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栖看着彷徨无助的蒋夫人,无奈叹了一声。
“夫人,您若请我救什么人或治什么病,再多艰难险阻,云栖亦踏平了它,可牵扯朝争,还恕云栖无能为力。”
徐云栖一心行医,从未想过牵扯党争,她也没那个能耐,此外,此案是裴沐珩所查,她这个时候替蒋家求情,让裴沐珩心里怎么想,她不可能为了旁人疏离夫妻感情。
蒋夫人喃喃看着她,慢慢反应过来,“是……是我为难你了。”
她原想徐云栖丈夫经手此案,父亲又是当朝首辅,徐云栖一句话便能改变蒋家命运,可细细一想,徐云栖性子淡泊,至今没认父亲,又怎么可能为了她去低头。
蒋夫人拂泪道,“是我唐突了,云栖,你别放在心上。”
一夜之间,蒋夫人鲜见白了头,徐云栖看着昔日对她礼遇有加的夫人,心情五味陈杂。
送蒋夫人离开,徐云栖带着银杏慢腾腾往回走,银杏察觉她脸色不是很好。
“姑娘心里不好受么?”
徐云栖脚步放缓了些,上回在行宫,蒋夫人为了她丝毫不惧大理寺卿刘家,挺身而出,如今她却不能施以援手,理智告诉她,她的选择是对的,心里终究有些难过。
累了一日徐云栖回到清晖园昏昏沉沉入睡,一觉至晚方醒,洗漱更衣出来,便见屋内坐了个人。
男人穿着一件湛色绣暗竹纹的长衫,优雅坐在圈椅里,眉目俊逸翩然,那双好看的眸子也似渡了余晖般温煦。
风拂过来,还闻到了他身上的皂角香,看来是打书房回来。
徐云栖慢慢弯了笑眼,走过去替他斟茶,“三爷今日没出门么?”
裴沐珩接过茶盏,目光始终凝着她不动,“去了一趟户部,路上出了一身汗便在书房换了衣裳回来。”
徐云栖笑了笑,纤细玉指捏着茶盏,没有急着落座,而是靠在他对面的长几,慢悠悠地品茶。
裴沐珩望着娴静的妻子突然问,“云栖,你有没有话要与我说?”
徐云栖一愣,不知他为何这么问,对上他漆黑平静的双目,很快又明白过来,他肯定知晓了蒋夫人见她的事。
她将茶盏搁下来,语气笃定道,“没有。”
裴沐珩眼底漫上如释重负的笑,他将茶盏饮尽,搁在桌案,随后起身倾罩过来。
徐云栖蓦地抬眼,撞入他深邃的视线里。
裴沐珩双臂撑在她两侧,定定看着她道,
“你没有话与我说,我却有话要告诉你。”
徐云栖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眼睛微微眨动,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鼻音带着一种软糯的气音,让人忍不住想亲她。
这个念头已经在裴沐珩心里萦绕了很久。
“云栖,我今日在陛下跟前替蒋家求了情。”他声线平静,
徐云栖明显愣住。
裴沐珩看出她眼底的疑惑,解释道,
“我承认我不喜欢蒋家,但蒋家曾经礼遇于你,你对蒋家有一份格外的情意,那么今日身为丈夫的我,替你还了蒋家这份情意。”
徐云栖脑海有那么一瞬的空白。
这世间很少有人能一眼看透她的心思,裴沐珩能将她所有顾虑看得通透,并用最完美的方式斩断了她与前未婚夫之间的纠葛。
这个男人真的很聪明。
徐云栖静静看了他许久,仿佛第一次认识他般,清澈明媚的双目一眨不眨。
她眼梢过于柔软,像清羽一般能轻易挠人心尖,裴沐珩喉结滚动,指腹覆上她绵密的眉睫,哑声道,“别这么看着我…”
徐云栖还是没动。
裴沐珩便不管了,视线一寸寸下挪,落在她饱满鲜红的唇,随后俯身下来。
第47章
余晖已逝,天光渐黯,廊庑外的灯火还未来得及点,屋子里光线朦朦胧胧,似飘了一层闲云。
那张俊脸慢慢在眼前放大,双目漆黑,深邃的暗流在眼底涌动,徐云栖来不及思索,唇已压了下来,轻轻碰触在她嘴边。
徐云栖愣了一瞬,过去裴沐珩从未亲过她的嘴,她以为,他应该不喜欢这样的亲密,她也不喜口液交缠。
粗粝的手掌不知何时已覆在她颊边,温暖湿热的掌心将她往上抵了抵,他力道加重,徐云栖被迫站直了些,纤细的身子也绷紧。
大约他又要在这里了,徐云栖也没拦着,反是趁着他轻啄唇边时,余光往长几上瞥了瞥,抬手将些书册挪开。
