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香楼掌柜最先反应过来,安抚好受惊的中年男子,连忙让几个小二上前,一同按住作乱的北狄人。
萧逐松开手,任由旁人将北狄人按住,旋即抬眸看向姜善宁。
他唇角微扬,笑意清浅,朝她道:“阿宁,没事了。”
姜善宁回过神,压根没听清萧逐说什么,她赶快从楼梯跑下去,紧张的拉住萧逐的袖角:“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
她低下头紧张的看了几眼:“你刚才怎么突然跳下来了,腿脚有没有事?”
若不是此刻醉香楼人多,她都要亲自查看一番萧逐有没有受伤了。
“我没事,阿宁不用担心。”萧逐无奈的笑,“只是,阿宁确定要继续站在这里说下去吗?”
“这里怎么了——”姜善宁抬起头,就见掌柜站在旁边,拱手朝她表示歉意:“二姑娘,真是对不住,醉香楼今日也是倒霉,被这北狄人坏了二姑娘的兴致,赶明我一定上侯府亲自赔罪,再感谢这位郎君的相助。”
醉香楼的宾客纷纷聚过来,七嘴八舌的向萧逐表示感谢:
“是呀,多亏了二姑娘,要不是侯府里的护卫得力,醉香楼今日肯定免不了一场血光之灾。”
“诶,我越看这郎君越眼熟,好像是永京来的七皇子啊!”
“好像还真是,殿下真是智勇双全,多亏了殿下和二姑娘!”
姜善宁听着周遭的议论声,不禁脸上一热,方才她关心则乱,没注意到他们正被这么多人看着。
她连忙向掌柜道:“无妨,还是安抚好今日来用餐的宾客要紧。我的朋友已经去城门处喊人,想必守城的方将军马上就会来了。”
“是是是。”掌柜擦了擦额头的汗,吩咐小二们看好北狄人,自个又对着那北狄人唾骂了好几句,这才跟宾客们挨个道歉。
城门处收到报信,方将军迅速带着几队士兵气势汹汹的赶来。一队士兵守在醉香楼周围密切侦查,以防还有漏网的北狄人。
方将军着人疏散了醉香楼里的宾客,低头看着被钳制住的北狄人,厉声道:“真当鄞城是你们北狄了?想来想就来,想走就走,哪这么容易!”
为防北狄人偷袭,方将军亲自扯了麻绳把他的双手捆起来,他注意到北狄人的手掌心皆是厚重的茧子,轻嗤一声:“还是个行伍之人,怕不是逃兵吧。”
此言一出,北狄人猛烈挣扎起来,方将军眼底露出不屑,手持剑柄,重重击在他的下颌骨上,卸了他的下巴。
大晋自建国以来,北狄蛮夷就不断侵扰边境,寻衅滋事,尤其边境的百姓,最是苦不堪言。
是以大晋的百姓都对北狄人恨之入骨。
年前北狄更是发动战争侵扰鄞城,被镇北侯带兵打退,这北狄人不知为何,在鄞城里流窜,看他面如菜色,应该好几日未曾饱腹。
估计他是饿极了,冲进醉香楼里想要吃一顿霸王餐,没想到反被他们逮住。
姜善宁瞧了眼那个北狄士兵的胳膊上的伤,先前被萧逐甩了匕首扎进血肉中,眼下被粗鲁的包扎过。
她不禁想到不久前的上元节,萧逐当着她的面,生生折断了杜云英的手腕。
这次也是……
姜善宁咬了咬下唇,掀起眼皮看了一眼萧逐,他身形高大,抱臂站在自己身边,一只手还紧紧抓着匕首。
他好像是一直盯着自己,见她看过来,朝她靠近了些,温声问道:“阿宁,怎么了?是害怕吗?”
“没有,没什么。”姜善宁摇了摇头,“本想一同请你们吃饭,哪知道会发生这种事。”
她还是分别请他们吃饭吧,姜善宁捂着自己的荷包,悲催的想着。
“二姑娘,末将先行押着此人回营,这几个将士护送您安全回府。”临走时,方将军特意走过来,朝她拱手道。
闻言,姜善宁没有推辞:“多谢将军,您受累了。对了,向你们报信的顾姑娘在哪里啊?”
