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大利的设计风格是活泼奢华的,充满了商业运作的结果,北欧这边更崇尚自然和松弛感,给长期在奢侈品里的周珏焕然一新的感觉。
和几个朋友在这边待了一周,拜访一位建筑设计师的家,认识了这个圈子里的从业者。
过去的这些年里,他深耕时尚行业,奢侈品无论是塑造传奇还是经典故事,是依赖零售,就像快消品该归类到商超,每个品都有自己的主要渠道。
但是贩卖空间和生活方式的生意,他想,也许之前的想法是错误的。
小众的东西就应该归类到小众的圈子里去,把门槛提到另一个高度,只让特定的人群为之买单。
这天忽然有了些新的想法。针对Rossi Casa 的打法,他决定重点放在圈层上,而非大众化的Campaign。
叶文邵觉得周珏的脑子有点可怕,以后给他在生意上走通了路子,又有Rossi的品牌背书,岂不是别人都没饭吃了?
周珏想通之后心情不错,在一家买手店里,丢给他一个小玩意儿,是个木雕,“送你个礼物。”
叶文邵盯着他手里别的东西:“那个毛茸茸的小马给我行不行,好可爱啊!”
“你想得很美,但不行。”他给家里帮忙的两个人选了不同的礼物,阿姨是一个针织布袋,小的是这个玩具。
周珏送礼不吝啬,并且妥帖周到。保洁阿姨是他用人里最满意的,甚至比他的助理孙慷都好,还有那个周末来做饭的女孩。
他没有见过她,一次之后她再也没有犯过错,工作习惯很好。也许是“相处”久了的缘故,他甚至觉得对方的烹饪技术都进步了。
周珏是一个任何资源都可为我所用的人,商业动机驱使一切行为,他也可以为了便捷讨好自己的下属。
叶文邵无语,都不给他买单还叫送他礼物,抠死得了。
周珏说:“我明天回国。再见。”
“再也不见。 ”
覃惟在家赖了几天之后回北京了,到底没和爸爸重归于好。
爸爸把她送去机场还堵着气,回来眼睛却红了,把自己关在卧室里生闷气,看见抽屉里女儿送的小礼物,是一对袖扣。
虽然是大牌,但材质一般,也就卖个款式。他在手里摸了半天,又去看妻子的,是一对耳环。
“其实我不该跟惟惟闹别扭的。”
“你们父女俩都是一样死要面子,怪谁?”
覃惟的爸爸知道那个行业的工作状态,卑躬屈膝,点头哈腰,做生意必然是要放下尊严的。
妈妈说:“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就是要放下尊严,才有饭吃,你不让她体验,但社会会打破她的骄傲。”
覃惟的爸爸说:“我只是心疼她去干伺候人的活儿吗?伺候人是最简单的。”
“她性格单纯,脑子又不好使,销售工作勾心斗角,资源分配也不会多公平。你在家喊她宝宝,你见过谁家的宝宝玩儿心眼玩得过别人?我猜她不超过三个月就得辞职。”
“那就真到放弃的时候再说。”
想到这里,覃惟的爸爸又呜呜大哭了好久。
覃惟到北京之后就送叶晓航去机场。叶晓航即将开始她人生第一次的出国行。
“你跟你爸爸没事吧,感觉都没怎么说话。”临走前,叶晓航还是很担心。
覃惟对爸爸妈妈的付出一向无所畏惧,“没事儿,他就是娇滴滴又死要面子,过段时间就好了。”
叶晓航不理解覃惟的这种行为,如果她的爸爸也这样关心自己,她应该是跪|舔了,绝对不会如此的肆无忌惮。
“再见,惟惟。”
“再见,宝贝!”
年后正式上班。
她要先去那个雇主家兼职,爸爸要是知道她不仅正式工作是服务业,还找个家政的活儿,岂不是更要疯?
