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霓霓则是趴在车窗上,一眼注意到赵慕予的变化,盯着她的左脚踝,惊呼道:“哇木鱼,你脚上的红绳好那个哦!”
说完,她害羞地捂住了脸,一副看见了少儿不宜画面的表情,已然忘记自己早就过了“少儿”的年纪。
追星一族总是爱演又浮夸,赵慕予见怪不怪了,也猜到了尤霓霓肯定会用红绳大做文章。
可谁让她这次回桐市没带多少衣服,尤霓霓约得又急,她没时间临时去买一条长裤,就算想遮起来也办法,只能摆烂了。
赵慕予打开后座车门,坐了上去,而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不慌不忙地回应尤霓霓:“你脖子上那印记也挺那个的。”
尤霓霓:“……!!!”
赵慕予说得不清不楚,尤霓霓心里却清清楚楚,又或者说是做贼心虚。
话音一落,她立马对着车镜照了照,见自己的脖子上果然有个红色印记,脸腾地一下红透,扭头就拿脑袋顶陈淮望的手臂,无声地骂着他:“谁让你这么不小心的!”
陈淮望没躲,用手掌抵住尤霓霓的脑袋,免得她一不小心滑下去撞到换挡器,嗓音散淡道:“确定是我咬的,不是蚊子咬的吗。”
说完,他抬眼瞥了一眼后视镜里的赵慕予,没什么情绪起伏,但蕴含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赵慕予当没看见。
尤霓霓倒是立刻抬起头,重新看了看自己的脖子。
好像……是有点痒。
那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蚊子包咯?!
尤霓霓终于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准备好了拳头,要找赵慕予算账,却被陈淮望揉了揉头发:“下次要打人记得用手,别再为难你这颗本来就不够用的脑袋了。”
尤霓霓:“……”
赵慕予坐在后排,看着俩人的斗嘴,一瞬间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十六七岁。
不过,现在不是怀念青春的时候。
于是她难得贴心,提议道:“二位,不如我来开车,你俩安心打情骂俏?”
“……”
尤霓霓和赵慕予认识了十几年,已经对她每种语气所代表的情绪了如指掌,知道她这是想揍人了,赶紧拍了拍陈淮望的手臂,催道:“快开车快开车,要不然咱俩今晚就要成亡命鸳鸯了!”
大小姐一发话,停在路边的越野车终于汇入车流。
等他们抵达餐厅的时候,丛涵、李寂已经在包厢里坐着了。
赵慕予走在最后。
刚要反手关上包厢门,突然感受到一股反作用力。
她脚步一顿,还没来得及回头确认情况,就见丛涵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脸上露出熟悉的浮夸表情,张开手臂朝她走来:“哟哟哟,看看是谁来了!”
一听就知道不是在和她打招呼。
因为这种亢奋的语气专属于某个人。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赵慕予的心跳瞬间加快。
她像是被烫了手一般,猛地缩回还搭在门上的手,而后转过身。
将近半个月不见的男人此刻正站在她的身后,双手懒懒插兜,长腿一伸,抵住了即将关上的包厢门,一张脸被压低的帽檐分割出明显的阴影。
而那双黑眸就藏在阴影里,没了一贯的散漫,只剩下不动声色的冷淡,在察觉她视线之际,眼皮一垂,居高临下地睨着她。
丝毫不见那一晚的荒唐。
恍惚间,赵慕予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十一年前,面对的是超市初遇那晚的江舟池,冷冷的,像吹了一整个冬天的风,疏离冷漠,没有人情味。
不同的是,这次她用不着心虚。
只不过还没来得及移开眼tຊ,就见江舟池半敛着眼,眼神带着淡淡的审视,往下一落。
赵慕予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紧握,忍住了下意识想要藏起左脚的冲动,第一反应居然是庆幸自己还好没有摘下红绳。
她逼自己挺直腰板,堂堂正正地任由江舟池打量。
这时,丛涵已经走了过来。
见赵慕予还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当她是故意挡路,大声讨伐她:“赵慕予,你挡在门口干什么,不想让江舟池进来吗!”
