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了吗?”她的声音有点哑。
“嗯,放学了。”
余光里注意到有几个看着就不是学生的男人膀大腰圆,眼神凶恶在路对面跟着他们走,他咽了下口水,别说阮思月,就是换个男生来被这样随行,恐怕也要吓到。
有种被当做猎物盯上的毛骨悚然感,他没错过阮思月害怕地往他的方向靠了靠。
想到荀铮昨晚话语里的在意,今天必须要保证阮思月能安全到家,尽职尽责做保镖,所以他出声建议:“圆圆,我回家了给你回电话,行吗?”
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阮思月拉到路的内侧,隔绝视线。
阮思月的手指都抖着,强装着很幸福很有安全感似的,抬脸向他微笑,不知道是提醒他还是给自己打气。
“你现在是荀铮。”
“嗯。”
他轻轻应答一声,在一片忐忑里,注视着阮思月回家。
她家的小区其实很豪华,大门有保安和电子门禁,单元门下还有密码锁,至少家里是安全的。
这样的条件,他真的想不通阮思月的爸爸为什么宁肯离开家躲着都不还钱,搞得老婆孩子每天提心吊胆度日,出门就要被追债的人纠缠。
“今天真的谢谢你,荀钰。”
“没事儿,那我就回家了。”
他将手机打开又合上,低头走出小区门,盘算着自己生日圆圆肯定不会忘记,说不定是在欲扬先抑,后面会有惊喜。
还没等他走到马路上,就眼前一黑,后知后觉自己被满是灰尘的破麻袋当头罩住。
被人在身后踹了一脚,保持不住平衡地向前摔倒,很快,就有嘈杂脚步声围过来,他喉咙发痒,咳嗽着要把麻袋掀开但是根本不给他机会。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腿上,让他痛苦地哀叫一声。
“你不是能打吗?”
他尽力护住自己的脑袋,因为疼在地上滚来滚去,那几个人一边打一边骂:“少管我们的闲事儿,天天拽得要死....看你就烦。”
“呸,以为你多厉害呢,一推就倒了。”
有充满恶意的声音说着:“任你再厉害也厉害不过钢管吧。”
“哈哈哈哈。”
那人往他腰上狠狠砸了一记:“带他去那边的水池里清醒清醒!”
到处都是水,他徒劳地想晃着脑袋挣脱开,可腰死死硌在石头上感觉胸腔都被压瘪了,没有能容纳氧气的空余。
越挣扎水越往鼻腔里灌,呛得他咳嗽不止,没法呼吸,只有出气没有进气。
头被一只手拽着抬起来,他条件反射地将刚才涌进来的水呕出来,痛苦得没法说话。
“警告你,别管别人的闲事,小心把自己搭进去。转告一下你那小女朋友,她爸要是再不还钱,我们就不是跟着她这么简单了。”
沙哑仿佛带着粘痰的声音说完,再次把他往下按,他的耳边立刻被水声淹没,脑袋胀痛,那摁在后颈的手力气巨大,根本挣脱不开。
隐约的光线都消失,他的头脑昏沉,肺如同被撕裂,逐渐的,不断呛水的煎熬似乎消失了。
什么也听不到。
只剩平和与安宁,沉浸在美梦里,到处都是柔软的、明亮的光线,余照伸出纤细的手,像个童话世界里的公主那样,轻轻提起裙摆迈上台阶,抬起头来与他对视。
长发垂顺,杏仁眼眸光璀璨,如一枝纤细漂亮的白色玫瑰,柔美清丽。
她好漂亮。
如此梦寐以求的时刻,他几乎是放任自己沉沦在幻梦里,听耳边祝歌低低吟唱。
肩膀灼热,下一秒再次强烈地干呕起来。
“行了,别真打出事儿来,咱们是要债,摊上人命可就没法交代了。”
“小东西嘴还挺硬的,一句话不讲。”
有双手推了他一把。
他头晕脑胀地搭在石头边缘,脑子里嗡嗡直响,根本抬不起手指来。
直到脚步声都走远,有人急匆匆跑过来摘掉了他头上的麻袋,是阮思月家小区的保安。
“孩子,你没事儿吧?我替你报警了,你别怕啊。”
“能听清我说话吗?”
