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but...but.he...al”
“不行。”
余照平心静气将英语书还他,说完就不再抬头:“你再回去背背吧。”
“故意找茬?余照,破课文找你背三遍了你都不给过。”
“那为什么不找徐老师背啊?”余照慢吞吞抽纸巾擦手,“徐老师那里的标准是一口气都不能停,你每次都磕磕巴巴一课间,我还没说你耽误我时间呢,你反倒埋怨起我来。”
吕凡愤怒将英语书卷成卷,佯装着要往她脑袋上砸,气呼呼走了。
下一个课间,面对同样卡壳的盛寻,她温声提醒:“你背完贴春联了,然后呢?红色...”
盛寻立刻接上:“red is con..con...”
“considered.”
被余照连番提醒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抿了抿嘴,手指纠缠着紧握,耳尖发红。
虽然同样得了个“再来背一遍”的评价,语气却温和得多。
面对说她脑子有病的高山海,余照眼皮都不抬一下,反正他已经放过狠话了。
不可能背课文的,更不会屈辱地在余照面前背。
“那么,怎么才能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喜欢对方呢?”
顾江帆神神秘秘合上小说,侧头看余照,马尾俏皮地搭在肩上。
“那就是看他很丢脸的时候。”她自问自答。
余照没想到这句话来得这么快,晚自习最后一节,盛寻消失了。
桌上的书摊开,书包还挂在椅背,同桌王梓与其他同学嘀嘀咕咕讲动漫,聊得火热,全世界都在正常运行,只有盛寻的存在变得透明,也只有她注意到了。
盛寻还在学校里的预感使她没法放心地走出学校大门,脚步一转,开始向车棚飞奔。
呛人的冷空气伴着不断上涌的铁锈味。
她喘着粗气走近孤零零待在车棚里的老旧自行车,远远望去,教学楼的灯一盏盏熄灭,余照陡然生出一丝惶恐,盛寻到底去哪儿了?
“王梓,你同桌下课的时候有没有说他干嘛去了?”
“回家了?他书包还在啊,自行车也在。”
“行,你洗漱去吧。”
黑暗里的教学楼阴森程度加倍,尤其是她壮着胆子拾阶而上的时候,扶手突然当啷一声,好像有人在上方踢了一下,余照连忙把手机挡在脸前,用微弱的荧光去照亮眼前的一小块空地,眼泪在眼底打转。
如果盛寻确实一声不吭回了家,她一定要亲手杀了他。
白日里,走廊两边都是名人画像。
随着她逐渐适应黑暗,画像被抽拉成黑影,在这幽寂又望不到底的长长走廊两边注视着她,仅次她一步,追随在脚后,她被自己的幻想吓得哆嗦,环抱自己颤巍巍往前走,生怕下一秒就遇到恐怖片里的桥段,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这恐怖故事的氛围随着空荡荡的教室摆在她眼前越来越浓,森冷的月光在云层里透出,照在窗沿,她甚至怀疑自己是否陷在真实又无法脱身的噩梦里,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快逃。
双腿和膝盖不住发抖,她颤抖着咬住手指,希望自己能镇定点走出教学楼。
也许是牙齿硌在皮肤上太痛了,又或者她真的恐惧到了极点开始变得无畏,那本不该吸引她视线的白色衣服在她眼里分外清晰。
团成一团,在男厕所里,像是被人随手丢弃的破布。
“盛寻?”
她的声音都在抖,这次却不是因为害怕。
令她绝望的是,真的有人回应了她,那一瞬间什么都忘了,她大步走进男厕所,愤怒拽掉横插着门把手的拖布木把。
“别别,先别开门。”盛寻在里面拖住了门,“你能帮我把衣服扔进来吗?”
顾江帆说:“那就是看他很丢脸的时候,你觉得尴尬就是假喜欢,但你要是心疼,那就是真喜欢。”
她捡起地上湿哒哒的白色卫衣,滚烫的眼泪无声落进尚滴着水的卫衣,陷进深处,喉咙实在是太疼了,余照将手机揣回兜里,紧紧捏住脖子。
“衣服没法穿了。”
“没事儿,你扔进来吧。”
“你外套呢?”
“可能..可能还在教室里。”
她二话不说转身,路过洗手池将衣服使劲一拧,即使跟黑暗里的自己对视,也瞪了自己一眼。
拿起盛寻的外套不敢相信地掂了掂,怎么会这么轻?
