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出租车上,把窗户开了条缝,让冷风吹进来。她看了会儿手机,也很生气、烦躁,却无能为力。
卸下假面,真实的周珏自己能接受吗?人总有失控的时候,她能感觉到他的压力非常大,要是她会崩溃吧?
没有责怪的意思,但是头脑却像喝醉了的人忽然清晰了。
她不能因为阶段性的孤独而盲目做出决定,从别人身上找安全感。即使他从未把这样的一面施加在她身上,但是覃惟想到最糟糕的情况,身体不自觉抖了抖。
他们在一起是为了什么?
每个人都想找避风港,可避风港真的安全吗?
她尚且年轻,朱迪告诉她,她有一无往前的勇气,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她会克服的。
周珏换了衣服,出发去公司,并未发现家里有人来过。
司机接到他的时候,他的情绪看上去很稳定,穿戴整齐,行头昂贵,老板永远不失体面。
去公司的半小时车程,他手机里的消息多到快炸了,他一直在处理,一些沉下去了。他一眼就看到了覃惟的。
那年漏掉她的微信换来一顿怄气之后,他就把她置顶了,一直没撤下来过,哪怕是分手也懒得再弄。
她早上出现在超市,买了捧红色的花发给他看,问:【好看吗?】
周珏没有回答她好看或是不好看,而是告诉她:【我回来了,这几天比较忙。】
【我知道的,不打扰你啦。】
周珏握着手机,正要问她有没有想好什么时候搬过来,但是考虑到书房里被他砸烂的台灯,保洁下午才会来收拾,于是作罢。
周珏几天没着家,一直在开各种会。他作为中国地区的负责人,掌握着各核心部门,但是面对这种犯蠢而作死的行为,也让他感到无力。
产生愤怒的情绪,工作就能不做了吗?他总要管理好自己,以职业的一面应对工作,势必修正目前的错误。
他也很强势,因为还没有人能接替他的位置,并且保持他在任创造的业绩。
覃惟的小腿撞得有点严重,能正常走路。晚上洗澡的时候,她看见腿上有一大片红紫色的淤血。
接下来一周上班都不能穿裙子了,她问妈妈淤血怎么快速消除,妈妈跟她说每天热敷一下,再用点喷雾,又担忧道:“怎么回事呀?”
“走路撞到了。”覃惟回答。
“你要小心点啊,每次你有点小事妈妈都睡不好。”妈妈说:“我要上课走不开,让你爸去看你吧。”
“千万别!”覃惟知道他们的目的是什么,除了担心的她生活,也想看看她的感情状况,早知道就不要告诉妈妈了。
周珏已经让人收拾出来一个房间,给她搬进来做书房。她也许需要独处,尽量给她提供独立的空间。
他没有做过这样的事。他那个在美国定居的朋友,在女儿降生之前,给它准备婴儿房,玩具,粉刷墙壁;朋友告诉他,在这个过程里心情是极度愉悦的,也充满了幸福感。
周珏迎接的人不一样,但是如今感觉类似。
这天回到家,时间还不算晚,给她去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还没人接,他暂时挂断,去冰箱里拿水,看见里面多了点东西,保鲜袋上有品牌标志。
那个超市距离他家很远,给他采购的人不会过去。他觉得眼熟,但并未多想,因为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这些天忙得头昏脑涨,他计划空出一天,顺便和覃惟对一对时间。洗完澡出来时她的电话正好来了,“你打电话给我有事么?”
这话问得简直让人没法回,于是周珏安静了,听她继续说。
很快覃惟就笑了起来,“哈哈,我才下班,脑子有点懵。”
“累了吗?我来接你?”他这才问。
“可是我已经上地铁了。”覃惟说的是真的,地铁里的信号不是很好,后面她又说了什么,周珏没听见。
过了片刻,他又能听见她的声音了,覃惟问他:“这几天你还好吧?再忙也要注意身体,你这么厉害,事情一件一件,总能解决的。”
忽然被她这样关心,周珏觉得她真是可爱,像学大人说话的小朋友,但他接收到了她的心意。露出难得的笑容,开门见山地问:“所以,你决定了吗?”
