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无常虽然抱着夏安浅,可大概是黑无常的法力真的深不可测,又或许是那些小妖道行都过于低微,黑无常钢刀扫过之处,仿过无人之境,他顺利地带着黑无常等人出了兰若寺。
他们前脚才踏出兰若寺,后脚就听到“轰隆”的一声巨响。
屹立在悬崖边上的古刹终于崩塌,树妖看向前方的聂小倩和燕赤霞,笑了起来,“即使你拿到了尸骨,到了冥府也够你受的。小倩,你竟还想着和这个捉妖师有善终吗?”
“什么殊途同归吧,不过是他们自欺欺人的一句话。”
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世上,从来就没有殊途同归。是一百年前的他们太过天真,以为只要抱着那样的想法,便能修成正果。
聂小倩看着容貌瞬间苍老的树妖,上前了一步,“姥姥。”
抱着夏安浅的黑无常警告似地扫了她一眼,聂小倩默了默,脚步又缩了回去。
树妖的长发已经瞬间全白,脸上全是皱纹,她仰天长笑起来,“石竹青,你定然想不到,我在你的魂魄下了牵魂术,你注定了要生生世世和我纠缠,即使是灰飞烟灭,你也该要陪着我。”
一百年前,也是在黑山这个地方,那天也是这样的夜晚。男人将手中的法器刺入了她的身体。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问为何要那样对她?
他清亮的眼睛与她对视着,语气竟还像是多么理所当然一般:“妖就是妖,永远不可能像人一样,我早该明白的。”
她本来,就是妖啊。妖,怎么可能会跟人一样呢?
她看着男人英俊的面容,竟忍不住笑了起来,“你对我,可曾有过半点真心?”
石竹青:“我对你,从未欺骗,与你相约人间同游,是真心真意。”
“可你此刻,要将我封印,也是真心真意!”
石竹青只是十分安静地看着她,他握住法器的手已经被她的血染红。而法器的另一头,被他刺入了她的体内。
她感觉不到身体有多疼,她只感觉到自己的心被人践踏在地。那时候,她是真的想要跟他一起到人间去走走,走他曾经走过的路,看他曾经看过的风景。
可惜,一切都是假的
眼前的燕赤霞好像是和百年前那个男人的面容重合在了一起,让她爱恨交加。
他一定不知道,当她知道自己想要和石竹青一起去人间的时候,就悄悄在他的魂魄中下了牵魂术。她是牵魂术之主,她活,他活。她若是灰飞烟灭,那他也陪着他一起吧。
她不动情则已,一动情则九死不悔,他悔了,没关系,只要她不悔,就足矣。
她就要石竹青陪着她一起灰飞烟灭!
她一边狂笑着,身体已经化为灰烬散在空中。
而原本弥漫在黑山之上浓浓的白雾此时已经全部散去,天上的乌云散去,一轮明月悬挂在天。聂小倩看着眼前黑山的景色,仿若大梦一场。
燕赤霞灰头土脸的看着前方的空地,眉头皱了起来,那明亮有神的双眼看向黑无常,“鬼使大人,敢问刚才树妖的话是什么意思?”
黑无常:“能有什么意思?意思就是当年不止是石竹青封印了她,她也在石竹青的魂魄上动了手脚,如果她死了,石竹青也会跟着陪葬。”
燕赤霞一愣,“什么?”
黑无常抱着夏安浅转身,声音平淡无波:“石竹青既然有能耐将她封印,那么便不可能不会察觉她在他身上动了手脚。他要是不想陪着树妖死,大概也是有能耐解决的,若是没解决,那便是你那个什么祖师爷爷表面上高风亮节,实则难舍红尘,想要陪着树妖一起死个彻底呢。”
燕赤霞一听,着急了,“那他到底有没有解开啊?”
黑无常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天天那么闲,就盯着你们这些凡人的前世来生?”
聂小倩听到了黑无常的话,看了看一脸无语的燕赤霞,想起了刚才树妖灰飞烟灭前的模样。她低头,看着被她捧在怀里的骨灰缸,心里却是涌起了一股难以名状的感觉,她竟然暗中希望一百年前的石竹青并没有解开牵魂术。姥姥灰飞烟灭,如果石竹青还能安然无恙,那姥姥这一百多年来不男不女,为了破除封印不折手段,为的是什么?
安风在空地里静立了片刻,扭头就见到黑无常抱着夏安浅,迈着小短腿奔了过去。他站在黑无常前方,歪着脑袋看看陷入昏睡的夏安浅,又看看黑无常,似乎是弄不明白为什么夏安浅好像又睡着了。
黑无常笑道:“你姐姐睡着了,我不够手抱你,你跟着我走行吗?”
