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能不能碰见面熟的人……”雅各布喃喃自语。他转头看了伊恩一眼,讶然发现对方神情严肃。
霍恩见状嗤笑:“究竟是不是叛徒马上就见分晓了。”
伊恩勾唇,没搭理他。
雅各布心中一咯噔。难道伊恩真的是弗雷德加和公爵夫人那方派来的奸细?这几日他对伊恩已经产生了亲近之意, 他还是想要相信那只是一个误会。
四人走进密林深处。
提伯特突然勒马:“我在这里先发个讯号, 免得被巡逻的卫兵误认为敌人。”
霍恩抱臂颔首, 拍了拍雅各布绷紧的肩膀:“放松点小鬼, 快到了。”
雅各布讪笑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 他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心砰砰乱跳。这片林子太寂静了,已经有人事先开辟出了一条小道, 也许是因为有人频繁在这附近活动捕猎,连鸟鸣都没有。
提伯特所持的魔法道具是行军中常见的水晶罗盘, 不仅可以感应魔法波动显示友方的方位, 还可以互相传递简单的汇合讯息。
没过多久,前方就传来马蹄声和脚步声。
霍恩长舒一口气, 往前走到提伯特身侧。
奔在最前方的骑兵身形逐渐变得清晰可见。披风向后舒展飞扬,是初秋浓绿淡黄间杂的树林中一抹罕见的深蓝, 跟随在后方奔跑着的侍官手中高举飘舞的白色的旗帜。
蓝是北科林西亚军的颜色,白色则是北境的荷尔施泰因。
“怎么--”霍恩张大了嘴, 难以置信。
雅各布还没反应过来。
但下一刻, 温热的液体就溅到了他脸上。他踉跄退了一步, 鼻尖扩散开血腥味。
雅各布低头, 呆呆地看着魁梧的霍恩在地上抽搐。
霍恩还没死,但也快了。
一剑劈开要害, 真是高明的剑术。
雅各布抬头,提伯特·阿兰面无表情地俯视他, 手中剑尖淌血。
“你……你才是--”雅各布唇齿变得不利索。
“拔剑!”伊恩的呵斥从身后响起。
晚了。雅各布心道。他还没摸到剑柄,就已经看到了自己二十年人生的结局。
太好了,他没相信错人。书辞
在视野完全被黑暗和剧痛涂抹之前,雅各布看到伊恩持剑的身影。他在雅各布倒下前,拔出了没能及时出鞘保护主人的佩剑。太好了,雅各布想,真遗憾。他其实还挺想看一看这个男人正面与人战斗的身姿。也许是濒死的幻影,拿在伊恩手中的剑泛着淡淡的绿色光芒。
最后,雅各布听到了自己的躯体沉重地落地的声音。
咣--!
剑身相碰,花之精灵的绿色光芒剧烈震颤。
提伯特一击不中,便暂时收手:“精灵剑使?可惜太弱了,就算用上精灵的祝福你也无法逃走。”
确实,三骑骑兵外加随侍的步兵已经环成一个圆,再加上提伯特,不论怎么看都是伊恩无法独自闯出的致命包围。
“你没有必要杀了他们两个。”伊恩双手持剑维持与提伯特的距离,面无表情。
他已经很多年没用以劈砍见长的双手剑,这武器比细剑要沉重太多。伊恩很怀疑自己能不能吃下对方居高临下的第二击。
“知情人越少越好,”提伯特一路上不苟言笑,这时候突然龇牙,露出一个狰狞的冷笑,“不管你是让还是伊恩,还是有别的什么名字,多谢你替我当替死鬼。”
伊恩叹了口气:“这句话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
提伯特困惑地蹙眉,却还是再次举起手中利剑,作势要挥下。
伊恩向后退,看上去慌不择路,仿佛要直接撞到身后的骑士马前。
前后夹击,穷途末路。
提伯特笑意加深。
然而,他的表情倏地凝固,发出怪声:“咕呃--!”
提伯特还没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便面朝下跌落坐骑,后脑汩汩流淌出鲜血。
蓝披风的骑兵甩掉剑身上沾的鲜血,还剑入鞘。
伊恩抛下武器,叩击右手小指上的不起眼银戒。一只银色的幼鹰随之现形。他垮下肩膀,显得意兴阑珊:“这样就证明我的身份了吧?”