江舟池倒是不介意。
话音落下,他掀起眼帘,目光重新落在赵慕予的脸上,扯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缓声替她回答:“可能是因为卖保险的王八蛋禁止入内。”
赵慕予:“…………?”
——可能是因为卖保险的王八蛋禁止入内。
要素过多的一句话, 唤回了赵慕予四处神游的思绪。
她皱了皱眉,踩着尾音,视线往上一抬, 正正好对上江舟池低垂的眼眸。
走廊灯光明亮,却挤不进帽檐下的那一寸空间。
他的眼睛就隐匿在帽檐投下的完整阴影里, 垂视她的眼神似玩味, 又像是淡嘲。
总之, 以他现在这副模样而言,似乎谈不上生气,顶多是“小心眼”引发的斤斤计较,否则也说不出那句“卖保险的王八蛋”了。
而这句话也让赵慕予突然意识到,她这几天可能一直思考错了方向。
江舟池故意不回消息或许不是因为被她挂断电话, 而是因为挂电话前她说的那一句连她都已经忘记的“卖保险的”。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他就更加不可理喻了。
推翻了自己之前的猜测后, 赵慕予没有再在门口挡着, 往旁边挪步,让出了路,对江舟池微微一笑道:“有自知之明的可以进。”
清丽素净的一张脸因为不常见的笑容而变得生动夺目, 只可惜毫无真心可言。
江舟池保持着低头看赵慕予的姿态,听着她的反讽, 站着没动。
而一旁的丛涵忙得眼珠子就没停下过, 一直在赵慕予和江舟池之间做往返运动。
尽管他一句话没听懂, 却并不妨碍他灵敏地嗅出一丝八卦的味道,不知道他俩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卖保险的王八蛋”的暗号。
一时间,丛涵觉得自己遭到了排挤, 放下对江舟池张开的双臂,变脸道:“行了行了, 知道你俩小秘密多,但也用不着在我面前显摆吧,赶紧进来。”
话音一落,赵慕予率先朝包厢里走去,难得听一次丛涵的指挥。
谁知还没走两步,就看见尤霓霓正冲她使劲儿招手,示意她坐自己旁边,可一双眼睛却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江舟池看。
这幅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景象,赵慕予早在高二那年就已经司空见惯。
那时候,换爱豆比换衣服还勤的尤霓霓掉进了江舟池的漩涡里,直到现在也没爬出来。
不过,尤霓霓很有粉丝自觉。就算在场的人都是她的人脉,她也没有因此肆意妄为,所以上一次见到江舟池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了。
赵慕予走了过去。
刚在尤霓霓左边的空位坐下,她的右手臂就遭到了绑架,被尤霓霓抱着手臂兴师问罪道:“木鱼,你怎么没有告诉我我哥哥今天也会来!”
——因为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这句话赵慕予没有说。
原因很简单——在她得知今晚吃饭地点是在“春宴”,而且还定的是包厢的时候,就应该猜到,江舟池今天可能会出现。
作为补偿,赵慕予附在尤霓霓的耳边,弥补道:“那我现在告诉你另外一件事。”
“什么什么?”尤霓霓立刻竖起耳朵,迎接八卦。
赵慕予:“要是你再面红心跳地盯着江舟池看,今天晚上你可能会淹死在醋缸里。”
尤霓霓:“……?”
“怎么可能,我家望望才不是这种是非不分……”她一边斩钉截铁地否定赵慕予的话,一边扭头往右边看了看。
剩下的话音消失在陈淮望不咸不淡的视线里。
下一秒,赵慕予手臂一轻。
原本缠着她的尤霓霓哄老公去了。
赵慕予的耳根子清净了,坐直偏向尤霓霓的身体,视线也随之摆正,正好投向正前方的包厢门。
门外的男人已经走到她的对面,坐在了丛涵刚才的位置上,懒倚着椅背,摘下帽子,完整的一张脸暴露在空气中。
刚好晚了一步的丛涵:“?”
