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族族老杀了燕澜在人间的父母,让他认剑笙为父,估计存的也是这样的心思。
姜拂衣本想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背后似有异动,猜测是冲着她和燕澜的铃铛而来。
正要出剑,燕澜已经掐起了手诀。
“嘭”的几声,周围结出熟悉的金色的光盾,将他二人护住。
突袭而来的黑影,撞在燕澜的光盾上,“滋”的一声,在朝阳下冒出了烟。
封厌凝视那些金色光盾:“你既然叛族,与我们割裂,是不是要将我们的东西还回来?”
指的是燕澜手中的寄魂。
除了点天灯,寄魂里封存着巫族先祖的金色天赋力量,能够当做法宝使用。
这几面光盾,其中就蕴含了寄魂的力量。
姜拂衣哂笑:“你们的东西?你们的天赋难道不是神族赐予的?”
话是这样说,她不安的望了燕澜一眼,不确定以他的性格,会不会将寄魂还回去。
和藏宝阁内神族留下的财富相比,使用寄魂,确实有些像是窃取巫族人的力量。
但燕澜并没有什么反应:“是你们亲手给我的,就已经归属于我。”
“回来!”封厌朝着寄魂厉喝。
然而光盾动也不动。
燕澜将寄魂唤醒之后,以意识与它沟通:“你可知道这些?”
寄魂还处于懵愣的状态:“什么?”
燕澜道:“巫族窃取神族血泉之事……”
寄魂初听个大概,受到的惊吓不小,战战兢兢地表忠心:“主人,我真不知道这事儿,我从前多数时间都在沉睡,他们又防着我,怎么会让我知道?我就说真奇怪,从前我寄生在历任少君的魂魄里,明明吃的很饱还整天犯迷糊,自从跟了您之后,无法寄生您,饥一顿饱一顿的吃兽魂,竟然精力充沛,原来您竟然是神族……”
燕澜不知在想什么,没有搭理它。
这时候,从族老的铜门神殿里,又传出一个声音:“封厌,有一股力量正在试图穿透结界,别磨蹭了,先抓住燕澜再说。”
封厌闻言骤然出手,一道黑气从他周身逸散而出,俯冲而下。
一股黑气有着极强的腐蚀气息,下方不少人退后了几步,生怕被溅射到。
不知燕澜的盾能不能挡得住,姜拂衣并拢两指,召唤出小医剑,从光盾穿出,飞向那股黑气。
医克制毒,先化了他的毒再说。
不等小医剑对上黑气,一柄长剑破空而来,速度快到划出一道流火。
剑气纵横,掀起罡风,不仅拦下了封厌的力量,还霸道的朝塔顶反攻,将封厌从塔顶逼退下来。
众人对这突然闯入的剑,反应不大,因为不少人认出来:“剑笙的剑?”
姜拂衣知道这是亦孤行的苦海剑,魔神来了,亦孤行当然会来。
之前这柄苦海剑被魔气腐蚀的看不出原本的样子,经过凡迹星的洗过,露出了本来面目,依然是熟悉的潦草外观。
他人未突破结界,剑先穿透而来。
剑光掩映之下,亦孤行几个瞬移出现在封厌附近,握住剑柄,朝他扫横。
剑气竟是波浪的形状,伴着海啸声音,涌向封厌。
巨力扑面而来,封厌心中一骇,迅速掐诀,原地消失。
剑起掠过没有宝物坐镇的塔楼,如遭洪水冲刷,瓦砾翻飞。
塔下聚集的众人,轰然散开。
此时才见到有外人入侵,与方才面对燕澜这个“敌人”完全不同,迅速将他包围。
“何人擅闯?”
“夜枭谷,亦孤行。”
亦孤行持着苦海剑,灰白长发被剑气激的飘散,自半空落下,落在巫族众长老的包围之中。
剑尖指向封厌的方向,与他形成僵持。
封厌脸色铁青:“你是怎么进来的?”
亦孤行一语双关:“不要将你们的结界,想的那么密不透风,毕竟这世上就没有密不透风的墙。”
说完之后,亦孤行隔着人群罅隙,看向姜拂衣:“我们来晚了,没事吧?”