“多亏有顾姑娘及时报信,末将已经派人送顾姑娘回府了。”
“那就好。”
经此一事,姜善宁是万万不敢再不带护卫了,于是在几个士兵的护送下踏上回府的路。萧逐执意要送她回府,姜善宁只得同意。
天色已经黑了,醉香楼被暂时封锁起来,得里里外外的探查一遍,确保无事这些将士才会撤离。
“殿下,看不出来,你的武功这么厉害啊。”回府的路上,姜善宁说起这事,歪头问他。
萧逐低笑一声:“幼时在皇宫里,整日被关着,只能看到头顶的四角天空,甚是无趣。”
“所以闲暇时便自己练武吗?”姜善宁问。
“嗯,但自己练的毕竟是野路子,国子监里有先生教授武艺,我也曾偷偷学过不少。”
还有一句,萧逐没有说。
在深宫里他挨过不少打,渐渐地,他摸索出来朝哪里打最痛,也渐渐知道该怎么躲避旁人的毒打。
久而久之,为了在宫里能够生存,也从来没有宫人能够像他那样不要命的打,他这才得以存活。
“原来是这样啊。”姜善宁若有所思,侧目看着他,仿佛想透过他现在的模样,看到他以前的样子。
萧逐被她看的不自在,总觉得自己那些不为人知的阴暗心思快要被她发觉了一般,令他心头不安。
他轻咳一声:“阿宁,我脸上是有什么东西么?”
姜善宁语气轻松:“没有没有,殿下的气质出类拔萃,面容,面容……”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她忽然记不起来有什么好词能来夸奖萧逐。
“面容俊朗!对,殿下生的俊朗,我忍不住多瞧了几眼,”姜善宁掌心相击,脑子里闪过这个词,笑嘻嘻的说出来。
萧逐被她逗得一笑,眉眼也跟着变得温润起来。
夜里风大,凉凉的刮过来,姜善宁拨了拨耳边的发丝,望向鄞城的街道,二楼的店铺纷纷点了灯,照亮漆黑的夜路。
“殿下如今在鄞城,倒也不必像在宫里那样提心吊胆,鄞城百姓可不会无缘无故斗殴。”姜善宁稍稍正色,说完,她想到醉香楼里的事情,找补道:“今日北狄人溜进来的事情是个例外,肯定是守卫松懈,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说到这里,姜善宁回头叮嘱跟着的几个士兵:“你们回去后,一定要加强各个城门的守卫,万万不可再有此类事情发生。”
“二姑娘放心!”领头的士兵拍着胸膛保证。
走了不到一刻钟,就到侯府了。
“辛苦你们了,殿下住在城门处,你们正好一同回去。”姜善宁很是有礼。
“是!”士兵们嗓音洪亮,纷纷应答。
姜善宁站在府门口的石阶上,挥了挥手:“殿下,我们明日见。”
“明日见,阿宁。”
萧逐等她回府才转身离开,似乎他们每次分别都会说一句“明日见”,萧逐思及此,不禁轻笑。
明日便有了盼头。
其实并不是课业太多,而是——
她娘听说她遇到了北狄逃兵,立即放下手里的账本来到听雪院, 耳提面命了好一阵, 姜善宁再三保证她以后出门会带护卫, 姜夫人才放了她一马。
本来回府就晚,又被姜夫人训斥了小半个时辰,姜善宁悲催的摊开课业开始写,越写越觉得今日太倒霉了。
她再一次感慨,早知道如此,她一定分开请萧逐和顾灵萱吃饭,这下好了, 欠的两顿饭早晚都得还。
“菘蓝——”姜善宁撑在桌案上,探头瞅了眼外头黑漆漆的天色, 扯着嗓子喊道。
“怎么了,姑娘?”菘蓝就在门口守夜,听到喊声连忙跑进来。
姜善宁瘪了瘪嘴:“菘蓝, 我想吃桂花乳酪,你去厨房看看还有人吗,有的话让他们给我做点。”
她无精打采的揉了揉肚子:“可惜了醉香楼那顿饭, 今晚还是没吃上。”
菘蓝眼瞅着时辰都不早了,自家姑娘的课业还没有写完,她又听说今晚姑娘在醉香楼受惊了,一时心疼不已。
“姑娘,您好好做课业, 我这就去厨房。”
姜善宁长叹一声,收回心思, 强迫自己赶快完成课业,不过写了没一会儿,她就歪着头胡思乱想。
这个时候,殿下早都回家了,不知道他的课业写完了没有。
这么晚了,他晚上还有没有吃饭呢。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了,得赶快做课业。姜善宁拍了拍脸颊,使劲睁大快要阖上的眼皮,炯炯的盯着课业。
菘蓝去厨房的时候,里面已经没人了,她想了想,平日里不是没看过厨房的大娘们坐菜,于是找到食材自己亲手做了一碗桂花乳酪。
虽然过程艰难,但是她一定要让做完课业的姑娘吃上。
菘蓝端着桂花乳酪回去的时候,还有一刻就到子时,往常这个时候姜善宁早就入睡了。
刚踏进院子,她就看到姜善宁细长的身影映在支摘窗的窗纸上,菘蓝轻手轻脚进屋,站在门口处等着。
姜善宁写完课业,长舒一口气,伸着胳膊活动,瞥见菘蓝,惊喜道:“诶,菘蓝你什么时候来的,乳酪好了?快拿过来!”
