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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烟雨落金陵(扶盏)


后来,司礼应该是得了旁人的点拨,在送钱之余也会送些别的,有时候是两件精致的首饰,有时候只是一盒时兴的胭脂,再或者,只是一碟冒着热气的点心。
郑泠鸢咬着绵软的点心逗他:“钱都给我了,你自己要用钱的时候怎么办?”
“我用不上,”他饮着热茶含混道:“我吃住都在军营,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自己拿着也是累赘。”
没有要用钱的地方?郑泠鸢只是笑:“没想过攒些银钱,等以后置个宅子,再聘房夫人?”
他果断摇头,郑泠鸢刚想骂他呆子,就听他一本正经的继续道:“我托人打听过了,郑御史当年应是得罪了太子,大小姐想脱了奴籍,只怕得要上面那位开口特赦,我现在人微言轻,等以后我一定想办法向上面请旨,帮大小姐脱了奴籍,好去过自在日子。”
人情冷暖见的太多,听到这质朴的言论说不动容是假的。她拿帕子拭了拭眼角,起身道:“膳房里热了吃食,你若是不急,吃完再回军营吧。”
她在想,如果不是自己落了奴籍又流落到这种地方就好了。
司礼在想,倘或自己不是马奴出身就好了。
那样的话,就算最后被拒绝,好歹也给对方一个知道彼此情意的机会。
日子就这么平淡简单的继续往下过。
再后来,筑阳城沦陷在即,司礼听命带骑兵出城的时候,想起自己已有两月未曾见她,原想将这段时日攒下的银钱还有那支自己挑了好久的胭脂送她,只是到底没寻着机会。
他临死都惦念着要向上面请旨特赦,只是当时全营的兵马全军覆没,心中所想注定没办法直达京师。
或许就连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刚刚殉国,郑泠鸢便点了那绣了数月的嫁衣,纵身跃入火海同那些异族之人同归于尽了。
老人们常说,只要不喝孟婆汤,这辈子的记忆就不会被抹去。
他想,他不喝那汤了,总得记住她的样子好去寻她。
上辈子无法诉诸于口的情意,总要有一个达成圆满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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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长君和曲若冉的婚事,是长公主还在世时亲自让人订下的。
苏家二郎娶了裴佑安的妹妹,皇帝嘴上虽没说什么,可到底是兄妹连心,长公主心里门清,这种情况下,苏家三郎的婚事就值得自己好好考量一番了。
武将世家不必多想自然被排除在外,门第太高的文臣、贵族、宗亲也不合适。曲若冉就是在这个时候闯入长公主的视线。
与其说是闯入,不如说是苏长君刻意安排。
正是混不吝的年纪,他巴巴的跑去翻人姑娘的墙头,气的曲老直拿竹竿打他,且不说曲老几次三番让人来自己这边告状,单凭他带着人姑娘整日在金陵街头斗鸡走马胡作非为,长公主想不知道都难。
人没出阁的姑娘被自己家臭小子就这么拐带了,长公主理亏,带着歉意让人回复曲老,说会好好管教,当晚就将苏长君留在了正房。
苏长君自然知道她是为了什么,耐着性子等她开口。
“你父亲哥哥不在,你是要上天不成?你无法无天没人敢说三道四,人家姑娘呢?你让她日后如何嫁人?”
苏长君理不直气也壮:“旁人怎么出嫁她就怎么出嫁呗,正要跟娘说呢,你什么时候安排人去他们家提亲啊?”
长公主顿了顿,这小子在这等着呢,怕是就等着自己找他来训话。
只是略微一想,这桩婚事简直再合适不过,曲若冉的祖父在豫章书院授课,未曾入仕刚好免得皇帝忌惮;曲家家风清正,曲老更是桃李遍天下,他教导出来的孙女自然也不会差,自己家这臭小子,他若是不喜欢自然也不会去招惹,就看人家姑娘和曲老的意思了,只要人家姑娘愿意,自己这边自然尽心撮合。
苏长君见她闭目深思便知她听进心里了,喋喋不休道:“二哥娶二嫂可是用了十六抬的花轿,还抽调了北疆军和东海驻军,我们若冉过门的排场绝对不能比二嫂差事。”
长公主白他一眼:“你安排的好妥当啊。”
他抱着臂膀端的是一副无法无天的模样:“大哥二哥都成家了,怎么着也该轮到我了。我都跟若冉商量好了,你就找人算好了时日去曲家提亲嘛?”
