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他的是谢玄素再度挥出的一剑!
冰魄寒山席卷而出,从地面到天空都暂时被冰花覆盖,一股森然酷寒剑气几乎斩开了天地之间的羁绊,空气发出悲鸣,隐隐绽开黑色的丝丝裂缝,浩瀚的宇宙向此方小小世界投来不怀好意的一瞥。
不但魔修弟子惊呼着狼狈逃窜,连旁边观战的仙界众人也受了波及,剧烈摇晃之下手忙脚乱催动法宝护身,一时竟然没人再敢对谢玄素出手。
化神期大圆满的仙尊,即使被重创也有能拖着他们一起死的能力。
锐不可当的惊天一剑,淡蓝色小冰花……红衣弟子……血,满天满地都是血……
聂萦的灵魂被压制在小小的植物内,焦躁地左冲右突,而她神识铺开,周围发生的一切都清清楚楚,不知为何,这一幕似乎在什么时候发生过。
她亲眼所见,似曾相识的感觉。
到底是什么?她为什么想不起来?
江小皮眼看绝无可能劝服谢玄素,心下惨然,却转身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振臂高呼:“魔修儿郎们!需要你们贡献的时刻到了,不怕死的站出来!”
她带来的也是三百余人,刚才被谢玄素两剑斩得伤亡过半,大半在地面上挣扎□□,仍有九十几个飘在空中,这群人人二话不说,脚下一晃,迅速变动身形,站成了一个奇怪的图案。
白玉雪将长衣一撩,在阵眼处盘腿坐下,默念咒语,蒙眼丝绡随风飘起,本来是猎猎而舞,随着江小皮发动阵法,空气仿佛慢慢凝滞了下来。
不但他的丝绡在空中变得柔曼而轻盈,白玉雪的声音也逐渐变得缓慢,每一字出口都仿佛沉重无比,嘴唇的血色肉眼可见地消失,脸颊迅速变成雪白,强挣扎着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噗地一声,一口艳红的心头血喷出,点点飞溅在空中。
而站在他周围的魔修们日子也不好过,本来人高马大的身躯逐渐消瘦矮小,修为急速下降,本来经脉中循环不息的魔气失去了根基,飞快地散溢于空中,如海啸潮涌,凶猛的势头甚至盖过了混沌之气,黑压压地覆盖了整个天空。
“他们变小了!”仙界队伍里有人严密观察着,此刻失声惊呼。
众人定睛一看,确实,刚才还都是一副年富力强模样的魔修现在身形缩小,面孔稚嫩,有人身上的红衣都挂不住,从肩头脱落了下来,累累赘赘地挂在腰间,衬着瘦排骨的少年身形,十分可笑。
但没有人敢笑,魔修手段千奇百怪,谁知道这是什么阴险招数。
而流时惊骇欲绝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手脚发软,再度鼓起全身的力气往外爬去,这次连花盆都顾不得带上了。
她看见了什么?!
谢玄素的双腿刚才在戮仙阵的侵蚀下已经变成了白骨,此刻却缓慢地重新长出了血肉!鲜红的肌肉,白色的筋膜,一层层地覆盖上来,就在她眼前,重新变成了两条白皙光滑,肌肉匀称的小腿。
这绝不是仙尊自己的疗愈招数,否则他早就施展出来了,不会靠着几根骨头站了这么久,跑都跑不脱。
那只能是……魔教的诡异手段!
流时浑然忘记了自己也是个魔修,不顾一切地连滚带爬,只希望自己能逃得远一点,再远一点才好。
而谢玄素终于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体上发生的异样,勃然变色,抬眼死死地盯着远处悬浮在半空中的江小皮:“你做了什么?!”
事已至此,江小皮却收起了刻薄的嘴脸,面目端庄悲悯,开口的时候尖尖的下巴都忍不住微微颤抖:“魔尊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那就是你,我本江湖散修,能有今天都是魔尊所赐,她既爱你,我就不能亲手杀了你……免得她在天之灵……不安稳。”
她将来如果像飞升失败那些人一样,身魂崩坏归于天地也就罢了,万一魔修死了之后还有另外的世界,在那里和聂萦重逢,问起谢玄素,她可说什么呢?