“好的。”菘蓝捧着瓷碗过去,见姜善宁吃了一口,问道:“姑娘,吃起来怎么样?”
姜善宁没多想:“还行,就是吃起来不太甜。”
她吃完乳酪,漱了漱口,疲倦的躺在床上,揉了揉吃撑的肚子,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第二日,姜善宁眼底青黑的去了学堂,才刚坐下,宋三就凑过来,觑了一眼跟她一起来的萧逐,好奇的问她:“姜二,我听说你们昨晚在醉香楼遇到了北狄逃兵,七殿下直接杀了那北狄人!真的假的!”
“啊?”姜善宁一愣,还以为自己昨晚没说好,一时听岔了。
直到宋三又说了一遍,姜善宁旋即满脸无奈,她算是见识到了事情就是这么越传越离谱的,“你从哪听来的这些?太不靠谱了吧。”
宋三眼睛一亮:“不靠谱?那事实是什么?哎呀早知道我昨日就跟你们一起去醉香楼了,说不定还能帮七殿下杀人。”
宋三跟姜云铮一样,都是鄞城里数一数二的纨绔,遇到这种事自然好奇的很。
他半个身子都快趴到姜善宁的案几上了,萧逐蹙了蹙眉头,轻咳一声。
宋三急于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压根没听见萧逐那一声轻咳。若是他转头看一眼,便能看到萧逐冰冷的眼神,目光阴沉的落在他放在姜善宁案几上的那双胳膊上。
“昨晚醉香楼里的宾客很多,我和阿宁在二楼的厢房里……”萧逐忽然开口,宋三转眼就被吸引了过去。
为了不让宋三缠着姜善宁问东问西,纵然有多不想跟宋三说话,萧逐还是言简意赅的讲完了昨晚的事。
“原来是这样啊,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耳的听岔了,跟我也讲错了。”宋三眼神里透着钦佩,朝萧逐竖起大拇指,连声赞叹:“不愧是殿下,一招制敌!就是可惜了……啧啧。”
“可惜什么?你们说什么呢?”顾灵萱姗姗来迟,一来就直奔他们这里,正好听到宋三最后一句话。
“可惜我昨晚没在,没有看到七殿下的英姿。”宋三抚掌惋惜,还没来得及惋惜多久,头上就被打了个爆栗,“哎哟,顾灵萱你打我作甚?”
顾灵萱叉着腰,翻了个白眼:“我就是看不惯你跟姜云铮一样,自恋自大。”
宋三不明所以,大着嗓门争辩:“我什么时候自恋了?分明是姜云铮自恋,别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姜善宁一直默默听着,闻言噗嗤一声笑出来,若是姜云铮在这里,他们三个人肯定要吵起来,真是一刻都不能安生。
趁着他两在拌嘴,姜善宁戳了戳萧逐的手臂:“殿下,你昨晚写课业写到几时了?”