大概安风对鬼使大人这样的建议十分不满意,撇着嘴皱着眉头,不愿意。
既要照顾姐姐还要顾及弟弟的鬼使大人觉得心好累,他才打完一架又去将燕赤霞几人带出来,实在应该是得到犒劳才是,谁如如今不仅沦落为免费的搬运工,还要哄安风小娃娃。
心累的鬼使大人觉得好歹安风也是打架的好帮手,于是妥协了。
黑无常跟安风商量似的语气:“要不,你就自己爬上我的背?”
安风咧嘴一笑,真的爬上了黑无常的背上,两只小爪子扒着黑无常的后背,然后探出一个头来,乌黑的眼睛盯着前方的聂小倩和燕赤霞。
聂小倩:“……”
燕赤霞:“……”
黑无常怀里横抱着一个,背上还挂着一个,模样不见狼狈的神色,反而十分理所当然似的模样,他回头看了聂小倩和燕赤霞两人,“有话快说,不然待会儿我要回冥府,你们想说都没机会说。”
他此行是要收拾树妖的,树妖收拾完了,也该是要回冥府复命了。聂小倩先前尸骨被树妖控制,所以沦落为树妖的爪牙,如今她既然尸骨已经取了回来,当然也是要跟他回冥府的。
至于何时能转世投胎,那要等文判白无常定完她的罪行之后,才能确定。
聂小倩听到黑无常的话,抬眼,看了燕赤霞一眼,随即又低头,默默地跟在黑无常身后,回了前山的兰若寺。
夏安浅一觉醒来,才张开眼睛,就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
她愣了一下,然后闭上眼睛抬手掩了个哈欠,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慵懒,“安风,我没事。”
“夏姑娘,我要走了。”
一道声音在她耳旁响了起来,夏安浅又是一愣,坐了起来,顺手搂住坐在榻上的安风,揉了揉他的小脑袋再放开,“聂小倩?”
聂小倩站在兰若寺东厢的窗户前,她看着前方的那座凉亭。在那座亭子之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许多抵挡不住诱惑的男人死于非命。那些事情,如今回想,好像瞬间变得遥远。
聂小倩转身,看向坐在榻上的夏安浅,脸上露出了一个清浅的笑容,“夏姑娘,你睡了整整三天呢。”
居然又睡了三天?
还好,睡的时间比上次用幻术耗尽灵力要短一些。
夏安浅眨了眨眼,“我睡了三天,鬼使大人竟然还没带你回冥府?”
“夏姑娘为了我不惜以身犯险,我想亲自向你道谢。鬼使大人说我约莫会有好几百年都要待在冥府之中,便网开一面,让我在此多待些时间,等你醒来。”黑无常大人的原话其实是说上吊也要让人喘口气,人间几天在冥府也就是那么一小会儿,他跟树妖打了一架挺累的,先坐一会儿再说。
夏安浅一怔,才想起来聂小倩虽然身不由己,可被她所害的人也不少,凡事有因皆有果。
树妖已飞灰湮灭,可聂小倩还没有。她还希望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重新轮回,投胎做人。
可是要在冥府之中服几百年的苦役……夏安浅想了想,觉得这事情要是放在她身上,她估计觉得还是让她灰飞烟灭吧。再活一回,也不知道命数怎样,命数好的话自然是好,可也是朝生暮死。命数不好,说不定是凄苦一生。
夏安浅对冥府中的生死簿实在是没好感,她一向都弄不明白,为什么人的一生是由生死簿来决定的?
她走到了聂小倩身旁,跟她一同站在窗户之前,窗外花开,她看到在姹紫嫣红的背景中,燕赤霞和黑无常两人坐在那亭子之中。
一身黑袍的黑无常坐在亭中,姿态实在说不上多端正,而燕赤霞则像是在亭中打坐,盘着腿,双目紧闭。
聂小倩的目光落在了年轻的捉妖师身上,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几百年的苦役,其实不算什么,我这一百多年来,心中十分痛苦,可依然熬过来了。到了冥府,虽然要苦役赎罪,可我只要想到每过一年,我身上的罪孽便能少一分,便觉得多一分快活。等到我真的可以投胎的时候,说不定那时,我会遇见我想遇见的那个人呢?”
夏安浅并没有搭腔,只是和聂小倩一同站在窗户前,两人无语半晌,直到安风耐不住室内安静寂寞,跑出去外面跟黑无常闹腾。
黑无常一见安风出去,便回头看向窗户所在的地方。
夏安浅迎着黑无常的视线,脸上露出了一个可以说得上是温柔的笑容。
在危急之时,有个人及时出现,跟她说有他在她可以放心,而在她醒来之时,发现他依然在。不管他在的理由是为了什么,可是让她此刻看见,心中便不由自主地生出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