裴沐珩察觉她的动作,蓦地好笑,不高兴她分心,轻轻在她软糯的唇瓣咬了下,徐云栖震惊了,眉目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他浓密的眉睫近在咫尺,眸眼有一种逼人的亮度,似要窥破了她,徐云栖有些生气,当然这种生气对裴沐珩没有丝毫攻击力,他捕捉住那双不安分的手,搂住纤细的腰身将人抱着坐在长几上。
她喜欢,就顺从了她。
二人距离被拉进,裴沐珩能以很舒服的姿势来亲吻,手掌拖住她后颈,更深地含住了那张樱桃小嘴。
濡湿的触感一瞬间覆满,连着呼吸也被他夺去了些,徐云栖眼波跳跃,密密麻麻的鸦羽轻眨,不知做何反应,薄溟缭乱,晚风轻轻拍打面颊,耳畔均是交错的呼吸,且有越来越沉重的趋势。
裴沐珩亲了好一会儿并没有放,她安安静静的模样太好欺负,忍不住想索求更多,舌尖挑开温软的唇瓣抵在牙关,薄唇含着她下命令,“松开。”
他声线暗哑醇烈,带着模糊不清的腔调,轻轻叩击在她心口,徐云栖无所适从,反而咬得更紧,用眼神拒绝了他。注意力专注眼前,手指反而放松了,裴沐珩轻而易举搂住她五指,五指纤细柔若无骨,他轻轻便插了进去,与她十指交缠,轻声哄她,
“怕?”
徐云栖摇头。
裴沐珩顿了顿,这才松开她,看着她懵懂纯净的双目,撑在她双侧深深吸了一口气,问,“为什么?”
徐云栖抬袖将唇边的水渍轻轻拂去,不好意思解释道,“这样不太好。”
裴沐珩虽然也没什么经验,不过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见,“什么意思?”
徐云栖清了清嗓子开始跟他讲述原因,
“口液交缠实则很不干净,会过病气给彼此……”
裴沐珩看着那介于天真烂漫与稳重从容之间认真得过分的姑娘,很无奈道,
“我有病吗?”
“不是……”徐云栖抚了抚滚烫的面颊,发现跟裴沐珩解释不清楚。
“我的意思是,许多疾病起于微末,咱们事先并不一定发觉,可就这么……亲热,就容易染给彼此……”
裴沐珩想要直接来就是了,亲嘴她着实不太喜欢。
裴沐珩还是头一回见徐云栖手忙脚乱,没有再逗她,“我明白了。”
徐云栖小心打量丈夫神色,不见怒容,便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慢慢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
裴沐珩拿她一点法子也没有,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尖,心里骂道:好个煞风景的小女人。
华灯初上,陈嬷嬷立在廊外回禀,熙王妃请他们过去用膳。
依着习俗,今夜留了燕少陵在王府用晚膳。
宴后,众人坐在锦和堂明间喝茶,外头来了个管事轻轻在燕少陵耳边说了几句话,燕少陵朝裴沐珊使了个眼色,二人便一前一后出了门槛。
王妃瞧见好奇地问,“什么事这么热闹?”
管事立在门口恭敬地答,
“少陵公子身边的随侍打街上买了些烟花回来,说是皇城司新制的烟花,能让孩子们拿在手上玩,这会儿府上两位小公子已去了外头,正在放烟花呢。”
拿在手上玩的烟花实在是稀奇,也不放心,大房和二房两对夫妇纷纷坐不住了,双双告退去府门外看孩子。
熙王也带着熙王妃出来了。
裴沐珩和徐云栖跟在二人身后至前厅,便打算从斜廊回清晖园,熙王妃背后似乎长了眼睛,及时叫住了二人,
“慢着。”
裴沐珩和徐云栖同时回眸。
熙王妃慢腾腾转过身,在儿子儿媳面上扫了一眼,一个清隽沉静,一个温婉平淡,想必泰山崩于前这夫妇俩都是面不改色,熙王妃心里叹了一声,面上严肃吩咐,
“少陵第一次过府吃席,岂可怠慢?你们俩陪着吧,等人走了再回房。”
裴沐珩看了一眼徐云栖,徐云栖也没拒绝,夫妻俩便联袂去了府外。
眼看夫妇二人沿着长廊往外头去,熙王侧身问熙王妃,“你这是怎么了?”