她没有想到会收到雇主的新年礼物,一个很特别的小马挂件,用牛毛皮手工制作的,非常可爱。
这次覃惟可以没有疑问地拿走了,因为贺卡上给她写了:新年快乐
覃惟查了下,是一位北欧艺术家的作品,贵是一方面,这个礼物挺用心的。
她很喜欢,没想到雇主人虽冷漠,但很尊重人。
第21章
覃惟神清气爽地去上班, 休息了年假状态到底是不一样。她的工位上压着一只红包,Wendy给的。
“你们都有吗?”
“早就拿了,就你回来得最晚。”Perla拍拍她肩膀, “新年过得挺不错的吧?”
“你怎么样?”
“我快死了,下班去按摩, 你一起吗?”
覃惟说:“我皮肤敏感,用不了按摩店的毛巾, 你去吧。”她上回跟Perla去了一趟,脸上冒了很多闭口。
“那行吧。”
覃惟去站位, 看到Cloe形色匆匆端着托盘往VIP室里走,喊她帮忙煮咖啡。
“哦,来了。”
今天的客户很大, 店长都亲自出马了, 覃惟送了咖啡出来,手指干干地划了下额角。客人待到夜色降临才离开,当然也成功签下来了,一向皮笑肉不笑的Wendy都难得露出欣喜的笑容。
一天就这样过去,下班后复盘会。
店长坐在桌首, 让大家提报手里的客户数据,和跟进情况。覃惟是第一个, 一周多的时间她都在家过春节,所以没有积累新的客户,也没有业绩要汇报。
“那你要加油了。”店长只说了这一句就转向别人,Cloe收获颇丰, 所以汇报时长有快二十分钟。
覃惟心里隐隐有慌乱的感觉, 被什么东西牵扯着。
“有难搞的客户你自己判断一下,不行尽快摇人。”
“OK, 知道林店最好,会帮我的。”会议结束,Cloe要搭林晓蓓的顺风车,于是挽着她的手一起下班,嬉嬉笑笑地提议要去吃一家羊蝎子火锅。
覃惟换回了自己的衣服,绕上围巾,心想年前的时候林晓蓓因为神访的事情被Stella责怪了,她还把气撒到Cloe的身上,但只是过了一个春节,两人又重归于好。
第二天上班,Perla就告诉了她原因。
Cloe春节期间业绩弯道超车,就连Perla都比不上,这等于给wendy嘴里喂饭,哪个领导会不喜欢业绩好的员工呢?
职场就是这样,只要你主要业务好,平日里消极怠工,耍心眼儿,还是迟到早退,都是小事。
覃惟表示学到了。
Perla还告诉她,其实整个春节大家都在加班,除了覃惟。
“你回家的那天我提醒过你早点回来工作,你没有听进去,我以为你并不在乎春节档。”春节档于零售行业来说太重要了,而零售人是没有任何节日可言的。
“我当时没懂。”
“国定假期,我没有办法给你挑明。”况且当时覃惟已经归心似箭,Perla说这些东西无非是让她在家焦虑,不如安心过节好了。
覃惟的心情很复杂,她恍惚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一些机会。
销售行业抢客户,抢机会,抢资源,她在家里当宝贝的时候,别人在努力工作。 Perla跟覃惟说过去了就过去了,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就承受相应的结果。
Cloe虽然行事作风不是那么讨人喜欢,但是她的业务能力可不差,她还勤奋。团建的时候仍心系客户,拉下脸跟覃惟要公仔去讨客户的欢心。
一月份,覃惟的业绩在店里处于中游,二月份又被她浪费了最重要的几天,直接垫底了,一连半个月工作都没什么进展。
她曾经有好运气,可是好运气也会降落在别人身上。
Q1结束,写工作总结,覃惟发现自己的业绩全店最差。
自春节档的缺席,覃惟好像被什么东西粘住了,简直坏运气缠身,接连几个客户都黄了。她自觉已经足够努力,可是越努力越是使不上力气。
看着神情忙碌的同事,有人欢喜有人愁,她不免思考,人,到底要多努力才算努力呢?
