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少来激我。”商刻羽回头瞪他一眼,“专心布你的阵!”
凡迹星一刻也没停下。
等到商刻羽不再看他,他才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量力而行,今后若是没你和我斗气,我会缺少很多乐趣。”
商刻羽收回流徵剑:“凡迹星,你知道我改修剑,是因为我修剑的天赋极高。你不知道的是,我修法的天赋,其实远比修剑更高。”
待剑阵成,护住心脉,商刻羽闭上眼,双手迅速结印。
施展自己的家传绝学。
少顷,商刻羽眉心显出一道印记,罡风自他脚下升起,自下而上,席卷着潋滟红衣。
激荡的狂风之中,商刻羽蓦然睁眼,喝道:“乾坤借力,法天象地,起!”
发环崩断,他的元神冲顶而出!
骤现的元神,引动下方的浪潮,又因他上抬的手掌,海面顿时拔高十几道飞速旋转的水柱,逐渐幻化成为十几条水龙,围绕他凌乱飞舞。
“斩!”
巨大的元神法相,随着商刻羽的手势,一起朝攻击处指去。
水龙齐齐冲向那被黑雾覆盖的薄弱之处。
黑雾散,锁链断。
封印连环停止运转。
停摆状态下,再去砍断另一侧的锁链将轻而易举,至于断掉的两端,稍后还会绕开北海,再度闭合。
撕心所在的封印地,就此成为一座孤岛。
再说连环锁链崩裂那一刻,所产生的反噬力,再次将凡迹星几人击飞。
他们根本控制不住,直接跌入海水中。
从海里出来时,脸上身上又添了不少新伤。
一个个面色憔悴,跄跄踉踉,分不出谁比谁更狼狈。
而商刻羽因有元神法相抵抗,稳立半空。
直到反噬平息,收回元神,他才一个摇晃,开始随着海风坠落。
仙鹤鸣啼,顶风而来,在他将要落水时,接住了他。
商刻羽旋即在仙鹤背上盘膝而坐。
他本想将散开的长发重新扎起来,稍一动作,血气涌上喉咙口,忍住不动。
仙鹤脚掌擦过海面,载着他再度升空。
“你怎么能……?!”
北海上空,回荡起撕心震惊的怒喝声。
商刻羽施展的这项大神通,是将自身精气神全部浇筑在元神之内,再借用和吸纳天地五行之力。
哪怕大荒时代,撕心见到的次数也不多,现如今的人类怎么能做到?
以他的判断,根本不应该!
商刻羽冷笑道:“怎么样,现在知道九天神族为何要将大荒交给我们了吗?”
话虽如此,这套所谓的家传绝学,他祖上从未成功过。
他从前尝试,也没成功过。
亦孤行虽不剩几分力气,仍飞去商刻羽身边,凝剑气去护他的心脉:“你修法的天赋既然这样高,为何不专注修法?”
昙姜虽然赠了剑,却也不是只能修剑。
亦孤行从修佛道,改为修剑道,是因为他佛道修的浅显,师父甚至不愿意为他剃度,只准他代发修行。
“确实。”李南音也有这种疑问。
她以为商刻羽说自己修法的天赋比修剑更高,是在给他们吃定心丸。
不曾想竟然是真的。
商刻羽沉默。
从前他可以说,他喜欢自己的流徵剑。
而且他隐约觉得,流徵剑和他脑海里的“女人”密切相关。
唯有修剑,才有可能寻到她。
商刻羽眉间带着一抹倨傲:“修法对我来说轻而易举,修起来有什么乐趣?”
李南音:“……”
亦孤行:“……”
“行了,商三哥,这里没人怀疑你的实力,别忙着显摆了。”凡迹星朝他劈了一剑。
身为医修,他比谁都清楚商刻羽此时的状况。
根基损毁的不剩多少。
身体损伤能够复原,真气亏损也能补充,根基损毁通常是不可逆的,需要重修。
且毁坏过的根基,重修时极为不易。
凡迹星几个人,虽然远不如商刻羽伤的严重,根基也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
不过大家保住了命就好。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南音先发现:“闻人呢?”