清河在北方,冬季零下三十度是常态,恨不得裹成粽子来抵御寒冬,这么薄的衣服怎么熬啊。
穿着羽绒服笨重,只穿毛衣又冰手,大家都是在教室里备着一件薄外衫的,余照多走几步带上自己的拉链外套,连着盛寻的外套一起扔进了厕所隔间。
“这是你的衣服?”里面的人陷入纠结。
她紧紧捏住手里的卫衣,咬牙切齿,即使水滴滴答答落在脚边也不理睬,看慢吞吞推开门沉默的盛寻,原来不止衣服是湿的,人也是湿的。
他犯了错一样搓搓手,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是哑巴吗?”
“我今晚要是不来找你,你就在这待一宿?”
发丝上的水顺着后脖领往衣服里流,他伸手抹一把,嘴唇动了动。
“没遇到别人。”
“你大声喊的话,走廊里有人路过也能听到啊!”她愤怒的质问在空旷厕所里回响,余照意识到自己失态,扭头看窗外。
“谁干的?”
盛寻避而不答:“他们就是有点怨气,出了气就好了。”
“他们是谁?”
盛寻犹犹豫豫伸手,想拿回自己的卫衣:“这事以后就别再提了,千万别跟别人说是你告诉的徐老师。”
余照闻言愤怒地把衣服砸回他手里:“你真的窝囊死了。”
再冷的风也吹不散她的怒其不争,意识到错过公交末班车,她抬眼看选择跟她一起回家的盛寻。
“为什么不反抗呢?你就是不反抗才让人一直欺负。”
“没用。”轻飘飘的语气消散在风里,“只会让他们更凶,还不如认了,他们出了气以后就不会再因为这件事儿找我的麻烦。”
“哈哈。”余照都气笑了,“你可真有意思。”
听到她阴阳怪气,盛寻立刻劝:“你别生气,我已经习惯了。”
余照却习惯不了,她下定决心要给值日三人组添堵,第一步就是不再提前通知收作业。
以前她都是提前一节课通知,这样有人忘了写或者没写完还有时间来补救。
“没写完呢。”听到吕凡抱怨,余照懒得废话,直接就走。
“哎!你不收了啊?”
“爱交不交。”
“你什么态度啊余照?”
“你什么人我什么态度。”
她对背后的骂骂咧咧充耳不闻。
“余照,当我写了呗,别记我名。”
高山海一脸谄媚的微笑,毕竟缺了哪个老师的作业也不敢缺班主任的,铿锵玫瑰战斗力爆表,妥妥的六边形战士,输出无短板。
“你觉得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
谁把油倒在地上了,余照没耽搁继续往前走,将沿途同学的作业本一一收进怀里,头也不回出了教室。
体委还好一些,在高山海和吕凡连着多次被记在缺作业的纸条上后,徐老师将两个人拎出教室破口大骂二十分钟,勒令写检讨。
看五百字情书都费劲的人憋一千五百字,余照从书包夹层往外掏小块巧克力分给顾江帆,自己也拆开一块,在浓郁的甜味里尝到一点苦。
“我差点忘了,”余照看高山海黑得像轮胎的脖子,“你知道是谁告诉的徐老师你们不值日吗?”
高山海错愕地停下了笔,扭头看她。
余照抱着胳膊,微微一笑。
“是我说的,你们报复错人了。”
“你t..你是真有病啊。”高山海用笔指着她鼻子,“你贱得慌?厕所哥都没说什么,你去告诉老师?”
听到厕所哥三个字,余照攥紧了自己的袖子,一板一眼答复。
“因为我讨厌你,猥琐男。”
她被掐住了脖子往后推,后脑勺磕在冰冷墙壁,后背却硌在暖气管上。
余照眼前发黑,疼得没法说话,周围嘈杂一片,有顾江帆的尖叫声,还有桌椅凳腿在地上不断磨蹭的噪音,她耳膜鼓胀,微微晃头想避开这种不适。
有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她翻了个身,将那手心压在脸下蹭了蹭。
一片朦胧里,轻柔的吻落在了她的唇角,她下意识嘟嘟嘴,将回吻留在他的掌心,嗅到烟味忍不住抱怨:“又抽烟。”
下一秒,余照睁大了眼睛,看背对着她坐在床边的高瘦影子,失声问。
“你在这干什么?”
