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陈望站在她面前,她或许会动摇半分。
陈广传,呵,她恨不能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把他碾入尘土里。
徐荼拿起了放在桌子上的手机,作势要走,想了想又转头看向祁安,“你若是男人一样有话直说,今晚我们还有聊的必要,若是你继续这样跟我装傻充愣,日后就不要见了。”
“等等,”祁安果然立刻喊住了徐荼,在她的严肃的眼眸注视下,像是做了许久的思想斗争,终于说出了一句话,“你相信因果和命运循环吗?”
徐荼静静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双腿交叠,把手机不着痕迹的开了录音。
“不相信。”
“因为你们都是得了命运馈赠的人,所以绝不相信也不敢相信有一天命运会把这份馈赠夺走,赠与下一个人。”
徐荼的眼睛落了几分严肃,嘴角的笑意敛起,祁安的情绪和状态都不对。
他的拳头已经攥紧,青筋暴起,人仿佛在克制着什么。
她不由自主的,在静音模式下,给徐又焉拨出了一通电话。
相信他只听着没有回应的空旷对话就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他认识陆先生,自然会通知店里的人第一时间来保护她。
“你想说什么祁远安?”
“我想说什么,呵,徐荼,哦不陈荼,你能坐在我面前,趾高气昂的跟我说话,你以为是你本身如此吗?”
“哈哈哈哈哈,并不,”祁安的眼眸突然凛冽,带着一分恨意,“是因为你夺了我姐姐的命。”
徐荼眼眸一冷,“我与你姐姐何干!”
当年她碰到徐又焉的时候,祁芸绒已经没有了气息,最后他们一起出了山,是徐又焉花了巨额的金钱,找了村里的大量壮劳力,才把她的尸体完好无损的带回了她的老家。
徐荼从始至终,都没有碰过她。
“我问过了,当年我姐姐之所以跟着徐又焉去末寨,是去找一种花,传闻中一同看过那束花的男女便可永远在一起,但是她死了,你出现在了那里,你说,是不是你索了我姐姐的命。”
祁安的表情越来越狰狞,带着常人没有的扭曲神情。
眼珠暴起,后牙槽顶着用力,越发把嘴唇凸显的仿佛瞬间就要翻出来。
徐荼深呼一口气,冷静的回答道:“首先,当年你姐姐是和她的男朋友一起去的末寨,其次,枯鸦草不过是一株普通的黑色植物而已,它长在末寨的山顶,密林里根本无处可寻,我当时见到你姐姐的时候,她的身旁并没有这株植物。”
“什么男朋友,哈哈哈哈,那不过是徐又焉用来骗人的把戏,就算我姐姐当时有关系好的异性,但她从到达末寨的第一天就告诉了徐又焉,她要和他一起寻找枯鸦草,不然,为什么那个人会跑,为什么最后我姐姐是死在徐又焉的身边的!”
“明明我姐姐就快成功了,就是你,是你!”他突然大喊了两声,“他们都说你是寨子里百年难遇的美人,带着妖邪在身上,就是你,索了我姐姐的命。”
“不过没关系的阿图,”祁安刚刚还扭曲的表情突然换了笑意,好像一瞬间变成了那个儒雅的少年,仿佛刚刚的人根本不曾存在过,“你就是我姐姐,我会像爱她一样爱你的,你们两个交换了命运,她替你去死,我就替她来享受徐家应有的富贵。”
“你和我结婚,”他的手颤抖着,声音也颤抖着,“这是我应得的。”
最后一句话,他说的迫切又激动,若非面前有桌子挡着,徐荼可以想象到,他一定会跪下来立刻向她求婚。
好像他这样做了,就当真可以把他娶回家。
祁安疯了。
这根植在脑海中的执念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多少年。
或许从他第一次接近她,那般事无巨细的妥帖下,就已经暗藏了深远的计划。
徐荼的手指尖,不由自主的微微抖动着。
被祁安看去,瞬时大笑了起来,有一种诡计得逞的快乐,“阿图,你害怕了吗?别怕,我已经找人帮我们的命理埋在一起了,这辈子你都不会离开我的。”