凡迹星一愣:“闻人还没上来?”
闻人不弃负责定住连环 ,连环碎裂时,他遭的反噬应该是最重的。
此时还没从水里出来,估计是陷入了昏厥。
但他们眼下也无法下去捞闻人,还要集中精力应对撕心下一步的举动。
连环断裂,撕心计划失败,耗费了那么多的法力,不知恼羞成怒下,他将如何。
他们一起望向远处那片悬在高空的陆地。
原本立于剑气莲花斜上方的昙姜,在连环断裂时,被远处袭来的力量击倒,摔进背后的神殿废墟里。
手中心剑脱落,顾不得捡。
昙姜伏在地上,抬头望向了海面上的几人。
昙姜相信他们可以办到,是因为别无他法,必须要相信。
如今见到连环锁链真被斩断,除了喜悦以外,同样有些惊讶。
父亲在大荒时代开创的这套剑傀术,无论任何时候,从没有剑傀可以超越铸剑师当前能力的下限。
然而凡迹星几人结成通力剑阵时,每个人都突破了各自的极限。
尤其是商刻羽,突破的最显著。
他最后使出的这招大神通,不带一丝源自武神剑的剑气,完全是他自小修来的道法根基。
是当下纯种人类的天赋力量。
昙姜那弥漫着雾气的脑袋,忽然回忆起父亲曾经告诉她的一番话。
石心人这个物种,属于人类,而非大荒怪物,不只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曾是人类。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他们遇强则强,且能够随心所欲创设剑意的这项根基,源自人类独有的一种特质,“无限可能”。
大荒怪物可以被武神写入《归墟志》,以天赋强弱进行严谨排名。
却没有一本书,可以为人类定性排名。
生生不息、世代相传的人族,在很多造诣上,即使可以做到前无古人,也很难说后无来者。
这便是“无限可能”。
昙姜自小和父亲待在海底,远离人群。
对于自己是人类这件事,都是父亲耳提面命,她心中其实没有太多认知。
今日,昙姜终于也体会到了父亲口中的那种“归属感”。
一些她一直在做,知道自己应该做,必须做的事情,也仿佛变得更具有意义。
倒在地上的昙姜随着地面晃动,也摇晃了下。
她察觉脚下的极北雪原,又开始向上攀升。
原先撕心已将这片困住他的陆地,升到了封印允许的最高处。锁链断裂,他虽失去一部分法力,但封印对他的压制,瞬间变小了很多。
他开始集中精力去破封印。
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超出预料的,是撕心剩下的能力,竟然依旧如此强悍。
此番陆地上升,竟牵引着一部分的海底,跟着一起上升!
这样海水将倒灌上陆地,导致沿岸转瞬间经历“沧海桑田”,他同样可以获得大量的痛苦之力。
昙姜起身的同时,手掌一抓,心剑入手。
再次将剑气注入即将枯萎的莲花。
撕心平静的声音下,压抑着他的气怒:“昙姜,你或许能将我重新镇压,但代价是赔上你的命。而我还有几千年的寿数,这几千年,你能保证我不会再有机会破印?到时候谁来补充这朵莲花?你的女儿?”
