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闻道尤其受欢迎!不止因为他带了好多增长修为的丹药,聂萦都没想到绝云峰竟然还有个话本子读者俱乐部, 赵闻道所在八卦组织每月刊印的新书都陈列其中,借阅的人还挺多。
负责接待的弟子瞥了一眼被团团围住的赵闻道,体贴地建议:“师弟们疗伤要紧,先请白公子随我前去静心堂,随后诸位可自由行动。”
白玉雪矜持点头:“自是以正事为主。”
聂萦扶着江小皮,谢玄素押后, 来到了位于山峰侧面的静心堂, 用万年不话的寒冰造成楼阁,中间镌刻着巨大的清心阵,两个弟子分别坐在两端, 闭目调息, 神情萎靡, 不时眉毛跳动,咬牙隐忍。
先把江小皮也安顿好, 聂萦有意打听:“这两位一起疗伤的道友,不知如何称呼?我家师妹在此打扰多日,还要结个善缘才是。”
“聂道友客气了,这两位……唉,只怕也无心结缘。”负责接待的弟子叹了口气,“林师弟和林师弟的梁子并非一日,总归是林师弟有错在先,但林师弟也未免得理不饶人,到底是林师弟……”
“等到!”聂萦举手阻止,“两位都姓林?还有这种巧事?”
这他么到底哪一个才是她要找的林斯年?!
弟子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是呀,根据先辈经验,有个好姓氏天生就能博得女郎的好感,修行起来事半功倍,所以我派弟子多出林顾谢苏四大姓。”
聂萦预感不妙,颤抖着追问:“贵派有多少位林师弟?”
弟子略微想了想:“总有二三十人罢。”
聂萦松了一口气,还不算多:“只有这两位林师弟最近历劫不成,修为下降是吧?”
她突然又觉得二选一是个简单的事了。
“不然。”弟子挂着神秘的微笑,“聂道友对我派修行法则有所误解,我派以修心为主,心念一起一破,立见成效,由炼气而直升元婴的有焉,由元婴而直降凡人的亦多见,一日升,一夜落,若说是修为下降么,就跟吃饭一样寻常,哪一年没有三五十起,我本人就有六起六落,至今仍在金丹。”
你还怪骄傲的嘞,聂萦腹诽。
接待弟子看向清心阵里的两位师弟,也有些愁容:“可两位林师弟居然搞到越来越严重乃至动摇神魂,可见他们道心不稳哪。”
“那……”聂萦垂死挣扎,“这个历劫,是不是醒来之后还能记住具体内容,以便查缺补遗,积累经验,重头再来之类的?”
该弟子神色大变,压低声音说:“无论失败还是成功,回山都要洗去记忆的,以免心魔羁縻。”
明白了,所以你们纵使海王加身,再历劫依旧是初恋是吧?
在白玉雪用法宝温养神魂的时候,聂萦翘着二郎腿,愁容满面地坐在绝云峰大殿门口的玉石栏杆上发呆。
谢玄素安静地陪在她身后。
有一道瘦小的身影停在了她前面,聂萦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去,挡我光了。”
“外地来的道友?”一个清脆悦耳的童声响起,聂萦掀起眼皮扫了一眼,是个很清秀的小男孩,十三四岁,和胖乎乎的红包袋白玉雪比起来显得过分瘦削了,身上的貂裘也薄薄一层,过长的刘海几乎遮住双眼,只露出一管玲珑挺直的鼻子和小巧的薄唇,下巴半埋在毛领子里,手里捧着一叠半旧的话本子。
作孽啊!这么小的孩子,修什么无情道?
聂萦撑着腮帮子,懒洋洋地说:“小朋友,少看点话本子,那都是坏哥哥写出来骗你们钱的,世间哪有那么多情情爱爱。”
小男孩笑了笑:“道友提醒得是,但是历来也有师兄师姐看话本而悟道,情之一字,最难琢磨。”
“去去去。”聂萦简直受不了,“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谈情说爱,你懂个甚?别耽误大道了,找个别的师父学别的吧!”