熙王妃朝那夫妇俩努了努嘴,“瞧他们俩,一个忙着朝务,一个心系行医,日子过的不温不火,总不能就这么下去吧。”
熙王颔首,“有道理。”
于是他也牵起妻子大步往外去。
王府门庭开阔,门前的地坪也极是宽敞,偌大的院子充满了两个孩子的欢声笑语。
大房的晟哥儿比二房的勋哥儿大两岁,个子也高挑些,手里抓着一把烟花束不肯给勋哥儿,勋哥儿便哭哭唧唧跟在他身后追,
“哥哥,给我些,给我些……”模样又憨又可怜。
李萱妍瞧见了脸色不好看,她性子好强,偏生儿子不像她,见不得儿子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旁人身后乞怜,便扬声道,“勋哥儿,到娘这里来……”
二公子裴沐景晓得妻子爱护短,连忙拦住她,“孩子间的事你别掺和,你护得了他一时护不了一世。”
李萱妍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想一想便作罢。
那头谢氏听得夫妻二人之间的官司,也柔声吩咐儿子,
“晟哥儿,你手里烟花多,分一把给弟弟。”
晟哥儿才不管她,他是府上的嫡长孙,生出来时很得王爷和王妃宠爱,养出无法无天的性子,他偏还往假石上跳,立在石头上朝憨憨的勋哥儿耀武扬威。
燕少陵看不惯,一把过去捉住晟哥儿,将他抱下来,钳住他扭动的小腰,“晟哥儿,你是哥哥,怎么不让着些弟弟,快些分一点给弟弟,否则姑父待会又去买一扎回来,全部给勋哥儿,届时勋哥儿不给你玩,你待如何?”
晟哥儿看了一眼燕少陵,又看了一眼弟弟,想了一会儿,艰难地从掌心掰出少许递给弟弟,勋哥儿踮着脚接过来然后开心地往回跑,寻二房的小厮给他放烟花。
燕少陵扭头捏了捏晟哥儿的脸颊,“好样的。”
晟哥儿皮嫩,被他捏得疼,下意识便一拳擂在他脸上。
“哎哟喂!”燕少陵被他擂了个正着,捂了捂额。
谢氏吓了一大跳,连忙扑过去拽住儿子,
“放肆,晟哥儿,快些给燕叔叔赔不是!”
裴沐珊一面将燕少陵搀起,一面朝谢氏道,“嫂嫂,孩子调皮很寻常,别吓着他了。”
谢氏却不肯,狠狠瞪着儿子。
晟哥儿才不怕,是旁人先打的他,他不还手才怪了,遂挣脱谢氏的手跟在勋哥儿身后飞奔,嘴里还哼着歌儿。
这一幕与记忆里的画面无限重叠,荀允和神色渐渐恍惚,目光移至立在台阶上的女儿,谁能想到文文静静的云栖,小时候也是这般无法无天呢。
熙王显然发现了荀允和,立即过来打招呼。
荀允和双袖合一朝他行礼,熙王过来与他一道站在亭子里看烟花。
裴沐珩看了一眼远处的荀允和,侧眸看向妻子,徐云栖目光追随着两个孩子,眼底缀着笑。
李萱妍见儿子跑得大汗淋漓,十分不放心,“勋哥儿,你慢些,哎呀,奶娘你快些去给他垫块帕子,出了汗吹了风便容易着凉。”
谢韵怡折回来劝着道,“二弟妹,你就是太小心些,孩子呀糙养些好。”
两对夫妇立在最下的台阶,时不时要招呼下小孩,忙得不亦乐乎。
不一会烟花没了,燕少陵又变戏法似的变出来一些,两个孩子簇拥在他左右嚷嚷着要抢,燕少陵分了些给两个侄儿,最后剩一大把全部给了裴沐珊。
晟哥儿不乐意,“姑姑都这么大了,还玩什么烟花。”
燕少陵削了他一眼,“谁说你姑姑大,你姑姑才十六岁呢,十六岁的姑姑也是要玩烟花的。”
晟哥儿很聪明,往裴沐兰指了指,“那四姑姑是不是也得玩?”
裴沐珊又分了些给裴沐兰,这个时候晟哥儿便屁颠屁颠往四姑姑跟前迈,朝她伸手,
“姑姑,是我帮你要来的,你分一点给我好不好?”
