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照缓缓闭眼,脆弱的脖领舒展,柔韧的长卷发散乱在背后轻轻颤动。
世界汪洋一片,她只能撑着浮木,恍若透明的脸庞失措无助,微微启唇呼吸,寻求生机,腰间缠着水草,将她不住往深水拖,即便躲开,下一次定是报复般的更深处,漩涡之中,丰沛水液被排挤在外,她手指蜷紧,费力绞着,期待早日浮出水面。
盛寻哭笑不得,两手向后撑住自己。
“圆圆,幸亏没给我灌第二罐,喝多的话,感官迟钝,你更难熬。”
余照的呜咽可怜,盛寻敛去多研究的心思,搂住浑身细汗的余照,在娇气的哭腔里任烈火焚尽他们的理智,烧成火海。
牛冬冬注视手机半晌,最终还是点开名叫“花儿”的通讯录,嘴角扬起,露出笑意。
【见到盛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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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照:一次就怀(怀疑) 盛寻:一次就怀(确信)
一个月后。
余照握紧手里的验孕棒呆愣愣坐在马桶上,低头瞧与平时无异的肚子,只是新芽,生命的新芽,但改变发生新芽破土的这一秒。
她抿起嘴,即使狠狠用牙咬着唇内侧,依旧阻挡不了强势扬起的嘴角。
这是她跟盛寻的孩子。
她嘴巴圆鼓,深深呼气,飞速眨眼抵抗紊乱的呼吸和心跳,随后才抽纸卷起验孕棒,利落打开抽屉撕下新垃圾袋,将“犯罪证据”层层包裹好,揣进裤子口袋,若无其事走出厕所。
已满两岁的墩墩被身后逗他玩的秦思博追赶,咯咯笑着往余照身上扑,余照下意识护小腹,随后紧绷的手指松懈,弯腰将墩墩抱起来,比预想中要沉得多,胳膊直抖。
【笨蛋:怎么样?】
【橘子:你猜猜。】
【笨蛋:我现在手都在抖,猜不出来,还是洗耳恭听[轻轻跪下.jpg]】
【橘子:如果真的有,你什么想法?】
【笨蛋:我会高兴得疯掉。】
【笨蛋:但这件事应该由你做决定,我不是逃避做选择,只是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留与不留,我都支持。】
她绽放淡淡的笑意,明知道答案却还是想询问,一定是陷入爱情之人的通病,想听他亲口说甜言蜜语。
【橘子:如果没怀呢?】
【笨蛋:那挺好的,也当吸取教训,不要抱有侥幸心理,少发疯。】
余照回想起混乱疯狂的一整晚,忍不住摸摸后颈。
时至今日,她仍然认为一击即中的罪魁祸首是她脱力后,任盛寻为所欲为的时间,她无力背靠在盛寻怀中,由他支撑,模糊的视线里仅有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双腿,冷白织着暖白,导致盛寻恶意地微分膝盖之时,她被迫跟随,在他的怀抱中越陷越深。
拥抱变成她的牢笼。
她费力扭头想寻求安抚,却被凶狠咬住耳朵,疼痛在此刻比欢愉更甚,盛寻闷闷低沉的喘息吹散她的理智,她浑身陷入滚滚热流,连骨头都融化,泪湿睫毛。
余照秋后问罪,怀疑他源源不断的灵感来自于不健康小电影,盛寻努努嘴,眼神亮晶晶地凑近她,揶揄:“你喜欢,是不是?”
“我喜欢你个大头鬼。”
挨一记直拳,盛寻反倒露出一种被亲一口的沉醉表情,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泛红的嘴唇凑上来含着她唇瓣,讨好地轻轻舔。
“圆圆,这种事儿,不需要学啊。”他呼一口气,如数家珍,“你皱眉头就是不喜欢,慢慢眨眼就是还受得了,仰脸的话就是觉得舒服...唔别打我,没说完呢,最需要注意的是,你露出很茫然的表情,那就代表着我得快点..投降。”
余照脸颊滚烫,咬牙切齿:“我杀了你。”
【笨蛋:所以?】
【橘子:所以——虽然你会高兴得疯掉,但请你听听劝,先别疯。】
【笨蛋:[捂脸三秒.jpg]】
【笨蛋:真的真的真的嘛?】
【笨蛋:好想抱抱你。】
秦思博突然在余照眼前挥手,黑影一划,余照吓出双下巴,抬眼瞪她哥。
“叫你吃饭都听不见,手机这么好玩?”
