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道好笑地问:“左护法不是刚跟你大吵一架吗?她能听你的?”
“你怎么知道?”谢玄素斜睨他一眼,目中寒光乍现,赵闻道却丝毫不惧,笑嘻嘻地甚至打算用胳膊肘去拐他以示亲热,“我们有拜团契啊,她一出魔界就能和我联系了,一千年啦,这点默契都没有?”
谢玄素退后一步,避开他的胳膊,正色道:“原来你这次是为她当的说客?”
“没有!绝对没有!你知道我的呀,我一向是两边谁都不帮,只要在外面做个清净闲人就好了,哎,这也是我们天枢峰一脉的命运,都如此想,却都做不到清静。”
想起上一任问天道君也是仓促接任,赵闻道悲从中来,他一个摇笔杆子,以八卦为人生目标的小人物,怎么就被推着到了现在的位置呢?
看见他摇头晃脑的样子,谢玄素神色缓和,刚要说什么,忽然心头似乎一动……
心血来潮得如此猝不及防,好像天地之间有什么未知的变化产生了!
这种感觉很玄妙,赵闻道也摸到了一点,愕然地看向他:“你察觉没有?“
天地之间,一股新颖的,蓬勃而起的能量,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会如何发展,但它就是产生了。
同一时刻,仙魔两界,不少大能都似有所悟地抬起头来,看向天空之上,那超脱三界的存在。
天道……动了。
“这……这这这……”流时欲哭无泪地趴在地上,看着一株长了根须的大红花嚣张地挥舞着两片大叶子在地板上灵活地跑来跑去,“你怎么跑出来了呀,系统!?”
聂萦很抓狂!
不仅仅因为她在暴怒之下突然全身闪过撕裂的疼痛被弹射出流时的识海, 一步跨越到了现实。
而且因为她落地的一瞬间,脑子里就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机械音:“叮咚!宿主您好,这里是805号称霸系统,竭诚为您服务。”
什么啊!她自己不就是系统吗, 哪里又蹦出来一个系统!?
“啊, 这次的宿主是柔弱而美丽的小花妖呢,真是命运多舛, 您只要跟我配合, 完成主线任务,赚取积分, 就可以在不久的将来让无数优秀男子对您倾心爱慕,走上万人迷的——”
‘柔弱而美丽的小花妖’凶悍地窜起了神识之火,在识海里尽数扫荡, 这一次聂萦没有丝毫留情,连带着那一群乱七八糟的‘附件’也都给烧了干净。
“呼,呼呼。”她筋疲力尽,忍着灵魂被搜刮三尺的痛苦,一屁股瘫在了地板上。
似乎她有一点明白了,当初在宇宙里听到的那些话, 什么叫‘病毒’, 会复制的才叫病毒。
她脱离了流时,立刻被认定为新的宿主,系统重新复制完全, 意图让她走上被控制的道路。
虽然刚才拆得差不多了, 但聂萦还是不放心。
流时胆战心惊地躲在一边看着, 此时大着胆子凑上来,颤抖着摸上了她的大叶子:“居然……变成真的了”
她也陷入了茫然:自己的系统化形了, 怎么办?
“呼!哈!”聂萦喘够了,无师自通地摆了个姿势,开始认真吸收空气中的灵气。
真别说,有了自己的身体是和寄居在流时识海里不一样,她不用蹭着流时的修炼带来的一丝灵气来壮大自己,现在吃多少都行。
流时目瞪口呆地看着大红花开始修炼,她甚至都感受到空气中灵力的不断汇聚。
就像一个天然的聚灵阵!
如果她没有修魔,现在跟着系统修炼是不是也事半功倍了?
念头刚一起,外面有人敲门,是万冰大大咧咧的声音:“流道友,在吗?”
流时跳起来,飞快地把聂萦连花带根须一拢,仓促之间看到茶几上有一个玉瓶插着每日供奉剩下的鲜花,一把拔出来随手藏到袖子里,再把大红花往里面一插,这才若无其事地去开门。
她没敢让万冰进来,堵在门口,还特意把眼睛揉了揉,加深哭过的痕迹,不咸不淡地问:“有事?”
