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四只眼都大大地睁着,一派死不瞑目的样子。
聂萦收回拳头,笑得扬眉吐气:“忍你们很久了,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阴森幽暗的山洞里, 地上躺着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而聂萦在叉着腰狂笑,谢玄素在一边不在意地抖落灵剑上的血滴。
这一幕看起来惊悚又诡异,只是两个站着的人都不在意。
“小谢,我演得好吧?”聂萦骄傲地自夸, “比你情绪饱满多了, 就是刚才你有一段根本没充分表现出对我的恨意,下次注意哈……唉, 不说了, 钥匙给我。”
她理所当然地要求,谢玄素也理所当然地递过钥匙, 聂萦咔嚓一声把两半组合成一把,大步走到带钥匙孔的洞壁前,端详了一下, 突然回头问:“你是真想要这个补天诀吗?”
“并没有。”谢玄素把手中灵剑随意地扔在地上,摊开手掌看了看,又握紧拳头,“我现在淬体有所小成,万事靠着自己这种感觉也不错。”
聂萦狡黠的摇摇手指:“喂,不许说谎, 你真说不要, 我就真不给了哦。”
谢玄素失笑,一摆手:“大师姐请随意。”
“爽快!”聂萦眉飞色舞地回身把钥匙插进孔里,轻轻一转, “放心吧, 少不了你的好处。”
补天诀是不可能给谢玄素的, 他真要重塑丹田回复修为,自己岂不是亲手造出了一个千年之后毁灭魔界的仙尊?
给点别的还可以, 最多在他死之前罩着他咯。
聂萦志得意满地想着,手下微微用力,拉开了那扇嵌在洞壁上的门。
什么都没有。
门的背后,还是岩石。
没有补天诀,没有小玉盒,这纯粹就是一扇门,仅此而已。
“我X!我XXXXX!”聂萦惊住了,上前摸索了一遍,终于确信门后面除了坚硬的石头什么都没有,气得滔滔不绝破口大骂。
谢玄素脸上并无沮丧之色,依旧很平静,突然,他眉头一凛,闪身护到聂萦身后:“谁!?”
聂萦也被惊动,返身从谢玄素的肩头往前望去。
刚才还躺在地上的两具‘尸体’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僵直地前后摆动,好像在适应肢体。
方海还好,只是胸口一个血洞,血肉翻卷,周围凝结着半干不干的血迹滴滴答答,李英姿就惊悚了,一颗头向前耷拉,像吊死鬼一样脖子伸长,下巴抵住胸口,身体晃动间头也在左右摆动。
谢玄素紧张到手心里都渗出了冷汗,下意识地护着聂萦。
聂萦只是愣了一下,就勃然大怒,一把推开谢玄素冲了过去:“何方妖怪,敢在本……本大师姐面前装神弄鬼!”
她抬手就是不偏不倚两巴掌,刮辣爽脆,扇得两具刚摇摇晃晃站好的‘尸体 ’又失去平衡,四肢乱舞,眼看要再一次栽倒。
聂萦还不解恨,回身端起一块角落的大石头,高高举过头顶:“我倒要看你们变成肉酱了还能不能站起来!”
“别别别……”
熟悉的光团再次出现,笼罩在两具‘尸体 ’身上,很快,重新变得平头正脸光鲜靓丽的方海和李英姿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
看聂萦仍举着大石头,方海首先开口叫停:“且慢!我们是秘境之主!这都是考验,休得放肆。”
聂萦冷笑着把石头扔到一边,摊开手:“考验算我们通过了吧?奖励呢?”
方海和李英姿交换了一下眼神,李英姿好奇地问:“你是如何看破的?我们从参与弟子的识海里读取了记忆,自觉装得是天衣无缝了。”
“很简单。”聂萦一指自己,信口夸耀,“有什么能瞒得过我的火眼金睛?”
谢玄素站在她身后,平静地说:“你们俩一唱一和,貌似公允,其实都是在引着我们互相敌对,还有……我不知道摇光峰有多少弟子,但我知道两忘门绝对没有一个叫李英姿的剑修。”
李英姿讪笑了一声:“未必你还把两忘门所有的剑修都记住了?”