小男孩脸色黯然,叹气说:“绝云峰不比其他宗门,极北之地除了万年冰雪毫无产出支撑,这酷寒环境更易凝练人心,只有修无情道才有出路。”
聂萦突然起了坏心,伸手捏了捏他挺翘的小鼻子:“像你这样单纯的小朋友,以后去凡间历练可是会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
小男孩一点不惧,反而认真地说:“我下凡历劫的目的是杀妻证道,本身就是暗藏祸心,她若害我,也是应当。没准我因此一跃悟道,也未可知。”
聂萦张口结舌,看着小男孩,半晌竖起大拇指:“不错!有前途!我看好你!”
小男孩微微一笑,下意识地抬手理了理毛领子,然后施了一礼:“在下绝云峰林千帆,见过道友。”
“两忘门聂萦。\'
林千帆看向谢玄素,后者严肃地看着他,并不通名。
“这位道友。”林千帆索性直接挑明,“我看你骨骼清奇,修为高深,不如我们切磋切磋?”
谢玄素沉声拒绝:“没空。”
看着林千帆一脸失望,聂萦好奇问了一句:“你怎么不挑战我?”
“我不打女孩子的。”林千帆认真地说,小脸一派严肃,又叮嘱道:“聂道友,外出凶险,哪怕就是本派也有很多师兄居心不良,无论男女都要挑战,实在是世风日下,唉,你要当心。”
正说着,一位高大健壮的绝云峰弟子风风火火地经过,看到聂萦高高坐在栏杆上,红衣黑发份外耀眼,眼睛一亮,奔过来直接开口:“外地来的道友?打一场如何?”
“苏师兄!”林千帆小声劝阻。
聂萦伸开手,往指甲上吹了口气,微笑着握成拳头:“好啊。”
下一秒,苏师兄飞了出去。
以苏师兄为契机,接下来的半天,聂萦在绝云峰行走,至少迎接了七八回挑战,斯文点的还会带小礼物送给她,然后眉目含笑地赞她几句,最后提出能否切磋切磋,有性子急的直接了当开口。
聂萦恍惚又回到了两忘门的宗门大比,只差一柄弟子剑能让她重新在绝云峰闯下‘扒衣师妹’的名号。
打是都打赢了,但可以预料到明天还有其他人闻风而来。
晚上去接江小皮的时候,她对赵闻道抱怨:“不知道怎么回事,也没听说绝云峰的人这么酷爱挨打啊。”
“大师姐,他们只是酷爱切磋。”赵闻道今天赚了一大票,心情正好,笑眯眯地说,“没谁想到你这么厉害!”
谢玄素冷不丁地插了一句:“他们是在修炼。”
聂萦把目光转向他,不待追问,谢玄素已经和盘托出:“我在宗门查过资料,欲修无情,先得有情,情之发生,往往只在一瞬,绝云峰的人为了抓住这‘一瞬’简直无所不用其极,切磋对战,生死一线,最容易陷入‘相爱相杀’的清境,于修行大是有益。”
赵闻道有些尴尬地补充:“修行之道,各家不一,我还听说另一个流派,叫圣母流,下凡找到一个人,无条件地对她好,对方若是始终不接受,乃至打骂欺辱,心如死灰那一刻,便是大道已成。”
此时大家正走到静心堂门口,聂萦好像随口问起的样子提了一句:“那里面这两位林师弟,是怎么回事?”
赵闻道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掏出小本子给她看:“我已经打听清楚,说是他们在凡间去的是同个场景,结果其一放弃了长老安排的目标,反而和其二争夺同一个姑娘,引发了一场长达十几年的狗血三角大戏,最后两败俱伤,被宗门玉旨纶音叫醒的时候,彼此不服气,大打出手,影响了神魂归山,乃至于此。”
他得意地拍一拍小本子:“都记下来了,今晚我就奋笔疾书,写出一篇绝妙好话本子来!”
聂萦眉毛一挑:“你确定他们俩都不是春风镇的林斯年?”
