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案(非屿)

“啊？”
“他杀死我高中班主任的证物。”
服务生：……

◎2022年6月2日◎
粉红色礼盒被放在副驾驶, 想了想她又觉得不太安全，直接把礼盒打开，露出里面套娃一样的另一个稍小些的礼盒。
抿了抿唇, 简梦言把稍小些的礼盒塞进了后排车座下, 又拉下车座下的挡板, 确保里面的东西不会被人看到。
她的第六感向来很准。
从丁静出事到沈听澜出事。
刚刚在上车的一瞬间, 简梦言就感觉心里发慌，隐约中像是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一样。
看着空荡荡的盒子，简梦言在车上翻翻找找, 终于找到刚和邹舒阳谈恋爱的时候, 那个大直男听从同事的建议，送给她的好几支纸折玫瑰。
“没想到居然在这个时候用上了。”
一边把玫瑰往盒子里放，简梦言一边笑着, 最后又将随身携带的口红放进盒子里。
至此, 盒子终于看上去勉强像是一个送给女生的礼物了。
确认无误后, 简梦言又给邹舒阳发了条短信, 这才小心谨慎地启动了车子。
现在时间还早, 街上的行人还算不少，这一路上也没什么僻静的小路，这让简梦言心底稍稍放松了些。
然而就在她快要开到小区的时候, 忽然车后一股大力袭来, 简梦言下意识踩了刹车。
被追尾了。
这个认知让简梦言心底的不安再次蔓延开来，侧目再次看一眼副驾驶上的盒子, 简梦言抿着唇下了车。
大抵人的本性就是八卦精, 一场追尾事故周围都聚集了不少人。
与简梦言相撞的是一个五菱小面包, 车上下来了几个穿着工地工人衣服的黝黑汉子。
为首的那个态度看着还不错, 见了简梦言就对她歉意地笑, “抱歉啊这位女士，我们这车太老了，刚刚没刹住闸，这样，有什么损失，我们一定会赔偿的。”
简梦言“嗯”了声，“车子刮损不算严重，走保险吧。”
“哎呦，这样啊，那真是谢谢这位女士了。”那人弯着腰，低头赔笑，饱经沧桑的脸上满是笑出来的褶子，“那我们就再等一会儿。”
事故不严重，双方人马也没吵起来，围观的群众很快就散开了。
简梦言也在路边的公交站台上坐下，等着保险或者邹舒阳的到来。
“姑娘，你这是，哭了？”面包车上下来的一个驼背老人顺势坐到简梦言身边，和蔼道：“是遇到什么过不去的坎了吗？没事，有什么都和叔说，相逢就是有缘，叔……”
简梦言用摇头打断了这人的长篇大论。
“诶？”
“没什么，就是发现高中时期我喜欢过的男孩，似乎也喜欢我。”
勉强笑了下，简梦言半真半假道：“可惜现在时过境迁，我有了我的生活，他也有他的人生，挺感慨的吧。”
“……”
这个老人显然也没想到居然会得到这样的回应，嘴巴张开又合上，合上又张开。
简梦言也似乎不需要对面的回应，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一样，“刚刚我还去拿了他留给我的礼物，说是高中毕业的时候就想给我的，结果谁知道我高中毕业之后就出国了，我和他这一错过，就成了现在。”
老人的张开的嘴缓缓合上，摸着后脑勺，“是这样吗？”
趁着简梦言不注意，老人抬头和同伴对视一眼，同伴对他点了下头，他才安稳坐着不再试图说些什么去分散简梦言的注意力。
简梦言也乐得轻松，专心等着保险人员到来。
大概又过了一个小时，终于一切都处理完毕，保险人员和面包车一起离开，简梦言也坐回车里。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
闻着车内陌生的味道，简梦言冷笑了声。
车内来过人，放在副驾驶的粉色盒子位置也不一样了。
简梦言拿起来晃了晃，轻飘飘的，明显被人换过。
没多给那盒子一个眼神，简梦言慢悠悠地开车回了家。
与此同时，面包车一行人也带着粉红色盒子火速离开。
“还是咱们大哥算计好，早早就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盒子，然后再来一个偷天换日，咱们这不就顺顺利利拿到东西了吗。”
刚刚开车的司机明显对这话不赞同，“搞那么麻烦做什么？就一个小丫头，直接上去抢不就完了？”