昙姜道:“你高估了自己,你已经不值得我拿命来镇。无论需要多少年,我都陪你耗下去,你必定终结在我手中。我不会放你出去为祸人间,更不会给你机会伤害我的阿拂。”
“那就让我瞧瞧,你们石心人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本事!”莲花内的触手突然发力,花瓣险些被撕碎。
昙姜再次被击退,倒在废墟里,鲜血从胸口处渗透出来,顿时晕染了一大片。
陆地上升的速度,容不得昙姜多想,慌忙提剑起身。
慢慢为莲花补充剑气来不及了。
昙姜开始想要突破自身。
“怎么办?我们现在可以做什么?”亦孤行看到昙姜的吃力,至多也只是拖慢那片陆地上升的速度,心中难免焦急。
但他焦急也没用,斩锁链,已经耗尽了他们的剑气。
一身伤的情况下,靠近剑气莲花是给昙姜添麻烦。
李南音望着缓慢上升的海平面,默默道:“真的很难想象,三万年前的大荒时代,这些怪物全盛时期,会是怎样恐怖的存在。”
她禁不住担心起姜拂衣。
一个尚未出笼的一等怪物,能力这般非凡。姜拂衣却要去对付一个和撕心差不多情况的怜情,再加一个已经出笼、还不曾使出太多本事的逆徊生。
凡迹星见识过纵笔江川的能力,没有任何惊讶,只以神识四处寻找闻人不弃:“闻人呢,赶紧出来拿个主意。”
闻人不弃此时陷入深海,一手攥着尺子,一手捂着自己的额头,不断下沉。
锁链崩断时的力量,几乎震断了他全身经脉。
幸好他提前以真言尺抵挡,才保住这条命。
闻人不弃并未昏厥,只是头痛欲裂,比经脉尽断更令他难以忍受。
脑海里瞬间涌出无数种声音,来自不同的人,有咆哮,有呐喊,有恸哭,也有轻语。
嘈杂的糅在一起,分辨不出那些声音的来源,甚至连一句都听不仔细。
但闻人不弃忍住剧痛,努力分辨。
他觉得自己记忆的闸门,就要被彻底打开了。
可当闻人发现自由下潜变慢,海水似乎在上升时,立刻攥紧真言尺,压住脑海中那些纷乱,朝上方飞去。
刚跃出海面,便瞧见令他震撼的一幕。
昙姜竟然将手中那柄刚剜出来、新铸好的剑,回收体内。
她御风急速升空,高出缓慢升空的陆地数百丈,悬停在陆地中央。
恰好也是剑气莲花的莲心位置。
随后,昙姜似隼一般向下俯冲。
掌心涌出剑气,似乎想要一掌拍在莲心上。
但随她俯冲,掌心剑气凝结为剑尖,她的身体,竟然逐渐幻化成为一柄长约十数丈的光剑!
幻化完成后,阻力增强,速度慢了下来。
广阔的陆地上升。
巨大的光剑下坠。
距离不断缩小。
剑尖最终抵在了莲心上,爆发出一个不断向外扩展的夺目光环。
陆地不再升空。
光剑依然持续下压。
昙姜是想要以这种方式,将这片陆地,重新压回海去。
然而……
陆地下降的极为缓慢,且逐渐停了下来,与光剑僵持不下。
远远望去,北海中央,悬空的陆地上,垂直扎着一柄流光溢彩的巨剑。
已被淹没的鲛人岛,一众鲛人浮在水中,只探出头,敬畏的望着他们心目中的“海神”。
在心中为她默默吟唱鲛人族的祝福之歌。
“商刻羽。”
僵持之中,昙姜的声音传来,“将你的剑交给我回收,你的确用不着。且我相信失去这柄剑,对你今后影响不大。”
商刻羽盘膝坐在仙鹤上,皱眉望着那柄光剑。
他取出流徵,摩挲剑柄,却没动作。
凡迹星催促:“你还犹豫什么?”
商刻羽将流徵剑朝昙姜的方向扔了过去,不必使力,流徵在昙姜的吸引下,自动朝她飞去。
如同水滴融入大海,无声无息的融入那柄巨剑之中。
不多时,光剑倏然炽盛,打破和撕心的僵持局面,缓慢的将陆地下压十几丈。
升起的海平面,重新降了下去。
见此情形,凡迹星三人没有任何犹豫,也打算将剑扔出去。
“你们先别忙。”商刻羽制止他们,“昙姜没有骗我们,单纯回收心剑,用处的确不算大。你们考虑一下,选个人出来。”
李南音及时抓住即将脱手的剑:“考虑什么?”