他合上眼,那个瞬间又想,不是他哥被打一顿实在是太好了,有电钻想要钻进他的脑袋撬开缝隙,下一秒他就失去了意识,彻底坠入黑暗里。
醒过来浑身被碾过一样。
视线朦胧发花,费力喘息几瞬才感觉到自己滚烫的呼吸,荀铮还穿着离家时那身运动服,坐在他的床边红着眼眶看着他。
“你发烧了。”
他的视线开合,听到哥哥继续说:“小区门外有监控,我们都看到了,我不知道他们会这么丧心病狂,我要是知道.....”
晕得厉害,有什么东西一直嗡嗡作响,他遵从身体的意愿,合上眼,再次看见了余照。
她丸子头毛茸茸的。
在高一五班的教室里,指尖转笔:“有人说2012年是世界末日哎,世界真的会有终结的那一天吗?”
他诚实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盛寻,如果这是你人生里最后一天,你想怎么过?”
“你呢?你想怎么过?”
余照歪歪头思索:“我先见你一面,然后回家,跟我爸妈待在一起。”
轮到他了,他看余照好奇的脸,他想把余照关在只有他们俩的房间里,哪儿都不许去,跟她死在一起,死在彼此的怀抱里。
即使是世界存在的最后一秒,他也希望余照可以在他的怀里。
他笑笑:“我不知道。”
余照不乐意:“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他将余照转掉的笔捡起来放回她的手心,轻声说:“别畅想了,反正又不会真的来。”
有双冰冷的手轻轻贴他的额头和脸颊,盛寻眼睛都不睁,小声嘟囔:“圆圆,你的手好凉。”
“唉。”
“烧还没退。”
这声音好耳熟,他睁开眼睛,看到了病床边上望着他的三个人,他迷蒙地眨眨眼,才发现自己梦回跟余照做同桌的日子。
让人怅然若失。
盛寻提前体会到了瘫痪是什么滋味,只有头勉强能动。
配合着做完笔录,又撑着吃点东西,爷爷奶奶和姥姥姥爷挨个过来瞧他,昨晚在家等着给他过生日结果等来了他昏迷不醒的惊吓。
“我没事儿。”
他好不容易安慰完大家,立刻想起来,还没给余照回电话。
“现在几点了?”
“九点。”
盛寻转头瞧瞧外面的夜色,有点痛苦:“今天是5号?”
荀铮摇摇头:“今天是6号,6号的晚上九点。”
“把我手机给我。”
他的手机屏幕裂开,看着上面的蛛网,荀铮歉疚地说:“我给你买个新手机。”
“不用。”他就维持着坐着的姿势,胳膊颤抖给余照发短信。
【圆圆,在干嘛?吃晚饭了吗?】
那边一直没有回复,他查好几遍收件箱,确定余照在他生日的当天没有任何表示,不高兴地噘噘嘴将手机放下。
“哥,一脸闹心真的不适合你。”
“早知道这样的话,我就自己去了。”
“你我都一样。”他安慰沮丧的哥哥,看他还是一副没有斗志的样子,又故意提要求,“再给我买一副耳机,要贵的。”
哥哥终于轻松一点,点点头。
“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我想回家。”
也许是年纪小身体好,也许是他真的挨打出了经验,关键部位都护得好好的,除了溺水全是皮肉伤,医生说回家养养就好了,于是在他的强烈要求下,当天晚上就回了家。
他迫不及待上线,先是看也不看直接打开列表把阮思月删掉,才注意到自己的签名变了。
【回到爱人的身边去吧。】
他甜蜜地一笑,觉得余照这是在说让他回到她的身边去。
给余照发短信夸赞她的签名改得好,他又轻轻抽一口冷气,开始想她是什么时候改的?应该没注意到自己加了阮思月又删了这件事吧。
他特意把阮思月加到了一个人很多的分组里,不挨个看是不会发现的。
【对不起啊,昨晚说要给你回电话,但我临时出了点事,所以没给你打。】
被套着麻袋打一顿什么的,真的很丢人,也很怕她难过,最终他决定不跟余照说昨晚的事。
她很快就说自己睡觉了,盛寻也疲惫地打了个哈欠,慢吞吞钻进被子里,闭上眼睛。
向来不会在专属的早读里迟到的余照,周日这天头像迟迟未亮起,在打电话没人接听后,他拿过手机给她发短信。
七点四十:【醒了吗圆圆?】
七点五十:【余老师?早晨的早读你迟到啦。】
八点:【没关系,接着睡吧,好好睡一觉。】
直到补习文科的孙老师到,他才收到回复,只有短短四个字,【早读取消。】
余照的态度怪怪的,他有点忧愁地回复:【嗯,好,你现在高二了,难得的周末还是好好休息。】
背上的皮肤还是青青紫紫。
荀铮给他涂药,盛寻趴在枕头上看床头的软垫。
“哥,你知不知道世界末日?”