姜拂衣见到母亲的心剑,稍微舒了一口气:“我们没事,您来的刚刚好,多谢。”
随后,她朝向亦孤行赶来的方位望过去。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魔神应该也穿进来了才对。
然而魔神颇为怅惘的声音,却从相反的方向传来:“一千五百年了,万象巫竟然还是老样子,一点进步也没有,只能叹一声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姜拂衣循声望向远处宫殿的屋顶,那座宫殿,似乎正是族老所在的铜门。
姜韧披着厚实的黑色裘衣,踩在代表巫族权威的铜门屋脊上。
他本尊和姜拂衣想象中的不太一样,颀长清瘦,不只是相貌,连眼底都透着内敛柔和,没有一点儿魔修的样子,也难怪能骗的过温柔乡那么多年。
但属于地仙中境的强势气场摆在那里,哪怕外强中干,是个纸老虎,也足够糊弄人。
“夜枭谷的魔神?”
“地仙?”
“听说他步入地仙很多年了。”
“咦,大祭司人呢?”
巫族众人只能等待族老指令,不敢妄动。
姜韧的视线,起初在燕澜和姜拂衣之间移动了好几次。
燕澜捏着眉心,不知在艰难的思考什么,并未看他。
姜韧的目光,便落在了姜拂衣的脸上,瞧见她脸上有一些窘迫:“上次白鹭城外分别时,我曾经说过,你迟早都会理解我的,只是不曾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姜拂衣是理解了一些,也颇感慨,但魔神这幅欣慰的模样,怕不是有什么误会:“前辈难道认为我该对您道歉?”
姜韧道:“你对父亲那般无礼,难道不欠一个道歉?”
姜拂衣真无语了,剑都没有,从哪儿认定是她父亲:“我承认上次对您是有一些误解,但您以魔元洗剑四百多年,令我娘遭受反噬,疯癫加重,是不是事实?”
姜韧:“是,但我告诉过你,我是为了救她。”
姜拂衣理解不了:“我娘与您道不同,不愿意帮您,不肯赠剑给您,也是事实吧?”
姜韧沉默了下:“是。”
姜拂衣: “那我之前数落您数落错了?而您今日会来,依照绝渡逢舟的说辞,是您先害了燕澜,自觉亏欠他,和我并无直接关系,凭这就想让我感恩戴德?”
一码归一码,一句道谢简单,感恩就免了。
姜韧见她这幅明算账的模样,笑了一声:“你和你的母亲,真是毫无相似之处,也一点都不像我,挺好的,这样的性格,才不容易吃亏。”
姜拂衣皱了皱眉。
而此时,姜韧脚下的铜门宫殿里,一人踱步而出,站在殿前,转身朝屋顶行礼:“前辈,您竟亲自来了?”
这声音,正是方才提醒封厌尽快下手之人。
既然喊前辈,说明依然是三位族老之一,并不是窃夺姜韧神力的那个“半成品”。
姜韧微微垂眸看他:“你们三个族老一贯秤不离砣,为何少了一个。”
姜拂衣扭头望向魔鬼沼,另一个族老,估计去给漆随梦洗脑去了。
但剑笙应该不会轻易让他接近漆随梦。
姜拂衣和绝渡逢舟都认为,剑笙不会坐视不理,他这些年按兵不动,就是在等两个孩子长大。
但剑笙会做什么,和漆随梦的选择有关系。
而漆随梦的选择,比猎鹿重要的多。
这几日,姜拂衣通过沧佑剑,能感觉到漆随梦的心境非常混乱。
她也曾想过前往魔鬼沼,和漆随梦谈一谈。
却又不想影响他,或者说强迫他。
正如漆随梦所言,她劝他,他一定听。
但他会憋在心里,迟早憋出心魔。
不过,以姜拂衣对漆随梦的了解,即使他不帮忙,估计也不会出来捣乱。
从前北境那个小乞丐,心中虽然充满怨愤,好像也没有无缘无故,去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但姜拂衣不敢打包票。
毕竟漆随梦以往做事的一切准则,都是为了活下去,过上好日子。
早知道,姜拂衣住在闻人府的那几日,该让闻人不弃尝试着敲她几尺子,看看能不能回忆起和漆随梦从前的过往。
如今也就不会那么难猜。
这又令姜拂衣想起来另一件事。
漆随梦自从恢复记忆以后,面对她的疏远,即使黯然神伤,也从来没提过让她也去接受真言尺的敲打。
大概是被真言尺敲打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这小子也是懂得为别人着想的。
所以被无上夷洗掉记忆之后,那个善良忠厚的漆随梦,未必都是被塑造出来的假象。
黑雀掠过魔鬼沼,剑笙接过传递来的信笺,展开看罢,又望向洞外。
漆随梦背靠一株枯树,独坐了三天。
那枚能够令无上夷脱困的阵令,依旧摆在他的眼前。
今天早上,漆随梦反复将阵令拿起来好几次,又犹豫着扔了回去。
剑笙从山洞里走出来:“儿子,万象巫那边开战在即,留给你做决定的时间不多了。”
漆随梦气恼的站起身:“你自己都无法做选择的难题,为何要来难为我?”