“什么命理线?”徐荼几乎想要从椅子上立刻站起来,离得祁安远远的,他太可怕了。
祁安笑着,“你知道我什么时候改的名字吗?就是我认识你的第一天,你改一个字,我改一个字,然后把你的血滴在你的头发上,和我的一起,埋在我姐姐的坟里。”
“陈荼,你会永远和我祁远安在我姐姐的注视下,共享他们徐家的荣华富贵,哈哈哈哈哈。”
他大笑着,表情仿佛一瞬间又恢复到了之前狰狞的模样。
“这是徐又焉欠我姐姐的,也是你欠她的,你们要还的,哈哈哈哈哈。”
祁安疯了,真的疯了。
这个房间徐荼当真是一分钟都待不下去,她几乎是逃一般的冲了出去,头也不回的就像楼下跑去。
大衣和背包都挂在衣架上,根本无心去取。
一直到她冲到大厅,那个柔软文雅的小姑娘刚想迎过来,门帘就猛地被掀起,徐荼在抬眸的瞬间,几乎是本能的冲向了前面的怀抱。
话语颤抖,身体也在颤抖,那种恐惧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大脑,就像是爷爷当初告诉她,要让她与陈广传恢复关系时的恐惧一模一样。
什么命理线,什么作法。
她只要一想到刚刚祁安的狰狞的表情,就仿佛根本喘不过气来,她死死的拽进眼前人的衣袖,“徐又焉,我害怕。”
熟悉的手臂把她轻轻环进了怀里,一点点的,从头发轻抚到背脊,耐心的,安静的,而后,在明显感受到怀里的抖动变得轻微后,沉声说道:“阿图放心,我在。”
她现在整个人都被吓得浑身发抖。
那种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恶寒夹杂着恐惧,让她紧紧抓住徐又焉的衣袖,她甚至直接把头埋进了他的胸膛里。
什么男女之情,什么兄妹礼仪,她已经全都顾不得了。
这一刻的徐荼,怕的恨不能当场杀了祁安。
特别是他的那句,“陈荼,你会永远和我祁远安在我姐姐的注视下,共享他们徐家的荣华富贵。”
末寨也有这样巫蛊之术,法术操纵的复杂而阴郁,几乎整个塔楼都被燃烧的浓烟和叮铃作响的铃铛笼罩。
徐荼小时候因为太过漂亮,与父母姐姐长得都不相似,而曾经体验过一次这样的巫术。
偌大的散发着胶臭味的木屑软垫,只有五岁的她被迫跪在上面,周遭围绕着只有山顶才有的一种灰黑色的草芥。
是野兽们惯常用来消化的食物。
村里大半的人都来观礼,看着她在十一月的冷冬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罩衣,堪堪能盖住膝盖。
又冷又怕,木屑把膝盖硌的出了血。
血珠溢出,被木屑吸进去,增加了软垫的腥臭味。
巫师零零大作,铃铛声响,唢呐乐起。
穿着早已经看不清颜色的袍子,蹦啊跳啊,要逼走她体内的狐精之灵。
足足一天一夜,徐荼被要求不能哭不能吃更不能睡,说只有如此,狐精才能彻底离开。
而后她被扔到了杂草房中,睡了足足一周的时间。
六七度的末寨,虽尚不至于称之为寒冷,但因为潮湿和高海拔,晚上睡觉,是浸入骨缝里的冷涩。
她只有一件透风的单衣,用稻草盖着身子,但几乎是惘然。
徐荼记得自己好像足足烧了四天,巫师不让用药,说只有这样才能彻底逼走狐精。
若是她死了,只能怨姑娘命格太弱,担不起这妖兽之气。
何其荒谬的事情,可那时候陈广传当真拦住了想要救她的妈妈,硬生生的任由她生病也毫不怜惜。
那是她永远永远的噩梦,是比当年她要被嫁作她人时候的狠,更多了恐惧。
五岁的小女孩,尚且连什么叫狐媚二字都不懂,就被冠上了这样的名声。
她只记得很多很多年后,她在电视里看过一个古装电视剧,里面也有这样的桥段,叮叮当当,嘴里呢喃作响。
徐荼第一次在海城发了高烧。
神情恍惚的几乎说了一夜的胡话。
那是徐又焉第一次,急红了眼,顾不得私人医生赶来的时间,把她抱去了第一医院的急诊科。
现在,也还是这样的他,把她搂在怀里。
徐荼拽了拽徐又焉的衣袖,“哥,我想走。”
