“这些衣服不能撕坏对吧。”
这话就像是在问她过期食物是不是不能吃一样自然。
赵慕予差点没反应过来,不知道这些衣服又怎么碍着他的眼了,被他的不可理喻激得语气又有点冲,没好气道:“你能不能别问一些废话问题。我买衣服是拿来给你撕的吗?”
江舟池也没有非要对那几年新买的衣服做什么。
闻言,他调回视线,重新落在赵慕予的身上,淡淡地上下审视着,唇角扯出一丝冰冷的弧度:“那你身上这件呢。”
赵慕予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江舟池的表情和玩笑无关,手里还握着她的手腕,在说完这句的话后,将她的双手往上拉过头顶。
赵慕予毫无防备,整个人受力向后一倒,躺在了床上。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江舟池的上身已经压了过来。
他单腿跪在床沿上,如山峦倾覆,高大的身躯将她完全罩在身下,另一只手也攀上了她的上衣。
好像真的要撕碎它。
那一瞬,赵慕予浑身上下的血液轰地一下冲到大脑。
她又急又臊,却在力量上完全不是江舟池的对手,根本阻止不了他的动作,只能用嘴巴骂人,怒道:“江舟池!”
江舟池知道自己吓到赵慕予了,低下头,用鼻尖亲昵地轻轻摩挲她的脸颊,向她tຊ道歉:“对不起。”
可是声音很淡,丝毫没有肇事者的愧疚感,看向她的眼底是深不可测的欲望,清醒又疯狂:“我会轻一点。”
尾音被淹没在滚烫的呼吸里。
江舟池的唇贴在赵慕予的颈侧,呼吸间有淡淡的香味,引人沉沦,让他只想在她的脖子,肩膀,后背,凡是可能会露出来的地方留下属于他的痕迹。
然而撑在她耳侧的手背上忽地落下了几滴滚烫的湿润。
江舟池身形微顿。
赵慕予无法动弹,只能望着天花板,眼前的画面却逐渐模糊,就像是被雨水晕开的水墨画。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
明明她没觉得有多委屈。
只不过是忽然想起了以前的江舟池。
那个时候,只要他故意对她说一些反话,或是对她爱答不理,她就知道他肯定是生气了。但是没关系,她只需要用一句“江舟池,对不起,我错了。这话我只说一遍,你要是还气就气着吧”就能哄好他。
可现在呢。
他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阴晴不定,难以捉摸,所有的情绪都隐藏在不动声色的眸底。
越是平静,做的事越是疯狂。
回忆就像上岸的潮,不断地涌入赵慕予的脑海,眼泪也不断地渗出她的眼尾。
最后,她只能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却被一只手轻扣住下巴,被迫松开了被咬得失去血色的嘴唇。
而后,她的眼尾覆上了一道轻柔的力度,替她拂去泪水,低声道:“别哭。”
“否则我会更想欺负你。”
赵慕予一听这话,更气了,故伎重演,再次一口咬住江舟池的手。
可下一秒,她还在江舟池右手里挣扎的双手微微一顿。
她好像摸到了他的疤痕。
粗糙,突兀,像一条虫子一样盘桓在他微凉的掌心里。
赵慕予愣住了。
江舟池尚未察觉,还在替她擦眼泪,却在某个瞬间察觉右手掌心微痒,抬眸看了一眼。
明明嘴里还在用力咬他的手,可柔软的指腹却在摸他的伤疤,像是在抚慰那些已经过去的疼痛。
真是矛盾。
江舟池眉眼一敛,握住了赵慕予不安分的手。
赵慕予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
在感受到手上的力度加重了几分后,她回过神,隔着朦胧泪眼望着江舟池。
空气安静了一瞬。
又很快被再次响起的门铃声打破。
——叮咚。
赵慕予一惊,知道应该是丁晓晓和许可来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生怕门外的人听见。
可没人回应的空气并没能劝退门外的人。
也许是半天没等到她开门,丁晓晓察觉到了不对劲,奇怪道:“怎么没人开门,赵老师不在房间里吗?你给她打一个电话呢。”
这话说完没多久,赵慕予的耳边传来一阵手机铃声,来自她刚才被丢到床上的手机。
紧接着,她又听见了丁晓晓说话。
对方大概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声音比刚才更清晰了一点,说:“我好像听见里面有手机在响!”