荀钰侧头瞧她,没有讲话,反而抬下巴示意她怀里的孩子。
甜甜嘿嘿一笑,在她的臂弯里扭身抱紧她,看样子醒了很久,一直在乖乖躺着没有吵醒她。
荀钰舔了舔嘴唇,“就等你醒了,咱们晚上出去吃。”
“我就不去了,你带着隋阿姨去。”
“还是去吧。”荀钰伸手想把甜甜抱走,孩子耍赖地拍掉他的手他也不恼,反而是站起身,柳叶眼里的情绪深邃安静。
“今天是这个小孩的一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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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寿星黏人得很,余照想洗把脸,她都要在旁边抱着腿不撒手,一身香芋紫的薄薄秋衣秋裤配上两个羊角辫,眨着闪亮的葡萄圆眼,让她看起来像块紫薯球。
荀钰踩着拖鞋路过,迟疑一秒:“擦脸么?”
见余照没理解,他直接走进来打开镜柜,排列整齐的满满一柜子面霜精华,怪不得这人皮肤这么好,在护肤上这么下功夫。
余照礼貌地笑笑:“你这都是大牌啊,我就不用了,挺贵的。”
“贵么?”他随便拿起一瓶黑色的面霜瞧瞧,柳叶眼里满是好奇,真不太懂似的。
“你现在拿的,一瓶三千一百块,不贵吗?”
他就算是经济条件不错,也不至于觉得三千块一瓶的面霜便宜吧?
果然,荀钰闻言露出震惊,眼睛都睁大了一点,顺手拿起一瓶粉白的精华乳。
“这个多少钱啊?”
“没记错的话这个好像12块9。”
荀钰左看看右看看,带着点控诉瞧她:“我老婆跟我说,我用这个就够了,跟她的一样。”
她下意识挠挠锁骨,抵抗莫名其妙的心虚。
“骗子。”荀钰嘟囔一句,倒是将自己的12块9放回原处,将面霜递给余照,“你把这些都带走用吧。”
她推辞好一阵,荀钰才败下阵来,面色复杂地将柜子合上。
“你可以自己用,免得放过期。”
他摇摇头,镜子里的神色是余照从没见过的乖顺。
“这么贵还是给她用吧,过期了再说。”
她突然产生了一阵迷茫,怀疑自己陷在了柔软的幻想里,盛寻走出了她的梦境,拥有了自己的人生,也拥有了自己的爱人。
“你一直都是这个发型吗?”
黑发蓬松自然,刘海细碎的软软搭在额头,微微向左偏分。
“也不是,我还剪过短寸。”他将刘海都捋到头顶,露出自己光洁饱满的额头,小小的美人尖神来之笔,“那段时间天天有人跟我哥说,你弟像个劳改犯。”
“还染过棕色,但我老婆不喜欢,她只喜欢我黑色头发。”说完他就放下了手,胡乱揉揉头发回归原位。
她身高162,和目测181左右的荀钰差了一个脑袋,微微仰视,而盛寻最多173,是可以平视的。
想到这,她恨不得骂自己一句神经,盛寻根本就不存在,是她潜意识虚构出来的人物,她却将两个人混淆,在这找不同,搞什么。
余照看向镜子,她的脸庞与梦境里差距好大。
十一年过去,眉眼柔和许多,将一半的长发卷起来用夹子夹住,只有细碎的八字刘海在脸颊两侧,整个人都泛着干净透明,涂上口红倒是能跟秀美搭个边了。
临出门,一身小恐龙卡通连体衣的甜甜还要往余照的方向跑,被荀钰毫不留情捞起来递给了隋阿姨。
隋阿姨熟练把甜甜放在儿童座椅里扣好安全带,余照尴尬发现后座再加上她会很挤。
“坐副驾。”
荀钰说完就绕到了驾驶座系安全带,没有看她。
她小心将薄风衣的衣摆收到腿边,免得耽误荀钰开车。
车速不快,车里的四个人两个不爱说话,一个不会说话,隋阿姨瞧瞧,打破沉默气氛还得靠自己。
“小荀哪,甜甜今天正好一周岁?”
