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吗?”
“我不喜欢坐在书桌前读书。”
她才不愿领情。
“搬都搬来了,总比横躺竖卧□□九指了指堆放在东卧多宝阁的医书,“这回都摆放到架格上吧。”
是啊,搬都搬来了,宁雪滢没再折腾仆人将桌椅和架格搬出去。她捧来医书,一本本摆放起来。
有些不常看的书,她想放在最上面一排,可架格很高,踮脚有些吃力。
一只大手接过书,替她放了上去。
宁雪滢被男人和架格挤在中间进退不得,她转过身背贴架格,仰头时无意看到男人凸起的喉结轻滚了下。
她挪向一侧,试图逃离这份“逼仄”,却被一条手臂拦住去路。
卫九一手抵在架格上,更低地附下.身,“去哪儿?”
彼此的距离太过接近,宁雪滢不自在起来,忽然朝他身后唤了一声“青岑”,在他下意识回头之际,趁机曲膝钻出他的手臂,拿过一本医术坐在圈椅上,逐客之意明显。
被摆了一道,卫九走过去,报复似的捏了捏她的脸蛋,却被一巴掌拍开。
虎口泛红。
宁雪滢扭转身子面朝窗子,将书蒙在脸上,“我要忙了,请便。”
看不惯她的坐姿,卫九走到圈椅后,将她硬生生扳端正了,“坐好。”
为了让他尽快离开,宁雪滢坐姿端正地研读起书本。
卫九满意了,绕过书桌向外走,却在走出三步后突然回头,刚好捕捉到小娘子趴在了桌面上。
被当场抓包,宁雪滢直起背,有种被教书先生看管的错觉。
傍晚,卫九回到府中,掩在宽袖中的手里拿着个瓷妞妞,双腮桃粉,很是讨喜。
将瓷妞妞递给青橘,他指了指正房,“给她。”
好精致漂亮的瓷人!青橘只当是世子买来哄大奶奶的,不禁大着胆子问道:“世子又惹大奶奶生气了?其实大奶奶挺好哄的,您稍微伏低做小些就成了。”
自从伯府迎来世子夫人,青橘的胆子愈发的大,也肉眼可见世子这朵高岭之花为情绽放,有了人情味。
卫湛时常惹宁雪滢生气吗?为何自己无法感知?
卫九来了兴致,双手插袖管,靠在廊柱上问道:“嗯,具体怎么做?”
青橘滴溜溜转动眼珠子,凑近道:“大奶奶喜欢吃糖葫芦,还喜欢城北陈记的山楂白果、城南张记的蟹膏、城西甫记的小馄饨、城东酥记的藕粉麻花......”
看着小丫头快要掰不过来的手指头,卫九冷飕飕地戳破了,“是她喜欢,还是你喜欢?”
什么都难以瞒过世子爷,青橘嘿嘿一笑,“自然是大奶奶喜欢,奴婢跟着借光。”
回话时眼眸莹亮,充满对美食的渴望。
世子会差人去买吗?或是为表诚意亲自前去?
算盘子敲得叮当响,心眼子用到他身上了,卫九呵笑一声,没再多问,迈开步子走进书房。
稍许,七名影卫离开府邸,去执行主子交代的任务......
