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的笑容霎时间褪得干干净净,捏着纸张的指尖都颤抖了起来。
她怎么可能认错,相逢相处十年,她只需一个字就能判断出来——
那是叶汀舟的笔迹。
嵇令颐几乎是立刻就冲出了药铺往外跑, 可穿过小弄堂那龟公已经没了身影。
她咬了下牙,回去将药方压入药斗隔层,匆匆熄了灯任由账本摊在桌上, 紧赶着锁了门就往外走。
因为药铺就在宅子背后, 这两相对望的距离她平日里也从不让暗卫跟着, 有事爬到树上喊一声都能听见, 权当偷偷给他们放风。
于是此时她心中急迫,牵了马后什么人都没带, 径直往销骨刹赶。
街上马蹄声响起, 到底是才开始恢复生息, 往日热闹的街上这个时辰已经鲜有人烟,嵇令颐不敢在路上纵马狂奔,控制着速度前去。
“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贴近身后她才将将发觉那锃亮冰冷的一点, 手上扬鞭的动作已起, 她大惊之下收不住,索性狠狠心重重一鞭扬在马匹臀部。
马儿吃痛长啸, 撒开蹄子嘚嘚往前狂奔, 溅起阵阵沙雾, 对方大概是没想到她不急停躲避反而加速行进,那弓弩擦身而过。
没有射中她,可也没有落空。
一箭穿透马儿后腿, “噗嗤”入肉的声音如同惊雷滚下,嵇令颐慌忙伏低身子死死抱住马脖子, 可急行的节奏猝然打断,马儿后膝跪地拖行, 她还是因惯性被掀了出去。
好在砸在地上前她还竭尽全力抱着马脖子抓着鬃毛,不至于被高高扬起后重重摔下,她连着马一起跌倒在地后顾不得手臂上被擦伤后火辣辣的疼痛,立刻站起身直冲街边对角还亮着灯的酒肆跑去,口中接连大喊“走水了!”
她怕身后暗箭再起,跑时如蛇形般绕来绕去,可那酒肆似乎也要打烊了,几声走水了没有叫出人,只有窗边影子动摇,好像是要探出身来看一看。
几箭贴着脚步不中,那索命的刺客飞身提刀而下,冷风拂过后脑勺,她距离那酒肆却还有好几丈远,嵇令颐扭头扬手冲人眼睛撒了一把药粉,恶狠狠地叫嚣了一句:“沾到一点就瞎!”
那刺客悚然一惊,大约没想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还随身携带这种东西,身形急转避开后那刀锋擦着她的头顶而过。
嵇令颐奋力再跑,只见有一马车转过街角疾驰而来,帷幔晃动,两侧高悬湘竹素纱灯笼,当即大喊了一句:“蔺清昼救命!”
酒肆二楼的窗户终于推开了,店家探头往下叫着“哪儿?哪儿走水了?!”,对面一声有力的马嘶声,马车踏风而至,熏风将帘子吹动,一双手掀开络纱遮挡的窗笭,嵇令颐想也不想直直往马车前奔去,那刺客唯恐身份暴露,收刀后连发弩箭,只听到一声闷哼才脚尖一点腾空上了屋顶,再一点地就没了影子。
蔺清昼听出了她的声音,才刚蹲起身撩开窗笭命人停下,眼前一花,嵇令颐已然钻进来一头撞进了他的怀里,惊魂未定。
他被撞得跟着往后一退,手上却不由自主地抱紧了,两人一同跌坐在车厢内柔软厚实的密绒花鸟地毯,半晌都没有起身。
他听到她剧烈跳动的心跳,每一下都透过衣裳震颤在他的胸膛,才几息之间惊觉自己的心似乎跳动得比她还要响亮,耳膜里汩汩如一把小锤击打,让人战栗发抖,更怕她听见。
“你……”他嗓音有不自然的颤音,脑中混沌一片,忽而触摸到身前渗透外袍的粘稠湿润感。
“你带人了吗?小心他去而复返。”嵇令颐率先冷静下来,发现自己安全后疼痛感重新占据上风,她从他的怀中挣脱出来,撇过头检查自己被射中的小腿。
“有人,去追了,但怕是要跟丢。”蔺清昼紧张地观察着她洇出血色的裙裾,脸色发白。
是连弩,短小精悍的弓弩威力极大,整个头完全没入肉中。