剑笙指着自己:“因为我是个将人生搞的一团糟的窝囊废啊,你莫不是想要像我一样?”
漆随梦:“……”
剑笙又说:“我这一生没做对过几件事,自认为最正确的一次,就是盗走你,丢掉你,交由天道来决定你的秉性,你确定想让我再替你选择一次?”
漆随梦闭上了嘴。
“剑笙。”
一个温柔的女声从外围传了进来。
此人乃是三族老之一的方陷微,法阵精通,然而剑笙在魔鬼沼设下的阵,三天了,她始终无法破解。
之前剑笙总是一拂袖,将她的声音隔绝,不准她来影响漆随梦。
今次剑笙回应了她:“我说过,我在魔鬼沼一天,不许你们踏足此地。”
方陷微笑道:“可是你也违背誓言了,当初我们告诉你救治漆随梦的办法时,你曾发过誓,只要救活你的儿子,你永远不会说出我族的改造计划,不会对我们动手,否则,漆随梦将死无葬身之地。”
漆随梦看向剑笙。
剑笙冷笑:“当时我并不知你们口中的无名怪物,竟是诓骗神族。”
方陷微说道:“其实都一样,九天神族的命是命,大荒怪物的命就不是命了么?”
剑笙懒得和她争执:“不是我告诉燕澜的,是你们管理纵横道失误,被燕澜猜出来的。”
方陷微道:“事已至此,暴露的原因已经无所谓了。关键是漆随梦到了该站出来表态的时候。”
漆随梦禁不住齿冷:“为何会有你们这般无耻的人?”
总觉得自小见惯了恶人,不曾想和这些人比起来,不过是毛毛雨。
方陷微叹息:“没有我们行无耻之事,你早就死了。没有祖上的心狠手辣,我们也早就断了传承。”
剑笙忍不住想笑:“这般可笑的传承,倒真不如早些断了好。”
方陷微反问:“你怨我们无情,可我们谁不是这样走过来的?咱们那位窃了神力的祖宗还活着,小辈除了听话还能做什么?反抗得了?将他公之于众,外人会不会把祖宗的恶行与我族区分开,赞扬咱们大义灭亲?”
剑笙知道他们都是被迫上的这艘船,但真是为种族延续考虑,还是怕死才臣服,那就不得而知了。
方陷微道:“我们这次点天灯,改造漆随梦,是被迫,也同样揣着私心。至少我很希望漆随梦能够成功,胜过那位祖宗,最终除掉他,我族才能逐渐回到正轨上,你说是不是?”
剑笙听出她尾音里的恨意,并不怀疑她是演戏。
剑笙看向漆随梦:“和她比起来,无上夷是不是优秀多了?不知情之前执迷不悟,一旦知错,不逃避,立刻要去纠正。而咱们这位族老,想要纠正一个错误,竟然不惜去犯下另一个更大的错误。”
方陷微不生气:“我们都不过是被命运推着走的凡人罢了,不必以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才会活的自在一些。漆随梦,无论你有任何想法,既被推到了这个位置,先接受,等有能力之后再反抗,才是明智之举。”
漆随梦听见“被推到这个位置”,心头像是被针扎过。
想起剑笙数落他随波逐流。
这两天,漆随梦冷静下来,总是很想反驳。
他或许是很无能,但从来不曾随波逐流,自小憋着一口气,反抗命运待他的不公。
不然,他根本无法从北境走到神都去。
现在才知道,待他不公的不是命运,而是巫族的阴谋。
即使巫族给他铺就的锦绣之路,和乞丐截然相反,实际上并没两样。
从前无力抗争,时常遭人所伤。
如今无力抗争,被逼着去杀人投诚。
都是无能为力的结果。
唯有一样东西,可以真正由他支配,就是他的沧佑剑。
漆随梦弯下腰,捡起那枚阵令,搁在掌心里摩挲。
一无所有,卑贱如泥,和野狗抢饭吃的日子,他都曾经经历过。
还怕什么跌落谷底?