“什么?”
他哥一下子没收住力道,把盛寻疼得龇牙咧嘴弹了一下,随即老实趴回去,若有所思。
“说2012年的12月21号是世界末日的事情。”
荀铮笑他:“那不都是传闻吗?你真信啊?”
“照你这个说法地球只剩下三年了。”哥哥将他卷上去的睡衣拉下来,盖住斑驳青紫的腰,“放心吧,地球不会停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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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寻:濒死的时候幻视到了我和圆圆的结婚现场,想想就好幸福。 僵尸:呸!没救的恋爱脑。
荀铮推开门笑眯眯询问:“明天去看电影?”
盛寻裹紧被子,淡色的嘴唇也抿着,对着神色兴奋的哥哥如失去梦想的咸鱼一般摇摇头,这状态倒像是病卧在床已久。
“你说巧不巧?这个电影叫Farewell Atlantis。”
学渣迷茫地看哥哥:“什么意思?”
“它的别名叫2012,讲世界末日的灾难片,里面就是你感兴趣的那个世界末日。”哥哥挑眉,“我买了两张票,明天咱们去看吧?”
他继续摇头:“我对这个电影没有兴趣,我就是随口问问。”
“真不去?”
“你跟别人去看吧,我还要补课。”眨眼睛的速度都像是开了缓慢倍速。
“你怎么这么蔫?”荀铮伸手捏捏他的脸。
盛寻颓丧地看天花板,喃喃道:“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但一定是我犯错了。”
余照在冰川的彼岸,神色愈发冷淡,他踏上冰层长途跋涉,想要去她的身边,可找不到缘由的裂缝将他带入昏暗无光的水下世界,将他浸在刺骨寒冷的海洋里,棉被裹得再紧也没法暖起胸腔的寒意。
【能打电话吗?圆圆。】
【什么事?】
【打电话说行吗?】
那边没再回复,他咬咬牙拨过去,言语里满是小心翼翼:“能讲话吗?”
“有话快说。”
盛寻委屈地努努嘴,嘴巴鼓起来像个小鸭子,她的语气似乎是耐心耗尽,可是以前,就连废话她都是认真听着的。
“没话说就挂了吧。”
“有!有....”他立刻从被子里爬起来,整个人趴在枕头上,清清嗓子,“你最近在忙什么啊?感觉你都没怎么跟我说话。”
“少管我的事,荀钰。”
“你叫我什么?!”
“荀钰,怎么了?”余照干净澄澈的嗓音依旧,说出来的话却让他心里凉飕飕的,“你耳朵不好用?”
饱满下唇已经留下牙印,但他浑然不觉。
“我最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因为生日那天没给你回电话?”
“嘁。”她冷笑一声,“谁在意你回不回电话,爱回不回。”
“你别这样...”他哀求,“到底因为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只要说了我肯定改。”
“我说今天天气不好呢?原来是你又来发誓了,荀钰。”
“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又来发誓了?”他的眉头拧着,攥紧枕头边缘,“你把话说明白行吗?”
“说明白大家就没法这么心平气和了。”
一遍一遍的荀钰像是一把刀,划在他心上,叫他的新名字,代表着他们曾有过的牵绊,共度的时间,都连同旧名字一起,被打包丢弃。
盛寻这个名字已经失去它存在的意义,没有存在的必要。
“你别叫我荀钰。”他小声抗议。
余照充耳不闻,冷声说:“荀钰,不要发太多的誓,不然以后你做不到会痛苦,应验了也会痛苦。如果你真的想发誓,那就放在心里,时时刻刻说给自己听吧,这样你做不到的时候才没人会谴责你!”