和简梦言搭话的老人冷笑一声，“所以我才出来不愿意带你的，什么事都这么冲动，那可是好几十万啊，稍微有点疏忽钱就飞了。”
司机低声嗡嗡了几声，不知道是不是在骂人。
“行了，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价值几十万。”
老人搓了搓手，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打开了那个盒子。
然后缓缓石化住。
“诶？”
盒子里面只有几支落了灰的纸折玫瑰，玫瑰中间众星拱月地放着一支口红。
“就这东西，”老人拿起口红，看了半晌，“就这玩意儿值几十万？”
司机透过后视镜分心看了眼，然后嗤笑了声，“有钱人的想法就是很奇怪嘛。”
简梦言到家的时候，保姆林姐已经出去采买东西了。
正好家里没有人，简梦言放心地把盒子放在卧室的地毯上，自己也盘腿坐在盒子边。
现在安全了，可以全心全意地去看这个盒子里面的东西了。
偏偏就是因为这样，简梦言才越发的……紧张。
没错，就是紧张。
心脏越跳越快，最后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去一般。
盒子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另一个盒子。
简梦言：……
刚刚积攒的紧张心情一下子被打散，简梦言撑着脸，再次把里面的盒子打开，露出了，又一个盒子。
简梦言：“……林少淮，你有毛病啊？”
再再次打开盒子，这次是又一个盒子和一张纸条。
纸条上面是龙飞凤舞的字迹，“哈哈哈，简梦言，打到这里，你是不是已经很生气了？放心啦，没有了，里面就是我要给你的东西了，对了，我这么做就是想和你开个玩笑，你知道的，我高中的时候就很像和你开玩笑，但你总是不理我。”
虽然不懂纸条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但简梦言并没有深思，直接打开了最后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个充电器和一个诺基亚的翻盖手机。
手机已经很老了，简梦言试了试，还能开机，只是刚开机就显示电量不足即将关机。
简梦言又紧赶慢赶地连上充电器，终于卡在电量归零前充上了电。
手机应该是林少淮高中时期用过的，里面有很丰富的使用痕迹，□□因为时间久远导致版本过低，没法使用。
相册里也是一些流浪的猫猫狗狗，还有高中时期的林少淮和猫猫狗狗的合照。
短信箱里也没什么异常，大多都是他和同学们的正常聊天往来。
“所以到底想让我看什么？”简梦言想了想，“通话记录？”
打开通话记录，简梦言眯了眯眼睛。
林少淮使用这个手机的最后一个联系人，赫然就是郝亦明。
“通话记录……郝亦明……”
几乎是下意识地，简梦言打开了录音，果然找到了一段录制于2012年6月4日下午一点的音频。
“找到了？”
2012年6月4日。
林少淮从西郊派出所走出来，没有打伞，身上被雨水淋了个遍。
才交到的好朋友郝亦明就坐在车里等在外面，眼看着林少淮这副模样，赶紧从司机手里接过伞，闯进了雨幕中。
“你怎么不打伞啊？这么大的雨，你想因为发烧而错过高考吗？”
郝亦明的声音并没能传进林少淮的耳朵里，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昨天晚上的场景。
漫天瓢泼的大雨，还有在雨中频频跌倒的简梦言。
“郝亦明。”
林少淮的突然开口吸引了郝亦明的注意。
紧接着林少淮的话让郝亦明的瞳孔骤然缩小。
“你说，丁静现在还活着吗？”
郝亦明赶紧左看右看，见四处无人，这才拉着林少淮的衣袖骂道：“你疯了？在这里说那女的？”
林少淮双目失神，固执道：“你说，她还活着吗？”
这是乖宝宝良心不安了？
郝亦明撑着伞，盯着林少淮看了会儿，忽然冷笑了声，“林少淮，你现在怕了？”
在林少淮抬眼看向他的时候，郝亦明继续道：“可惜晚了，事也做了，后果也造成了，谎也撒完了，所以别想着后悔了。”