这是在玩什么抢凳子的游戏吗?
丛涵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看了看江舟池,又看了看赵慕予旁边特意留给江舟池的空位,这下他只能自己过去坐了。
但他没有就此了事,隔着中间的李寂,问江舟池:“咋了,你和赵慕予这是又吵架了?”
话一说完,被李寂在桌下踢了一脚。
丛涵看了李寂一眼,无语道:“踢我干嘛。”
李寂被问得更无语,实在是带不动丛涵这个没眼色的猪队友,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降火。
处在话题中心的江舟池反倒像一个局外人,似乎没觉得丛涵这问题有什么不妥,嗓音如常地回答他:“没吵架。”
丛涵当然没信这话,搬出证据,追问道:“没吵架,你离赵慕予那么远干什么。”
江舟池垂着眼。
这回他没刚才那么认真了,手指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帽子后带,有点心不在焉,语气听起来也有些随便,回道:“害怕被咬。”
“……哈?”丛涵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把这个答案在自己的脑子里添油加醋了一番,而后露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看向两位当事人,捂嘴道:“你俩……现在都玩这么重口味的了啊?!”
本就不方便说的事实被歪曲得越来越厉害。
赵慕予:“……”
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说。
而始作俑者却没有了解释的打算,在不恰当的时间,很干脆地保持了沉默。
赵慕予眉头又不满地皱起,怀疑江舟池是故意胡乱引导,忍不住抬头瞪了他一眼,却直端端地撞上他的视线。
他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手肘支在椅子扶手上,撑着脸,也在看她,却不像她那般情绪外放,而是意态闲适,神情疏淡。
见状,赵慕予被激出了莫名的胜负欲。
她没有退让,甚至拿出了“谁先移开眼谁是狗”的气势,眼睛一错不错地和江舟池对视。
只可惜交锋还没满三秒,就被旁边的人施法打断了。
听见“害怕被咬”这个回答后,尤霓霓中断哄人任务,重新黏在赵慕予的身上。
她装出凶狠的语气,小声拷问道:“好啊,木鱼,居然背着我来这一套!赶紧交代出你咬我哥哥的时间、地点以及具体经过!”
赵慕予目光一顿,忘了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八卦爱好者。
可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尤霓霓“诶”了一声,转过脑袋,对右边的男人问出了和刚才丛涵一样的问题:“你踢我干什么。”
陈淮望比李寂好一点,没让尤霓霓被踢得不明不白,回道:“腿太长了。”
“……”
尤霓霓也比丛涵稍微有悟性一点。
听了这话,她知道自己可能说了不该说的话,立马撒开赵慕予,闭上嘴巴,乖乖坐好。
赵慕予也恢复了被胜负欲冲昏的理智,收回视线,没再看江舟池。
这时,包厢门被推开。
服务员开始陆陆续续上菜了。
桐市是一座小城市,高级餐厅屈指可数,“春宴”算是其中最好的一家了。
尽管如此,在员工随机应变能力培训这一方面,还是比大城市稍微逊色一点。进来多少服务员,就震惊多少次。
他们没能很好地控制好自己的表情,每个人在看见江舟池后,第一反应都是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边怀疑,一边猛盯着江舟池看,眼睛就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好在没人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克制住了要签名合照的冲动。只是每一轮上菜的服务员都不一样,大概是轮着进来看江舟池。
在场其他人也习惯了这种事,没有被这点小插曲影响。
被丛涵的无脑气到的李寂缓了过来,问江舟池:“对了,你这次回来,怎么都没提前和我们说一声。”
“当然是因为他一直在拍戏,不到最后确定不了,担心大家空欢喜一场嘛。”作为今晚的攒局者,丛涵帮江舟池回答了这一题tຊ,说的也是实话。
尤霓霓一听,立马关心道:“那你今晚就要飞回剧组了吧。几点的飞机呢?”