萧逐侧头,认真的看着她明晃晃的杏眼,仔细想了想,不好意思的说:“阿宁,我昨夜做完课业就睡了,没注意时辰。”
“无妨无妨。”姜善宁小手一挥,本就是她随意起的话头,转而又说道:“对了殿下,我听我们府上的管家赵叔说,昨晚抓到的那个北狄逃兵,被带去军营里,正被我阿爹审问着呢。”
萧逐轻轻嗯了一声。
姜善宁目光露出嫌恶,继续说:“北狄人真是可恶,那个逃兵八成是不敢回去,才到咱们鄞城里头乱窜,真是讨厌!”
“北狄人生性蛮横,民风粗犷,近些年多亏了镇北侯,保了百姓这几十年的安宁。但是北狄不除,仍旧是大晋的心腹之患。”萧逐沉吟道。
姜善宁撑着下巴想了想,皇帝远在永京,眼里能看到的仅仅只有宫里的方寸之地。虽说阿爹会定期上折子阐明朔州的情况,但皇帝看到的不过是寥寥几句,哪能像他们这些生活在鄞城的百姓感受得真实。
所以应乾帝的朱笔之下,每次都是不轻不重的批几句让镇北侯驻守好边境线,他给的赏赐只多不少,丝毫没有关心民生疾苦。
其实若是前世的姜善宁,还不会想这么多,经历了重生这一遭,她要顾及的便多了。
她不仅想要保护侯府上下的平安,更希望朔州百姓不再受苦。
民生无忧,社稷才能无忧,这般浅显的道理,应乾帝怎么会不懂,恐怕是觉得朔州有阿爹坐镇,这才高枕无忧吧。
“阿宁?阿宁?”
萧逐说完那一番话,看到姜善宁好似出神了,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姜善宁杏眼眯起来,望见萧逐清朗的眉眼,双眉英挺,微微蹙着,修长的眉毛下是一双带有攻击性的狭长凤眸。
但看向她时,眼底带着温润。
姜善宁回想萧逐的那番话,能看出来他的野心,也难怪未来他会登基,御极宇内,只可惜前世她没能看到萧逐登基后的事情。
“殿下,我在想,陛下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看起来丝毫不关心朔州的百姓。”姜善宁喃喃,“而且对殿下也不好。”
前世镇北侯回京的接风宴上,她见过应乾帝,那个时候为了拉拢阿爹,应乾帝自然是敬重他们的。
后来萧逐弑父杀兄,踩着应乾帝的头颅,那颗头颅死不瞑目,眼睛瞪得老大,是姜善宁印象最深的。
萧逐唇角噙着笑,说出来的话语却是冰冷:“他是个……自私虚伪的小人。”他根本不配坐在那个皇位上。
正说着,赵夫子大步走进来,扫视了一圈屋里,说话声很快静下来,赵夫子这才沉声开始讲课。
宋三跟顾灵萱停止了拌嘴,忿忿不平的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我们听课。”
姜善宁耸了耸肩,忽然发觉她跟萧逐说着说着竟说到他们现在无法改变的政事上,她不禁无声笑了笑。
她展平书册,手里拎着一根炭笔,专心致志的听赵夫子讲课。
一早上的课还没上完,姜善宁忽然觉得胃里翻涌,起初她没当回事,后来疼意一阵一阵的,她咬紧下唇,绷直的脊背渐渐弯下去。
萧逐最先发现她的不对劲,丢开手里炭笔,神色紧张:“阿宁,你怎么了?”
姜善宁脸色有些白:“肚子有些疼。 ”
她弓着腰,下巴抵在案几边,一只手按在肚子上,她看了眼萧逐,见他连往日的冷静都快保持不住,反而安慰他道:“我没事,估计是吃坏肚子了。”
“阿宁,我带你去医馆。”萧逐的嗓音听起来有些哑。
姜善宁摇了摇头,“我还撑得住,再说夫子还没有说下学呢,等下学吧,再去医馆。”
萧逐凝眸,仔细观察她的面色,他不好违背姜善宁的意思,怕她生气,但又怕她疼得厉害。
左右离下学时间也没有多久了,萧逐的语气不容置疑:“阿宁,马上下学了,一下学我背你去医馆。”
姜善宁点了点头,她想她应当是吃错东西了,但是昨日她没吃什么不好的膳食啊。
她一头雾水,趁着前面有人高马大的宋三遮挡,她索性趴在案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揉着肚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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