眼见着郝亦明眼底的警告之色越发严重，林少淮打了个冷颤，混沌的大脑一瞬间清醒。
干笑了声，“我没后悔。”
对上郝亦明探究的目光，林少淮硬着头皮道：“我就是有点不放心，你说，那事没别人看到吧？”
郝亦明冷眼看过去，正当他要说话的时候，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的林少淮赶紧补充，“要是被人发现了，就把发现的人都杀死吧。”
十七八岁的少年人，思想介于成熟和不成熟之间，他们已经懂得是非曲直，可懂是一回事，愿不愿意照做是另外一回事。
他们更喜欢在条件允许的范围内，按照自己内心的一套标准去做事。
被林少淮的提议说得愣了下，郝亦明撑伞的手都僵了下。
“怎么了？”林少淮状似不解，“斩草除根，把危险扼杀在摇篮中不应该吗？”
郝亦明点头，“应，应该。”
确定郝亦明对自己没了疑心，林少淮默不作声地舒了一口气，刚刚郝亦明身上的气息太危险了。
像是随时都能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样。
“行了，上车吧，我送你回家。”
郝亦明的话还没落下，就听到林少淮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接过之后又猛地放下。
“嗯？”
林少淮懂事地解释，“我们班主任叫我一会儿去学校一趟，他有事找我？找我做什么？”
2012年6月4日。
失魂落魄地从学校走出来，林少淮愣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擦干脸上的雨水。
沈听澜的话仿佛就在他的耳边。
“你是个好学生，这一点老师很清楚，同学们也有目共睹。”
“但你这次是真的做错了。”
“是，老师知道你是受人胁迫，郝亦明家里有钱有势，他想和丁静做朋友你也没办法反抗，但是错了就是错了。”
林少淮怔愣地靠在学校的大门上，瘦弱的身躯与铁门碰撞发出响亮的“嘭”的声音。
“你们都是未成年，我问过做刑警的朋友，他说你们会被减刑的，相信我，老师会帮你们。”
看着自己的手，林少淮心里慌得要命。
老师会把这件事告诉给其他人？
然后他会被抓走。
郝亦明未必会怎么样，他家里有钱，说不定最后自己会成为那个替罪羊。
到时候……
被自己想象的未来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林少淮几乎要站立不住。
“你怎么这个时候还在学校？”保安室的大叔捂着胸口走出来，嘴上还絮絮叨叨地，“刚刚听到大门声还给我吓一跳，我还以为是怎么了呢，原来是你啊。”
等到保安大叔走到林少淮跟前还看清林少淮的脸，原本的话瞬间被憋在了喉咙里。
半晌后才干涩道：“那，那什么，你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学校了吗？”
林少淮看了眼保安，然后转身离去。
保安捂着胸口又往后退了一步。
刚刚林少淮的眼神怎么说呢，就像是在看杀父仇人一样，阴森又狠戾。
“不，不会吧？我昨天也没弄出声音来啊。”
保安战战兢兢地回了保安室，更加坚定了要把昨天看到的事烂在肚子里的想法。
不能惹麻烦，千万不能惹麻烦。
林少淮从学校离开，第一时间就想去找郝亦明，但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给郝亦明打了电话，在电话接通的一瞬间，又选择了录音。
他不能做替罪羊，即使最后真的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让郝亦明独善其身。
郝亦明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懵，“怎么了？咱们家离得这么近，怎么不来找我见面，反而给我打电话？”
林少淮道：“沈听澜知道了。”
“什么玩意儿？”郝亦明掏了掏耳朵，“沈听澜是谁？”
林少淮解释，“沈听澜，我班主任，他刚刚把我找到学校就是他知道是你……昨天是你强，暴丁静，我给你和丁静搭的桥，他要去告发我们。”