三名骑士中只有一人是科林西亚人相貌,刚才走在后面的两骑都是雪肤金发的北国人。“请跟我们来。”
伊恩伸手摸了摸黑马安抚情绪,而后翻身上马鞍,随口以北境语问道:“战况如何?”
“费迪南和叛军主力没等来南军的援护,我们又及时赶来增援,这一役是科林西亚大获全胜。”
伊恩闻言一耸肩,对此没置评。
四骑沉默地穿过林地。眼前豁然开朗,树林尽头的空地扎起军营。这里俯瞰下方的河谷,侧旁又有另一片小树林遮蔽,位置非常优越。
进入营地后四人下马将坐骑交给马夫照料,领头的那名骑士继续为伊恩带路,直将他引到营地中心的帐篷前。他掀开帐篷帷幕一角,低声通报:“亚伦大人。”
“让他进来,你退下吧。”
伊恩向对方点头致谢,闪身钻进帐篷。
即便早知道海克瑟莱一族除了武器附魔,近十年又多了许多稀奇古怪的秘术,伊恩还是一怔。
外表平平无奇的行军帐篷内部别有洞天,足有帐篷本身三四倍多的宽敞空间,从居住到处理公文的陈设应有尽有,看上去与舒适的行宫无异。
海克瑟莱一族年轻的族长、荷尔施泰因伯爵亚伦站在一张铺满了地图和古怪装置的长桌前,听到动静抬眸看来,给了伊恩一个礼节性的微笑:“旁边有酒和水,要不要先喝一杯解渴?”
伊恩就没客气,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口饮尽。
佳酿也没能冲淡死亡留下的糟糕气味。
亚伦颇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似乎心情不太好。”
“您过着舒适的行军生活的时候,鄙人可是在会遭遇埋伏的沼泽地带徒步行走,还差点被当做叛徒处决掉。”伊恩尖刻地应道。
“从对方的角度来说,你的确就是叛徒。当然也要多谢你们的努力,费迪南想趁南科林西亚被反抗军和多奇亚军夹击、将他们一举击败的打算落空了。”
而叛徒不止有他一人。
伊恩搁下酒杯:“你在对面究竟有多少线人?”
“你觉得我会告诉你么?我当然不可能把赌注全押在你一个人身上,”亚伦已经将视线再次落回桌面,一边翻动羊皮纸页,一边平静道,“不过提伯特会和你撞到一处是意外之喜,省了不少事。”
“你一开始就准备用完就杀了他?”
亚伦抬眸:“我不记得你是会为了道德上的污点义愤填膺的家伙。”
伊恩殊无笑意的勾唇:“的确不是。就当我失言了。”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那个名叫雅各布的小鬼身上移情。他们几乎没什么重合的地方。
二十岁时的伊恩·柯蒂斯已经被圣地的风沙磨得警惕、麻木、坚硬且冷漠,而雅各布漫不经心、天真、缺乏警戒心,在面对死亡的时刻也安之若素,仿佛忘了要害怕。而伊恩之所以能一次次地从绝境中生还,只因为他无法心甘情愿地面对死亡,每一回都选择难看地挣扎到底。
况且伊恩在圣地见过太多人的死,其中许多人与雅各布一样无辜。
即便没有被不幸牵扯进来,如果伊恩没有途中一次次地伸手,雅各布很可能更早之前就丢掉了性命;即便活到了那片沼泽地,伊恩也很难相信雅各布能活着走出树林。
伊恩只是没来由地感到恼火。又一次地,他为一个人降生而又轻易地死去的无意义感到荒谬。
“原本我也不打算用这样的手段。但是费迪南一方先在弗雷德加手下安插线人,搞得我亲爱的盟友因为敌人里应外合、焦头烂额,我用同样的手段回敬也在情理之中。”亚伦意态坦然,摊开另一张地形图看了片刻,自言自语似地开口,但伊恩知道这是在解释给他听。
“这场大捷之后,南科林西亚暂时能收住乱象,至少那些举棋不定的人都会很快站回弗雷德加这边。起义的农民稍加安抚也能控制住。但这也只不过是把南科林西亚的局势拨回到了原点。”
“要让费迪南放弃野心认输,这还远远不够。”伊恩抱臂往墙上一靠,墙壁顿时变形,软软地往后凹陷,虽然外貌和空间构造改变,帐篷还是油布。他回头看了一眼,有些不愉快地站直,继续说道:“所以?还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亚伦大人?”