“嗯,孩子是2018年6月22号的。”荀钰看后视镜,并入向左行驶的车流里。
“那你可得上点心了,听说这小孩3到6个月就认得爸爸妈妈,一周岁都会开口喊人了,我看甜甜说话得比别的小孩晚,这小丫头除了哭,其他时候不出声。”
提起这个,余照回头瞧儿童座上惜字如金的小恐龙,对方给了她一个天真无邪的露齿微笑。
“那就拜托两位平时多跟她说说话。”主干道微堵,荀钰抽空用手在空调旁试探一下,语气随意,“可以教教她喊爸爸妈妈。”
他顺手打开车载音乐,调低音量,手指轻敲方向盘,好像把方向盘当鼠标了。
“小荀,我看你车牌是瑜c的,瑜c是哪儿?”
“江淮。”
“怎么跑那么老远上车牌呀?咱汇江也不限号。”
答起这个他反倒犹豫,飞快瞄了余照一眼:“我是江淮的。”
“怪不得呢,南方人就是白净哈,小余老家是哪儿?”
“我清河。”
隋阿姨拍拍腿:“那小余近,现在汇江跟清河高铁就一个小时了,我年轻那阵,坐火车慢悠悠晃荡半宿的都有。”
关于老家的话题打开了就收不住。
汇江是省会,面积广经济好,不愿离家太远的年轻人大都选择到汇江工作;清河是省内第二大城市,只是注重工业的城市注定跟不上经济蓬勃发展的时代浪潮,随着各色工厂倒闭清算,支柱产业倒塌的同时,人口也流失严重,这个城市垂垂老矣。
而江淮,是个远在两千公里外的,细腻精致的南方水乡。
余照低头看自己的手心,不由自主想起,盛寻也是清河的,他家住在昌平街,父母都在纺织厂工作。
话题暂歇,缓缓流淌的苦涩情歌倒是很好听,余照扭头看窗外,希望自己不要再混淆梦境与现实了,滚动的进度条跑到结尾,又再次播放起前奏。
第三次,她已经能熟练哼上那句“男人的无尽伤痛都锁进黑夜”了。[1]
荀钰灵光乍现,敲敲手指表情愉悦。
“你不觉得这句歌词很传神吗?”
“怎么说?”荀钰依旧看着路况,在她的视线里,不像余照自山根就起势的高挺直鼻,他的鼻梁细瘦,鼻尖精致窄长,配上柔软睫毛,侧脸像个天真可爱的小动物。
他神色柔软:“听着就能感受到半夜蹲在路边,在路灯下抽烟,沧桑中年老男人的心境。”
着实不像荀钰这种冷淡怪会说的,余照认为他今天有点反常,何况这话题也没什么好接的,所以无聊地扭头看甜甜。
说是给她过生日,实际上她还在吃辅食,三个大人借着这个由头吃饭罢了。
等待上菜的过程里,举着拍立得的店员热情洋溢:“免费的哦,赠送顾客一张合影。”
余照摆出公式化的微笑看镜头,脸被挡住的店员顺口提醒:“爸爸妈妈可以隔着桌子互动一下~”
气氛瞬间尬住,她与荀钰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出来慌张,还是坐在外侧的隋阿姨开口解围:“就这么拍吧,挺好的。”
店员走远了,隋阿姨将笑呵呵的脸转回来,顺手把餐具递给余照。
“别说不认识的人,就是我第一天来,还以为你们夫妻俩闹矛盾说是邻居呢,后来发现真是邻居,你说多有缘分,甜甜跟你也像,脸型和鼻子一样。”
余照拆开塑封,干巴巴地接了一句。
“是啊,缘分。”
“圆圆,你今年可是27岁了,怎么还像个小女孩一样?还信做梦?”
嫂子郑洁往碗里倒洗洁精,余照见状捏起手套将她挤走,打开水龙头,换自己来刷碗。
“因为太真了,醒过来我就心里堵得慌,”她垂眼看泡沫,“好像那本来就是我的生活一样,我真的喜欢梦里的人。”
“你呀。”郑洁倚在水池边,“听你表哥说,你就在大学的时候谈过一次恋爱,后来小姨和小姨夫不同意你们在一起,就分手了。”
“是么。”
余照恹恹的,她对自己的过往情史都是从家里人口中了解的,表哥和嫂子还好,爸妈一提起来,那就不得了,立刻急吼吼叮嘱她:“灾星!那人就是灾星!千万别提他了,沾上就倒霉。”
“他叫什么呀?”
“别提!”妈妈手一挥,“你不用知道这个,就记住,再交男朋友先带回来给我们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