“所以……”江小皮双手一分,阵牌纷纷扬扬撒了满天,“星回时溯,启!”
一道微弱荧光,从她身后大阵中冉冉升起,照着地面上神女峰的峰顶如流星掠天决绝地坠落,准确地扣在了谢玄素身上。
“啊!”谢玄素只感到自己被一股庞大的力量包围,强横到即使他身为化神期也丝毫无法抵抗,他睁着眼,怒视着天空,识海内的七层灵塔首次尽数发动,一缕缕宝光灵气从楼阁中轰然而出,尽力和这股能扭转天地的力量抗衡。
与此同时,被困在花朵里的聂萦脑子里突然被贯通了一般,转过无数画面。
血云十二峰,穿胸一剑,星回时溯,千年之前……
谢玄素……
“啊!”她的灵魂同样发出怒吼,死死地攻击着神识之火上笼罩的一层无形禁锢,冲破它!冲破一切,想起来!
那是她的人生她的过去!为什么不让她想起来!
天地为之巨变,星辰疯狂旋转,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扭过来又转过去,星罗棋布,仿佛两股力量在此间小小一方神女峰山顶对弈,谁也不肯落入下风。
聂萦浑身都在爆发的边缘,下一秒就要胀裂崩坏,痛苦到了极点,而一个虚无的意识在她灵魂上空反反复复地压制着:“不行,不行,不行……”
你不能想起来。
天道不允许。
你是天道的一部分,你不能有自己的意识。
星回时溯大阵燃烧着九十多位魔修的毕生修为,果然非同凡响,眼看谢玄素被困在荧光之中不得动弹,眼看他经脉中厚重灵气从周身如银河彩带般飘逸而出,眼看他身形从成年人明显缩水成少年模样,一旁观战多时的仙界队伍,终于心动了。
不但心动,而且身动,气壮山河地怒喝一声:“仙界叛逆,人人得而诛之!杀啊!”
顿时手中的法宝灵器外加飞舞的符咒,雨点一般朝着神女峰顶的渺小人影尽数招呼下去。
一击必杀,不留任何后手,势要将这个祸害仙界千年的孽障斩杀当场,瓜分他的藏宝。
有些人还打着如意算盘:旁边的魔修这下也损失惨重,剿灭谢玄素之后直接掩杀过去,又是一桩可以写在门派史书上的英雄壮举。
谢玄素感到了自己的修为急速下降,化神,出窍,元婴……直到丹田内那颗金丹都在隐隐作痛,险些维持不住原来的形状,马上也要毁于一旦。
他睁着眼睛,平静地看着面前袭来的所有法宝,都是来取他性命的。
而他曾经的同伴曾经的朋友,却高居半空,冷淡地看着他的死期。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不是什么仙尊、大护法,一直是那个被门派所有人抛弃的废子。
所有人,都站到了他的对立面。
只有大师姐,向他伸出了一只手……
一千年的岁月过去了依然如此,他孤身一人站在这里。
他只有大师姐了。
眼看第一道剑光已经飞到了面前,就要刺入他的胸口,谢玄素提不起任何反抗的心思,更不想狼狈地躲避。
于是他一转身,扑向了身后的冰精棺,聂萦栩栩如生的睡脸此刻分外清晰,微翘的嘴角似乎马上就要张开,痛骂他一句:“你真没用!不配做我的人!”
谢玄素明显地感受到锐利剑气刺破后心的疼痛,他闭上眼,居然也笑了起来:大师姐,对不起,我真的没用。
就在他合眼的一瞬间,寒气迎面而来,无数细小尖锐的刺痛遍布全身,谢玄素心下一沉:谁毁坏了大师姐的冰精棺!?
他再度睁眼,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激动得浑身颤抖,不敢说话。
生怕说出一个字,这场梦就醒了。
红衣少女,马尾高扬,手中紧握一杆血色大旗,猎猎飞舞,毫无畏惧地挡在谢玄素面前,面对着满天而来的攻击,咬牙切齿地高声怒斥:“我看谁敢欺负我的人!”