“荷尔施泰因军重新修整需要时间,虽然有符文,但还是有人会水土不服。继续向南推进不能指望速战速决,一时半会儿这场战争还结束不了。”亚伦抬眸看来,发问的口气更像是陈述,“在我这里当个副官怎么样?不论是和弗雷德加他们还是其他科林西亚各方打交道,我都需要更多本地助力居中斡旋。”
伊恩平静地回道:“您很清楚我不会、也不能拒绝您。”
亚伦露出“你明白就好”似的表情。然而伯爵大人却没有就此放过伊恩,而是继续敲打道:“你身为科林西亚人,却为我这个北方佬效力,即便是科林西亚这侧也不会给你好脸色看。”
伊恩耸肩:“我活到现在,一大半时间都不在科林西亚。对这里也没什么归属感。”
“那么之后我再传唤你,会有人带你去休息。”
“是。”
伊恩毫无留恋地转身往门边走。
“你不问北边局势如何?”
他步子一顿:“如果还留了隐患,您是不可能放心南下的。”
“那倒未必。”
伊恩讶然回头。
亚伦坦白:“我原本想在北科林西亚再驻扎一段时间,但弗雷德加这里实在撑不下去,我只好赶来。巴姆贝克投降得太快,向布鲁格斯投诚的北方领主都只为了自保,我带人一走,难保费迪南不会暗中与他们接触,想策反他们从背后捅我一刀。”
伊恩默然看了对方片刻才问:“所以?”
“你害怕和我谈及艾格尼丝。”亚伦下定结论。
填满两人之间距离的气泡被一个名字倏地戳破。
“我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伊恩忽然感到十分疲惫,措辞愈发谦卑,但绵中带刺,“我不会求您让我回她身边,也不会主动向您打探什么。我很清楚现在我在她身边派不上用处。即便我在这里向您证明,我这人其实也有那么一点价值,您还是未必会让我回去。我目前没有和您谈条件的资格,不需要您反复提醒,我也心知肚明。”
亚伦的神情顿时有些复杂。
有那么一瞬,伊恩几乎要误以为对方在同情他了。
亚伦问:“那么你为什么在这里?”
伊恩认真地思索片刻,才答道:“为了万中有一的可能性。”
亚伦笑了。不知道究竟对他的这个答案感到满意还是可笑。
“我怀抱着同一个幻想活到现在,即便幻想终究只是幻想,也于我无损。而除此以外任何的结果,都可以看作是意外之喜。”伊恩真心实意地微笑起来,绿眼睛挑衅似地闪了闪,“要怪也只能怪您那时没能杀了我。”
“随你,”亚伦话锋一转,“但我也给尼丝准备了除你以外的可能性。”
伊恩盯住他,一言不发。
“我留了一小部分人马在布鲁格斯附近,带领他们的人你也许还记得,吉尔伯特·德莱尔。”
这个名字的每个音节听上去都熟悉又陌生。伊恩试图在记忆中寻找这个名字的身影。随后,他忽然想起来:
吉尔,吉尔伯特也是在白鹰城受教育的男孩之一。
德莱尔算得上荷尔施泰因境内的名门,伊恩与吉尔伯特算不上特别相熟。但他还记得这个名字。在那场令他目眩神迷的冬季舞会,追随着艾格尼丝的身影、与伊恩短暂地四目相交、随后追上来询问艾格尼丝下落的人就是吉尔伯特·德莱尔。
“看来你还记得他。”
伊恩淡淡道:“有印象。”
亚伦斟满一杯酒,慢悠悠饮了一口,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说道:“当初父亲考虑过把尼丝嫁给吉尔伯特。他的长兄没有孩子,又体弱多病,如果没有意外,他会是下一任德莱尔家主。他母亲那侧与科林西亚有一定关联,还算能够服众。而且,他似乎对尼丝一直颇有好感。”
“理查现在还活着。”伊恩想表现得更镇定一点,但语调还是漏了些微火气。
亚伦显然觉得他的反应很有趣:“我对反复敲打你也没兴趣,不如说。我在好心告诉你,如果你真的想将幻想化为现实,要战胜的是什么样的对手。仅此而已。毕竟我从来不会将一切押在一个人、一条对策上。”