这不看还不要紧,一看立刻觉得锥心痛楚,嵇令颐刚试图站起来又立刻坐了回去,眼眶都泛了红。
她吸了吸鼻子,咬着牙将裙子撩起来,雪白笔直的小腿上血丝如蛛网般爬着向下流,牵扯时不慎碰了一下箭身,牵出她一声难忍的哼。
蔺清昼看起来比她更要方寸大乱,两只手不知道该放在哪里,满心满眼都是身前的人,哪还顾得上什么追人。
他取出自己的手帕由下往上一点点轻轻按压,力道柔得好像在触碰一朵易碎的枝头花。
“还好,没毒。”她声咽气堵,眼前雾气朦胧,还要打趣道,“大概是想着对付我这种货色无需用毒,一箭穿心就够了吧。”
“结果阴沟里翻船了。”她笑了一下,很快又痛得皱紧了眉。
“别说话了。”蔺清昼听不得什么一箭穿心的话,倾身跪伏在地上贴着毯子将手臂穿过她的膝弯,稳稳地将人抱起来放在坐榻上。
“你带金创药了吗?我送你回去吧。”他扶着她的小腿,那跟箭横亘在眼前,颇为吓人。
“没有,刚才都撒人脸上了。”嵇令颐将腿收拢一些,下了大决心似的,“你帮我拔了吧,我还要去销骨刹,有急事。”
蔺清昼手上一顿,太阳穴鼓鼓跳起来。
她不可能受得住。
他面上露出不赞成的表情,嵇令颐将裙裾边撕了一条下来,歪歪扭扭的,绕过伤口上方后示意了他一下。
“是谁要杀你?”他虚虚握住那柄杆。
嵇令颐摇摇头。
他见状心中的猜测越来越清晰,便更愧疚,迟疑道:“我有一事要告知你,你先前说的太子一事……不,也是我的猜测,可是……他拿走了一幅画,那副画跟你有些关系……”
两匹骏马忽而一动,帏幔猛地被掀起,砸出叮叮当当一串清脆响声,来人身高腿长,提着剑一步就迈了进来。
两人同时一顿,往外看去。
在赵忱临近乎拆骨剥皮的眼神中,外头齐响起“属下失职,请主公责罚”,平日里暗中护卫的几个暗卫跪了一行。
“我我……不是,是我没叫上他们,不干他们的事。”嵇令颐结结巴巴地冲他解释。
赵忱临的胸膛起伏不定,情绪大起大落,方才见到那匹倒在血泊之中他几乎目眦欲裂,如坠冰窖,提气纵跃的力气一瞬间消失殆尽,几乎要跪倒在地。
他现在眼前还朦朦胧胧地浮着一层红雾,看人看物却格外清晰,每一帧仿佛都慢放了。
他瞧见她一张一合的樱唇,瞧见她急着求情时微微瞪大的眼睛,挂着一点湿漉漉的水色。
往下,蔺清昼双手虚扶着她的小腿,裙裾撩至膝盖——
他这才回过神,上前两步拂开蔺清昼的手,反手将剑收回剑鞘发出“哒”的一声响,转头问:“什么画与她有关?”
蔺清昼当着他的面,如何能说得出口?
他嘴唇翕动,不知道该怎么解释,顶着赵忱临骇人的气息模棱两可道:“太子怕是要将她的身份公开,拿着她的肖像画去见陛下。”
这一句话说出口,几人皆是心思活络之人,立刻捋清了来龙去脉,嵇令颐恍然大悟:“因为我长得与殷氏相似,所以要以绝后患,杀我的是嘉贵妃?三皇子?还是四公主?”
赵忱临想到些什么,拧着眉定定看他,目光深沉若万仞寒山:“你怎么知道?你见过那副画?”
蔺清昼张了张嘴,气息眨眼便乱了。
“那副画不会是出自笔底春风的蔺相之手吧。”赵忱临忽而笑了一下,转瞬即逝。
鸦雀无声。
赵忱临扯了下嘴角,笑容越发讽刺:“我以为该向蔺相致谢,毕竟也算是救了我夫人一命,可到头来今夜暗杀原是拜您所赐。”
“好了别说了!”嵇令颐扯了下赵忱临的袖子打圆场,“我还在流血呢。”
这一句话立刻将赵忱临的注意力全部收回,他分得清主次,迅速放弃在此刻发作的念头,整了整她的裙摆抱起她便往外走。
“我让闻人嗣过来……是不是很痛?你大晚上去哪儿,不带人也不说一声,让我好找。”他絮絮叨叨地念起来,背脊上还有未干的冷汗,一阵后怕。
“我去销骨刹。”嵇令颐急着将此事告知他,眼里都带着笑,“你知道吗,叶汀舟还活着!”