这话落进赵慕予的耳朵里,演变成了一系列可怕的后续事件。
她很怕丁晓晓和许可会担心她出了什么事,去找前台要房卡冲进来,浑身不自觉地紧绷。
还没等赵慕予想出一个可行的解决办法,她的耳畔忽地拂过一道温热气息。
下一瞬,又变成了一道轻而哑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明知故问道:“想去开门吗。”
闻言,赵慕予的注意力从门外拉回到江舟池的身上。
可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用一双眼泪还未干透的眼睛,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如同一场无声的抗议。
不过,就算是等不到赵慕予的回答,江舟池也不介意。
他将她的紧张和担心尽收眼底,带着凉意的手指轻揉她柔软的耳垂,像是为了缓解她的情绪,又像是在缓解自己的欲望,冷淡的声线放柔了几分,告诉她方法,哄她开口:“只要你说你会退出节目。”
话音落下的瞬间,赵慕予终于找到了江舟池这次犯浑的原因,却丝毫没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她摘了红绳,江舟池生气,她可以理解。
可现在她只不过是去参加一个和他无关的节目而已,他凭什么要求她退出。
他每次都这样。
一旦她做了不如他意的事,就来折磨她。
以往赵慕予一心想着息事宁人,最后都会选择妥协。
结果呢,到头来换来的只不过是江舟池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的欺负。
这一次,赵慕予不打算退让了,不甘心地顶撞了回去:“难道我不能参加这个节目吗?不对,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参加什么节目。”
这话没留给江舟池任何反驳的余地。
因为他的确没有资格。
江舟池低敛着眉眼,沉默了一息。
再开口时,声线里的阴郁褪得干干净净,他低声问她:“那你什么时候愿意给我一个资格。”
话音一落,还在不停播放的手机铃声也戛然而止。
这次门外传来的是许可的声音。
她挂断了电话,对丁晓晓说:“木鱼应该是有事出去,忘带手机了。我们一会儿再来看看吧,一直在这儿等着也没用。”
“也行,那走吧。”丁晓晓很爽快地同意了许可的提议。
两道脚步声在走廊上越走越远。
赵慕予却忘了放松紧张的心情,只听见了江舟池的那一句,那你什么时候愿意给我一个资格。
蕴着几分乞怜意味的语气就像刚才找她要第二条红绳。
只不过这一次,他是在求她给他一个资格,一个可以名正言顺干涉她的资格。
“求”。
这辈子都不可能和江舟池扯上关系的一个字眼,赵慕予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把它用在江舟池的身上。
她不想再这样没头绪地胡思乱想下去,别过头,闭上眼,免得被江舟池干扰本就不坚定的一颗心,而后竭力装出无动于衷的样子,冷漠道:“我没资格给你资格。”
这话听起来像绕口令。
但除了这句话,赵慕予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一时间,没人说话的空气再次冷却,只剩下冷气运转的声响。
赵慕予的眼睛还闭着。
她看不见江舟池的脸,只觉得在她说完后,他似乎扯出了一个笑,像是轻哂,又像淡嘲。
没一会儿,寂静的房间里响起一道关门声。
赵慕予一愣,缓缓睁开了眼。
遮挡住她视野的江舟池已经消失不见,笼罩着她的那道黑影也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江舟池走了。
没有留下一点来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脸上还残留着几道泪痕,赵慕予恐怕会以为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一场关于江舟池的先甜后苦的梦。