更何况,大海的女儿,会永远守护他。
万象巫里。
自从魔神来到,场面就变得异常“和谐”。
原先嚣张跋扈的封厌被亦孤行的剑远远指着,一动不动。
另一个名叫温禁的族老,恭敬的立在铜门外。
姜韧仍站在建筑的最高处,看似神态悠闲,却不敢掉以轻心:“我来了许久,逐影,你还不打算现身?”
无人回应。
巫族人都在想这个逐影是谁。
姜韧继续道:“你忘记我是谁了?要不要我提醒你?想当年,我还是你们巫族少君之子时,你就已经贵为族老,四百多岁,寿元将近,自愿成为试验品……窃夺我的血泉,将我处决之后,没多久,你也跟着销声匿迹。如今一千五百年过去,出来让我鉴赏一下,揣着我的神力,你本事如何。”
等他话音落下,巫族众人半响反应不过来。
反应过来的,也没当回事。
魔神的话,哪里能信。
唯有猎鹿愣了片刻后,倏地想通了燕澜的症结所在。
他瞳孔骤然紧缩,想看向燕澜求证,却又像是被定了身,动弹不得。
身旁的休容瞧他这幅模样,心头跟着一骇。
姜拂衣观察周围,一切平静。
只要那个“半成品”不出现,他们离开万象巫应是很轻松的事情。
姜拂衣曲起手肘,碰了碰燕澜的手臂:“有个问题我想问很久了,成功一半究竟是什么意思,如何判断的?”
燕澜恍惚回神:“我不清楚。”
姜拂衣问:“那你怎么知道漆随梦成功了?”
燕澜:“凭感觉。”
姜拂衣:“你从哪儿感觉的?”
燕澜猜测:“从他的眼睛突然失去色彩。”
姜拂衣纳闷:“九天神族看不到色彩?”
燕澜不知道:“我只是觉得,这一处异常,应该是个转折点。”
姜拂衣听他一解释,心头忽然堵得慌:“如此说起来,是我的沧佑剑踢出了他识海里的魔元碎片,帮他彻底融合了你的血泉。”
燕澜摇了摇头:“他不融合,血泉我也拿不回来,与你无关,不要什么都揽在自己身上。”
姜拂衣自责也没用:“说起来,那枚魔元碎片阻碍了漆随梦融合,肯定不是你爹放进去的,究竟是谁放进去的?”
燕澜抬头看一眼姜韧:“咱们最初的猜测应该没错,是魔神的手笔。绝渡逢舟不是说因为救了他,才害了我。巫族这次点天灯,他肯定暗中有出力。”
姜拂衣不懂:“他究竟图什么?”
燕澜:“夺舍。”
巫族会先编造个“剑灵下凡,等剑灵适应人间,没有风险之后,神君再下凡”的谎言,必定是有用意的。
目的应是为了方便漆随梦中途被夺舍,有个说法。
那枚魔元碎片,应该和姜韧身上的魔气同源,方便他夺舍。
燕澜望向姜韧,从传音转为直说:“如果漆随梦不曾被我父亲偷走,估计早已被魔神夺舍,你的沧佑剑将那枚碎片踢出去,确实是救了漆随梦一命,他将血泉完全融合之后,无法再被夺舍。”
姜韧不太敢和燕澜对视:“从漆随梦丢掉那时,我就已经放弃了原本的计划。”
若不是绝渡逢舟请来的,姜拂衣真要怀疑姜韧此番赶来帮忙的目的:“你这是来猫哭耗子假慈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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