赵忱临的脚步倏地一滞。
她没发觉,还揪着他的衣襟挨近他兴奋道:“他给我留信了,不知那居袭士与他有什么渊源,托龟公将寒毒药方和信一同带给了我,我要去见见他。”
“怎么会?”他喉结一滚,听到那名字就犹如针刺,“你今夜才去找人就遇刺,可别是个陷阱,那高驰亲口承认杀了叶汀舟,一箭穿心——”
“什么?你之前怎么不早说!”嵇令颐却突然激动了起来,她喃喃道,“可叶汀舟天生心脏在右!”
“我认得出他的字,不会有错……啊,蔺清昼今日去查了文书路引,居袭士的路引是汉水谷地那儿申发的,会不会出事时正巧两人都在蜀地,居袭士医术造诣深厚救回一命?”她越说越觉得有理,忍不住动了下腿,又是倒吸一口冷气,“是真是假,找那龟公一问不就清楚了。”
赵忱临面色扭曲一瞬,一双黑瞳幽光凛冽,无波无澜。
他收紧手臂,将身前的人牢牢圈紧,一言不发地继续往宅子方向走。
他清楚地记得叶汀舟中箭时已是奄奄一息,两人曾对视过一眼。彼时叶汀舟冲他伸了下手臂求救,他走近后却未施以援手,反而取走了挂在腰间的嵇令颐的身世玉佩。
而后轻描淡写地让暗卫给了他一剑,正中心口。
“那龟公长什么样?”赵忱临突然开口,声音如同飘在空中的无根萍。
嵇令颐连忙仔仔细细地描述了一番。
他笑起来,唇角勾起一个晦暗的弧度,安抚道:“好,你乖乖在家包扎休息,我替你去问一问那龟公。”
第101章
嵇令颐被他强硬地带回了宅子里, 等到闻人嗣夜里急匆匆赶到还不够,一定要坚持看着她拔箭包扎。
可是嵇令颐抻着脖子等不住,他便叫了衡盏先去找人, 自己则固执己见地坐在她床沿, 伸出手紧紧地攥着她的手包入手心。
她在等人时先服用了麻沸散, 不过一会儿整个人便只能软绵绵地靠在床背上, 赵忱临与她相处太久,也对一些外伤知其一二, 一言不发地在一旁打下手, 好像她这点伤一刻也等不住似的。
闻人嗣到时, 赵忱临已经将她的伤口都擦洗干净,还帮她换下了衣物,只着柔软的中衣外披一件宽大锦袍。
拔箭很顺利,上药、包扎,嵇令颐习惯了这些场景, 落到自己头上初始只是痛, 可是吃了药也就没什么了。三人中反而是受伤最频繁的赵忱临一直紧拧着眉,几次忍不住烦躁地开口让闻人嗣动作轻点, 又质疑他医术不过关, 直吵得大晚上赶工的闻医官脸色发青, 几欲翻脸。
拔箭那一瞬间赵忱临还蓦地停住了呼吸,和她一脸空白的神情恰好相撞。
“没事了。”她讪讪说,还动了动被捏在手心的手指, 往他掌心挠了挠。
闻人嗣吃了一肚子气,在一旁跟着阴阳怪气了几句, 见自己多年好友直勾勾地盯着包扎成蝉蛹的小腿,恨不得盯出一个洞来的低气压, 知趣地闭上了嘴,转而说了几句“无甚大碍”、“好好休养少走路”之类的话,起身告辞。
赵忱临根本没打算送他,无情无义地说了一句:“明日再来。”
闻人嗣恨恨地一甩袖,走了。
房中只剩两人,嵇令颐仰着一张巴掌小脸巴巴地瞧他,掩在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宽大锦袍中显得更加单薄,她见赵忱临一直在她身边转丝毫没有要出门的样子,不由地小声催促了句:“你还出去吗?”