第147章 大结局
“跪好!都老实点!”说罢, 跪得东倒西歪的三人脑门上都被狠狠地弹了一记,其间蕴含魔气,力道十足,疼得眼泪都差点飙出来。
但没人敢吭声, 鼻青脸肿的江小皮、白玉雪、赵闻道立刻调整姿势, 一个比一个跪得笔直,高举双手做投降状。
“我死了是吧?一千年了, 我死得透透的了是吧?看看你们把我的神女峰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满目疮痍啊!一根草都没了!”聂萦声色俱厉地呵斥。
三人敢怒不敢言, 谁也没想到谢玄素居然是对的啊,再说, 这是他们魔界一家折腾的么?不应该是仙界占大头吗?
不过想一想,聂萦还活着,这本身就是天大的喜事了, 是他们判断错误,被从空中揪下来暴打一顿也是活该。
打得越狠,聂萦的存在越真实,没人会带着一身的伤痛还觉得这是个梦。
聂萦,她是真的回来了。
聂萦从芥子袋里掏出铁锨,在每双手里都塞了一柄, 简单粗暴地命令:“从今天起, 你们就留在神女峰做植树造林的绿化工作,什么时候恢复原状什么时候算完。”
白玉雪仗着年纪最小,小声地辩解:“可是, 我们都是魔修啊。”
魔气虽然不似混沌之气那般无解, 但也是所到之处寸草不生, 他们身负魔气怎么种树,除非……一手一脚纯粹用人力做事。
偌大的神女峰, 他们慢慢栽树种花,还要包活,不得弄到下一个千年了?
“哼。”聂萦翘起二郎腿讥讽地说,“不是有赵闻道吗,他最爱种花草了。是不是呀,弘毅道君?”
同样脸上挂彩的赵闻道暗地拽了拽白玉雪的衣角:“知足吧,你看看那边。”
远处,刚才还在半空中耀武扬威,要诛杀仙尊谢玄素立不世奇功的仙界诸人,被锁灵链捆得跟一串粽子似的,哎哟乎哟地躺在地上叫唤着。
他们的法宝灵器,凡是对着谢玄素攻击而去的都被血云旗一卷,强力断开和本主的神识联系,抹去了灵力烙印,像一堆破铜烂铁没人要的垃圾一样裹成一个卷丢在旁边。
魔尊大能,恐怖如斯。
在场所有人都铭心刻骨地记得,红衣魔尊破棺而出的那一幕恐怖场景,漫天遍野的混沌之气也好,魔修外泄的魔气也好,她甚至都没有如何做张做势,只是轻轻一挥手,就像万里江河突然找到了源头,尽数涌入她的身体,随即化作无上修为,痛打在场的每一个人!
赤红血云铺天盖地,无论是仙界叛逆,还是魔修余孽,都被一百二十八面血云旗团团包围,粗暴直接地包裹其中,锁住全身就地放倒。
天地都为之颤栗。红衣魔尊仰头看向天空的凶悍目光,简直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要把天道也拖下来暴揍一顿。
别怀疑,聂萦真的这么想过。
她活动活动手脚,还有些不适应,毕竟一千年了都躺在冰精棺里,动都没动过。
趁这个空隙,江小皮挤眉弄眼地对同样被血云旗放翻在地的一众魔修示意:“这是魔尊,快拜见。”
魔修们也是伤损过半,狼狈不堪,但都听话地爬起来磕头:“魔尊在上!俺们可不是有意冒犯哩!”
聂萦一眼就看穿了江小皮的心思,哼了一声,和颜悦色地虚虚一推,魔修们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伤势都好了不少,有些爬不起来的此刻都能站起身了。
这下他们更是心悦诚服,对这个千年之前一手创立血云宗的魔尊已经不再是传说中的听闻,而是真正的佩服。
“算啦。”聂萦叹口气,目光越过一张张熟悉的面孔,看向遥远的另一个平行时空。
那次,同样是星回时溯大阵,同样是燃烧修为,同样是喷出心头血……他们竭尽全力把自己送回了千年前,才有了现在的改变。
聂萦看着黑气消散,重现晴空万里的天空感慨而怀念地一笑:江牧云左护法,各位弟子,你们看见了吗,成功了。
谢谢你们。
魔修战战兢兢地起身,迟疑地问:“尊上……不怪俺们?”