那头郝亦明的声音猛地提高了一个度，“你说什么？他怎么知道的？还要告发？他问你你就承认了吗？你个蠢货。”
陡然被骂，林少淮也不气恼，只看了眼正在录音的手机，继续道：“我当然没承认啊，但是沈听澜不知道从什么渠道知道的这事，好像还挺肯定的。”

郝亦明眯了眯眼睛, “行了，这事你就不用管了，我去找我爸。”
说着, 他就要把电话挂断, 然而在他电话挂断的前一秒, 又听到那头的林少淮说道：“你要把这件事让你爸知道？郝亦明, 你想好了吗？”
郝亦明奇怪地看向手机，私心里觉得林少淮是脑子出了问题，但还是耐着性子解释, “这有什么想好想不好的？那可是我爸啊。”
林少淮笑, “是啊，那是你爸，但却不是你一个人的父亲。”
郝亦明的脸色阴沉下来, “你什么意思？”
“我听说你爸的那个私生子学习好, 也从来不惹事,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别人家的孩子, 郝亦明, 你觉得你爸爸是喜欢惹是生非的你，还是你那个好弟弟？”
郝亦明没说话，只是握着手机的手指捏得极紧, 指尖都微微发白。
“郝亦明, 想清楚再做决定，有些事, 不一定非得要依靠大人。”
起初的那阵子愤怒过去后, 郝亦明的头脑空前地冷静, 不知道为什么, 他忽然就想到刚刚在派出所门口林少淮说的话。
斩草除根。
再结合林少淮刚刚的分析, 确实，不过是一个高中老师罢了。
不过一分钟的时间，郝亦明便想到了一个自认为不错的主意，“你去联系人，让他们以为你出头的理由去把沈听澜打一顿，之后你再叫120。”
“你要做什么？”
林少淮的心砰砰乱跳，“你要杀死沈听澜？”
“医院里我有门路，到时候沈听澜就算没被打死，送到医院去，也绝对活不下来。”
2022年6月3日。
录音已经播放完毕，简梦言失神地跌坐在地上。
原来是这样。
果然是这样。
原来害死老师的凶手，真的就是她自己。
简梦言低着头轻声笑着，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沉闷的天空忽然划过一道巨大的闪电，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惊雷。
这时，简梦言的手机响起，她垂下眸子，接通了电话。
“怎么样？林少淮的东西拿到了？”
尹卓的声音很急，急切中又夹杂着病态的兴奋。
半晌没得到回应，尹卓又说道：“梦梦？怎么不说话？”
简梦言这才如梦初醒，“没，东西拿到了。”
“你怎么了？嗓子怎么这么哑？”尹卓问完又了然一笑，“刚刚又哭了？不是我说，梦梦，你可真是，简直就跟水做的一样。”
简梦言跌跌撞撞地走到窗边，听着从窗户缝中吹进来的风声，“你听见了吗？”
“什么？”
“风声。”
尹卓愣了愣，从话筒传递过来的声音有些失真，“什么东西？”
简梦言将窗子打开，感受着风吹拂在她身上的感觉，鼻翼间也嗅着暴雨来临前的味道，“和那年一样。”
“和静静死的那天一样，先是刮了大风，然后又下了大雨。”
尹卓没再说话，简梦言也不在意。
不知道她是在说给尹卓听，还是在自言自语，“那天的雨下得真大，雨水打在脸上，把我的脸打得生疼。你知道，我从来就不擅长运动，可那天我几乎是跑遍了整个城西区，那天我好累的，呼吸道火辣辣得疼，肺也像是要炸了一样。”
“后来我找到她了。”
“然后，她死了。”
察觉到简梦言的状态明显不对劲，尹卓顿了顿叫道：“简梦言！”
似乎是被尹卓叫回了神，又像是更疯了，简梦言沉声，“尹卓，我们都有罪。”
尹卓愣住，正在开门的手也没了动作。
“尹卓，是我们没有保护好静静，是我害死了老师，我们都是罪人。”
又过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瓢泼的大雨下了下来，尹卓才说道：“梦梦，你累了，该歇一歇了，之后的事，你不要管了。”
电话被挂断。
简梦言站在窗前，失神地看着窗外的大雨。
邹舒阳到简梦言家楼下的时候，这场大雨才刚刚下来，他快跑了两步，在进入简梦言家单元门的时候还是被淋湿了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