电话被无情挂断,他下半张脸埋在胳膊里盯着自己的书架出神。
周六,看完电影回家的哥哥跨坐在他的凳子上,看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致的盛寻。
“阮思月跟我说,你生日的第二天,她看你在线跟你讲话了,但你没回。”
他腾地坐起来,像是刚通电的玩偶。
荀铮瞧他瞬间慌张的神色,虽纳闷却继续讲:“后来她想问问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发现你把她删掉了。”
盛寻神经质地念念叨叨:“怪不得,怪不得。”
没一点耽搁地把莫名其妙的哥哥推出房间,他手忙脚乱找自己的手机。
【圆圆,我生日的第二天,你是不是看到别人给我发消息了?】
所以余照才嘲讽他违背誓言,叫他别发誓,她看到阮思月跟自己讲话,这样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荀铮敲敲门:“下午补课的老师到了,快点下楼。”
他心焦得厉害,终于知道症结在哪儿,让他想要快点跟余照解释清楚,重归于好,所以在余照不冷不淡地回复了一句“怎么”的时候,他立刻扔下笔,无比真诚地求羊毛卷老师。
“老师,我真的有非常重要的事儿。”
说完不等老师的首肯,就抓起手机快步跑回楼上,给余照打电话,这个时间她应该是在教室里午休。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
“您好,请不要挂机,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他舔舔嘴唇,无章法地来回踱步,听到这,锲而不舍又拨了一次。
“你有完没完啊?”余照带着怒气。
“圆圆,你听我说,我知道我哪儿做错了。”他一脸难受,“我明明跟你保证再也不加女生,可我却抱着侥幸心理加我哥的同学。”
“谁在意你加谁的好友?!”余照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尖利。
“求你了,你让我说完行吗?”
余照那边平复下呼吸,没有出声。
他见状立刻讲:“我加她是因为我哥让我帮忙接送她,他去比赛了没时间,要陪她去医院看牙,所以才加的。”
“哈哈。”
盛寻的心凉得透彻:“你为什么笑?”
“荀钰。”
“嗯。”迫不及待地回应她。
“到了现在,你还在撒谎,我真是....”
“我没说谎。”他在余照看不到的电话这端疯狂摇头。
“我真是看错你了,哪怕你说一句实话,我都算你坦诚。”
“可我说的就是实话呀。”
他绝望在床边坐下,泪眼朦胧:“你信我,行吗?”
“你就演吧。”
她这句话带着满腔愤怒和谴责。
盛寻呆呆坐着,过一会儿才低头去看来自余照的新短信。
【你大可不必那样偷偷摸摸的加好友又删除,我教你一个办法,建个小号多好?小号里想加谁就加谁,爱聊什么聊什么。你怎么连养鱼都这么笨手笨脚?这还要我教你吗?】
【养鱼是什么意思?】
【看不懂就算了,懒得跟你说话。】
他确实不懂养鱼是什么意思,可他也明白,不是什么好词,他疲惫搓搓脸,翻通讯簿给王梓拨过去。
“忙吗?”
“不忙,咋了?”
“我是不是耽误你午休?”
“没有,要不也得起床去准备上课了,你咋了?”
“没事儿,就是问问圆圆最近跟没跟你们俩说什么话?”
“没说什么啊,你们俩吵架啦?”
“也不算是吵架吧..”他犹犹豫豫,又立刻叮嘱,“别跟她说我问你,我怕她生气。”
“嗨,明白。”王梓的语气里满是你放心,我懂,随后回归正题,“她最近挺正常的啊,就是食欲不太好,每天都吃得特别少,看着气色不太好。”
他的胃也感同身受般灼烧起来。
“哎呦,我还想起来一件事,但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什么?”
王梓语气严肃:“我那天看见姜远,掐余照的脖子..不是闹着玩的那种,是真的想把她掐死的表情,把我和顾江帆吓坏了,掰开他手的时候余照差点连胃都吐出来,特别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