当一包包美食被堆放在兰堂的食桌上时,宁雪滢责怪地睨了青橘一眼。
青橘吐吐舌,将瓷妞妞放在食桌边,脚底抹油地跑开。
看着丑不拉几的小瓷人,宁雪滢拿手推开,又被走进来的卫九放回原位。
“轻些,易碎。”
像她一样易碎。
宁雪滢带着轻嘲故意膈应他,“小伯爷若是闲到无事可做,不如让卫湛醒来,做些有意义的事。”
满室飘散着美食交织的味道,可“食”不对味,无法激起在场者的食欲。宁雪滢回到卧房,反手带上门。
兰堂空荡荡的,一灯一人一暗影。卫九静默了会儿,不想再惹她哭,至于原因,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灯下细雪,细细密密连成丝,许是今冬最后的几场雪了。
宁雪滢再次走进兰堂时,那人已不见了身影,角几上也没了那个丑不拉几的小瓷人。
没有打听那人的去向,宁雪滢让秋荷将桌上的食物全都拿去了灶房。
元宵节已过去两日,年味渐渐消散,街市也比前些日子冷清不少,加之风雪来袭,路人闷头走着,各有各的心事。
卫九身披墨蓝毛领大氅,闲走在街头,身姿挺立,如月没参横中的玉树,虽冠绝,却矜冷的不容旁人靠近。
因气场太过凛然,迎面的行人自行避开,衬得他更为孤独,只有影子相伴。
黑靴踩在深浅不一的积雪上,发出咯咯声,一路漫无目的。
不知过了多久,他路遇一块磐石,掸开雪随意坐在上面,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瓷人。
风雪中,一个卖花的女子走过来,体态婀娜,衣衫单薄,裹不住丰腴的身姿。
见卫九独自坐在灯火阑珊的长街上,女子递上一只覆雪的粉红芍药,“公子买支花吧。”
地冻天寒,女子捧着一大束采撷而来的芍药,冻得指尖红透。
卫湛瞥一眼,接过那支芍药,捻转在指腹。
女子从未遇见过这般矜贵的人,面庞在风雪中毫无狼狈,玉质白皙,像是哪户高门的公子读书读累了出来透口气。
芍药递了出去,却没得到相应的铜钱,女子也不着急,靠在路边的垂柳上,看向卫九摊放在衣摆上的小瓷人,“真精致,是公子亲手做的?”
卫九将手里的芍药插在小瓷人握拳的手中,淡漠开口,“有人说它丑。”
“哪里丑了?奴家瞧着极为漂亮呢。”
卫九转眸,“你是哪个楼里的姑娘?”
女子妙目流转,失笑着指向斜对面的花沁楼,“楼里的妈妈瞧见公子一身富贵相,特让奴家过来试探。公子若是不介意,可随奴家进去,烫壶酒暖暖身子。”
卫九提提唇角,不为所动,倒也没有丢开那朵暗含纸醉金迷的芍药花。
芍药本无罪,罪在人的欲念。
“她让你过来招揽生意,你就来招揽生意?”
“楼里的姑娘多数身不由己,卖身契攥在他们手里,奴家又有什么法子?除非有人赎身。”
两人在风中静立,女子打个寒颤,“公子要不要进去?奴家不图别的,给公子唱支曲讨个赏钱也行。”
温柔的语气,循循诱之,如解语花。
雪势转大,迷了眼,女子放下一捧花束,抬手揉起眼皮,待视线恢复清朗时,惊讶地发现上一刻还坐在磐石上的公子不见了影踪,只留下那枝芍药花。
她绕过垂柳左右寻找,发现那人走向了长街尽头。
月上中天,大雪初霁,宁雪滢在听见窗外传来仆人的问安声后,让董妈妈去书房打听,得知那人无恙,心里踏实下来。
那人消耗的是卫湛的身体,说不心疼是假。
“让后厨煲些暖汤过去。”
也当小夫妻产生了矛盾的董妈妈应了一声“是”,闷头走出正房。
“等等。”
“大奶奶请讲。”
宁雪滢上前一步,“他要问起,别说是我的意思,就说是婆母让人准备的。”
董妈妈摇摇头,为她合上房门。
宁雪滢坐在软榻上按了按发胀的额,许久没有为“卫湛”针灸,不知“他”是否忍受得住心疾。
但愿十九那日,卫湛能够“醒”来。
正月十八,深夜。
终于快熬到期盼的日子,宁雪滢安静等在房中,在子夜中段来临的一刻,迫不及待地拉开房门,却在抬脚迈出门槛时,发现门槛外头放着三个不同形态的小瓷人,每个小瓷人的手里都拿着一朵艳红的梅。
宁雪滢弯腰拿起三个瓷人,发觉瓷人的身后各写着三个大字:宁、雪、滢。
哪里像她了?
作势要丢开三个瓷人,可在下一瞬又收住手,将瓷人摆放在了西卧的架格上。
走出正房,她怀揣着忐忑推开书房的门。
青岑已站在外间,见她进来,稍一施礼。
宁雪滢合上门,看向正从摇椅上起身的男人,试探唤道:“世子?”
卫湛转过身,将卫九留下的字条丢进了燃着的火盆里,却只是看向了青岑,“辛苦了。”
这一次,青岑无比肯定,面前的人是世子,而非小伯爷。
“世......”