“暂时不行。”她回答:“我的房子签到了下半年,而且我爸妈过段时间也要过来,被他们知道不好。”
她真是脑子转得快,也精通讲话的艺术,知道什么样的理由最有说服力。
周珏拿着水杯的手,突然放下了。
第107章
她想到这种理由, 是绞尽脑汁委婉表达拒绝,应该顺着台阶往下走,毕竟他们都是体面人。
周珏却突然问:“这些客观理由是今天才出现的么?”
覃惟猝不及防地顿了一下, “你什么意思?”
“你不如直接承认,你是主观上拒绝。”他冷冰冰的话语传到覃惟的耳朵里:“因为你还没定性, 还爱玩,不想稳定下来。”
覃惟被这些冰碴似的挖讽击了个粉碎, 身体都在颤,也说起了气话, “是啊,我就是还不想稳定。”
周珏不说话,这样的静默好像是为了故意刺激她。
“你如果真的想和我一起生活, 为什么不能先尊重我?而不是听到我的拒绝就生气!”
他字字有力地反讥, “尊重的前提是诚信,而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撒谎。”
“你为什么要这么讲我?”覃惟舌尖打结,不知道如何回击,卡了会儿,找到思路又说:“好!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吗?为了防止像今天这样, 你对我乱发脾气,给我扣帽子!请问, 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男朋友还是老板?”
两人几乎是同时挂断了电话。
周珏不知道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样,自己为什么又要说那些话。他何必像个孩子一样和她吵架。
他有些头疼,没精力做事,吃了两颗止痛药在沙发上坐了良久。后来电话又响, 是来送沙发的, 他站起身给他们开楼下的门禁。
之前两人讨论过店铺货品的陈设问题,她说起自己个人挺喜欢的一个法国家居品牌, 尤其是那款经典沙发。
他记下了,是一款Ploum贝壳沙发,她喜欢的灰粉色,几何纹,货并不好定,他付了运费又加急从别的城市调过来的。
沙发送进来,家具都差不多了,初具温馨模样,这也是他家里颜色最鲜亮的一个房间。考虑她累了的时候不想说话,可以趴在沙发上休息,玩手机;即使住在一起,她想要独处也可以。
然而,当时想要哄她开心的期待,在此时烟消云散。
覃惟堵着气进家门,她突然也很想砸东西,但不行。包和手机都是花钱买的,家里被砸乱了还得自己收拾,地板坏了得赔,她根本就没有任性的条件。
洗澡的时候掉了两滴眼泪,心想他凭什么用如此恶意的话语攻击她?
覃惟不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做错什么了,看到他发脾气害怕跑路怎么了?难道傻站在那等着被殃及吗?
明知道他是一个复杂的人,性格底层的傲慢,尖刻……从他们只是工作关系的时候她体会过。
也知道这些会随着相处越来越多地冒出来,但是她仍然爱他,也接受。没有想过就此算了,只是她得慢慢接受。
但这些心路历程,她忽然不想说了。
眼泪顺着热水往下流,哭了一会儿,感觉到视线变得狭窄模糊,赶紧擦了身体出来。她不敢再流泪,拿了冰块放在眼皮上冰敷。
妈妈告诉过她,千万不要谈一个让你哭的男人,否则以后没好日子过。
当时覃惟没有联系到自己身上,因为她觉得周珏很成熟,总是很照顾她,反而她是比较任性的那一个。
但,她因为周珏而哭的次数并不少。
吵完架后,两人几天没联系。她已经脱离了吵架就拉黑的阶段,只想安静一下。
也正好有别的事情转移了她的注意力,下个月她要出国看秀。徐经理建议她暂时放一放业绩,拓宽视野也很重要。
她今年接手了隔壁店,应该对时尚有更深度的见解。
从覃惟个人的角度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可以趁这次出公差的机会和小航见面,省下时间和经济上的成本。
出发前工作安排很满,提前把各种出入库协调好,她不是很放心几个大客户,和销售推演了好几遍谈判的过程,各种假设的情况都得考虑到。
庄夏问:“这样会不会太麻烦,随机应变不就好了?”