“秦主任,我可不是你的学生。”
“哼哼,但你刚才瞧手机的表情,跟早恋的学生一模一样,我的眼睛都练出来了,火眼金睛,一瞧就知道谁心虚。”秦思博两根手指戳自己的眼睛。
“少胡说。”余照紧张地瞧餐桌附近的父母,两人谁也没给这边视线。
清蒸大闸蟹,本该是余照爱吃的菜,面对嫂子的笑脸,余照僵硬端起水杯灌一口,偷偷在桌底下搜索【怀孕能吃螃蟹吗?】
秦思博想起来:“哎圆圆,你注会考得怎么样了?”
“过完三科。”
“考下来能不能涨工资?”
“当然能,但是考完的话,我想换个单位,我们这太累了。”
郑洁附和:“是累,总加班,总出差,你怎么没参加公务员考试?”
余照还没回答,林美珍就抢先:“你以为她没考?从应届考到往届,最好的成绩是笔试第四,人家那岗位就招一个,前三进面试。”
余照皱鼻子。
近几年考公大热,分数一年卷过一年,她没什么不甘心的,因为她是重在参与型,别人的高分是付出十二分努力、褪掉一层皮考下来的,而她没系统学习,没疯狂刷题,成倍的努力加疯狂的执念才是好运气的代名词。
聊完工作,话题转移到恋爱上。
哥嫂纷纷说给她介绍男朋友,问她的择偶标准,近几年她对这种话题都是疯狂逃避,可今天她垂眼瞧瞧肚子,随后清嗓:“我喜欢的类型..”
迎着餐桌上家人的眼神,她硬着头皮继续:“180-183之间,不能胖,也不能太瘦,身材要匀称,要有薄薄肌肉。”
“爱干净,家务包揽,会做饭,黑色头发,长得白净清秀,眼睛漂亮的类型。”
余飞跃显然是想到某个具体的人,与诧异的林美珍对视一眼,恨铁不成钢地扭头,林美珍一把将余照手里已经开壳的螃蟹抢下来,怒斥:“别吃了,快找他复合去吧,说你什么好?有没有记性,还得在他身上吃多少亏才行啊?”
“哎呀。”余照秒怂,语气越来越弱,“干嘛这么大的火气?不就是..说说嘛,理想型本来就很不容易变啊,你以前还叫他小奶油呢,说不定我这审美就是遗传。”
视线触及父母的脸色,余照理智噤声,丝毫不怀疑再说下去爸妈就要掀桌子,哥嫂连忙圆场,说带墩墩去医院检查营养情况的事儿,余照蔫巴巴从妈妈手里把螃蟹抢回来,闷头啃一口蟹黄,不着痕迹叹气。
饭后,由她下楼扔垃圾,顺带着送哥哥一家。
转身就被浑身遮挡严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钳制,抱到楼梯背面,小小一个方块,无比昏暗,平时被居民停放自行车和电动车。
“真的吗?”两个人挤在角落,盛寻迫不及待摘口罩,又问,“真的吗?”
紧密拥抱无声似万言。
“嘘。”
余照紧张地用手指摁盛寻后颈,心脏狂跳,听属于秦思博的声音在单元门口遥遥朝郑洁说落下的东西自己去拿,她小心翼翼吞咽口水,竖起十二分精神听脚步声拾级而上,却还是不敢动。
有温热的呼吸喷洒,柔软嘴唇爱怜地贴着她的耳际轻吻,余照缩脖子,恼怒地拍他肩膀,盛寻完全没反应,只是无声傻笑。
经过这一遭,她必须去超市一趟,才能圆上“没比去而复返的秦思博早到家”这个逻辑bug。
2017年12月。
怀孕的第三个月,不知道是不是她每天的祈祷奏效,肚子仅仅是微微隆起,可以靠厚重的衣物遮住,且她下班时间偏晚,除了周末,很少与父母打照面。
只是胃口很差,面对饭菜毫无食欲,接连干呕。
盛寻开始变着花样给她送午饭到单位,还是没起效,闻到油味儿就得冲进厕所,吃不好睡不好使余照面对高压工作力不从心,原本想要上班到七八个月的想法逐渐动摇,家里也不能再住下去,害怕父母起疑心。
做决定瞒着双方家人结婚生子,无异于百米高楼起跳,落地与被发现,都是早晚的事儿。
她颇有些虱子多了不怕痒的不管不顾,于是扯谎说自己去外地出差,这次是长期项目,至少半年,情况不好还会往后延迟。
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回望,不知道为什么,林美珍瞧她的那一秒在她脑海里刻下印痕,即使过去好几天,她依旧清晰地回忆起那瞬间,妈妈舍不得的神情。
“出门多长点心。”
“嗯。”
“胃不好,少吃外卖,尽量自己做饭。”
“知道。”余照扭头将箱子先提出门,愧疚得不敢抬头,妈妈那边还念叨出门别喝酒。
“你有事儿就跟我们俩说。”
“知道啦。”
辞职以后,她开始享受不用上班的生活,挥挥拳头决定将明年的备考计划从通过两科变成通过三科,彻底拿下cpa专业阶段这个小妖精。
“居民个人是指在中国境内有住所,或者无住所而一个纳税年度境内居住累计满183天的...”[1]
平层阻碍窗外的寒气,独留灿烂阳光。
余照将书抱在怀里懒洋洋晒太阳,嘴里絮絮叨叨记关键词,草莓在她脚边安静窝着,盛寻路过,摸摸她的绒袜试探冷不冷。
“明年什么时候考试?”
