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不当回事。”和谈欣蔓的焦急不同,谈荔很淡定,“我知道。”
谈欣蔓怔住了。
谈荔本来不想去解释什么,可谈欣蔓担忧个模样又隐约戳着她的心,“我知道。”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我自己是什么情况。”
谈欣蔓不懂,即便没有外人提醒,谈荔对自己的内心也看得很清楚。
她觉得自己好像站在岸上,然后眼睁睁看到自己慢慢沉溺在沼泽里,她知道那里不能多待,可她却无法把自己从那个沼泽地里拉出来。
但同时,这个可能终有一日会毁了她的沼泽,也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动力之一。
“谈欣蔓,你幻想中……”谈荔一时没想到合适的词,“正常的我,不会存在。”
正常这两个字,对于谈荔来说,是奢望。
谈欣蔓怔怔地听着谈荔的话,须臾,下定了决心。
“谈荔,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个正常人。”谈欣蔓坚定地望着谈荔,“而且正常不正常的,到底是谁来判断的?难道因为你心里有别人没有的坎,就不是个正常人了吗?”
“而且,就算不正常又怎么样?”
谈欣蔓扬唇一笑,“就算不是正常人,你也是我的家人,我的姐姐。”
谈荔怔愣了一下,嫌弃地皱起鼻子,“谈欣蔓,你现在真的变得好恶心!”
说着,她还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
谈欣蔓眨了眨眼,轻笑出声。
“恶心的妹妹和不正常的姐姐,咱们可真是相亲相爱一家人。”
谈荔:……
“啊啊啊啊啊,好恶心啊!”她拿指甲抠了抠后脑勺,那些鸡皮疙瘩已经从她的手臂跑到她后脑勺了!
谈欣蔓见谈荔抓狂的样子,眼睛更亮了。
有情绪变动是好事。
一瞬间,谈欣蔓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对心理创伤有效的疗愈方法,而其中对谈荔最有可能起效的——
“姐姐,我会按照你说的,做我自己的。”谈欣蔓意有所指道。
谈荔:???
她好像有一种,特别特别不好的预感。
应恒仿佛有上帝视角,在谈荔和谈欣蔓的对话结束没多久,就回来了。
只不过,回来的只有他一个,和放在他腿上的一双黑金色的高跟鞋。
那双高跟鞋鞋面是黑色的缎面,鞋跟是金色的,细细看去是权杖的形状,上头还雕刻了玫瑰花作伴,华丽异常。
就应恒轮椅过来那一段短短的路上,就在灯光下折射出璀璨的金光来。
他一点也不好奇谈荔二人聊了什么,只弯腰将放在腿上的那双高跟鞋放在了谈荔面前,“将就穿吧。”
有了鞋,三人终于走出咖啡厅。
一走出去,应恒的助理梁易安和童婧同时迎了上来,一行人往地下车库走去。
“应旭和傅芸芸呢?”途中,谈欣蔓好奇问。
见应恒懒得回答,梁易安主动接过提问,“二少和傅小姐先行回去了,他们好像还有一些话要说。”
谈欣蔓点点头,然后,自然往谈荔身边一凑。
一个不注意,谈荔就被谈欣蔓挽住了手腕。
谈欣蔓展颜一笑,“姐姐,我想和你挽着走。”
谈荔:?
她甩开了谈欣蔓的手,严肃道,“谈欣蔓,克制一下你的厚脸皮。”
话音刚落,谈欣蔓像狗皮膏药似的重新粘了上来。
谈荔:???
谈欣蔓狠狠抱住谈荔的手,“我想和姐姐多亲近亲近。”
没等谈荔再次甩开她的手,谈欣蔓坚定道,“不管你甩开我多少次,我都会粘上来的!”
谈荔:……
她现在是甩还是不甩?
诚然,如果谈荔真想甩开,大不了把谈欣蔓甩到地上去,总归是有办法让她碰不到自己的。
谈欣蔓像一只树袋熊一样,紧紧抱着谈荔,目光执着。
谈荔叹了口气,孩子太粘人,能怎么办?