“当然不是!”赵闻道劝说,“大师姐,那次决战凶险,你没有亲眼得见想必不放心,但我和小谢都在场啊,那个异界来客确定灰飞烟灭了,渣都不剩。”
“柳之瑶的身体灰飞烟灭了,异界来客的神魂呢?”本该附和他的谢玄素突然问了一句。
聂萦赞许地看了他一眼,对依然莫名其妙的赵闻道解释:“我一直在想,怎么就这么巧,偏偏在林斯年历劫失败之后,绝云峰就有两个弟子神魂摇荡,不得不去借小白家的法宝。”
她眼睛闪闪发光,邪魅一笑:“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鬼?”
第60章
白家法宝聚灵灯功效非凡, 只来了两日,两位弟子的神魂大为稳定,甚至白日偶尔还出门转转,再回去入定疗伤。
绝云峰当值长老, 一位看上去比绝云峰本身还像冰山的高冷道君特地拨冗前来探病, 对白玉雪很说了些感谢的话。
聂萦正好过来探病,直截了当地提议:“惊鸿道君, 我等初来乍到, 能不能让师弟们不要老找人切磋了?”
谁懂啊,现在一天的战书积累到三十几封了, 聂萦不怕打架,但每次看到他们眼冒金光地冲上来,一脸‘快打得我爱上你’的变态嘴脸, 身为魔尊都遭不住。
惊鸿道君面无表情,平和地解释:“聂道友,我派之修炼,主打一个情字,情之所生,无从寻迹, 爱可生, 恨亦可生,一个不曾动心的人是无法修行无情道的,他们也是没有办法, 才不择手段想要激发心里这一股情意, 只能请你多多包涵。”
被她这么一阻挡, 惊鸿道君耽误了一些时间,身后伤员之一追了出来, 面带哀求地拦住惊鸿道君:“师伯,弟子不想闭关,还想下凡历劫,求门内安排。”
惊鸿道君长叹一声:“痴儿,你还不明白么?你下凡一万次也不可能历劫成功,别人是不识情之滋味所以无法动心,你则是心里已经有了人,怎么还会对任务目标动心?只会白白耽误时间罢了,还不如入定百年,以清己身。”
聂萦张口结舌,这就一百年啊?
显然林师弟也是这么想的,他呆了一下,激烈地反驳:“我心里没有人!我只是……只是这次因为遇到特殊情况……”
“不必说了。”惊鸿道君一摆手,眼里透着怜悯,“天地间万物,唯一颗心不会骗人,你纵然是连自己都骗过了,也骗不过它。”
说完,他拂袖而去,只余下林师弟怔怔地站在原地。
聂萦关心地问了一句:“你没事吧?”
林师弟脸色苍白,眼神锐利,回头扫了她一眼,敷衍地点点头:“多谢关心,我尚好。”
可惜赵闻道不在这里,聂萦是真的不擅长打听八卦,她硬着头皮问:“其实……修行遇到瓶颈很正常的,不要钻牛角尖嘛,功夫在修行之外,多看几本话本子放松心情也是好的。”
林师弟看着她,语出惊人又意料之中地问:“道友,可愿与我切磋一场?”
聂萦不客气地伸出尾指比了一下:“等你伤好了吧,我可不想千里迢迢送小白过来给你治伤,结果被我打得更重了。”
“原来是送白公子来的热心道友。”林师弟回过神来还是彬彬有礼的,深施一礼:“在下林雁离——”
他话说到一半就看到聂萦嗖地后退一步,指着他张大嘴巴:“啊!”
没等林雁离反应过来,聂萦又抢上一步,热切地拉着他的手问:“你丹田还好吗?“
“呃……多谢道友关心。”林雁离一脸莫名其妙,但还是诚实地回答,“我虽跌落境界,但丹田并无异常。”
聂萦脸上的失望显而易见,所幸还有点理智没有脱口而出:要不我现在就毁了你丹田,你直接去钻研丹田疗愈大法吧!?
名字我都替你起好了,就叫雁离诀。
这个心法,大约出现在三百年之后,聂萦略有耳闻,说是一位很有气节的元婴修士君子重诺,带伤应战,被对手毁了丹田,他一夜之间顿悟出此诀,花五十年修复丹田,又花五十年重回元婴,打败了那个趁火打劫的大能。
原来就是你啊!这么自恋,还用名字来命名心法!