赵忱临不置可否地在她身边坐下,将她头上珠钗一一细致取下收好,恰逢药已熬好,又督着她把汤药喝了,见她一口饮尽迫不及待的模样,才收了碗准备出门。
“早些回来。”她眼睛都亮了,往床边探出身,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注意安全。”
赵忱临将床幔一一放下,闻言垂眼瞥了她一眼,两人在一起这么久,白日里分头各忙各的,要从她嘴里听到一句“早些回来”实在难得。
他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觉得这四个字仿佛无边深海中远眺的一盏灯,能救赎他,也能映照出他浸泡在海水中半垂的影子,伶仃且扭曲着。
他按着她的肩膀,微微用力让她躺下,熄了灯后在床边站了一会儿,这才出门。
嵇令颐听到门外传来他训斥暗卫的声音,而后又加了人手将宅子围得密不透风,这才重归阒然。
她睡不着,哪怕方才喝了安神汤也毫无睡意,听那外头偶尔一声虫鸣,声嘶力竭的,又数着漫长的打更声,一次又一次。
等发觉不对时,已经是三更后了。
麻沸散的药效早已退了,小腿疼得厉害,她习惯性往旁边的枕头摸索了一下,空空荡荡。
嵇令颐支起身子试探地往外叫了几声,立刻就有暗卫隔着门与她答话,说还没有主公的消息。
她后知后觉开始担忧起了赵忱临,奇怪的是这个念头居然压过了方才的兴奋和期待,一直等到天亮,他也没有回来。
她ⓨⓗ再也等不住,挪动身子慢慢下地,才打开门,青麾立刻迎上来问她有什么事。嵇令颐表示想要出门,他说什么也不肯同意,为难地看着她说昨夜弄丢她后主公发了好大一通火。
两人正在僵持,赵忱临居然此时回来了,他行色匆匆,见她立在门口时眉心微不可见地一拧,上前扶住她,不动声色地将她转了个身重新带回房内。
“怎么才回来?”
赵忱临将她扶到桌边高凳坐下,面色沉郁,开门见山:“那个龟公死了。”
嵇令颐大惊,连声问什么情况。
赵忱临为自己斟了一杯凉茶,似乎是渴极,一口气闷下,才道:“昨夜衡盏去时已经人去楼空,把销骨刹前前后后搜了几遍也再没找到什么线索。”
他瞥了一眼震惊又失望的嵇令颐,滴水不漏:“昨夜开城门,我已经让宿行军进了城,你遇刺可见城内不太平,再加上三皇子和叶汀舟的消息,最近宿行军会暗中搜寻,你就在家好好养腿伤。”
他见她低着眼一声不吭,坐到她身边放软了声线哄:“谁知道三皇子会不会再来一次,我替你上着心,你就别出门了,好不好?”
嵇令颐一时不能接受这样的大起大落,可是赵忱临对她说若是叶汀舟当真想要见她,一定会主动出现在她面前,而不是像大理寺追案似的到处寻一个答案。
她勉强答应了下来,想着起码先把腿养好才能做事,赵忱临见她松了口,心里一松,脸上也沁出了笑,又说道:“对了,颦颦最近也暂时别与蔺清昼见面吧。”
见她投过来万分不理解的目光,他露出一个堪称温良的笑,乖巧诚恳似从不会骗人更不会咬人的小狗:
“他的画落入三皇子之手,谁知是谋划还是无意,同在江南这么久,三皇子的死士又轻易进了蔺清昼把守的靖安城,我们还是多一些防人之心罢。”
他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礼,嵇令颐倒也没反对些什么,见她连退两步格外听话,赵忱临心中那块大石才落下。
他极其满意,笑吟吟地挨过去低声问她昨晚有没有睡好,有没有想他。
她诚实地说想,说怕他出了什么事,还埋怨他也不差个人回来告知她一声。
赵忱临笑意更盛,漆黑眼底镀上细碎清光,将她抱起来坐在他腿上,撩开她还未绾起的长发,偏头去亲她的脖子。
嵇令颐后几日一直待在屋子里,天气好时赵忱临会抱她出去晒太阳,宅子周围多了许多守卫,日子倒也平静。
她骤然空下来不习惯,让赵忱临替她去药铺里拿来了那张方子揣摩许久,按着她以往的个性,只要这方子她看了觉得可以一试就会用,可是最近桩桩件件的事都是有头无尾,她也不敢拿赵忱临做试验,最后决定给母亲写封信问一问。
她还记得居袭士先前与她交易时的条件是告知崇覃山的路线,彼时两人谈崩了,可他人消失后却奉上了解毒的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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