自个给自个安排婚事?自己怎么就生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混账。长公主的白眼险些翻到天上去,但到底还是安排人礼数周全的去问曲家的意思,不出意外的,那边应的也很果断,两家互换了婚书,这桩婚事就这么订了下来。
当时六礼已经过了五礼,只待上门亲迎,北疆一行老王爷本没打算让苏长君去的,可是这犟种死活都要去立个军功,好替曲若冉讨个诰命,也好风风光光的迎她过门。
十六抬的花轿不难,二哥能抽调北疆军自己也能,只是东海驻军好歹是二嫂的娘家人,裴佑安能抽调东海驻军给自己妹妹撑脸面,这东西自己求不来,他又担心婚礼的排场不如二哥新娘子心里委屈,讨个诰命体面又排场,正正好。
可是就像苏念卿没等来那顿团圆的家宴,曲若冉也没等到苏长君娶她过门。
北疆兵败了。
老王爷和二子先后殉国,北疆精锐几乎全军覆没,苏长君侥幸捡回一条命,又被宫中那碗汤药毁损了全身筋脉,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自此与废人无异。她没等到苏家的花轿,却等到了苏长君的退婚书。
一时爱慕,蹉跎姑娘数年,是长君之过。自即日起,婚书作废,愿姑娘再遇良人,相偕白首,长君遥祝姑娘无忧无病,子孙满堂。
曲若冉一时不知是该心疼他还是心疼自己,她想恨,可她根本不知道该去恨谁。
她很想告诉苏长君,不管他伤了还是残了,她都愿意嫁,她愿意照顾他一辈子,可是曲家父母不准。
对曲家父母来说,这封退婚书来的正是时候。于私,不管他苏长君从前再怎么风光,现下也不过是废人一个,他们不可能眼睁睁的将自己的姑娘往火坑里推;于公,北疆兵败一事不明不白,敢仗义执言如郑御史者皆下场凄惨,苏家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他们不愿意沾染这等麻烦,所以将婚事退了,二者撇清干系,对大家都好。
曲家父母态度强势,连一向疼曲若冉的祖父这次都少见的没有站在她这边,一个尚未出阁的姑娘,就算再怎么哭闹,在强硬的手腕前终归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苏长君无法无天没心没肺,向来不亏欠别人什么,可对着曲若冉,他却没办法理直气壮的说一句问心无愧。他后来时常后悔,不该在婚事还没定下来的时候就带着人家姑娘那般胡闹,他担心起初的胡作非为损了姑娘清誉,又担心姑娘同自己退了婚不好说亲。好在曲若冉并未受风波所累,又过了两年,曲老在上门提亲的青年才俊中择了翰林院修撰尹撷芳,曲若冉也终于低头妥协。
他让人打听过,尹撷芳才思敏捷,人品贵重,并未传出有什么不良品行,他这才稍稍安了心。她出阁前夕,自己本该去道贺,可自己处于这么个尴尬的身份,又担心惹得新婚夫妻猜忌,只能让苏念卿代自己走了一趟,送了六十六抬的新婚贺礼当作添妆。
曲若冉看到那六十六抬的添妆眼角顿时熏红,她避开一应道贺的人将苏念卿引到偏僻处:“你三哥让你来的?他自己怎么不来?”
苏念卿倒是冷静:“从那封退婚书送到府上起,曲姐姐和我三哥就没什么关系了。”
她这话是好心提醒,成了婚的人,自然该过好自己的安稳日子才是正经,可曲若冉听罢只是哭。苏念卿怕新嫁娘哭花了脸,拿着帕子小心的帮她拭泪。她叹了口气:“我三哥耽搁了姐姐这么多年,我们家始终亏欠姐姐的,以后姐姐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能办的我一定办。”
曲若冉只是摇头,那个时候的苏念卿离经叛道跑去北疆带兵,在众人眼中同怪人无异,曲家父母虽放她进来,但处处紧盯着她,那目光瞧的人不自在,且苏念卿还未在北疆立住脚跟,她也无意在这久留,送罢了贺礼就要起身告辞,曲若冉却突然攥住她手腕:“诺诺,你能叫我一声三嫂吗?”