“10月13号开始。”
本以为盛寻会接下一个话题,但瞧见他蹲在躺椅边不动,余照就了然地将脸凑过去,得到清脆亲吻才继续看下一行,自从他们住在一起,盛寻就添了这毛病,说着话就会突然停顿,想亲亲。
盛寻美滋滋:“老婆,你说,咱们俩的孩子胎教是税法的话....”
“快呸呸呸!”
俗话说得好,入错行,泪两行,上辈子杀猪,这辈子当会计,她立誓要做开明的妈妈,尊重孩子的意见,但如果她的孩子要学会计,当她没说。
怀孕的第五个月。
她难以睡安稳觉,心情也时好时坏,偶尔会因为烦盛寻的呼吸声干脆跑到客卧去睡,可面对空荡荡的客卧,委屈又往眼睛上涌,等到盛寻慌张的于睡梦里惊醒来找她,她又嫌盛寻没第一时间发现她消失。
“睡得那么香!我在你身边丢了你都不知道。”
“错了错了。”盛寻赔笑,挤到她身边扯被子,体温如暖炉般熨帖,余照在他怀里眨眨眼,扭头提要求。
“不许喘气!”
“啊?”
盛寻由此练成绝技,在睡梦里时刻警醒余照出状况,很多个腿脚抽筋的夜晚,余照还没彻底清醒,就有人迷迷糊糊睡眼惺忪地爬起来,给她揉捏抽痛的腿,打着哈欠按摩,直到她再次合眼。
频繁起夜使她睡意零碎。
夜里,余照挪回被窝,抱着圆滚滚的肚子,幽幽看熟睡的盛寻。
均匀绵长的呼吸一顿,细长手指摸索身边带余温的枕头,惊醒的瞬间,他差点没被幽怨坐着的余照吓得心脏停跳。
“盛寻,我想要泡泡棒。”
“嗯...”不管理没理解都要先答应再说,盛寻直起身,整张脸皱巴巴,“泡..”
“泡泡棒,公园会卖的那种。”
盛寻小小嘶了声:“现在吗?”
“嗯,我想去阳台吹泡泡。”
凌晨一点,盛寻穿戴整齐出门寻找开着门的公园,答案自不必说。
余照握着手机瞧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突然就被恐慌感淹没,不由自主脑补很多恐怖故事,比如盛寻疲劳驾驶在路上出车祸,或者盛寻遇到神经病被砍好几刀,她哆嗦着给盛寻打电话,几乎是接通的瞬间,眼泪就砸在手机冷凝的屏幕上。
“盛寻...”
“圆圆,你别等我,先睡,明早睡醒了肯定能见到泡泡棒,好不好?”
“你现在就回来...”
