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焕山愕然抬头,他不明白这位秦王殿下在说什么。
“你替本王收拾了定海侯府中上下,又给了本王在福州全城大索的理由,还有,你还将宗家一座金山送到了朝廷手里,”楚琙也不嫌纪焕山身上的烟尘和血污脏,伸手在他肩头拍了拍,“这五十年定海侯一直都是朝廷的心腹大患,偏福建离洛阳太过遥远,几代皇帝又不愿意重燃战火累及百姓,现在好了,你替朝廷将这附骨之蛆给连根拔起,还让朝廷不必背上鸟尽弓藏的恶名。”
看着纪焕山龟裂的表情,吴镐努力不让自己去偷瞧楚琙,这位殿下在自己麾下的时候,可不是个多话的人,但没想到不爱说话的人一张嘴就这么气人。
楚琙却像要让纪焕山死个明白一般,“你在海上的那座岛,是叫紫来吗?怎么不像宗家那样寻个离大晋国土更远更大一些的地方呢?是舍不得你金陵的亲人吗?”
纪焕山一口热血喷了出来,“殿下,罪臣求您……”
楚琙摇头,他以前也是做了远走海外的打算的,但他的财富并不是靠着劫掠百姓得来的,而宗家和纪焕山,却将福建和福建的百姓当作了他们盘中的鱼肉,“你不必求本王,对你的处置自有朝廷法度来管,来人,将纪提督带下去和他的家人们关在一处吧。”
等纪焕山被人押了下去,吴镐才笑道,“这次能这么顺利,全仗殿下的火海战术,”他回想着当时的场景,心情依然不能平复,“吴某打了一辈子仗了,居然没想过用这一招。”
“那是吴帅舍不得那些舰船罢了,”楚琙却不一样,他要迅速结束福建的乱相,然后回洛阳去。
想到那些被烧毁的舰船,吴镐立时明白自己虽然顺利将纪焕山的人一网打尽,却并不怎么开心的原因,那哪里是船啊,那是银子,只要一想到这个损失,他鼻子的都有些酸了,那些舰船不是他广东师的他也照样心疼。
楚琙温声道,“皇上还在病中,我不能在福建留的太久,你也还得回广东去,你留个副手在这儿,郎总督过几日就会到了,你抓紧时间在来到之前将宗家和纪家的家产都清出来,”他拍了拍吴镐的肩膀,“你们和张总兵的人都辛苦了,那些浮财能带的带一些,不能让弟兄们白来一回。”
吴镐还没出声,楚琙就猜到他想说什么了,“福建水师的舰船就算了,郎总督可是领了吏部尚书衔的,目光要长远一些。”
刚把主意打到福建水师舰船上,准备能损毁名义弄走几艘的吴镐顿时歇了心思,不过金银也挺好的,“是,下官明白。”
“还有,你们既然来了,不妨在周围多转转,”楚琙意味深长道,“朝廷可还没有开海禁呢,这会儿福建正乱着,未必没有胆大的打着浑水摸鱼的主意,趁机出海,既然你奉朝廷之命巡抚福建,就不能不帮着料理一下,也算帮着郎总督解决一下外忧。”
这是给了自己生财之道啊!吴镐也不是没做过帮着海商护航收佣的事,他甚至还在那些海船队里有干股,但这里是福建,即便是这儿剿了那些走私的船队,谁又能奈他何?再退一步,就是剿了他占股份的船队,哼哼,他才能分多少,哪有比全部充公来的痛快?“殿下放心吧,在开海禁之前,下官必定做到片板不得入海!”
楚琙颔首,又轻声道,“帮你查一下恩亲王府,据我所知,周家和倭国的什么大名走的挺近的。”他冷笑一声,“当年老恩亲王力拒太=祖皇帝,要回乡奉养老夫人,可惜他的后人不能承先祖遗志,居然还和倭国勾搭上了。”
吴镐啧啧嘴,想说这个烫手的山芋其实秦王殿下您可以交给郎总督的,但秦王也只是让他查一下,又没让他去金陵抓人,“是,下官领命。”
楚琙看出吴镐的不情愿来,他淡声道,“本王在提督麾下之时,是将您当作师长的,所以才会将这样机密的事拜托给您,还望提督莫要嫌我事多才好。”
吴镐心里一惊,立时抱拳做感动状,“殿下放心吧,下官一定不负殿下所托。”他在广东也听说过周家在江南一带的势力,实在不愿意给自己添无谓的麻烦,但他忘了楚琙不但是钦差,回去之后更会正位东宫,现在正是他努力在新皇跟前求表现的时候,怎么能怕麻烦呢?