林雁离被聂萦热情的目光看得浑身发麻,夺回手捂着心口说了句:“我回去调息了。”就匆匆而逃。
聂萦满脸遗憾地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着他进了静心堂,一回头,发现谢玄素站在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这边,眼神晦暗难明。
“小谢,你站在那里作甚?不是说深入群众去调查林斯年了吗?”
谢玄素语气平和地说:“我来请示一下大师姐,刚才出去我也收到了切磋的邀请。”
“你想打吗?”聂萦有些不放心。
“想!”谢玄素毫不犹豫地说,“淬体术本就千锤百炼,绝云峰的修行方法与众不同,正该体会一下。”
聂萦想了想,还是叮嘱了一句:“那你要小心,不说别的,他们绝云峰的人,这里多少有点问题。”
说着她伸出手指在头侧转了个圈:“打赢打输都不是事儿,打得对方爱上你,把你当他们修炼无情道的傀儡人就不好了,他们脑子有病,唯爱杀妻证道。”
谢玄素噗嗤一声笑了,他虽然不至于愁眉苦脸,但一贯神色平静,这么灿然一笑的机会极少,聂萦都看得愣了一下。
如无意外,本来时间线的谢玄素想必就该是这样少年明朗,意气风发的模样罢。
“大师姐请放心。”谢玄素含糊地说了一句,在心里悄然补上下一句:我和林雁离一样,心里已经有了人。
赵闻道写话本子写了四日,出关的时候,狗血三角大戏居然已经过时了,现在绝云峰最热的话题是:杂役之身却力克众弟子的谢玄素。
这次来的几个人,聂萦太不好惹,基本是两招以内解决战斗,如此短暂的相处时光,什么情都生不出来,赵闻道专心写作与八卦,早就高挂免战牌,弟子们本来是本着‘聊胜于无’的心态捏一捏谢玄素这个软柿子,竟至放下身段和杂役决斗。
无他,实在是因为谢玄素长得好看,见色生情也是诸位前辈总结出来的经验之一。
但万万没想到,好看的小杂役是个硬茬子,平时低眉顺眼,一上台就跟换了个人似的,暴力抢攻,拳脚其上,打得头破血流也没有丝毫退缩,明明炼气中期的修为,对上筑基期也不落下风,狠辣的眼神令人心惊胆战。
而聂萦则忙着堵林雁离,她放了一缕神识在静心堂门口,只要林雁离一出来透气,就立刻拍马赶到,围着他嘘寒问暖,一派对无情道求知欲很强的样子。
“林师弟。”她亲热地叫着,“你上次所说的断情绝欲,我回去想了想,是不是就是坊间流行的杀妻证道流呢?”
林雁离忧郁地倚在栏杆边,眺望着远处的云海,轻声喟叹:“心是不会骗人的,在我看来,所谓杀妻证道是失败者自我欺骗的手段罢了,从爱到不爱,那一瞬间的心死已经足够,何必还要借助一条性命呢。”
“那如果……杀妻不成反被妻子杀了,肯定是证明历劫失败,从而境界跌落的,哦?”聂萦暗搓搓地探问。
林雁离诧异地看着她:“不一定,这就要看个人心境了,本门有一位师叔祖,当年下凡历劫,正是因为杀妻之时被心爱之人用定情金钗刺死,当场大彻大悟,立地直升元婴。”
聂萦还想开口,背后传来清脆的童声:“聂道友,林师兄,你们在此谈论道法么?”
林千帆照旧抱着一叠话本子,穿着略薄的貂裘走过来,过长刘海遮住眉眼,薄唇一弯,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
“去去去,不是你该听的。”聂萦挥手驱赶,“个小屁孩,等你长大了再说。”
林雁离把目光移到林千帆脸上一瞬,又漠然转开,甚至好像还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我回去调息了,告辞。”
聂萦赶紧跟在后面挽留:“林师弟,大好时光,不要老闭关了,我们再聊聊如何?”
林雁离根本没离她,脚下生风,绝尘而去。
聂萦遗憾地站在原地,背后林千帆笑嘻嘻地凑过来:“聂道友,林师兄不陪你聊,我陪你呀,你想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