她眼噙泪花,再冷硬的人只怕也会心软。苏念卿往四周扫了一眼,柔声道:“三嫂。”
“哎。”曲若冉满足了,终于放开了她:“替我给你三哥带话,我很好,让他也好生保重。”
曲若冉嫁人了,两家的交集好像也就止步于此了。苏念卿虽叮嘱她让她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但曲若冉并没有什么要麻烦她的时候,日子过的简单又平淡。直到后来宣隆帝为削苏家的权,给苏念卿和楚逸轩赐婚,曲若冉不放心,拖着已经有了五六个月身孕的身子来回奔波,求着曲老出面。
年少时的悸动挺着笨重的身子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站在自己面前宽慰自己,但凡是个男人都不可能无动于衷。
时隔多年,她头一次登门竟还是为了自己妹妹。
送走了她,苏长君狠狠的甩了自己一耳光,唾骂自己当初不是个东西。
再后来,怀璧大师续好了苏长君毁损的筋脉,他出征北疆,同离林人打完了最后一仗。归来时,见曲若冉儿女绕膝,满脸温柔慈爱,他笑了笑,无甚牵挂的剃度出家。
只是出家之人,却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他借着化缘的由头也曾远远的瞧过她几次,每次都保持着得体的距离,并不去惊扰她。那年金陵灯会,她伴着尹撷芳出游,尹撷芳右手抱着女儿还不忘空出左手来护着她,以免她被人群冲散,她则温和的牵着七八岁的幼子。可能是背后的视线太过灼热,她如有所感的回头,可是背后空空如也。
“怎么了?”尹撷芳温声询问。
“没事,”她摇头。
苏长君隐没在人群深处,她回头那一刹,恰如当年初见,微风惊扰了梨花,许下一世羁绊与牵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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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逸轩来到这所高中已经一周有余,到现在还没搞清楚一件事情,为什么自己上一瞬还抱着自己的宝贝老婆亲亲抱抱举高高,下一瞬就坐在这窗明几净的课堂里听讲台上那位一看就精致高知的女性讲一些自己完全听不懂的词汇?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里这本鸟语,请问abandonment是什么意思?astonishing又是什么玩意?这上面的东西他别说能不能理解,他压根就看不懂好吧?
身后的死党兼小弟小幅度的推他,凑近了低语道:“大哥,灭绝师太一直看你呢?你在这发什么呆呢?”
他面露疑惑:“灭绝……师太?”
“这不是你给起的外号吗?”这回轮到符津满脑门问号了:“不是你说她更年期提前阴晴不定喜怒无常所到之处寸草不生,非灭绝师太不能与之比拟吗?”
自己说过这话吗?
讲台下这二人窃窃私语,高知女性眉头皱了又皱,终于忍无可忍:“楚逸轩,你站起来。”
他双手插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慢悠悠的站了起来,想找个合适的称呼,可又不知道怎么叫顺口,是以自觉的略过前缀:“你有事?”
不愧是校霸啊,不少人已经免不了交头接耳,听听,简简单单三个字,挑衅的意味十足,这不得激怒灭绝?
果然,讲台上那位女性将教案狠狠的摔在桌上,自我介绍般道:“鄙姓程,我好歹带了你们半学期的课程,你可以称呼我一句程课长或者程老师!”
“哦,”楚逸轩将手从兜里拿出,端正了几分姿态:“程老师,你有事?”
自认为谦敬的姿态并没有让上面那位消气,她的拳头攥了又攥:“我年长你们至少两轮,你应该称呼我为‘您’而不是‘你’。”
“不是你有完没完?”好歹是曾执掌按察司行事雷霆果敢说一不二的,哪受得了她这么絮叨个没完了。符津默不作声的给他竖了个大拇指,其余同学都是一副看戏的姿态,这位老太太讲课古板生硬,实在没什么意思,众人本都是昏昏欲睡,这一下子瞬间精神了。
“你在耽误全班同学的时间,”那位程老师又发话了:“全班四十位同学,你一个人耽误一分钟,四十位同学就是四十分钟,你要向我以及全班同学道歉,不然接下来你们自己上自习!”
“耽误时间的不是你吗?我都问你到底什么事了?”楚逸轩实在受不了被人当猴一样看:“行行行,我道歉,那请问程老师,您叫我起来到底有何指教?”