“你们都是好孩子。”聂萦一反刚才的凶悍,和蔼可亲地说,“是为了救我才来的,我懂。,都放心,以后好好干!魔界还要指着你们发扬光大!”
她温言抚慰了几句,又当场搜刮了仙界战利品里的飞舟法宝教他们怎么使用,让他们先回去大本营疗伤。
“对了,带上她。”聂萦一指躲在旁边,恨不得扎进地里去的流时,“这也是魔修。”
流时大惊,她都快贴地贴成一张饼了,暗暗祈祷这位——不管是神女也好,是魔尊也好,甚至隐隐觉得她是不是就是自己的系统……总之放过她就好,让她从此做一个下落不明的江湖散修好了。
她用力挤出一个尴尬的微笑:“不,不必了吧?魔尊,我好吃懒做,实在不配入魔界。”
聂萦伸出手指摇了摇:“你是因我才修魔的,我得对你负责。”
“统……统子?你真的是系统!?”流时死活弄不明白,她只是执念太深招来一个系统,怎么就变成魔尊了呢?
“是呀。”聂萦抖抖衣服,意味深长地说,“还要谢谢你。”
不然她也许此刻还在宇宙中漂流,找不到回家的路。
流时欲哭无泪,被一群魔修热情地围上来,七嘴八舌地簇拥着上了飞舟:“原来是师妹,快上来,我给你找个好地儿。”
“是尊上的亲传弟子呐!日后前途远大,不要忘了兄弟们。”
“师妹没去过魔界?来来来,我家是惯做导游的,不信你问问他们,当年去仙界都是我爷爷带的路……”
飞舟摇摇晃晃地飞了起来,魔修们不善操作,歪歪扭扭地找了半天方向,向血云宗大本营而去。
聂萦举目看到飞舟已经化成了远处的一个黑点,才吁口气,转身质疑地呵斥依然跪着的三人:“还不去种树?”
三人如遇大赦,急忙答应,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虽然脸上精彩纷呈,但谁也不敢运气疗伤,生怕聂萦怒上心头再招呼他们一顿。
江小皮拎着铁锨就跑,白玉雪刚想跟上,发现赵闻道磨磨蹭蹭地走了几步,又停下,随便找了个地方,有一下没一下地挖着土。
他以眼神示意:你干嘛?还不快跟上。
“嘘。”赵闻道对他使了个眼色,偷偷地示意。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聂萦和谢玄素,聂萦咳了一声,转了几个圈儿,终于下定决心,走向谢玄素。
谢玄素自从聂萦出现之后,就安静地在地面上坐好,一言不发,好像所有事都跟他没关系,一切只要听从聂萦做主的样子就好。
此刻他抬起头来,无辜地看向聂萦,点漆双目里满是信赖和依恋。
“哎……这个……”聂萦有些心虚。
她自己当过系统,也被系统入侵过,证明那玩意儿像病毒一样可以复制传染,天底下只有白玉雪的太乙聚灵灯能彻底杀灭这宇宙来客。
在另一个时空,谢玄素前后不一的行为,此刻也有了答案。
仙门老祖没有暴露,还是仙盟的幕后首脑,而上仙宗诸人体内的系统随便哪个复制到谢玄素身上,都能夺舍他,影响他的行为。
所以才会谢玄素前脚跟自己签下和约,后脚突然带着仙界大军来踏平魔界。
这笔账当然要记在仙门老祖的头上!
看着谢玄素一如既往全心全意相信的眼神,聂萦的脸微微发红,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这些年……辛苦你了。”
感谢你千年来的坚持,感谢你的不放弃,感谢你像个疯子一样一直守着我,不然我这次回来,连身体都没有,就要永远当一朵大红花了。
谢玄素摇摇头,微笑着问:“大师姐,能不能,抱一下?”
哎呀,一见面就抱啊,还有点小激动呢,聂萦搓搓手,大方地点头:“好啊。”
谢玄素站起来,缓缓伸出手臂,试探地环住了聂萦的肩膀,他愣了愣,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尴尬,低声说:“是热的……是真的大师姐。”
敢情你一直以为是做梦?
聂萦翻了个白眼,无奈地伸出手臂,狠狠地抱住了谢玄素,用力得像是要把他揉进自己身体里一样,在他耳边轻声说:“我回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