万冰也没有进门的打算,先递过来一块玉佩,倒是件不错的五品灵器,上面还镌刻着莹莹闪光的符咒:“秦道友送你的,她不好意思亲自来。”
流时语带薄怨,生硬地拒绝:“她并没说错话,我不要。”
“嗨,你就拿着嘛,她身家丰厚好东西多。“万冰见她仍是摇头不接,只能把东西收起来,“那你自己去跟她说,正好,华师姐让我们去换一批祭祀用品布置,下一波祭拜的客人要来了。”
“哦。”这是正事,流时不能置之不理,她小心地跨出去,把殿门在自己身后关好,严丝合缝,不给万冰任何偷窥的机会。
聂萦浑然不知流时把她换个地方摆放,全神贯注地进行着修炼,和一开始的疯狂吸入不同,等到大红花的体内灌注满了灵气,修炼就遇到了瓶颈。
大概是她熟悉的修炼方式都是指导宿主,所以自然而然的,脑中构筑成的经脉图也是和人体一样,可她目前是朵有茎有叶有根须的花,人体的修炼循环对她显然不起作用。
聂萦只能停下吸收灵气的步骤,大叶子托着花冠,认真地揣摩下一步该怎么办。
突然,寂静无人的侧殿响起了脚步声,轻悄而敏捷,然后一个人影靠在了殿门上,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进来一位穿着青色衣裙的侍女,聂萦费力地从记忆中十一张长得大差不多的脸上辨认出来,好像是姓何的姑娘。
何姑娘进门之后毫不犹豫,直奔一边的衣柜,抬手拿出一瓶不知道什么液体,对着里面所有的衣服一阵狂洒,然后掐诀念咒,水分蒸发之际一股淡淡的甜香溢出,再被她用春风决一扫,顷刻消失无踪。
做完这一切,不过三五息时间。
聂萦撑着花冠已经看愣了,朦胧之中又找回了一点身为系统时那些附件里的印象,什么‘栽赃’‘更衣’‘迷香’等等乱七八糟的下作手段。
不过幸好,坏人也不知道她在旁边看着,等流时回来,提醒一声就是。
聂萦正想着,没料到何姑娘转身离开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她,‘咦’地一声凑上前来,认真地打量着。
有病吧,干了坏事还不快跑,一朵花有什么好看的?聂萦一边吐嘈一边屏息静气,竭力装作自己是一朵正经花。
何姑娘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竟然捏着三枚铜钱,扬手一扔,滴溜溜在空中乱转,随即一把抓在手里。
聂萦心里警铃大作,她依稀记得这行为好像叫……卜卦?而且很灵验的!能算出隐藏的东西。
奇怪,她之前认识卜卦很灵的人吗?
也不知道卜出了什么结果,何姑娘脸露迷茫之色,但马上下定决心,一把抓起聂萦的花冠,拔腿就跑。
两片大叶子随着她的动作在风中摇晃,聂萦都惊呆了:干啥啊!栽赃还带抢劫的?
何姑娘出了殿门就把大红花兜在了袖子里,一口气跑出了很久,聂萦才重见天日。
此时已经到了侧面的山峰,何姑娘一手拎着大红花,另一手再度掏出铜钱,又卜了一次,再度面露疑惑,自言自语地说:“看不清?不应该啊!”
她自幼便有隐隐约约的通感之灵根,家中长辈悉心栽培,若不是因为要来神女峰,她早就该闭关精心修炼以卜卦之术入道,但就算如此,以她的能为,也不至于连一朵花的来龙去脉都算不出来。
“也罢,反正大致知道是个变数,只要扔得远远的应该就没事。”何姑娘思考一番,随手一揉,将大红花连枝叶带花冠揉成一团软烂,扔到了地上又踩了两脚,拍拍手,若无其事地走了。
等她离开很久,天都黑了下来之后,聂萦才腾地一声,从草丛里跳出来,龇牙咧嘴地舒展开被揉成残枝败叶的身躯:“哎呀,疼!疼疼疼!”