楚琙用最快的速度和到任的郎行宽做过交接之后,便扔下钦差仪仗一路疾驰往洛阳赶。即便如此,等他回以洛阳的时候,已经是四月份了。
看着在十里亭迎接他的满朝文武,楚琙皱了皱眉,“这是谁安排的?”、
飞镜吐出口里叼着的草节子,“这还用安排?您可是未来的皇帝老爷,这些人等着来跟您献勤儿呢!想当年咱们回京,哼!”
被飞镜一提,楚琙才想起他回京也有三年了,没想到短短三年,居然沧海桑田,“嗯,你去和那些人说,我急着入宫给皇上请安,让他们都散了吧。”
楚琙懒得和外头那一群官员们浪费时间,一夹马腹便向城门处冲去。
不过进宫之后,他最先见的是郭太后,看着太后已经全白的头发,楚琙鼻间一酸,抢前几步跪到郭太后跟前,“孙儿见过皇祖母,让祖母为孙儿担心,是孙儿的不孝。”
郭太后昨天就收到楚琙今天进城的消息,只她没想到他会回来的这么快,她眼中含泪看着满身风尘的楚琙,一把将人搂到怀里,“回来就好,回来就好,我这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晚上能睡个好觉喽!”
“皇祖母,您老了,”楚琙没想到自己离京不过十个多月,郭太后居然苍老了这么多,他惭愧的跪在郭太后跟前不肯起身,“孙儿让您操心了。”
郭太后抚了抚自己的头发,笑着将他拉起来,“唉,以前我都是让青柳帮着染头发的,后来觉得太麻烦了,而且我也是七十的人了,要是还头发黢黑还不成老妖怪了?”
见楚琙眼眶红了,郭太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人都会老的,我瞧着自己这白头发配上金镶红宝的簪子,还挺好看的。”
楚琙点了点,“是,皇祖母什么样都好看!”
“嘁,”郭太后笑的见牙不见眼,点着楚琙对身边的青柳道,“瞧这去趟南边真没去错,知道哄老太太开心了,这小嘴儿甜的。”
青柳也在旁边抿嘴笑,“殿下说的是实话,哪里哄您了?”
“罢罢罢,你们说是实话就是实话吧,”郭太后拉住楚琙,正色道,“你不应该先来看我的,走吧,皇祖母陪你去给你父皇请安,有什么话咱们路上慢慢说。”
楚琙点头扶着郭太后往外走,他小心的将郭太后扶到肩舆上,自己则在她身边走路陪她,郭太后对楚琙的态度十分欣慰,轻叹一声,“你回来了以后我也可以放心了,等一会儿见了你父皇,我就和他说,他册你为太子,你以太子监国。”
楚琙摇头,“怕是皇上不会同意的。我听说他准备封五弟为鲁王了,还让他入朝听政。”若是他做了太子,建昭帝怕该担心自己的性命了。所以他才会扶起楚珣,为的也不过是告诉大家,他不止一个嫡子。
郭太后一哂,“小五那里你不用担心,他不会和你争的,皇上也不过是白费心机罢了。”
这个楚琙是清楚的,楚珣在陕西的时候就时常给他写信,回京之后那信就写的更频繁了,若不是有个孝道压着,他得在建昭帝跟前侍疾,楚琙都怀疑他会跑到福建看海战是个什么打法了。
“你可见到你舅舅了?”尘埃落定,郭太后开始担心楚琙和郭家的关系,毕竟这么多年,郭勇这个亲舅舅也就是担个虚名,对楚琙这个外甥没有尽到责任。
楚琙颔首道,“天热了,舅舅又有年纪了,实在没必要跑那么远去接我,我又着急赶路,便让舅舅慢慢往洛阳回,我先骑马回来了。”
听见侄子居然没跟着楚琙回来,郭太后心里暗骂一声蠢货,“你舅舅那身子骨,怕也跟着不上你。”
除了郭太后,楚琙对郭家人没有特别的看法,跟着他出巡的郭家兄弟里,也挑不出一个特别出色的。但他明白郭太后的用意,“我知道皇祖母在担心什么,您放心吧,不论是舅舅,还是几位表兄,我都会努力照顾到的,”他想了想又道,“除了大表哥以后会袭承恩公之爵外,二表哥先是随我去了陕甘,这次又随我远赴江浙,我瞧着二表哥虽不长于言,但为人可靠,不如以后赐他忠勤伯之爵,这样他也可以顶门立户。”