江舟池:“两点。”
桐市没有机场,搭乘飞机得坐动车到邻市才行,而这意味着他最晚十点就要离开。
“这么赶啊。”丛涵“啧”了一声,而后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慕予一眼,话里有话道,“千里迢迢飞回来,就为了吃一顿饭,也不知道谁的面子这么大哦。”
可惜,说者有心,听者无意。
江舟池没有接丛涵这茬儿,当成一个正儿八经的问题回答他:“应该不是你。”
自讨无趣的丛涵:“……”
他就多余问!
赵慕予也没有理会丛涵的阴阳怪气。
听见江舟池说今晚就要走,她握着水杯,喝了一口茶,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江叔叔下周三生日。”
此话一出,全场安静。
不是因为没人愿意接她的话,而是因为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明显不是对他们说的,自作多情接这话干什么。
赵慕予当然也知道自己这话说得很突兀。
可江舟池不回她消息,她别无他法,只能通过这种方式提醒他了。
遗憾的是,本应该接话的当事人并没有回答她的打算,只是抬着眼,不言不语地看着她,看不出任何波澜。
没人说话的场子就这样冷了下来。
气氛组组长丛涵绝不允许这种事发生。
他清了清嗓子,坐不住了,随便找了只替罪羔羊,打破僵局:“赵慕予,大家难得聚一次,你别把气氛搞得这么僵啊。”
这话倒是听得赵慕予露出了新奇的表情。
她没有恶意,发自内心地好奇道:“饭桶吃饭还在意气氛好不好吗。”
丛涵:“…………”
正在喝水的他差点被呛死,也差点被气死,嘴巴张得大大的,却说不出一个字,求助的视线沿着方桌扫视了一圈。
李寂从来是明哲保身不参与战争,陈淮望呢,压根儿没兴趣管他的事。
至于江舟池……那就更别提了,不助纣为虐他就感天谢地了。
最后,丛涵只能哭着寻求尤霓霓的庇护,哭诉道:“小学妹,你听见了吧,赵慕予骂得有多难听!你可要帮我主持公道啊!”
“……呃。”
尤霓霓没想到自己居然被委以如此艰巨的重任。
公道她可能主持不了,但大局可以主持,于是举起装满果汁的玻璃杯,号召道:“来,让我们举杯庆祝《虾侦探》取得历史好成绩!”
说完,她附在赵慕予的耳边恳求道:“木鱼,求求你支持一下我的工作。”
赵慕予本来也没想当扫兴的人,听尤霓霓这样一说,很配合地举起了杯子,和她碰了下杯。
尤霓霓见状,松了一口气,却发现赵慕予杯子里装的是果汁,奇怪道:“诶,你今天转性,不喝酒啦?”
赵慕予点了点头。
那天晚上的经历足够惨痛。
虽然还没严重到让她从此戒酒的程度,但她也和自己定下了两个规矩。
一是以后喝了酒再也不要随便往外跑。二是只要是有江舟池在场的场合,那她绝对滴酒不沾。
不过赵慕予没有解释太多,只简单道:“今天不方便。”
女生总有很多不方便的时候,所以这个借口很合理,其他人也没听出有什么不对。
唯独江舟池,在话音落下的瞬间,目光不轻不重地落在她的脸上,唇角勾起一道浅浅的弧,似是嗤笑了一声。
赵慕予当没看见。
李寂坐在江舟池旁边,见他同样举起的是茶杯,而不是酒杯,问他:“你也不喝?”
“嗯。”江舟池没有收回视线,依然看着赵慕予,声线平淡道,“这几天吃了一箱别人送的又酸又涩的李子,喝不了。”
赵慕予:“……”
看来是收到她那一箱“精心挑选”的脆李了。
对此,赵慕予没有半分抱歉,只觉得心情舒畅,就连身子都坐直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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