这尼玛十二侍女都是一群什么人啊!她原来还以为流时不正常,其实流时除了被欺压狠了非想当仙尊夫人之外,还算是最正常的。
她把根须扎进泥土里,同时散开枝叶,扬起残缺不全的花冠,努力吸收空气中的灵气,虽然没能构成大周天循环,但也勉强能修复被损伤的自身。
也不知道流时回去发现自己不在,会有什么反应?
她以为自己长出根须就跑了吧?
聂萦吸了两个时辰的灵气,终于修修补补,枝叶重新焕发了生机,她想了半天,还是嘀嘀咕咕地拔出根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主峰进发。
算了,到底是曾经相处一场的前宿主呢,去提醒她一下好了。
神女峰诸峰相距并不太远,但那是对修仙者而言,对这么一丈远要走三四十步的小花而言简直是天涯海角。
何况每一次把根须扎入泥土拉扯身体,再拔出来,身体破裂被撕扯的痛苦也是真的,聂萦只能咬紧牙关,不停地用灵气去促进受损根须的愈合。
破裂,治疗,愈合,再破裂……她就这样重复着过程,反而让吸入体内的灵气循环了起来,不知不觉,等她气喘吁吁来到山下的时候,不但浑身伤处都焕然一新,而且神识之火燃烧得大了一圈。
也因为如此,她模糊想起来的东西好像也多了一些。
聂萦抬起花冠,看着在她眼里遥不可及的神女殿,一股期待又渴望的感觉涌上心头,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召唤着她,让她不顾一切地奔过去。
一阵阴风拂过,吹醒了聂萦,她花冠一哆嗦,突然猛醒:不好!她不会也中了系统的洗脑术,想要当什么仙尊夫人吧?
不过,这阵风,为什么这么阴冷呢?
聂萦抬起头来,两片大叶子一瞬间绷得笔直,警惕得根须抓紧泥土,她看到了什么?!
那是完全超脱她理念范畴的一幕奇景:漆黑的夜空中,一队漂浮在半空的人马无声无息地穿行而过。
虽然人数众多,但每个人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脸色青白,行动却份外轻飘,好像一阵风就能刮走似的。
一对对‘人’衣着整齐,手里捧着乐器吹奏而过,聂萦分明看到它们卖力到腮帮子都鼓了起来,但就是听不到一点声音。
吹鼓手之后,就是扛着黑底白字幡旗的人马,它们仿佛都看不见聂萦一般,就这么漂浮而过。
可是想一想,又有谁会注意到山脚下开的一朵大红花呢?
就在聂萦观察的时候,一抬看上去繁华至极的车驾停了下来,正好停在她头上。
聂萦吓了一跳,本能地竖起大叶子警惕。
车厢门口挂着的白色锦帘无风自动飘了起来,露出一个雍容华贵的老妇人,头发雪白,眉目含威,扫过来的时候聂萦感觉自己被她看了个透穿。
“奇怪。”老妇人低眉看着她,没有开口,但所发出的声音却清晰地传到了聂萦的识海里,“怎么我会有一段因果在你身上呢?”
因果?不管了,聂萦大喜,挥舞叶子示意:能不能带我去主峰?
遗憾的是,严肃的老妇人好像听不到她心里的要求,端详了一阵子,抬手似乎是撒了点什么东西下来。
在聂萦看不见的角度,一道浓厚的金光自老妇人手里降下,把聂萦整个包裹起来,明明灭灭几次之后,彻底渗入了聂萦的识海。
神魂之火,又大了一圈儿。
做完这一切,锦帘自动垂下,这支无声队伍继续飘飘浮浮向前进发。
只余下聂萦在原地伸着大叶子:别走啊!顺路捎我一下不行?