“小丫头,你年纪也不小了,该长大了。”谈荔语重心长道。
谈欣蔓短暂地疑惑了一下,接上她的话,“姐姐,我长不大,我永远是姐姐的贴心小棉袄!”
谈荔:……
她抖了一下,耳边还传来应恒压抑的笑声。
谈荔瞪向应恒,“你就看着?”
“你们俩姐妹的事,我怎么好插手?”应恒耸了耸肩。
谈欣蔓从小优秀到大,就算厚脸皮起来,那也是个中翘楚,“姐姐,贴贴~”
谈荔:……
“啊啊啊啊——”谈荔忍无可忍地跳脚,“谈欣蔓,你当个正常人行吗?”
“你以前不是挺正常的吗?现在怎么这么疯?!”
谈欣蔓歪了歪脑袋,天真无邪道,“我觉得我很正常呀~”
谈荔:……她现在觉得需要接受心理治疗的不是自己,而是谈欣蔓这个癫婆。
虽说,她对小辈向来都很宽容的,但……
谈欣蔓这已经不是小辈了,她这简直是熊孩子!!!
殊不知,在谈欣蔓的视角里,谈荔虽然不耐,但却一直没再次甩开她。
谈欣蔓心中一喜,开始将得寸进尺发挥道极致。
“姐姐,我想和你一辆车。”
“姐姐,今晚你想吃什么?”
“姐姐、姐姐……”
聒噪得连应恒都受不了地换了一辆车。
在谈欣蔓一路“姐姐、姐姐”叫个不停的荼毒下,谈荔在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谈欣蔓挡在房间门外。
【呼——可算安静了。】
“叩叩。”
门外传来的敲门声让谈荔一个激灵,她现在觉得,幸存者综合症算什么,谈欣蔓都快让她PTSD了!
这么吵的人,哪里还有半点人生之书中成熟稳重的模样。
“姐姐,你想吃水果吗?等等哦,我去给你拿~”
谈欣蔓自说自话地完成了对话,迈着轻快的脚步声走远。
谈荔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得脑壳疼。
另一侧。
谈欣蔓刚走下转角的楼梯,神色一正。
她的手还靠在楼梯的扶手上,因为专注思考,眉间下意识皱起。
她不想放谈荔一个人太久,所以时间不多,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把脑海中的一团乱麻理顺。
其中最让她没想到的是一点是,对谈荔的读心功能竟然还在。
这段时间谈荔的心声一直很安静,谈欣蔓还以为这莫名其妙跑出来的读心功能已经消失了。
可她很确定,刚刚在谈荔关上门之前,她听到了谈荔心中的叹息。
那前段时间为什么听不到?
谈欣蔓眉头越皱越深,手指一下一下地点着扶手。
这其中的蹊跷暂且不论,如果读心功能还在,那……
对谈荔的心理治疗或许会有帮助!
谈欣蔓眼睛一亮。
她有一个不确定的猜测,前段时间听不到谈荔的心声有可能是谈荔的病情加重,导致内心荒芜,所以心声变少,那或许,可以把能听到心声的频率当作一个检测谈荔心理健康的测量器。
其次,她对谈荔性格的猜测在方才的相处中,又有了一些变化。
冷漠,或许是她对谈荔最大的误解。
她刚才一路粘着谈荔,原本是打算让谈荔愤怒的,依照她对谈荔之前的了解,自己这种行为,大概率会和当初的应旭一样,得到一个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大礼包。
虽然愤怒也是个负面情绪,但比起麻木,谈欣蔓还是选择用这个最简单挑起的情绪作为切入口。
可惜,她估计错了。
谈荔虽然不耐烦,虽然口口声声恶心,但她却没有真正推开自己。
比起冷漠,或许温柔才是谈荔隐藏在深处的底色。
想到这儿,谈欣蔓不由豁然开朗,的确,从数据上来说,温柔善良的人,其实更容易陷在一些负面情绪中,因为这类人对自身的道德感要求更高,且对世界抱有更美好的期待。
所以,有时才会被这不讲理的世界伤害的更深。
如果谈荔真的冷漠到极致,那她应该会百毒不侵才对。
可即便如此,对谈荔的治疗方向会有什么帮助吗?