赵慕予抬起手臂,搭在眼睛上,应该彻底放松下来才对,可没一会儿,眼泪浸湿了衣袖。
不知过了多久。
门铃声第三次响起。
赵慕予回过神,擦干眼泪,起身走过去,开了门就转身进了洗手间,假装自己在忙。
因为她现在的状态根本没办法见人。
这一次,许可没有陪同,是丁晓晓一个人来的。
进屋后,丁晓晓在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手机,隔着洗手间的门,好奇问道:“赵老师,你刚才出去了吗?怎么敲门都没人开门呢。”
赵慕予打开水龙头,用水流声掩盖还没有恢复正常的声音,回道:“应该是在洗澡。”
“哦哦。”好在丁晓晓的神经一如既往的大条,完全没听出她的不对劲,和她说了一声“晚安”就离开了。
赵慕予关上水龙头,在镜子里看见了眼睛通红的自己。
继在桐市酒店的那一晚,她再一次失眠一整夜。
第二天早上,她也没有去吃早饭。
下楼的时候,许可和丁晓晓已经在大厅里等着她了。
一见到她走出电梯,丁晓晓就兴奋地冲她挥舞着双手,等到她走近后,脸上的兴奋却消失了。
她被赵慕予眼睛下方那一圈淡淡的青色惊到了,连重新戴在赵慕予脚踝上的那条红绳都没发现,担心道:“赵老师,你昨晚失眠了吗,还是哪里不舒服啊,怎么脸色这么差?脸色差就算了,怎么还多了几分柔弱的美感!”
赵慕予:“……?”
许可把手里的牛奶和面包递了过去,同样担心地看着赵慕予。
赵慕予接过早餐,和许可说了一声“谢谢”,心里却在tຊ直叹气。
经过一整晚的调整,她的心情终于不再被昨晚的沉闷笼罩,至少面对许可和丁晓晓的时候,还能假装出没事人的样子。
遗憾的是,她的生理状态没能调整过来。
早上起来洗漱的时候,她走到镜子前,被镜子里的自己吓了一大跳,还以为见鬼了,所以特意把早餐时间全用来化妆了,免得许可和丁晓晓担心。
遗憾的是,以现在的结果来看,她的化妆技术亟待提高。
好在赵慕予提前想好了应对理由,语气自然地回道:“没睡好,有点认床。”
“哦,这样啊。我也有点认床。”和赵慕予感同身受的丁晓晓表示理解,贴心道,“那你待会儿在路上再补一会儿觉,从酒店到电视台还有半个小时呢。”
酒店门口很多出租车。
她们随便搭乘了一辆,踏上了去电视台的路。
上车后,少说一句话比少吃一块肉还难受的丁晓晓自觉地保持安静。
可一向喜欢清净的赵慕予却破天荒地主动让她再多讲讲和录节目有关的事,一秒也不让空气冷场。
丁晓晓倒是没察觉出赵慕予的异样,反而顿时有了一种咖啡的使命感,一路上嘴巴就没有停下来过,用滔滔不绝的说话声给赵慕予提神醒脑,直到下车才歇了口气。
趁着分开下车的这个空档,许可抓紧问了问赵慕予:“木鱼,你真的没事吗?”
赵慕予知道自己今天的行为确实有些反常,对许可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紧张。”
她现在需要吵闹。
否则她的脑子一安静下来,就会不受控地开始回想昨天晚上的事。
听了赵慕予的回答,许可心头的疑虑并没有百分百被消除,但也没有再追问什么。
下车后,赵慕予和许可、丁晓晓来到昨晚约定的三号门外,发了一条消息告诉工作人员。
不料等待回复期间,一直能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阵整齐划一的应援口号声。
银河市娱乐产业发达。
三大娱乐公司所在的街道常年被各家蹲点的粉丝占据,盛产热门综艺的银河广播电视中心几个大门口更是没有冷清过。
今天三号门这边的演播厅大概也有节目录制,早早地就被各家粉丝占据。
丁晓晓一边看热闹,一边羡慕道:“也不知道我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给我儿子的节目这样应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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