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片刻,姜拂衣继续说,“还请诸位一起去往云巅国与极北之海的交界海岸线,等我几天,我摆脱了怜情对我的标记,立刻去和你们会和。”
亦孤行打量姜拂衣,她做出这样的决定,瞧上去有几分不太情愿:“你真的想好了?”
姜拂衣只说:“这是正确的做法,不然他们破除封印之后,万一真引发什么灭世浩劫,便成了他们的罪过。”
亦孤行说了声“好”,先取出苦海剑,感知一下她手里的信箭:“放吧。”
姜拂衣放飞信箭:“去!”
信箭化为一道红光,朝北方飞去。
亦孤行紧紧追上。
况雪沉取出一片柳叶,放在唇边吹了一口气。
柳叶从他掌心飞出,逐渐在眼前变大,成为一个飞行法器。
况雪沉抬脚踏上去,盘膝坐在前端:“南音,你来操控吧。”
李南音拉着姜拂衣一起踏上柳叶。
准备操控柳叶起飞时,李南音才发现漆随梦和燕澜谁都没有上来:“你们两个打算自己飞过去?周围结界挺多,不要耗费力气了。”
漆随梦站着没动,将表情藏匿在夜色中:“前辈,我想静一静,放心,我在这里没有问题。”
况雪沉:“随他去。”
燕澜则怕自己距离姜拂衣太近,影响到她:“我自己飞过去吧。”
李南音劝说:“怜情尚在封印中,只要保持心境,也没你们以为的那么厉害。你瞧我在温柔乡来来去去,丝毫不受影响。你这般躲避的态度,反而不好。”
燕澜稍微踟蹰,也迈上了柳叶。
有伤在身,他盘膝坐在了最尾端。
柳叶在李南音的操控下逐渐升空,朝温柔乡飞去。
距离不算远,飞行速度却极慢,几乎和走路没有太大区别。
李南音陪着姜拂衣坐在中间,知道她在静心,并不去打扰她。
只是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提醒她:“对了阿拂,等抵达温柔乡,见到柳寒妆,她若问你小酒为何没有跟你们一起回来,你就说走散了,先不要告诉她小酒落在了逆徊生手中。”
姜拂衣微微愣:“这不好吧,瞒着她没有意义。”
李南音朝前方况雪沉的背影望去:“他今日修为损耗,精力不足,剑笙的事情又令他自责,回去之后最少需要休息一晚。柳寒妆若是知道小酒的处境,肯定会怪自己没有拦住小酒去往万象巫,情绪一崩溃,容易被怜情攻击,况雪沉今日可真是撑不住了……”
姜拂衣理解了,答应下来,紧接着又愣了下:“她也会被怜情影响?”
李南音反而纳闷的看了姜拂衣一眼:“我以为所有人都能看出来她喜欢暮西辞,只有暮西辞自己不知道,原来你也不知道?”
姜拂衣:“……”
她以为石心人看透别人容易,看透自己很难。
没想到感情的事儿,她竟然谁也看不透。
心想柳寒妆将暮西辞带回温柔乡,是担心他没回封印之前,在外容易惹出祸端。
回温柔乡这块神族封印地,更容易看住他。
姜拂衣问:“那暮西辞喜欢她么?”
李南音伸出手指点了下她的额头:“你觉得一个男人形影不离无微不至的照顾一个病弱的女人,是因为人好?”
姜拂衣:“……”
她还真不清楚。
闭上眼睛打坐,又吹了很久的冷风。
姜拂衣睁开眼睛问道:“小姨,我可不可以去和燕澜聊几句?”
李南音反问:“你觉得可以么?”