“你先出去。”
卫湛打断他,面无表情地走到书案前落座。
青岑与宁雪滢对视一眼,默默退了出去。
宁雪滢不明所以,刚迈开步子,就听珠帘内的男子问道:“卫九说,你对我没有多少感情,是这样吗?”
抬起的脚复又落下,宁雪滢双手交叠在前,淡笑道:“世子不会自个儿感觉吗?若什么都信他的,日子还能过吗?”
摘掉银戒的动作变得迟缓,卫湛胸口酸胀,在处理这段感情上永远做不到她那般冷静。
不动情的人才能永远保持冷静。
宁雪滢一向是个犟的,逼问只会让彼此陷入不悦。
短暂的僵持后,卫湛起身走向屏风,将银戒放回木匣。
一侧墙体传来细微的动静,微不可察,卫湛漠然走出屏风,径自来到女子面前,伸手握住她的腕骨。
“回屋吧。”
宁雪滢没有借机闹脾气,她素来是讲理的。
回到卧房,两人先后沐浴,稍后进去的卫湛洗了很久,彻底洗掉了身上的鹅梨香。
双双躺入床帐已是四更天,十日不见的两人谈不上温存,更没有亲昵,就那么背对而眠。
宁雪滢侧身思量着自己对卫湛的感情,是否真的不够深沉?
似乎不是。
似乎只是在回怼卫九。
“夫君,我......”她转过身面朝男人的背,“我与卫九说的是气话。”
卫湛睁开眼,黑瞳在暗夜中弥漫一层水质清澈,他也转过身,面朝妻子,冷峻在一瞬收敛个干净。
带薄茧的大手触上女子的脸颊,辗转至嘴角,一下下用力剐蹭。
宁雪滢缩缩脖子,刚要开口,忽然舌尖尝到咸味。
卫湛将拇指探进她的嘴里,翻搅起来。
口中本能地吞咽,臊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乱窜,宁雪滢别开脸,埋进被子里。
卫湛追过来,拉下被子含起她的唇,用力吮住。
久日不曾有的狎昵,令宁雪滢招架不住,她没有向卫湛讲出卫九的无礼,不愿在良辰美景时破坏气氛。
“唔......你别嘬了。”
她娇声开口,如沁蜜糖,也发觉,卫湛还是很好哄的。
卫湛捏揉她的一侧耳垂,由轻至重,吻却由重转轻,轻柔的像在舔舐玉石表面的甜汁。
耳垂热辣辣的,宁雪滢扯开他的手,可立即又后悔了。
卫湛转到了她小衣的绣线上,沿着纹路肆意游弋。
腰肢被扶住时,宁雪滢的体态呈现出优美的弧形,一头长发垂落枕上,有规律地泛起黑缎亮痕。
须臾,膝盖被碰了下。
卫湛靠在她耳边,“自己分开。”
宁雪滢抱住他的后颈,没有在书房时的倔强,听话的像是变了一个人。
唇轻启,齿微张,仿若河水中的芦苇,随着淙淙水流晃荡。
因着宁雪滢将要来月事,卫湛不敢太过随性。
稍稍纾解了几下就退离了开,撑起上半身看着湿漉漉的妻子。
一滴汗落下。
宁雪滢自是娇气,没有欲拒还迎更没有纵容之意,侧身曲了曲膝,缓释不适。
侧躺的曲线曼妙的难以言说。
卫湛呼吸略重,抓起她的手轻吻。
女子肌肤湿潮,像是润了一层春潮。
四更万籁俱寂,玉照苑却忙碌不已,董妈妈笑得合不拢嘴,庆幸小夫妻和好如初。
青橘捧着点心吃得香,“我就说,没有美食哄不好的人。”
董妈妈拍拍她的头,“就知道吃!”
寅时,卫湛独自穿好官袍,手拿乌纱走到床边,附身吻了吻沉睡中的人。
离开府邸时,还叮嘱董妈妈去二进院打声招呼。
一连两日没见儿媳过来请安,邓氏起初有些担忧是儿子惹了儿媳不快,在从董妈妈口中得知夜里的情况后,立即以绢帕掩嘴偷笑出声,“真的?”
“是啊,夜里就和。”
见有其他子嗣过来,邓氏扣紧双手,又恢复了主母的稳重。
同样起晚的卫昊可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被母亲揪着耳朵训斥了几句。
“不到一个月就要会试了,你怎么这么有心啊?”