“随即应变的前提是,你有脑子。”覃惟说:“前期对客户的把握情况不够,就得多做准备。”
庄夏想了想,自己的脑子的确不够。而有钱人只所以是有钱人,肯定是比她聪明得多。这样想,Vivi的逻辑是对的。
这天晚上,周珏点开她的头像,本是想联系她的。
不知为何往上翻了翻,两人聊天不多,但是她会分享一些生活里的见闻给他看。
比如小区里流窜的流浪猫,路边的花店,天边的晚霞,偶尔也有那么一两张搞怪的自拍,不是精修照,生活气息很浓。
他很少回什么文字,但每次都会认真地看。
连续一周她没有发了。
她最后一次给他发的花束的照片,是在超市自助收银台前,旁边台面上有一些其他的东西。
周珏的目光定住,她挂在手腕上的纸袋很眼熟。
即使这样的情况太凑巧了,但仍有一股不妙的预感涌上心头,呼吸亦有些紊乱,他拿着手机去了冰箱前,看见几天前就存在的几盒蓝莓,在她发来的照片里。
她告诉他自己很喜欢蓝莓,因为眼睛做过手术,蓝莓对眼睛好。
周珏猜到她来过家里,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
门口有监控,他又走回书房察看。
她买花的早上的确来过这里,但是不到十分钟又出去了,花也带走了。周珏不是很理解这一幕。
他的反应又很快,那天早上,那个时间段,他其实是在家的。
当时他在做什么?
比起同居,这的确是一件更糟糕的事情,周珏坐在椅子里眼神冷住,身体如同沙漏疾速往下掉落。
零售团队的出发是一起的,候机的时候,几个店长和经理笑眯眯地聊着天。
覃惟捧着手机跟小航约定了见面的时间,但没有立即退出软件,她有点想给他发消息。
他们在吵架,他也许是知道她的行程的,却没有主动跟她交代点什么,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差,飞十来个小时。
想到这覃惟撇了撇嘴。
Tina是同行团队里她最熟悉的人,因此在她走过来的时候,覃惟的余光瞥见,就把手机关掉了,丢进了包里。
“给家里人发消息吗?”Tina看着她笑了笑。
“约了我朋友。”覃惟说自己的困惑:“我不是很清楚时间还够不够了。”
Tina告诉她往年的经验:“我们的行程上还是很轻松的,你可以当旅游了。”
“哦,”
“你朋友在那边上学?”
覃惟点点头,又听见Tina问:“有想好玩什么了吗?”
“我们没有约太久。”覃惟说:“我们大概率会找个地方喝点东西,然后在酒店里一整晚不睡觉地聊天。”
Tina羡慕地说:“这样的安排可太轻松了,你们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才会这样吧?”
覃惟再次点点头。
直到覃惟上了飞机,周珏都没有给她消息,那她也不会主动找他的。
落地后的行程就有些忙了。迅速补了点睡眠,她便起床化妆,被目不暇接的新世界重新打开了好奇心,不再思考自己的事。
国外的时尚活动和国内的规模完全不一样,专业度也有区别,国外的时尚产业发展了多久,奢侈品牌进入中国才多少年。
这一季的秀场融入了大量的东方美学,以竹的元素为主题,而国风元素一向是西方设计师的灵感缪斯,并不鲜见,于是覃惟又有那么点身为中国人的自豪。
之后的行程确实如Tina所说,参观Showroom,展会,学习工艺,培训课程,又忙又累但是挺兴奋的,她的审美疲劳被治愈了不少,重新燃起了兴趣,这一趟来得很值得。
她在之后的晚宴上碰见周珏。
法餐摆盘非常漂亮,覃惟第一口没舍得吃先拿出手机拍照。
Tina在她旁边,“给我也拍一张吧?”