姜拂衣颔首:“我觉得可以。”
李南音见况雪沉不反对:“那去吧。”
姜拂衣提起裙摆站起身,朝柳叶后方走过去。
燕澜原本正在打坐静心,睁开眼睛,目望她朝自己一步步走过来。
姜拂衣在他的注视下,走到他的右手边屈膝坐下来,目望前方:“燕澜。”
燕澜声音低低的:“嗯。”
姜拂衣斟酌着该怎么形容:“我体会到了,原来怜情的天赋并不会放大我的负面情绪,我之所以没有感知,是因为我并未产生任何负面情绪。她会令人变得自私,自私是本性,不是情绪。”
这世上的情感之中,男女之爱是最自私的。
因为人的心脏生在左侧,原本就是偏的。
姜拂衣默默说道:“怜情的影响下,我好像只在乎自身利益,完全变成一个自私自利的人。然而,她最可怕的一点你可知道是什么?”
燕澜凝视她轮廓清晰的侧脸。
姜拂衣仍然望着前方的草原,拢了拢被风吹散的长发:“最可怕的是,我冷静下来之后,竟然会羡慕那个被怜情影响下的我。我问我自己,为什么不能自私,我难道没有能力自私?”
当年被母亲送上岸之后,她不敢使用法术,处处谨小慎微。
是她天生谨慎?
不过是能力不足,不得不伏低做小。
她当时就想着,等有一天自己强大起来,一定要随心所欲,将对手狠狠踩在脚底下。
但之前在地龙腹中,当她打个响指就能碎掉别人心脏之时,究竟为什么要提醒自己克制,不能虐杀?
燕澜沉默不语,安静看着她。
姜拂衣抱着双膝,终于转头回望:“我开始想,这世上的痛苦,除了身体的痛,其他全都取决于想法。我觉得我一直在用所谓的道德去压抑自己的本性,而怜情让我释放了本性,可是清醒之后,我又得继续压抑本性,越想越痛苦,我一个被封印的大荒怪物,我管那么多干什么?”
燕澜这才说:“你说反了阿拂,你并没有压抑本性,你天性善良,那些痛苦,是你在经受着这世间的浊气侵染。但是你又足够坚毅,摇摆之后,始终能够坚守自身,不忘初心。”
并没有说太多开解她的道理,她既肯说出口,就说明她已经想通了。
姜拂衣是想通了。
天性善不善良不知道,她骨子里似乎也是个容易心软的蠢货。
做不到只图一时痛快,枉顾他人的死活。
总之,结论就是要继续自控。
那也就不必想太多。
姜拂衣无奈的苦笑一声,下巴搁在膝盖上,有些难为情的低声说:“我刚才还在想,我为什么要为你动心,我难道不配拥有一个凡事只为我考虑,心中没有任何善恶是非,只有我的男人?但我转念立马想到了十一岁时的漆随梦,教导一下,就能做到我说的那种情人,可我并不喜欢……”
她会为燕澜动心,只能说明她就喜欢燕澜这种类型的。
听她提及“动心”,燕澜的眼眸突然暗淡了几分:“如今的我,好像不配。”
姜拂衣微微楞:“什么?”
燕澜避开她探究的目光:“我等了很久,终于等到这一天,本该欣喜若狂。然而却发现,我竟然很难体会到我原本以为的喜悦。”
姜拂衣那颗心,是为从前的他而动的。
而现在的他,短短时日变了很多。
燕澜道:“我刚才也在心里假设,如果是发现被欺骗之前的我,应该会如何处理和你之间的争执。”
姜拂衣摆了下手,有些无语:“别乱想了,你一样会这样处理,和我商量请闻人暂停计划,先去极北之海调查一下。”
燕澜承认是这样:“但和你讲清楚利害之后,我一定会补上一句话。”
姜拂衣认真听。
燕澜仍垂着头:“当你质问我,如果你外公被封印的真相查不出来,你母亲还要被关多久之时,我会告诉你一个短暂的期限,如果在这个期限内我查不出来,不用闻人他们动手,我会亲自救你母亲出来,若是因此造成严重后果,我来想办法消除,消除不了,灭世的罪责我一力承担。”
姜拂衣眸光微微动,半响,她轻轻“嗯”了一声:“这是你从前会说的话。”
就好像之前以为阻止了神明下凡救世,燕澜告诉她不要怕,他来当神明。
若说动心有个起点,姜拂衣觉得,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吧?