Rossi这一年中国首场大秀在王府井举办,开启秋冬成衣的预售。
虽然目前还只是四月,天气仍有些冷。
零售部的同事要被调去Show-Room做支援,覃惟被选过去了。她被选中并不是因为优秀,而是占了所在门店得天独厚的条件。
能有幸参与这样的秀覃惟很兴奋,这让她觉得自己虽然占了便宜,但至少自己也算有资格参加重要的活动。
当天她的热情和状态都不错,虽然很累,脑袋也昏昏沉沉,结束时Enzo来了。
这是今年她第一次看见他,他跟人寒暄了几句,让各主管部门组织同事晚上聚餐。
覃惟闷不作声去找嗓子含片,周珏看见了她。
刚刚她在工作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这位社恐人士,她比刚入职的时候进步很多,表现得很专业,也能做到自信从容。说明她的确在克服自身缺点。
“表现不错。”今天秀场的销售数据很好看,周珏的心情不错,所以有兴致多说了两句话。
“嗯,谢谢。”覃惟有点呆,她甚至在他那张假人般精致的脸上看到了温和笑意,太惊悚了。
他竟然也会表扬人,不是把眼睛装在头顶了吗?
覃惟很开心,因为她得到了Enzo的肯定。
周珏年前提和艺术馆合作的案子被彻底否决,总部认为陆思远艺术馆的设计和品牌定位不符。
周珏认为这是一个笑话。
Rossi目前的代言人是他上任之前签下来的,一个流量明星,疯疯癫癫,他根本看不上,中国一线明星在国际上的影响力也不如一支韩国爱豆组合,但还是给了全球title。
原因只有一个,中国的市场份额足够大,想在中国赚钱就必须讨好中国的消费者。
周珏找了CEO刘钦源,由他出马促成了这件事。总部就算不给他面子,也得给刘钦源这个面子。
“Enzo,别让我失望,我们都没有试错成本。”刘钦源郑重地跟周珏说,他这两年有意往上走,准备将一把手的位置交到周珏的手里,一切为了稳妥起见。
周珏将陆思远合作空间的Campaign定在他最大的艺术馆,在通州了。
覃惟收到通知是在四月中旬,林晓蓓告诉她需要艺术馆那边进驻了展品,需要销售外调。她资历尚浅,对很多规则行话不懂,以为还是show-room那样的模式。
消费品的快闪店存在时长设置为三个月。
十天之后,零售部所有人都被召了回去,只留一个人base在这个活动。
“你的专业知识记得很好,有耐心,我觉得很适合,没有意见吧?”林晓蓓这样告诉覃惟。
现在业绩的主力还是放在资源最好的门店上,覃惟是新人,业绩垫底,手里可待跟进的客户也少。
把她调过去,对店铺没什么损失。
覃惟就这样开启了漫长又煎熬的流放。
这里和百货商场的工作模式不一样,她不懂传播,也开发不出来客户。即使有客户也会回到店里签约,不会在她这里。
她偶尔想不通,明明自己临场表现不错,他们也都夸了自己,业绩是时间和运气的问题,怎么就沦落到这个地步。
她在黄海冰那里看了三个月的饮水机,心态足够消化这种冷遇和孤独,可是在日常工作中,还是遇见了许多挫折。
她第一次负责全部运营,一个人,难免手忙脚乱。
“您好,可以拍照,但是小孩子不要随意挪动展品哦。” 所有的布景都是搭配好的,变换一个角度都会影响视觉效果。可是人又很杂乱,她的眼睛都看不过来了。
“动一下怎么了,你们这么高贵哦?”
覃惟怕与人起冲突,只能笑笑化解,碰见实在不讲理的再说:“对不起,弄坏了要照价赔偿哦。”然后默默把标签牌动了动,正对客人眼皮子下面。
客人看见,静了几秒不说话,将孩子扯走,嘟哝道:“这么容易坏的东西敢卖这个价?抢钱吗?”