第139章 你怀抱的是何物
夜晚的神女峰, 除了主殿有永恒不灭的香灯供奉,其余部分都是一片漆黑,鸦雀无声。
对面的秦桑桑和万冰早已关闭房门调息修炼,只有流时惴惴不安地几次开合大门, 最终还是犹豫地踏出了一步。
有季空俏半夜失踪的前车之鉴, 她也不想乱跑的,但系统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虽然她也觉得系统不像一开始那么好用贴心, 能给她提供任务和积分, 但流时孤零零地站在房间里的时候却发现,天地之大, 她竟然只剩下系统一个陪伴了。
不行,还是得找回来。
流时鼓起勇气给自己打气:只要别做坏事,应该不会有危险的吧。
然后她试探性地向着黑暗中的神女峰踏出了一只脚。
此刻, 在主殿门口,聂萦见过的那一队人马刚刚到达,白色锦帘掀起,雍容华贵的老妇人缓步而下,脚不沾尘,直入大殿。
她每踏出一步, 人就年轻一分, 直至走到殿中,已然是一个十一二岁垂髫少女的模样,黑漆双眼灵动顾盼, 向着一侧的谢玄素飘然下拜:“一别百年, 皇叔风姿如旧。”
谢玄素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颔首算是打招呼,少女不以为忤, 抬手招来三根净香,恭恭敬敬地跪下,向被满堂鲜花簇拥的沉睡神女虔诚叩拜。
她拜完又闭目祷祝了几句,这才站起身来,静静伫立在原地,谢玄素见她许久不动身离开,终于开口问:“有事?”
少女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我知道的,皇叔一定也知道,用不着我多说。”
谢玄素凝目在冰精棺里的神女脸上,并不吭声,少女轻叹一声,敛袖又是一拜:“不必顾忌什么,随皇叔的心意罢。”
谢玄素终于把目光落在她身上:“你倒是聪明。”
少女摇摇头,低声说:“我只是知道感恩。”
就在两人说话的同时,大红花聂萦正在山间坚韧不拔地向主峰进发,她一边承受撕扯根须又愈合的剧痛,一边给自己打气:总比在浩瀚虚空里当一粒漂浮的光点强!
她吭哧吭哧地拖着根须翻过了一块青石,眼看主峰近在眼前,突然!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危险的预感,有人在附近!
这大半夜的,会是谁?
还没等聂萦钻入泥土把自己伪装成一棵正经的植物,一只手就突兀地把她从地上给拈了起来。
“咦,小花妖?”说话之人身穿白衣,纤尘不染,白色丝绡蒙住双眼,用两根手指捏着茎秆,饶有兴趣地打量。
聂萦泄愤地用根须卷起泥土试图扔到对方脸上:大半夜的,一个瞎子还这么多事!
白衣人身上自动冒起淡淡的黑色魔气,消弭了她扔过去的泥土,胸前挂着的半旧铜色香囊里一点绿色荧光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发出‘叮’地一声轻响,细不可闻。
他更感兴趣了,把大红花举得近了一些打量着:“真是少见啊,这么微弱的异界残魂。”
聂萦心虚地一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是来自异界的?等等……他要干什么!?
随着白衣人手掌轻轻一挥,聂萦只感觉到一阵柔和但透彻的力量从里到外把自己的神识清扫了一遍,她惊恐地发现,本以为打扫干净的灵魂里居然还有一抹蛰伏的异物,淡到几乎看不见,但又确实存在。
这就是她从流时识海里化形而出都没摆脱的,那个见鬼的805系统!被这股力量扫过,才真正消弭干净,整个神识都清澈了起来。
好人呐!聂萦感动得都要把叶子举起来啪啪啪地鼓个掌,万万没想到在野外还能遇见好心的路人,居然能替她解决心腹大患。
还没等她抒发完感激之情,白衣人仰起脸,蒙着丝绡的双眼看向面前秀美的神女峰,不知在想什么,而后幽幽叹息了一声:“既然遇到,就再送你一份机缘吧。”
说着,他随手掏出一只纯白的纸鹤,注入魔气之后,变大成正常仙鹤大小,三角形的头歪过来,询问地看着白衣人。
“去罢!”白衣人神念一动,纸鹤俯首叼住大红花的茎秆,拍拍翅膀,昂首向夜空飞去。
喂!喂喂!聂萦无助地在心里愤怒呐喊:混蛋!什么好心人,完全是熊孩子嘛!干什么,突然放出一只鸟来叼我走……放我下去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