商刻羽道:“我先前告诉你们无上夷废了,是看到他被昙姜回收心剑以后,只剩下一分修为根基。看样子,昙姜可以通过心剑吸收剑傀的修为根基。我想,我们也可以将修为根据注入剑内,交给她回收。”
商刻羽见过无上夷以后,原本想着,稍后昙姜母女俩封印撕心,万不得已时,他将自己的修为根基注入流徵,交给昙姜,重新将撕心这个祸害镇回去。
不说为姜拂衣改命,也不说救世,这原本就是他身为一国之君,应尽的责任。
谁知道撕心暗中搅动连环,将局面闹到这种程度。
“我此番根基损伤严重,无法注入,你们比我情况好些,只能由你们来了。”商刻羽看向他们,“只不过我有自信重修成功,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你们则需要想清楚,有可能从此成为废人……”
“我来。”亦孤行想也不想,便要举剑尝试注入修为根基。
李南音却按住他的剑:“你不要和我
争,没了况雪沉,我已经……”
凡迹星啧了一声:“李南音,你修的逍遥剑,竟然想为况雪沉殉情?”
李南音道:“你懂什么,真正的逍遥,是随心所欲。”
凡迹星摆了下手,一幅“少来”的模样:“咱们想办法,不能感情用事,而是要将风险降到最低。我精通医道,底子好,是不会让自己成为废人的,我才是最合适的……”
李南音摇摇头:“不是我看不起你,凡迹星,你的剑气强度不如我俩,择其一,也是看我们两个谁更合适。”
亦孤行道:“干脆别争了,咱们每个人给一半。”
李南音眼眸一亮:“好主意。”
凡迹星笑道:“亦大哥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闻人不弃的声音却突兀响起:“其实,还有更好的办法。”
几人循声望去。
凡迹星窥了窥他的状况,深深蹙眉:“闻人……”
闻人不弃落在他们身边:“你们只需像商刻羽一样,将心剑还给昙姜便是。我也相信,剑道在心,手中有剑没剑,虽有影响,但你们应该可以寻到最合适的出路。”
凡迹星举目,望向远处正吃力下压的光剑:“你认为,仅是将心剑归还,她便能将撕心重新压回海里去?”
闻人不弃道:“有希望,石心人本就天克撕心。如今撕心强弩之末,不过是困兽之斗。而昙姜气势如虹,且心有牵挂,求生欲远胜撕心。”
稍稍顿了下,“她应会像阿拂之前预估的那样,以身镇印,陷入沉睡,直到撕心被彻底净化、消亡。我估计,大概还需要四五千年。弊端是,无论重新封印撕心,亦或持续镇印,她的损伤都难以估量。若在这四五千年内,再出什么事端,后果难料。”
李南音凝眉:“既然如此,你为何阻止我们?”
“我并没有阻止你们,只是说还有更好的办法。”
闻人不弃解释,“你们各有能力,国君可令百姓安居,医者可消减身体之痛,佛修可渡化人心之苦。至于你,李南音,你掌控着修罗海市,背后勾连着七境九国的商业脉络。对于大多数凡人而言,财,可平众多人间疾苦。只要你们携手努力,撕心被净化的速度将会加快,昙姜或许只需镇印三千年左右,便能重见天日,获得自由。”
凡迹星和亦孤行面面相觑。
李南音若有所思,他们留着修为根基,起到的作用似乎是更大。
“剩下的,交给我。”闻人不弃亮出真言尺。
尺子虽为太初神器,却并不能直接为剑气莲花提供力量,也无法直接拿来镇守封印。
然而他不一样,他已被昙姜的剑标记,成为剑傀。
闻人不弃道:“只要我融入神器中,就不再惧怕撕心的碎心。昙姜可以通过我,源源不断的获得神器内的太初之力,支撑她镇印。如此一来,能够减少昙姜的耗损,撕心被净化的时间,至少可以再缩短两千年……当然,前提是阿拂他们也能获胜。”
商刻羽朝他看过去:“闻人,你想起来自己是器灵了?”
闻人不弃摇头:“没有。”
商刻羽:“那你怎么融入神器里?”
闻人不弃望向光剑: “我直接杀过去,生死一线之际,无论我究竟是不是器灵,这家传的、世代供奉的尺子,应该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怪物打死,魂飞魄散吧?”
商刻羽拢眉:“这不就是赌吗?”
不过,他们谁不是在赌。
“就让他去尝试吧。”凡迹星没劝,他心知闻人这具肉身,本也废的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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