“才寅时。”
“你父兄都去上朝了,你的妹婿在寅时前就开始背书了。”
卫昊一向油盐不进,打着哈欠往外跑,生怕再被母亲拽住劈头盖脸训责一顿。
日上三竿,宁雪滢坐在妆台前上妆,脸色粉润,明艳若桃李,无需粉黛遮掩。
她放下胭脂,拍了拍发烫的脸,还是无法消解夜里的燥意。
这就是小别胜新婚吗?
夜里卫湛双臂撑起时,有一滴汗珠自额头落下,好巧不巧滴落在她的嘴里。
她嫌弃说咸,他就......
宁雪滢无法再去回忆那个场景。
看她青涩的模样,董妈妈有些惊讶,莫不是还适应不了自己的夫君?
“世子年轻力壮,可能会不知节制,大奶奶下次可以尝试用手。”
老嬷嬷的话让宁雪滢回忆起上次的经历,心虚地趴在妆台上不敢抬头。
董妈妈失笑,拿起嫣红的口脂示意,“夫妻你侬我侬本就正常,大奶奶不必羞臊,有些小夫妻还会另辟蹊径呢。”
“......”
宁雪滢听不下去了,脸红的快要滴血。
另一边,剿匪的禁军陆陆续续地返程,拉运着一口由寒冰打造的棺椁。
一部分将领已开始有意无意地寻找机会与季懿行攀谈,勾肩搭背,称兄道弟。
听着天花乱坠的夸赞和奉承,季懿行僵着脸不为所动,已不再是先前那个野心勃勃的小将。
送行禁军的宁嵩将一切看在眼里,有一丝疑惑,倒也没有多想,他勒紧马匹,停在了一处枯草地上,目送大军浩浩荡荡地离去。
拜别太子时,他递上一封写给女儿的书信,请求太子转送。
军职在身,没有圣旨传唤,是不能随意离开大同镇的。
在妻子的来信中,听闻女儿过得很好,他稍稍安心,也期盼着朝廷的准假,也好尽早与女相见。
行了小半日的路程,大军在一处山峦下休息。
太子屏退一众侍从,独自走到季懿行的身前,淡笑道:“小将军手刃尹轩,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孤还没来得及道一声恭喜。”
汗马功劳属实夸赞,季懿行从树干旁起身行礼,嘴里还塞着一小块发面饼。
他的目光麻木呆滞,像是盛了万千心事,即便面对储君,也不显热络,更没有显露出受宠若惊。
在旁人眼里就显得过于自以为是了。
可太子就想要他保持这样的态度,直至面见圣上。
转身之际,十六岁的储君压下嘴角的笑,全然不见方才的宽厚仁和。
季懿行被安排在了单独的马车里歇息,已提前享受起皇家给予的殊荣。
可他做不到心安理得,一想到尹轩握着他的手捅刀的场景,就冷汗涔涔。
那是他的父亲。
躺在棺椁里,却无法入土为安。
浓烈的愁绪频频涌来,他倒在简易的木床上,呆呆望着车顶。
这时,有侍卫的声音响在车外,像是在与主帅禀告着什么。
“将军,刚刚末将几个去林子里解手,发现几个可疑的人尾随在咱们队伍后头,会不会是尹轩的同伙?”
主帅:“先抓了再说。”
季懿行坐起身,听见车厢外传来撕心裂肺的叫骂,他掀开棉帘看去,见三个蓬头垢面的男子被主帅亲手砍杀。
鲜血溅在雪地上。
他们倒地前,嘴里还嚷嚷着“寨主冤啊”。
季懿行认出了他们,是尹轩的心腹部下,纵使在弹尽粮绝时,也没有背离尹轩。
若是没记错,山寨被攻破前,尹轩说他放走六人,如今有三人折返,是不舍尹轩吗?
山匪尚且对尹轩有情有义,他这个做儿子的却......
季懿行忽然胃部翻涌,转身弯腰干呕起来。
主帅瞥一眼,没有在意,让下属处理现场。
坦白地说,被抢了头功,主帅心里不怎么舒坦。
后半晌,庄舒雯过来府中做客。
“雪滢姐姐,劳烦帮我多督促督促卫昊读书,他懒散惯了,不鞭策不成器。”
宁雪滢无奈地笑笑,小叔的功课还轮不到她这个嫂子来督促,自有一群人在耳提面命。
“小叔聪慧,只要肯下功夫,不会落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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