郭勇只有两个嫡子,给他嫡次子一个伯爵之位,楚琙觉得应该可以让郭太后安心。
郭太后眸光微闪,“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即便不是世袭的爵位,可若是不犯大错,也能保小二房三代富贵。这可比什么田产银子实惠的太多了,“还是你想的周到。”若是侄子将来不在了,承恩公府分家,那二房便会成为公府的旁枝,可现在好了,郭家又多一个爵位,便是将来承恩公府没有出息的子弟,还有个忠勤伯府呢。
楚琙笑道,“这是应该的,”他认真的看着郭太后,“皇祖母在担心什么孙儿心里清楚。”
“那你还,”郭太后忍不住道,“比起那两个,我更担心的琪姐儿,她一个女人,你是她一辈子的依靠,你要是一直这么冷着她,她可怎么活呢?”
楚琙知道自己回来此事就是逃不过的,这也是他许出忠勤伯之位的原因之一,郭太后一直放心不下娘家,那他就保证郭家后几代的富贵,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仗势作恶。
他看着郭太后,“皇祖母,如果我答应了您的要求,那您是不是还要我让郭氏生下一个流着郭家血脉的儿子?若是那个儿子长大成人,是不是最好还要将这天下交到他手上?这样才能真正保证郭家更长远的富贵?”
不等郭太后解释,楚琙叹道,“皇祖母,这么多年的后‘宫生活您还没看清楚吗,呆在这个圈子里,能平安活到老是多么难得的一件事?您怎么可以保证郭氏生下的那个儿子就一定能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呢?您能保证他不会拖累到郭家吗?”
现在孙子还不肯和郭琪圆房,她当然不能说作为郭家的嫡女,郭琪入宫之后,最少得有个贵妃之位。若是李庭兰再生不出儿子,那郭琪将来的孩子必然会成为太子的首选。即便将来李庭兰是中宫皇后,即便楚琙因为自己太过干预他的生活,而像建昭帝那样远离郭家,甚至冷落郭琪,但郭琪是她一手教导出来的,郭太后相信只要给她机会,那郭家就有极大的可能将流着自家血脉的孩子再次推上那个位置。
她不就做到了吗?还是两次!
楚琙仿佛看透了郭太后的心思,“皇祖母,有皇上,有我,已经可以让郭家三代甚至五代无忧了,而且一个家族的兴盛,靠的是族中出息的子弟,而不是一直托庇于旁人的恩宠。”
虽然郭太后于他有大恩,可是楚琙依然觉得郭太后想的太远,要的太多了,甚至还有些太过想当然。她怎么能够保证郭琪在后-宫之中永远立于不败之地呢?“您别怪孙儿话说的直,孙儿对母后没什么印象了,可您说过,她年纪很小的时候您便常将她接到宫里教养……”
郭太后握紧肩舆的扶手,“别再说了!”
她闭上眼睛,再有头脑手腕,人没了便什么也没有了。可她不愿意将自己手里的权力交到别人手上。她不是那些高门大户出来的姑娘,生来什么都有,嫁人也必是到门当户对人家做主母,入宫最低也是个嫔位,她真的是靠自己一步步从低等才人走到今天的,哪里舍得就这么轻易放手?她舍不得也看不开。
而且郭家是她的娘家,郭勇是她的亲侄子,她怎么能不给他们做最长远的打算?何况她的要求并不高,如今这个情况,楚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新皇,她都没有为郭琪争皇后之位,“可琪姐儿是我看着长大的,我总不能让她一辈子连个子女都没有,像个活死人一样困在这后。宫之后吧。”
郭太后神情哀伤的看着楚琙,“若是没生下你父皇,皇祖母早就在这宫里熬不下去了,后来你母后去了,万幸她留下了你,不然皇祖母当年就随你母后去了,琙儿,皇祖母承认我一心想拉拔娘家,谁让郭家三代了没一个成才的?但皇祖母可怜琪姐儿也是真的,若没个一儿半女,等我走了,她在这宫里可怎么活?”