燕澜的视线越垂越低:“以往发生这种事情,我总是先想办法安抚你。但这次我却坚持和你讲道理,不停的劝说你要理智。其实真正不理智的人是我,自从得知我的身世,不仅击溃了我的信任,也击溃了我的自信。我丧失了自信,说不出我来承担这种话,否则你根本不会被怜情影响的越来越偏激。”
姜拂衣望着燕澜的长睫毛发愣。
她之前只担心燕澜会失去对一切的信任,才执着的想要一直陪伴他,想让他知道身边还有值得信任的人。
一年前姜拂衣从棺材里出来,心脏受损,记忆丧失,也对所有人都充满了戒备。
是燕澜一路的陪伴照顾,令她重塑了这份信任感。
却没想过“自信”的事儿。
她忘记了,燕澜骨子里是个极为骄傲的人。
还曾拿他和商刻羽做比较。
商刻羽会在得知自己只是母亲的投资品之一,骄傲碎了一地,落荒而逃。
燕澜当然也会在发现自己活在一个骗局里之后,失去自信,变得沉默寡言,不再像之前一样面面俱到。
姜拂衣苦恼:“燕澜,这信任我能帮你,自信只能靠你自己了。”
燕澜说:“自信也得依靠你。”
姜拂衣探身,伸手扳过他的双肩,迫使他看向自己:“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燕澜摇头:“你什么都不必做,你早就告诉过我答案。”
姜拂衣不是很理解:“啊?”
燕澜迟疑着伸出手,覆在了她手背上。
他的手又变得很暖,是姜拂衣一直以来最贪恋的那种温暖:“你曾说过,你希望我只是我,走走我该走的路,修我该修的道,不为自己套上任何枷锁。”
姜拂衣实话实话:“并不是我希望你如此,而是我认为所有人都该如此。”
燕澜握紧她的手:“他们在我身上造成的伤害,早就已经过去了。”
如果燕澜一直因此遭受影响,等同给自己套上枷锁,这份伤害将会永无止境。
就会变的和魔神一样,不停的折磨自己,连累别人。
“我唯有从心底彻底走出来,伤害才会永远停在过去。”燕澜抿起嘴唇,淡淡一笑,虽然有一些苦涩,但也不难看出暗藏的一缕释然,“你总是喜欢说我好,其实我不太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好。我只知道我不能变,要变也是得变得更好,才配得上你的喜欢,才有资格在这个遍地荆棘的人间路上,与你携手并肩,你说是不是?”
姜拂衣并没有接话,凝望他唇畔那一抹复杂的笑容。
她坐在燕澜右侧,心脏位置正好挨着他,胸腔内虽是空的,但好像隐约有了些跳动声。
新的心脏,似乎正在努力发芽?
姜拂衣有些茫茫然,空闲的那只手,捂住自己的胸口。
她认真感知,应该不是错觉,心脏好像真的出现了再生的迹象。
所以不需要燕澜吐血在她胸口上,也可以?
姜拂衣慌忙催促:“不要停下来,你赶紧再多说几句。”
燕澜微微怔:“说什么?”
姜拂衣毫不遮掩:“情话。”
燕澜:“……”
他只是在表述自己内心的感悟,既是表达歉意,更是想告诉她不必为他操心。
他已经想通了,只需要一点时间,就能从巫族的事情里走出来。
并不是在说情话给她听。
表述完了以后,让燕澜刻意去说,他需要仔细想一想。
何况现在正被怜情攻击,能想么?
燕澜发愣的功夫,姜拂衣已经捕捉不到心脏的异动,无奈道:“你啊,的确是很好,但是……”
有时候很无聊也是真的。
姜拂衣仅是腹诽,并没有数落他。
毕竟燕澜如今这个状态,让他说情话实在是个特别过分的要求。
燕澜口中说着要让伤害彻底留在过去,也是需要时间的。
人的情绪毕竟没有开关。
姜拂衣松开他,重新抱着自己的膝盖:“燕澜,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燕澜:“嗯?”
姜拂衣回忆:“上次我铸造凤凰剑,从昏睡中醒来,假装忘记了你,将你吓了一跳,这事儿你还记不记得?”