“好啊,你要不要找个布景好点的地方,这儿人好多。”覃惟指挥Tina去一个屏风前面站位置。
手机举起来的时候,在取景框里看到了忽然闯进来的周珏。他穿着黑西装,古巴领的衬衫,口袋巾的蓝色是唯一点缀。领口没了束缚,显得很随性,给她耳目一新的感觉。
“你再往右来点。”覃惟对Tina说,余光瞥见他正在和人说话,脸上带着绅士随和的笑。
覃惟见过他与绅士背道而驰的一面,困惑地皱了皱眉。
帮Tina拍好了照片,她收了手机准备回去用餐,又碰上一个生面孔的小帅哥,问能不能拍张合照。
覃惟见到帅的就是容易脸红,虽然不认识但还是点点头,Tina笑傻了,热情地要跟给他们拍。
拍完人走了,周珏也和那位穿着白色西装的白人女士说完了话,拥抱告别。
Tina后退时撞到了人,后者适时扶一下她的手臂,Tina受宠若惊,“hello,老板。”
周珏点一下下巴,礼貌性地回了一声:“Tina。”
覃惟捏着手机在旁边,假装没看见他们寒暄,也尽量忽略他身上熟悉的味道,只想快点去吃饭,却听见他也喊了她一声:“Vivi。”
她微微颔首,再抬头见他正盯着自己,于是迅速撇开脸走掉了,她不想被Tina看出来什么。
真像老板点卯。
Tina走过来跟她说:“Enzo很少有这么没架子的时候。”
覃惟低头吃东西,含糊地撇清自己,“是么,我不清楚诶。”
“你真是什么都不清楚。”
Tina很快又和别人说起了明天的自由行程,要去几个商场买东西,问覃惟要不要去。
覃惟摇头。
叶晓航从所在城市飞过来和她见面,两人一碰面就抱了个满怀。长时间不见,唯有拥抱才能解决陌生感。
即使经常发微信,一见面还是有说不完的话题,覃惟定了酒店,和小航天南海北地聊天。
叶晓航变了,覃惟翘着嘴角乐:“你是不是黑了?但是好像显得更阳光一些,难道这边的太阳比较好?”
“没关系,你白就好。”叶晓航捏捏她的脸蛋,覃惟的变化也是肉眼可见的。她们处在两个不同的审美体系里,“越来越有味道。”
覃惟躺在床上懒出汁,扭成麻花,抱住了叶晓航,“外在是我的工作,芯子没变,还是你的宝贝。”
休息得差不多了从房间出来,两个女生在酒店楼下的餐厅吃了点东西,然后去逛了逛,覃惟问叶晓航:“来了这么久,你都玩过什么?”
“平时上课工作挺忙的。”
“你没钱了吗?”
“别乱想。”叶晓航揽住她的肩膀,看见覃惟正在和人发微信,聊天框那边是个英文名,瞬间明白是谁。
“和前夫哥的相处,还好吗?”
覃惟叹了一口气。
落地的那天早上她收到他的消息,问她有没有身体不舒服,如果需要什么药品之类及时告诉他。
两人都没再提吵架的事,维持着不冷不热的交流。
叶晓航说:“你谈恋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如果违背了这个原则,还有坚持的必要吗?”
“我舍不得。”覃惟的脸上很少有无奈的表情,“也权衡过几次,结果都是一样——”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我想跟他有个好的结果。可是我现在不敢轻举妄动,像皮下有伤,动一下会怕伤口撕得更大。”
“现实情况,你不想面对也得面对。” 叶晓航劝慰她:“你们能谈一辈子这样不远不近的恋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