楚琙的目光落在郭太后全白的头发上,他再次摇头,“还有别的办法的,不过是皇祖母您不愿意罢了。”
一百九十、
楚琙垂下头不去看郭太后的眼睛。他能有今天可以说全是郭太后一力扶持的。之前他不愿意搅进夺嫡这潭浑水中时,甚至是恨过郭太后强人所难的。
但他后来被李庭兰说服,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掌握权力,做那些他期待别人站出来去做的事之后。对于一直将他往上推的郭太后,楚琙是感激的,他知道若没有她的坚持,即便他改了心思,也不会能如此顺利的走到今日。
但这不代表着他的后半生都要由她一手安排,更不代表着他要让郭家成为第二个靖安侯府。
郭太后侧头定定的看着孙子,他面上坚定的神情并没有因她带着恳求的注视而有丝毫松动,郭太后不由有些灰心,“我已经是七十的人了,不过是想听一句顺心的话,你居然也吝于开口。”
楚琙摇头,他感激郭太后,但也很清楚郭太后是什么样的人了,若今天他但凡心软点头,那郭太后就一定能让他的承诺变成现实。他转头看着郭太后,“皇祖母,朱先生想回京来呢。”
“朱季永要回洛阳?”郭太后惊讶的在肩舆里坐直身子,“他答应过我的。”
当年靖安侯答应郭太后永不回京,才保住了小儿子朱季永的性命。后来她承诺楚琙继位之后给靖安侯府平反,才得到朱家暗中所藏势力的支持。现在楚琙要登基了,朱季永想做什么?靖安侯吗?“你怎么回复的?”
楚琙摇头,“朱先生只是让牛先生带了这么句话给我,我想着这话应该是他想让我给您捎的。”朱家和郭太后母子的恩怨怕是天下皆知,郭太后母子对朱家的利用和背弃楚琙也很清楚,他可以替朱家平反,但绝不会满足朱季永让朱家重回往日荣光的愿望,没有哪个皇帝能容忍身边有个权臣的。
郭太后却有些慌了,她自问对楚琙一心一意,便是儿子也要排在孙子后头,但楚琙同时也是朱季永教养长大的,他在朱季永的身边比跟着自己的时间要长的多。而且这些年他身边跟的都是朱家的人,若无朱季永的教养和支持,便是自己再运筹帷幄,孙子不争气的话,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朱季永能保住靖安侯府暗藏的势力,还能将楚琙教养的如此优秀,郭太后可不会小觑了他,若是他回京,对她和郭家未必不是威胁。而且郭太后虽然希望楚琙能善待郭家,却不觉得楚琙应该同样对待别的家族。尤其还是靖安侯府,要知道当年她们母子为了能顺利扫除靖安侯府也是暗中绸缪许久的。
“那你是怎么想的?”郭太后努力抑制住声音里的颤抖,她已经老了,朱季永和楚琙又有师生之谊,“哀家承认你父皇确实愧对靖安侯一家,所以这些年哀家也在努力弥补,但这毕竟是抄家灭族的大事,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她伸手按在楚琙的肩膀上,“大晋不能再有一个靖安侯了!”
靖安侯旧事楚琙小的时候听朱季永反复提起过。可能是觉得那个时候的楚琙年纪还小,朱季永说话没那么多顾忌。但他口中那些让他引以为傲的事,在楚琙的角度来看,却是在告诉他老靖安侯在朝廷里是何等嚣张跋扈的存在。而且即便是被抄家流放,朱季永也只记着建昭帝母子的忘恩负义,从不去想是不是朱家做的太过,招了皇帝的忌惮。
“皇祖母放心吧,”楚琙颔首道,“所以皇祖母,即便我能顺利登上那个位置,前头还会有许多烦扰在等着我去解决,孙儿并不想在一些小事上浪费太多心力。”不论是承恩公府,还是朱季永,他都不会让他们再沾染到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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