谢玄素并不否认,微一点头,曾几何时,他知道自己将来要做大师兄,是真的信心满满,想过要带领所有剑修弟子,走上一条布满坎坷磨炼,却前途光明的修仙大道。
只可惜,那都是过去了。
“少废话,奖励呢?”聂萦强调,“补天诀,交出来。”
方海诚实地摇头:“没有补天诀,我们只是根据你们的特点,量身打造了一样宝物,来勾起你们内心最强的欲望。”
“不对呀……”聂萦差点冲口而出‘那你们应该拿出冰魄寒山来’,好在她尚有理智,硬生生地吞了下去,随即恼羞成怒,上前举拳就要打,“谁给你们的权力玩弄人心?你知道他多想要补天诀吗?!你们算什么狗屁秘境之主,给了人希望又无情打破!良心呢?!”
谢玄素微微抬眼,看着聂萦因生气而涨红的双颊,充满怒火的眼睛亮得惊人,心里不禁满满的感动,低声劝说:“大师姐,消消气,且听他们怎么说。”
“我们又不是人,没有良心的。”李英姿坦荡地说。
聂萦没办法,重新摊开手索要:“奖励!再不给?弄死你。”
“你们还没有通过最后的试炼。”方海认真地解释,“通过了,才能拿到秘境之主的传承。”
聂萦冷笑着捏了捏手指关节:“还没通过?现在就剩下我们俩还站着了,还看破了你们俩的伪装,怎么?要再杀一次才能证明我的实力吗?”
方海实在是有点怕她,往后稍微退了一步,弱弱地坚持:“你们这一对道侣的确情比金坚,互相信任,但是——”
“等等。”聂萦掏了掏耳朵,“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刚才说什么?”
“你们情比金坚,互相信任。”
“前一句?”
“你们这一对道侣。”
聂萦陡然发飙,一伸手把方海拎到跟前,咬牙切齿地说:“不给宝物就算了,还胡言乱语!毁谤嘲讽我们是吧?你哪一只眼看到我们俩是道侣!?”
她恼怒之下出手没轻重,方海被她提着衣领子拽起来卡住脖子,脸都憋紫了,李英姿尖叫一声上来拉扯:“干什么呢!还能不能好好说话!?
谢玄素却多少回过点味儿来,义正言辞地呵斥:“你们俩生前是一对道侣,就看别人都一样?的确好不像话!太死板了,这样是不对的。”
他一边说,一边唇边偷偷泛起了微笑。
方海在李英姿的帮助下挣脱了聂萦的手,一向好脾气的他也拉下了脸,赌气笑着说:“不是道侣是吧?最后的试炼可是非道侣不能过关的。”
“你说啥?”聂萦暴怒了,“耍人呢?”
方海不理会,双手迅疾地翻转持印,眼花缭乱之际一扬手,一团斗大光团当头罩下,把聂萦和谢玄素包裹在内。
他长笑一声:“想要宝物?自去拿来!”
两忘门山中的广场上,本来静静漂浮在空中的秘境入口,突然光芒大盛,巡逻弟子遇见,急忙上报,不多一时,轮值长老御剑而来,又有刑堂飞廉道君也闻风而至。
“什么情况?”飞廉道君还没落地就急着问,轮值长老上前施礼:“百花秘境似是出了什么状况。”
飞廉道君掐指一算,皱起眉头,“才过去十日,尚不到百花秘境关闭的时候,难道是有弟子在里面触碰了什么机关?”
下面赶来看热闹的弟子们交头接耳:“听说了么?”
“那个传说?”
“啧啧啧,当初我符咒课老师喝醉了说漏嘴,说百花秘境里面有鬼。”
“不能吧!这不是宗门真仙飞升留下的遗泽吗?还能有鬼这么邪恶的东西?”
年长有见识的弟子表示不屑:“机遇往往伴随着危险,里面还有金丹期灵兽呢,再说,里面的鬼并不害人,只是看不惯道侣亲密,会捉弄人,破坏道侣感情。”
“对对,我也听师叔祖说过,他当年就是在百花秘境里跟道侣分手的。”
“哇啊,什么鬼这么坏的啊?”
弟子们窃窃私语说得热闹,长老们盯着秘境入口严阵以待。
忽然秘境的入口大大张开,下饺子一样噼里啪啦往外喷吐着弟子,有人很明显是在睡梦中被扔出来的,眼睛还闭着,落地的时候跌疼了才哎哟一声叫出来。
人如雨落,场中顿时混乱一片,轮值长老赶紧指挥在场弟子帮忙救助,飞廉道君背着手,目光如炬一一扫过。
他在寻找两个人。
很快,秘境入口不再往外吐人,光芒也慢慢地暗淡了下去,终于最后挣扎了一下,消失得干干净净,空中一如往常,好像刚才并没有一个空间裂隙存在过。
“这就……关闭了?”