众人被他这股机灵劲逗乐了。
所有人都在笑,唯独裴沐珩夫妇是安静的。
熙王妃就站在廊庑,目光时不时落在面前台阶处的小儿夫妇。
裴沐珩一手轻垂,一手负后,挺拔的身影如同剑鞘一般屹立在天地间,任谁瞧他一眼皆忍不住为他气度给慑服,他一直是熙王妃最大的骄傲,再看旁边的徐云栖,一袭月白长裙,柔柔静静挨着丈夫站着,模样儿出挑温顺,腰杆却挺得笔直,一动不动。
两个人仿佛置身喧嚣,又似在喧嚣之外。
然而这时,令熙王妃惊奇的事发生了,只见儿子修长的手指轻轻垂下,似乎不着痕迹往徐云栖手腕碰了碰。
一股轻微的颤麻游走在肌肤,徐云栖眼神轻轻往丈夫方向瞥了瞥,裴沐珩目视前方没有动,尾指轻轻勾了勾她纤纤玉指,慢慢的那柔软的柔荑悉数落在他掌心。
炙热顺着掌心传递过来,一路延伸至徐云栖耳根,她微微红了红脸,却镇定地没有吭声。
熙王妃就在身后站着,徐云栖脸皮还没这么厚,指尖如泥鳅般蜷起试图滑脱,裴沐珩掌心一转,就在她即将脱走之时,五指插过去,将她整个给捉住,甲尖一下抵在她指根深处,徐云栖抿了抿唇,缓缓吁了一口气。
熙王妃两眼往黝黑的苍穹望了望,洗了洗眼,连忙搭着郝嬷嬷的手臂进了门。
儿子让她刮目相看,她可别杵在这碍眼了。
在廊庑下吹了一夜风,翌日熙王妃头风又犯了,这回郝嬷嬷毫无顾忌来了清晖园,请徐云栖去就诊。
徐云栖带着银杏来到锦和堂,熙王妃头上裹着抹额,靠在引枕上呻吟,
“原来每日午歇后开始犯病,至晚边就好了,今日不知怎的,一直疼个不停,上回你给的药水,刮了一阵过后着实大半月没发作,这不,着了点凉又起症了。”
徐云栖慢慢颔首,吩咐道,“您坐好,我给您把脉。”
熙王妃躺下来,将手臂伸出,银杏上前给她垫了个手枕,徐云栖坐在塌前,闭目把脉,片刻后,又换了另一只手,最后看了她舌苔脸色,徐云栖便皱了眉,
“母亲养尊处优,不爱劳动,其实不好,华佗先生传下来一套五禽戏,您若是肯学,不出半年,头风便可痊愈。”
熙王妃也听说过五禽戏,想一想便头皮发麻,“我也上了些年纪,实在是懒得动弹。”
徐云栖也不狠劝,淡声道,“您躺下我施针。”
郝嬷嬷等这一日等许久了,激动地热泪盈眶,连忙搀着熙王妃躺好,又搭了一薄褥在她腹部,问徐云栖要如何准备,徐云栖指了指熙王妃发梢和脖颈,“都收拾干净。”
先是躺着施了一轮针,随后又趴着施针,火辣辣的药油涂上去,配合针灸,半个时辰后,熙王妃浑身炸出一种舒爽的感觉来,悬在脖颈上的脑袋前所未有轻松。
她才知道徐云栖的医术到了何种地步。
轻轻看了一眼坐在她身侧眉宇沉静的少妇,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儿子明显一颗心安在她身上,就不知她心里有没有儿子。
熙王妃身边除了四大管事嬷嬷,还有一位老嬷嬷,是熙王妃的乳娘,这些年便一直跟在熙王妃身边荣养,老人家也在一旁端详,待徐云栖收针,便由衷称赞,
“三少奶奶年纪轻轻针灸之术卓绝惊艳,实难想象,敢问少奶奶,师承何人?”
徐云栖将长针交给银杏收好,笑着回,“一江湖老郎中。”
老嬷嬷笑道,“还是明间高人多,想当年太医院针灸之术称得上出神入化的,也只有一个已故的柳太医。”
徐云栖听到这里,眉心微微一动,“柳太医?”
“是,可惜老人家三十年前就去世了。”
徐云栖心里莫名起了些异样,也没有急着询问,待众人从熙王妃东次间退出,眼看小丫头搀着老嬷嬷回后面的厢房,徐云栖跟了过去,主动替老人家开门,含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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