程老师勉勉强强找回了场子,叫他起来到底什么事来着?对,他上课不认真听讲,她指着教案上的一句话:“你来翻译下这句A study indicates that vegetarians have a 70% chance of lacking various indispensable nutrients.”
楚逸轩单是听她说就听的头昏脑胀,下意识的脱口而出:“什么鸟语?”
“大哥,what are you 弄啥嘞?”符津指着自己的卷子:“这句!这句你不会吗?你卷子怎么做的?我还是copy你的哎。”
“你们俩都给我出去站着,再扰乱课堂秩序,以后我的课你俩都不用听了!”
楚逸轩早想出去冷静冷静了,谁能来告诉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符津从兜里摸出一个方形盒子,从里面倒出两颗薄荷味软糖:“来两粒?”
楚逸轩顺势接了过去,二人并肩贴在墙面上,无所事事的抬头望天。符津将口香糖吹了个大大的泡泡:“大哥,你到底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你发烧回来之后跟以前不一样了呢?”
他望着眼前熟悉的人,脸倒是跟之前长的一模一样,就是头发比之前短了许多,还染了一头的绿毛,耳朵上恨不得挂一堆的耳钉,衣裳破破烂烂,不知道的以为他刚要饭回来呢。他倒是觉得眼前的人和事同以前很不一样。
他不说话,符津便继续逼逼赖赖:“别的不说,您可是次次考试稳居年纪前十,刚才那句你居然不会翻译?这不你做过的卷子吗?”
“年纪前十什么意思?”
“哥,你是想听我夸你吗?就是你很帅很牛逼的意思,成了吧?”
他不忍心告诉他,他说的话自己实在一知半解,索性闭了嘴不再多话了。
二人站在教室外荒废光阴,第二节 是数学课,两人终于有了重回课堂的机会。女老师声音洪亮元气满满,讲了一节的什么函数、什么概率与统计,在黑板上画了一堆完全看不懂的鬼画符,楚逸轩听的头大,本想趴桌子上睡觉的,可这老师又过来关心他是不是发烧还没好,还贴心的给他送了一剂退烧药,这下楚逸轩没办法睡的理直气壮了。
一整天的课程,不是鸟语就是鬼画符,还有什么大气洋流什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楚逸轩听的昏昏欲睡简直备受折磨,身后的符津还冲他挤眉弄眼,别忘了把老师布置的作业答案发给他。
楚逸轩对着那让人头大的试卷,这比给皇帝写奏折都心累,身边的手机跳出消息提示,一个卖萌表情包,接下来是一串的地雷轰炸,最后紧跟着一句‘救命的试卷答案,谢谢!“
他自己是懒得写这些看都看不懂的玩意的,可是实在受不了他这轮番轰炸,这手机他刚用了没几天还不知道有个消息免打扰功能,只能从书包里掏出试卷耐心的往下看,白日里听不懂的鸟语突然像是无师自通了一般,楚逸轩用了两个小时,将那些什么函数一一写完之后拍照发过去。
不到一秒,对面飞速发来一个跪地痛哭流涕的表情包,大恩不言谢,哥你就是我的神!
平平无奇的第二日,原以为要继续重复第一天的死循环,楚逸轩甚至连抱枕都带来学校了。谁知道第一节 课,班主任突然带来一转校生,要跟大家做自我介绍,当他听到苏念卿的那一瞬,浑身电打了一般不受控的往讲台看了一眼,然后就再也挪不开眼睛。
身后的符津激动的嗷嗷直叫,扯着他的衣领就是一顿晃,险些把他整个人给摇散黄了:“哥,这女生长得像电影明星,你看那脸那腰那胳膊那腿,连名字都那么有诗意。啊啊啊啊啊啊,妈妈啊,我想早恋了!”
“符津,你安静些,别吓着新同学,”班主任在室内扫视一圈,像是在考虑该让她坐哪,李塬已经将右侧的书桌收拾出来:“老师,让她坐这里吧。我爸爸和苏伯父的故交,她刚转学不熟悉环境,我俩坐一起方便照顾。”
“行,那你就先和李塬同学坐一起。”
苏念卿一身雪纺连衣裙,抱着当天要用的课本,像一朵干净的山茶花,经过楚逸轩身边时,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她好像似有若无的冲自己笑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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