“不应该啊!往年不都是要至少半个月的?”
“太可惜了,他们少收获多少东西。”
轮值长老巡视完之后,来向飞廉道君回报:“弟子们情况尚可,没有受伤的,最多就是掉下来磕到了。”
飞廉道君问了一句:“所有弟子都出来了吗?”
轮值长老楞了一下,觉得这不是应该的吗?但是既然飞廉道君问了,他回头吩咐:“去,按照进去的名单点个人数。”
远处从玉衡峰的方向如流光掠影般飞来一道剑光,庄无尘玉冠道服踏剑而来,看到广场上的混乱情景,冷笑一声,跃身而下,伸手捞过灵剑挽了个剑花,大踏步就要往跌跌爬爬的弟子群里闯去。
“庄无尘。”飞廉道君叫住他。
庄无尘回身施礼:“飞廉道君。”
“别找了,你要找的人不在此地。”飞廉道君平静地说。
庄无尘愣了,回头扫了一眼,每一张弟子的脸都看清楚了,果然没有:“ 那聂萦和谢玄素去了哪里?”
飞廉道君哼了一声:“我也想知道。”
“呜里哇!呜里哇!”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聂萦昏昏沉沉地醒来,身子摇晃一下堪堪坐稳,鼻端嗅到浓郁的脂粉香气,朦胧的视野里充斥着血红的颜色,她模糊间以为自己是不是回魔界了,哪个小魔修又爱臭美学人类涂脂抹粉搞翻了车。
聂萦猛醒,头顶沉重的异物和耳边冰凉摇晃的坠子,低头看到一双白白嫩嫩还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规矩地放在描龙绣凤大红色的裙摆上,还有眼前的红色……压根不是血云宗万年不变的红云,而是一方鲜红的绸缎,蒙头盖脸地挡住了她的视线。
“什么玩意儿!?”她不耐烦地抬手要揭开,却被旁边的人一把按住,有人尖着嗓子絮絮叨叨:“可使不得!这盖头是要到了新郎家,拜天地,入洞房,由新郎官亲手挑开的,这会子揭了不吉利。”
旁边还有个小姑娘的声音细声笑语:“我的好小姐,知道你心急,略忍一忍,新郎官正在进门,一会儿就到了。”
两双手分左右拉住了她的胳膊,不让她动。
“瞎!”聂萦岂是能忍的主儿,一晃膀子挣脱,暴躁地拉下红盖头,霍然起身横眉立目:“是谁装神弄鬼!?”
她身处一间似乎是凡人家女儿的绣房,全套花梨木的家具,还镶着螺钿,小巧秀气,白墙上蜡烛上到处贴着双喜字,身后整张顶天立地拔步床,挂着百子千孙锦绣帐,旁边梳妆台上摆满了瓶瓶罐罐胭脂水粉,雪亮的镜面清晰地映出她此刻的装扮——
一个凤冠霞帔,大红嫁衣,喜气洋洋的新娘子,浓妆艳抹,被粉涂得雪白的脸颊,两道眉毛又细又弯,口红点出一滴滴大的樱桃小嘴,只有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显得那么的不和谐。
聂萦目瞪口呆,‘呼’地转向屋里的两人,一个扎着红色头帕戴着大红绒花的中年喜娘,一个扎着双环髻的小丫鬟。
两人都穿着红色马甲,脸上笑得僵硬,伸着手向她机械地重复着:“小姐,莫急喽,新郎官马上就来迎你了。”
即使是魔尊聂萦,此刻也感到一股毛骨悚然,她环顾四周,警惕地问:“秘境之主?是你们吧?一定是你们捣的鬼是不是?”
一个细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最后的试炼开始,请坐上花轿出嫁。”
“我试炼你大爷!”聂萦这下是真火了,刀山火海她闯得,这种把人丢到幻境里玩过家家,还要涂脂抹粉当新娘子的试炼谁爱去谁去,反正魔尊丢不起这个脸。
一怒之下,她再也不顾忌什么,横竖谢玄素不在,聂萦伸出手,厉声喝道:“旗来!”