“怎么哭了?害怕?害怕的话去找草莓待一会儿,我这就回家,别怕。”
裹挟寒气的盛寻进门,瞧见只开着台灯,坐在床边等他的余照,满心柔软,他朝她摊开手,掌心里躺着几颗泡泡糖。
余照破涕为笑,挑来挑去。
“你选个不想吃的。”
余照伸手指西瓜味,盛寻点点头,拆开西瓜味的塞进自己嘴里,他不太会用口香糖吹泡泡,余照一边说他笨蛋,一边给他展示自己的绝技。
“我会学的。”盛寻盯着她,神色认真,“不管是吹泡泡,还是做一个好丈夫、好爸爸,我都会学的。”
“笨蛋。”余照恶作剧地揉乱他的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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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自2024版cpa辅导教材《税法》第五章 个人所得税法内容。
【下列关于烟叶税征收管理的表述中,正确的是...】
余照鼠标绕过“烟叶税按季计征”的选项,选择ABD,在同样的参考答案蹦出来后,因为做对题摇头晃脑,顺势拿起不断叮当作响的手机。
【陈欣雨: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有今天,我肯定不跟我爸妈吹牛,说我跟社区男感情稳定。】
【陈欣雨:要疯了,怎么办,救命啊。】
【陈欣雨:我妈过生日,让我把社区男带回去见见,我真的不敢说我们已经分手了,我爸妈这次很期待来着。】
【橘子:实在不行求求你前男友呢?让他配合一下,等回到汇江,再说你们分手。】
【陈欣雨:[昏头.jpg]我没跟你说我们为什么分手吗?】
【陈欣雨:想起来了,没说,那几天你挺难熬的,我就没提,我们分开的原因不太体面,他吵架的时候怼了我一胳膊肘,我当然是选择还手,之后我们就互殴起来了[耸肩.jpg]】
【橘子:他有什么毛病?你没受伤吧?】
【陈欣雨:没有,虽然我力气比不过他,但我更豁得出去,他后来在我扔水果刀的时候怂了。】
【橘子:跟你爸妈说他住院了,因为有神经病,危害社会公共安全。】
【陈欣雨:哈哈哈哈哈,我想找人假扮,盛寻做房屋中介的朋友还在不在汇江?你帮我打探一下,不白去,包吃包住,一天五百。】
于是下午时分,黄矛和陈欣雨在她家完成友好会面,余照一手撑沙发,一手捂肚子,完美在盛寻垫好靠垫的一瞬间将背贴上去。
黄矛咧嘴一笑,伸出手:“你好,我是你的大款男朋友。”
“什么大款呀!记错了,是在社区工作、和我感情稳定、过段时间会谈婚论嫁的男朋友。”
“你好,重新介绍一下,我是未来会跟你结婚的男朋友。”
陈欣雨忍俊不禁将手指搭在上面,其实没什么好通气的,父母对于社区男的条件不算了解,除了工作这大框架不变,其余的小细节随黄矛发挥。
“如果叔叔阿姨让我讲平时工作都做什么。”黄矛背课文似的,“我就说,开会、作宣讲、处理小区漏水、找高空抛粪的罪魁祸首,对吗?”
余照笑得不行,捂着肚子往盛寻身上栽,降落在坚实怀抱里,盛寻对话题倒是淡淡的,只是被余照的笑容感染到,嘴角抿出微笑,低头将眼神黏在余照脸上。
黄矛又问:“我万一被问倒,怎么办?”
“放心,有我给你兜底呢。”陈欣雨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势,“随时给你找补。”
随着盛寻将清炒白菜放在余照面前,陈欣雨面对一桌菜感慨,距离上次小年夜四个人聚在一起吃饭,竟然过去了四年。
四年间不管是甜蜜还是坎坷,都是匆匆一瞥,白驹过隙,什么痕迹都没留下,唯一不变的,是她对面两个不自觉秀恩爱的“讨厌鬼”感情稳定,余照的筷子只夹向白菜,盛寻就跟着只吃白菜。
陈欣雨:“你一点肉都不吃吗?”
她摇头,苦瓜脸说自己闻到肉味没蹦开三米远已经是极限,余照哀怨的目光幽幽平移到盛寻脸上:“但我吃过饭应该可以喝杯奶茶。”
盛寻嚼的动作缓慢一秒,犹犹豫豫:“常温...不加糖。”
“好。”
盛寻调试好花洒的温度,将水流减小,塞进余照的怀里,防止她因为接触不到热水而觉得冷,余照拢紧浴巾,抱着花洒瞧对面的镜子。
暖黄柔光给她笼了一层灿金滤镜,长发在脑后卷起,几缕碎发软软垂在耳侧与颈后,孕期使她的脸颊微微圆润,眼神添一丝柔软,澄澈湖水映照着月亮,倒影荡漾。
“盛寻,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咱们没互相喜欢,现在会是什么样?”
他捏捏余照紧绷绷的腿肚帮她放松:“你是说,咱们只是普通同学?”
“嗯。”
他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是对这说法不满意,哪怕只是假设,盛寻舔舔下唇含住,斟酌开口。
“我会一直在江淮打工,燃烧自己为盛立业和牛翠英的生活做贡献,然后就这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