谈欣蔓的思路好像碰到绝路,堵住了,她无意识地加快了手指敲击扶手的动作。
谈欣蔓不是那种一道题做不出来就死磕一道题的类型,此时原来的思路受阻,她快速转变了一个思维方向。
幸存者综合症,survivor syndrome。
患者作为人为或非人为因素导致灾难性事件后的存活人员,会产生内疚、自责、追悔等多种负面情绪。
这种心理障碍,治疗起来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简单,是让患者知道,活下来不是他的错,其他人死了也不是他的错,如此便好。
可难,也是难在,除了患者本人能宽恕自己,没有人能代替其他死去的人来和患者说一句,这不是你的错。
至于谈荔的情况,还有一个难点,没人知道谈荔到底经历了什么。
如果能知道谈荔的真实病因,或许能对治疗有帮助……
谈欣蔓心中杂七杂八地想了许多,终于放开搭载楼梯扶手上的手,快步往厨房走去,行走间,依次定下今后行事的方针计划。
翌日,谈欣蔓将黏人精发挥到了极致。
“姐姐,起床吃早饭了呀~”谈欣蔓敲着门,“早上不吃早饭对胃不好哦~起床啦~太阳晒屁股啦~”
谈荔将被子盖过头顶,用枕头捂住耳朵,也抵不住谈欣蔓坚持不懈的敲门声。
她本来是可以无视的,可……
“姐姐?还没起来吗?你不会出事了吧?你再不出声,我就用备用钥匙进来了哦!”
话语间,谈荔还能听到门外一把钥匙掏出的声音,然后那把钥匙慢慢推入钥匙孔……
谈荔:……
她要这这么好的听力有何用!
未等谈欣蔓扭开钥匙,谈荔房间的门从内部打开了。
谈荔黑着一张脸,眼睛里都在冒冰渣子,“谈欣蔓,不知道不要打扰别人睡觉吗?”
“对不起对不起。”谈欣蔓认错很快,同时挤进门,挽上谈荔的手臂,“姐姐,我想和你一起吃早饭嘛~”
20几岁的人了,还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
谈荔刚想着要不要给谈欣蔓一点武力镇压,谈荔忽然抬起手,把谈荔环抱在怀里。
“姐姐,早上好呀~今天天气很好哦~”
谈荔四肢顿时僵硬,大脑霎时宕机了一瞬。
她回到现实世界后,也不是没被人抱过,像是和邬绣、谈沛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被他们二人抱过。
只是当时谈荔刚从无限流世界里出来没多久,别说是流淌着的血了,就是骨头的缝隙里,都是冷的。
那一次,她虽然被抱着,但却好像是个旁观者,在看一场不太高明的情景喜剧。
后来,不知是不是邬绣感觉到什么,很少再去抱她了,只是挽着她的手倒是频繁。
很久没有和人这么近距离的接触,谈荔只觉得一股温暖柔软包围着自己,一时做不出什么反应来。
“咦?”走廊拐角处忽然传来一个疑惑的单音。
谈荔猛地清醒过来,几乎同时的,她有了一个很不好的预感。
“大荔,蔓蔓?”邬绣靠近二人,“你们这是?”
谈欣蔓脸不红心不跳,“妈妈,我想给姐姐一个早安的拥抱。”
“啊?哦、哦。”邬绣不明白谈荔和谈欣蔓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
她歪了歪脑袋,似乎有些犹豫,但谈欣蔓却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谈荔:!不好!