吉尔伯特·德莱尔走到幕墙之上, 举目遥望澄澈而高阔的秋空,深吸气。
同样是深秋时节,有雪国之称的荷尔施泰因早已降下第一场雪,而科林西亚北部平原则依旧是一派丰收过后金红错杂的绚烂风光。随主君亚伦南下已经两个月, 吉尔伯特不禁开始挂念冰冷而洁净的故土, 但眼见南方战势胶着, 在入冬道路冰封之前班师回白鹰城已经是无望的奢求。
退而求其次, 吉尔伯特开始期待什么时候才能等到北科林西亚的第一场雪。
然而听当地人说, 由于公国主城近畿在入海口,即便下雪也会在几日内消融。这对吉尔伯特是难以想象的情形。
与荷尔施泰因军中的大部分人一样,吉尔伯特是首次来到“南方”。不论是方言还是风土, 北科林西亚都大有不同,他几乎每天都生活在新发现的惊奇里。吉尔伯特不讨厌新鲜事物, 他听说公国南方又是另一个世界。这么想来, 吉尔伯特不由觉得科林西亚南北至今都没分裂可以说是个奇迹。
荷尔施泰因军以闪电之势攻下巴姆贝克的那一役,吉尔伯特也在场。在魔法驱动的攻城器械面前, 再险峻的城池也无招架之力。身为荷尔施泰因人,他真心诚意地为此感到骄傲。可惜的是, 这些魔法器械笨重且消耗巨大,并不适合在多山地河谷的南方作战, 反而容易成为战场上的靶子。
因此, 这批珍贵的器械如今就排布在布鲁格斯以北的第一座堡垒基尔附近, 也就是吉尔伯特率军驻扎所在地。
吉尔伯特其实更希望能追随亚伦南下。他性格并不好战, 但他自小非常崇敬亚伦,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得到他的倚重。当同伴们在第一线、与亚伦肩并肩抛洒热血时, 吉尔伯特只能在最后方留守,这令他难免感到寂寥。
但吉尔伯特也明白, 如果缺乏足够信任,亚伦绝对不会将驻守基尔的任务交给他。
科林西亚与多奇亚之间的冲突是阿雷西亚时隔几十年来见证的第一场战争。
这也是决定荷尔施泰因伯国、海克瑟莱一族未来的关键一役。
从亚伦的父亲路德维希那一代开始,海克瑟莱一族与境内的盟友们就开始精心准备、谨慎布线,为有朝一日南下做准备。而终于走到全力出击的今日,亚伦一口气堵上了最大最多的筹码,为的是彻底击溃多奇亚,令南方侯国在数十年内无法再妄想向北扩大影响力。
这也意味着,荷尔施泰因精锐几乎尽数随主君南下,亚伦只在白鹰城以及科林西亚接壤的边境留下最低限度的守军。除此以外,吉尔伯特麾下的五百余骑骑兵就是应对不测的鬼牌。必要时,他们既能够带着器械南下护卫布鲁格斯,也可以迅速北上回防荷尔施泰因腹地。
目前来看,后方十分平静。
被巴姆贝克攻城战的传闻吓破了胆,北科林西亚的受封领主们都再次宣誓向公爵夫人效忠,七人中的五人已经征兆领内骑士南下加入夺回公爵的战斗。剩下的两人,一位在布鲁格斯西南方的卢瓦尔,控制着沿海航路的数座重要港口,另一位则监视着科林西亚东侧边境部族的动向,都是不能轻易离开封地的实权派要臣。
更令人焦心的是南方前线的局势。
多奇亚一方占地理条件优势,又不时鼓动对领主心怀不满的无地骑士和农民作乱。科林西亚与荷尔施泰因盟军虽然在战场上占优,却因为内部四分五裂而举步维艰:科林西亚人不愿意让荷尔施泰因人抢了功劳,南科林西亚人不满北方来援军的态度和名为补给的劫掠……即便是亚伦,也无法完全把控局势。从名义来说,他毕竟是协助科林西亚的外人,更加要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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