燕澜何止记得,记忆尤深,毕竟那一刻被吓得不轻。
姜拂衣指了下自己的头:“其实醒来那一刻,我的脑海一片空白,不是失去记忆的那种空白,是觉得自己的脑袋不会转了,就好像……被沈云竹的慧极必伤给伤害了一样。”
燕澜心下一紧:“你当时为何不告诉我?”
姜拂衣自然是怕他担心:“因为很快就恢复正常,我没当一回事。你回了万象巫,我住在闻人不弃的府邸中,闻人告诉我,他想起来我娘曾经告诉他,我外公也会疯疯癫癫,甚至比我娘还疯……”
燕澜蹙起眉:“你们铸剑次数多了之后,会变得疯癫?”
姜拂衣摇头:“兵火曾经说过,我外公送了很多剑簪出去,但他的精神状态依然是正常的,说明铸剑没事儿。”
燕澜却望向她的胸口:“但兵火应该不知道你们铸剑材料的来源。或许你外公像你曾经做过的实验,只是取了一点心头血,以普通剑石铸造出来的剑簪子?”
姜拂衣微愣:“这也有可能。”
暮西辞说外公送了很多一模一样的剑簪,她默认是用心脏打造的。
石心人又不是只会用心脏铸剑。
燕澜和她商量:“阿拂,今后若非无计可施,尽量不要在施展铸剑天赋了。”
姜拂衣沉吟:“但是不对啊,我娘和姜韧认识的时候,还没开始拉人进封印里赠剑,姜韧说,那时她就有些不太正常了。”
燕澜皱眉深思:“……”
姜拂衣摆摆手:“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想告诉你,我很担心哪天我也疯了,而我娘还没被救出来。”
说完,她飞快的看了燕澜一眼。
燕澜领悟了她的意图:“我不是刚说过,等你身上的标记解除,我们就去极北之海。我去看看令候设下的那一百二十三道封印,究竟是怎么回事。倘若看不出个所以然,我亲自来破,肯定会比闻人他们强行破除速度更快,对比着计算下来,并没有推后救你母亲出海的时间。”
他二人又说回到这个问题上。
燕澜这次小心翼翼。
即使姜拂衣没被影响,对于他二人来说,这也是个极为敏感的问题。
姜拂衣还算平静:“你确实需要亲自去一趟海底,找一找令候的剑,早些令血泉再生。”
燕澜神色淡然:“神剑和血泉,对我来说都不重要,我并不是很在意……”
“不,燕澜你仔细听好了,这两样东西非常重要,你必须在意。”
姜拂衣纠正他,“你看看咱们现在的处境,逐影打不过,沈云竹克制咱们,最可怕的是逆徊生,他手里控制着小酒……”
柳藏酒长出九条尾巴之后,会变得多厉害还是个未知数。
重点是他们根本舍不得伤害柳藏酒。
瞧瞧燕澜肩上还在向外渗血的伤口就知道了。
而况雪沉最大的弱点就是他的弟弟妹妹,柳藏酒来攻,他能不能守住温柔乡,实在是说不准。
“怜情是绝对不能放出来的。”姜拂衣此番吃过怜情的亏,深知她的危害。
她比纵笔江川厉害多了。
纵笔江川能令江川改道,但天赋施展有间隔,有限制。
而怜情的天赋很多都是被动施展,没有限制。
姜拂衣说:“咱们现在要做的,是在小酒长出九条尾巴之前,最大限度的提升实力。我努力长出心脏,你则找回令候的剑,令你再生血泉。”
说着,又瞄了燕澜一眼,“若能赶得及将我娘救出来就更好了,我娘特别厉害,从血脉中参悟的剑道更为精深。而且我娘身为铸剑人,应该能够令商刻羽他们突破地仙,如此一来,咱们这边多出好几个地仙剑傀,赢面简直是飙升啊。”
不难听出,姜拂衣最后一番话暗含了一些小心思,但燕澜知道她说的都对:“只是不知道我们往返一趟极北之海,能不能来得及赶回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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