“好。”徐又焉瞬时打横抱起徐荼,看着怀里一张脸惨白的小姑娘,眼眸里的冷光乍现。
若非徐荼要走,只怕现在他等在这里,已经准备要敲断祁安的一条腿了。
可到底敛住情绪,把怀里的人紧了紧,转身出门就上了车。
蒋毅等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立刻开车。
徐荼抖动的身体一点点舒缓,可手指还在紧紧抓着徐又焉的衣角,生怕一个不小心,他会跑调似的。
徐又焉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耐着心一点点安抚着,“没事了,我在,什么事都没有了。”
她的手冰冷,是惊吓过后的应激反应,徐又焉抚着,眼神到底是越发狠厉。
可也还是压着怒火,先给胡勇春打了电话,让他务必十五分钟内赶去方园。
徐家一顶一的私人医生,今年不过五十,已经是国卫院的业务院长,在整个京市都是数一数二的人物。
这样的时间,胡医生接了电话也没有多说,徐先生轻易不会这般动用他。
用了,一定是大事。
徐荼果然高烧。
人刚刚被放到床上,温度就已经升起。
搭手一碰,滚烫。
胡医生来的时候,徐又焉已经给她换了宽松散热的晓说峮八依思叭衣留就六三,正理此文发布上传衣服,眼看着胡勇春走了进来,立刻起身,向后撤了一步。
姿态尊重而客气,“胡医生,这么晚了,麻烦。”
“徐先生那里的话,想问,您清楚高热的诱引吗?”
徐荼这幅场景熟悉,曾经也有过,徐又焉思忖半响,说了两个字。
“惊吓。”
胡勇春一怔,到没想过会是这样的缘由,于是赶忙上前。
带了的器械便暂时用不到,手指搭腕,浮动快速且并不均已的脉络赫然显示着徐荼此刻焦灼的状态。
再看人,已经是嘴里喃喃自语,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胡勇春一连听了几处,而后起身,“无碍,惊吓而已,我开了些安神的药物,可用可不用,全看患者的状态,徐先生可自行定夺。”
“退烧药一会儿温水服下,今晚可能劳烦家里人多多陪护,吓得不轻啊。”
最后一句胡勇春带着怜惜心疼。
和他女儿差不多大的年纪,什么样的事情能惊吓至此。
徐又焉客气的把人送到了门口,“司机就在楼下,辛苦您今晚跑这一趟。”
“无妨,你家这个小丫头委屈些,刚来的时候就一身伤,后来我见得少了,这再见,还是那瘦瘦的样子,要补一补的。”
徐又焉没有多说,只客气的点了点头,姿态是与身份不太相符的低调,“胡医生说的是。”
徐又焉把人送走,就又回到了徐荼的床前。
明明上次从这里离开,小姑娘还是言笑晏晏,唇红齿白的模样。
也不过才半个月,现在人躺在这里,一张脸惨白,嘴唇和脸颊却是通红,稍微一碰,就能感受到体温的滚烫。
人瘦的仿佛只有一把骨架子似的。
手指还是攥着他衣角的模样,紧紧扣着,很难拨动。
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心疼。
酸涩和肿胀感袭来。
明明是他放在心尖尖上舍不得逼舍不得说的姑娘,怎么就纵着她一次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就落得这样的境况。
怪他,明明可以快刀斩乱麻的把所有人都解决,却总怕她怪自己手伸得太长。
怪他,明明知道祁安手里握着的威胁筹码是什么,却总还是想通过他们,来把阿图推向自己。
是他太贪婪了。
徐又焉长舒了一口气,心底那份酥麻的痛感让他不由的捧起徐荼的手轻轻的吻上,可炙热的触感一下子让他清醒了几分。
他去烧水温水,取了药,耐着性子的坐在她身边轻声哄着她,“阿图,起来我们把药吃了好不好。”
徐荼哪里还有意识,人已经被烧的迷糊,身子软的像水似的。
别说喝药,就连靠在徐又焉的身上,若非他撑住她的腰际,也会瞬时滑落似的。
徐又焉到底还是把她搂在了怀里。
药放进口中,水却灌不进去。
水流滑出,落在她的脖子上和睡衣上。