心念一动,丹田里的血云旗应念而出,盘旋着在她四周席卷一袭红云,呼啦啦迎风招展,魔气冲天而起。
与此同时,丹田里那颗小小冰花也被惊动,向四周放射出无边寒气,聂萦咬牙忍住强行催动法宝的反噬,手握旗杆奋力一挥,怒喝:“放我出去!”
不放的话,她就催动血云旗,把这个秘境捅破天完事!
聂萦正在雄心勃勃,突然一股强大的威压从天而降,犹如不可抵抗的一只巨手撑在天地之间,一把就按倒了她。
“啪叽”一声,聂萦连站都站不住,狼狈地趴在了地上,像是被一把大锤当头击打了几百次,头昏脑涨,耳朵嗡嗡作响,她双手撑地还想挣扎,血云旗失去了灵气支撑,嗖地一声钻回体内,识趣地卷起身体,没事人一样倒头就睡。
“我XXXXXX!”聂萦破口大骂,耳边那个细细的声音还在重复:“请坐上花轿出嫁。”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欢声笑语,鞭炮声放得震天动地,一个响亮的声音高喊:“吉时已到!新郎官前来迎亲,开门。”
僵立的喜娘和小丫鬟这会子又活了,笑容满面地一个去开门,一个上来搀扶聂萦:“哟,这是怎么话说的,新娘子怎么坐地上了,心里再欢喜也得端着点儿啊。”
小丫鬟双手拉开门,伶伶俐俐地福下身去:“姑爷好,恭喜姑爷。”
“嗯。”
聂萦被喜娘搀扶着龇牙咧嘴地站起身来,听到这一声,猛地抬头看去。
逆着光,外面的人声鞭炮声,漫天飞舞的红色碎纸在这一刻都成了陪衬的背景,新房两扇洞开的门犹如一个画框,正正好把来人框成了一幅风流写意画。
长身玉立,眉眼含笑,穿着新郎官的大红喜服,这让人看了就脸红心跳的美男子——
正是谢玄素。
“好哇!好!好!”一怔之下,聂萦突然笑得如春花绽放,谢玄素还没反应过来,她冲过去一把抓住谢玄素的衣袖就往屋子里拉。
外面吹吹打打帮忙迎亲和看热闹的人,都呆住了,面面相觑。
“不是?这就洞房了?那还去不去新郎家?”
聂萦回身一脚就踹上了房门。
喜娘和小丫鬟惊住了,结结巴巴的阻拦:“小姐,姑爷,这不合规矩……”
“闭嘴!”聂萦凶巴巴地吓唬,“再说话就打死你们。”
谢玄素被她扯着袖子,一脸茫然,看到聂萦这一身新娘子的打扮,挨近了鼻端嗅到一股熟悉的甜香之气,心猛跳了几下,脸悄悄地红了。
聂萦转向他,命令:“脱衣服。”
“哈啊!?”谢玄素心里那点旖旎心思刚起,就听到了让他不敢相信的一句话,顿时傻在了原地。
“听不懂?脱!衣!服!”聂萦性急,看他不动,干脆上手来扒。
“大师姐, 这样不好吧?”谢玄素弱弱地说。
“胡说,什么不好,好极了,妙极了。”聂萦看着自己的杰作, 得意地笑得见牙不见眼。
呀! 没想到这辈子还能看到堂堂仙尊谢玄素这个娇媚样子呢。
绣金缀玉的华丽嫁衣本就宽大, 穿在谢玄素的身上也不显得局促,一顶凤冠戴在他头上, 龙眼大的珍珠宝光照耀, 把他俊秀的脸映得双颊泛晕,如烟笼桃花, 端的是国色天香一位佳人。
只恨这幻境里不能用留影石,不然就谢玄素身披嫁衣,眉目含羞的样子, 她要留存起来看一千年!看一次笑一次。
“大师姐……”谢玄素苦笑,却也不敢反抗。
旁边的丫鬟和喜娘又陷入了复读模式,伸着手一个劲地麻木念叨:“新姑爷来迎亲了,恭喜恭喜。”
聂萦现在倒习惯了,根本不理。
“好像还缺点什么?”她嘀咕着,突然灵光一现, 回身端起梳妆台上的胭脂盒子, 兴致勃勃地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