覃惟知道提醒客人这种事情给人造成的观感很不好,但如果造成损坏,麻烦更大。
有客人随意坐在沙发上,问道:“这什么材质?”
“您好,仿骆马毛的。”
“仿马毛的又不是真的,不值钱。”
“这件产品在设计之处就考虑了环保的因素,您可以关注一下设计——”
“走了走了。”中年男人没有心情听她说下去,本就没兴趣。他只是路过,外面在下雨,裤子上的泥水都弄到沙发上了。
覃惟用干布擦了下,擦不掉。二十多万的东西,真损坏了她可赔不起,立即联系了售后服务部的同事,还被怼了一顿:“国内就一张这款沙发你让客人随便坐?搞不好要拉回工厂的,产生的费用你来承担吗?”
覃惟哑口无言,心中很是委屈。
每天各种各样的问题都在不断上演。
五月下旬,覃惟终于耐不住性子跟林晓蓓提自己的想法。她需要一个人过来跟自己轮班,她还需要回去正常上班,做业绩。
林晓蓓拒绝了她:“Vivi,不要太浮躁了,把眼下的事情做好。”
“可是,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工作。”
“店里都是资深销售,只有你的资历浅,你希望我派谁去顶替你呢?你指出来。”林晓蓓很狡猾,她把责任转移到覃惟的身上。“我把你换回来,你能创造和资深销售一样的价值吗?”
她不能,她谁也比不了。
覃惟清楚,但凡说出一个人来就是得罪人,对方都会恨死自己。这种苦差事没人愿意干。
覃惟挂了电话愣怔了好一会儿,心里很难受。
这种难受是一点点加剧的,最后变得焦灼痛苦。
她再次遭受到了职场的冷遇。
实际上Stella不觉周珏的决策能扩大生意规模,她在这个行业近二十年,清楚奢侈品最终依赖的是零售。
零售依赖的是什么?地段,地段,还是地段!
这属于上层决策上的分歧,浪费的是底层的人力。
林晓蓓读懂了Stella的意思,所以安排一个新人过去敷衍了事。她正好不喜欢覃惟,因为她是Tina招进来的,是她的人,跟自己始终不是一条心。
覃惟这天又遭到客人奚落,本只是想消化一下情绪,可是走到楼梯间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
她出来一个多月了。
她太着急了。
四月份只做了一半的业绩,五月份直接挂天窗,这对一个销售来说非常恐怖。同事们不断的业绩喜报,只有她挂零。
Q1她的业绩就垫底,Q2过去一半了她还是垫底,今年还有多少时间呢?也许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被辞退。
覃惟不是一个急于求成的人,过去的二十多年她都是个慢性子,总觉得反正路就在前面,目标就摆在那,有条不紊地走过去就好了。
有什么好急的呢?
可是Tina把她拉进竞赛跑道,拿鞭子甩着她往前冲,已经习惯了快节奏的人,忽然被卸掉一条腿无法行走。
覃惟的胸口微微冒出些悲伤的情绪,她喘不过来气,一切都是自己的差劲造成的。
她认为,如果不是春节档的懈怠,她就不会被打发到这里来。
哭完她擦掉眼泪,脸颊下的皮肤因为眼泪过敏,红了一块,显得她十分狼狈,又只好用粉底把红肿遮好再放心出去。
还是得笑脸相迎所有人,万一被投诉,她又要挨骂了。
周珏上午去看新一季的广告片拍摄,明星本人表现不佳,时间反反复复被浪费,还要请假。
他很不爽,但是下午还是开车去了一趟通州这边。
没看到人。
展品乱糟糟的,陈列弄乱了也没有及时归位。他站在那皱了皱眉毛,看见覃惟从后面过来,似乎企图用纸巾擦掉布料上的水痕。
“你在做什么?”他的面容死气沉沉。
覃惟战战兢兢,小声解释:“我想擦一下。”
周珏不知道这么重要的传播窗口,为什么要用一个新人独自在这,“Wendy没有把你培训好就放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