如此折腾了几次,终究还是在她日渐升高的温度中,徐又焉眼神一沉,低眸俯身,把水渡了进去。
徐荼迷迷糊糊,隐约中好像有人吻住了她的唇。
几乎是本能的,想要寻求呼吸的出口似的,她把水和药全部吞咽了下去后,毫无章法的稳住了徐又焉的唇。
混乱的吮吸,毫无怜惜的啃食,只觉得周身的冷颤这样可以缓解。
最后吃干抹净似的,人一下子倒回到了床上。
把被子扯了又扯,还是觉得冷,嘴里喃喃着,愣是把徐又焉的手掌埋在脸下,才感受到了一点温暖。
再之后,她好像感觉身体暖了些,熟悉的味道萦绕在鼻尖,让她安心。
她几乎瞬时沉睡了过去。
徐荼这一觉睡得沉。
隐约中好像有人进进出出,把她扶起喝了药,又有人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可意识仿佛与本体已经脱节,徐荼什么都记不得。
只有偶尔闪进来的祁安的脸和祁芸绒的墓碑。
但梦里面她却好像不怕了。
她走到祁芸绒的碑前,放了一捧花,而后替她把周遭的野草拔掉。
“我想,你应该希望你弟弟可以放下执念好好生活的。”
她坦然自若,因为知晓自己与她的离世无关,所以在面对她的时候,才没有恐慌。
再之后,徐荼感受着手指的温度,她动了动,意识先于身体恢复,继而才睁开眼。
昏暗的卧室。
遮光窗帘被拉上,灯尚未打开,空气中有淡淡的中药的味道,更有若隐似无的木檀雪松的气息。
徐荼在床上躺了几分钟后,到底还是努力试图坐了起来。
头昏昏涨涨,四肢酸痛,不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倒像是跟人打了一架似的。
好难得清醒了几分,这才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拉开了窗帘。
她原以为会是刺目的日光,却没想到已经是日落的夕阳。
漫天晚霞的橙红色。
徐荼这才试图寻找手机确定一下时间。
下午六点,她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当即打着赤脚推门而出。
客厅也没有开灯,想来家里并没有人,徐荼的额上因为盖着被子而起了一层的薄汗。
当下刚想去冰箱里取一杯冰水,就听到半是昏暗的角落里,熟悉的声音传来。
“你若是再冻发烧了,我可不会再给你喂药了。”
“哦,不对,”徐又焉的轻笑声在安然静谧的空气中越发的清晰,“是不会再让你没有章法的亲我了。”
如果流氓有段位,徐荼一定会把徐又焉排在前三甲的位置。
长了一张矜贵华丽的脸,拥有着根本无法计量的富贵和旁人莫及的地位,竟然还三天两头的来调戏她,把自己放在一个很委屈似的位置上。
这世界上就是有天大的委屈,他徐又焉也一定是那个给旁人委屈的人。
就像现在,没有开灯,把自己隐在窗户外月光投下的暗影里,虽是说着徐荼前一晚啃着他,也不忘加了一句。
“你这里也没个阿姨,我一晚上没睡照顾你。”
听听这话说的,他徐先生招招手,徐家老宅的阿姨任他差遣,就是彭宇都能上来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当个二十四孝好总助,什么时候用得着他亲自出手。
徐荼懒得应他,“啪”的一声开了灯。
徐又焉果然把头底下,手臂挡住眼睛,昨晚她紧紧抓着的衬衣袖子褶皱一团,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长裤此刻也起了皱褶,怎么看都不是平日里冷清疏离的徐先生。
更别说眼睛从胳膊下面偷偷瞄出,那一脸卖惨的模样。
别说徐荼这里有徐又焉的衣服,就是他平日里惯常用的车后面,都备着几身符合各种场合的套装,徐先生素日里一天两身衣服都能换上,这一整晚不换衣服,摆明了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