没等她拒绝,邬绣已经恍然大悟,也张开了手臂——
谈荔眼睛死了。
她身前是谈欣蔓环抱着她,而邬绣又同时环抱住谈荔两人,三个人挤成一团。
“那妈妈也给你们早安的拥抱~”邬绣甜甜笑着,还拿手在谈荔二人的背上搓了搓。
她虽然还是有点担心谈荔不喜欢她的拥抱,但能抱抱自己的亲亲女儿耶!超开心的~
被左右夹击的谈荔不受控制地随着她们二人,左晃晃,右晃晃。
【……救命。】
然而,即使听到这句心声,眼前二人也只是稍微顿了一下,再没有多余的反应。
谈荔长叹了一口气。
打打杀杀她在行,可这种温香软玉抱真的要命。
谈荔也不好对着两个一看就不经打不耐揍的女孩子动手,一时只能僵硬在原地,然后,放狠话。
当然,谈荔以前是打你就打你,绝不逼逼叨叨的类型,所以并没有点亮放狠话的技能点。
“放开我,再不放开我要生气了。”谈荔板着脸道。
邬绣一愣,就准备放开谈荔——
谈欣蔓却从另一侧按住了邬绣的手,“姐姐害羞呢,妈妈我们再抱一会呗。”
谈荔:???
“谈欣蔓,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造谣这么快呢?”谈荔感到左右两侧的温暖慢慢侵染着她,让她越来越不自在。
谈欣蔓俏皮地眨了眨眼,“姐姐要是喜欢,我再努力努力?”
谈荔:……
比脸皮厚度是比不过谈欣蔓了。
她有些烦躁,不能对普通人动手,比不要脸也比不过谈欣蔓,人说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她却觉得她这兵遇上谈欣蔓这个秀才,就好像孙悟空遇上唐僧念经,头疼得厉害。
邬绣其实一直有些小心翼翼。
她和谈荔分别太多年,好不容易找回来,女儿却和她想象中的样子完全不同,谈荔23年的岁月邬绣没有参与,她也不知道谈荔到底想要怎样的妈妈。
不知是弥补的心情作祟,还是邬绣太想挽回她和谈荔之间失去的母女亲情,邬绣简直重新回到当年第一次当妈妈时的心情,生怕哪里做得不够好。
既想靠近,又不敢太过于靠近。
她小心打量谈荔的脸色,见她不耐,就想顺她心意的放开她。
可在听了谈欣蔓的话后,就犹豫了那么一小下,她发现,谈荔虽然嘴上不耐,但表情上却是无奈更多一点。
她没有特别排斥和自己或者其他人的亲密接触!
邬绣眼睛慢慢睁大,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之前是不是太小心了?
其实,对自己的女儿,是不是可以不用那么小心的?
这么一想,邬绣手上的力道猛地加重,紧紧把谈荔抱进了怀中。
“大荔,妈妈也想多抱你一会,妈妈想把以前没抱到你的份都补回来。”谈荔长得比邬绣稍微高一些,邬绣只能抬起手,像是安抚宝宝睡觉般地轻轻顺着谈荔后脑的头发。
谈欣蔓缓缓放开了谈荔,将位置让给了邬绣。
她望着谈荔僵硬但略微闪躲的目光,越发有信心——
谈荔之前或许并不需要她们给她的愧疚、补偿,甚至亲情,但现在……
只要把世界上最好的东西、感情都给她,谈荔那颗空虚的心总有一天会被填满的!
就算谈荔的内心有一个无底洞。
谈欣蔓暗下决心,她欠谈荔很多,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弥补,但现在,她终于找到了方向——
她会为谈荔找来很多很多的光,照亮她的世界。
她会为谈荔种上很多很多的花,芬芳她的内心。
而谈荔,望着谈欣蔓眼中越来越盛的光——
【要命。】
这是第一次,她意识到要控制住自己的心声,却失败了。
说实话,这很难不注意到。
当你只是心里想想却没说出口的时候,却有人对你忽然露出微妙的表情,这和拿着个告示牌告诉她,她已经被读心了有什么区别?
更何况,她以前在无限流世界里,也是遇到过拥有类似天赋的对手。
对方当时好歹能摆出一张扑克脸,不显山露水,若非她们小队的计划一次又一次被人提前预判,甚至连打斗途中,对方也能在明显不如他们的情况下,躲开致命攻击,冰花儿才提出了对方队伍中有读心者存在的可能。
彼时,她和小队成员们对新事物的接受能力已经很高了。
冰花儿一说完,大家什么话都没说,全员自觉研究如何让自己的心声保持空白。
后来习惯了,自然能做到心声收放自如,以意志力保持内心空白。
有此前车之鉴,谈荔回来后没多久,就发现自己被读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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