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谈荔的眼神,就好像在看自家出息了的闺女。
可与她相比……
“谈荔,”应恒的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我轮椅好像被石子卡到了,你帮我推一下。”
“来了。”谈荔语气虽然嫌弃应恒事多,但还是向他走近。
文红娟见状,不由问,“这位是……”
“应恒。”应恒自我介绍道,“她的朋友。”
他的态度礼貌又疏离,看着好像前一秒还很温和,下一秒又觉得难以接近。
“咳咳……”可能是平时不太出门,应恒的皮肤很白,在阴冷的空气中,更显得如琉璃般脆弱。
他轻声咳嗽着,什么话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文红娟猛地反应过来,“瞧我真是,这天这么冷,大家快进来坐。”
说着,带头领路。
谈荔的手搭在应恒的轮椅上,瞧了轮子一眼,似笑非笑问,“被石子卡住了?”
“嗯,”应恒脸不红,心不跳,“你硬把我带来的,就照顾好我。”
谈荔挑眉道,“因为你又难搞又作?”
“嗯。”应恒侧头看了她一眼,“谈荔,是你把我拉过来的,你得负责照顾我这个病人。”
“啧啧。”谈荔轻笑道,“行。”
应恒那是不知道,她照顾病人可在行了。
想着,谈荔老师傅般地拍了拍应恒的肩膀,示意他放心。
应恒:……
他斜睨了她一眼,轻哼了一声,扭过头。
谈荔多大方一个人呀,丝毫没有和应恒计较他那忽冷忽热的态度。
而走在前头的文红娟偶然回头,就看到了他们二人之间相互的小动作。
隐约间,她觉得自己似乎悟到了什么。
童婧从刚才谈荔的反应中,也看出她大概不想和文红娟叙旧,此时主动接过社交的重责,“说起来,怎么都没看到孩子们呀?”
文红娟回道,“现在这个时间,大家都一起在食堂准备吃饭呢。”
“要不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童婧迅速瞄了一眼谈荔的神情,“大家在吃饭我们就先不打扰了吧,要不咱们找个地方,把这次捐赠的清单对一下?”
文红娟:“好的好的,那等会再去看孩子们也行的。”
谈荔和应恒像小尾巴一样跟在后面,任由童婧当个对外发言人,都不说话。
孤儿院的室内虽然瞧着不新,但很干净,玻璃上有些圣诞节的装饰,增添了一份不浓烈的节日气息。
谈荔推着应恒的轮椅,走着走着,脚下微微一顿。
虽然她很快恢复正常的脚步,应恒还是察觉到她方才那一瞬息的停顿。
他不动声色地转过眼珠——
一整面的照片墙。
基本上都是孩子们的三三两两的合照,还有一些节日时玩闹的抓拍,和一些领导人来送温暖时留下的官方照片。
也不知道是应恒角度刚好,还是他眼尖,视线才过去一点,就看到一张在角落里的照片。
那是一张大合照,看背景可能是某个喜庆的节日,小小的谈荔站在在角落里,努力扯着一张笑脸,眼神却有些闪躲。
谈荔径直往前推着轮椅,应恒却静静地望着那个照片里的小谈荔,视线不由跟着那张照片移动。
“你看什么呢?”谈荔见应恒脖子都快扭过去了,不禁停下脚步。
应恒有些不自在,“没什么。”
谈荔不信,顺着他的视线望去——
“不都是一群小屁孩,有啥好看的?”谈荔不解。
“……你。”应恒有一种他纤细的心情在对牛弹琴的感觉。
“我?”谈荔一愣,凑近照片墙找了找,“哪儿呢?”
应恒:……
他无奈的转动轮椅,手指了指,“这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谈荔才在一众照片中找到了应恒所说的自己。
“这是我吗?”谈荔不确定,“我这种天生丽质的大美人,不应该从小美到大的么?”
怎么瞧着这么蔫了吧唧的。
应恒彻底确定了,他就不需要觉得谈荔有什么心里不过去的坎,他指着照片,“这个眼睛,这个鼻子,这个嘴巴,怎么不是你了?”
“长开了不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是吗?”谈荔有点想反驳,可到底看在应恒是个病人的份上,说道,“你这么激动做啥。”
“呵。”应恒收回手,重新变回原来那副难搞还矫情的模样,“这不是担心你眼睛瞎吗?”
原本走在前头的文红娟和童婧听到身后的声音,不由也走过来。
文红娟:“小荔你这朋友眼睛真尖,一下子在这么多人中找到你。”
她这话不说还好,说了之后,应恒的脸更臭了。
“哈、哈。”童婧在旁打着哈哈,“可不嘛!”
“文院长,时间也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去把清单对一下吧。”
说着,主动走上前,隔绝了文红娟看向谈荔和应恒的目光。
见童婧再次把文红娟的注意力拉走,应恒不由道,“你这个小助理,成长得还挺快。”
“那可不,”谈荔欣然接受这不属于她的赞赏,“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助理。”
应恒:……
似乎是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童婧时的场景,虽然不想承认,但应恒还是诚实道,“是,她运气好,成为了你的助理。”
他难得不阴阳怪气,谈荔不禁微微挑眉。
“你运气也好啊,”谈荔道,“你也遇到我了。”
应恒:“……我谢谢你啊。”
一时之间,大眼瞪小眼,相顾两无言。
片刻后,噗嗤一声,谈荔忍不住先笑了。
她恍惚觉得,这样类似的画面好像发生过好几次,应恒这个幼稚怪,是有点传染性在身上的。
谈荔一笑,应恒也不由跟着她笑起来。
他其实也隐隐有所察觉,自己在面对谈荔的时候,会莫名其妙变得很幼稚。
应恒收了收喉底底笑意,压低声音,“我看你也不喜欢这个孤儿院,还来这里做什么?”
“嘿嘿,”谈荔一副我和你说个小秘密的表情,凑到应恒耳边,同样压低声音,“来花钱啊。”
应恒:?
谈荔:“我不是说了嘛,我最近钱多都找不到能用的地方。”
“但昨天我收到个好像是我以前孤儿院朋友送来的信,那简直是灵光一现啊!”
“慈善呀!”谈荔忍不住有点小激动,“这多花钱啊!而且这些花出去的钱,用掉就用掉了,绝对不会再回来!”
“还有比这更好的花钱方式吗?”
面对谈荔晶晶亮亮的目光,虽然艰难,应恒还是昧着良心应了一声,“是没有了。”
“是吧!”得了应恒这个资本家的认可,谈荔更觉得自己想了一个超级好的办法,“而且还是做好事,能帮助人,一举两得。”
“我先来这里试个点,感受一下。”
“等熟练了,我到时候就可以全世界撒钱,这不比买房子、投资项目来得花钱快?”
应恒:……
他很想说一句,钱再多也经不住她这般霍霍。
可这话才刚刚冒出心口,就被谈荔眼中的明亮灼烧到一般,瞬间缩了回去。
应恒望着谈荔片刻,“那恭喜你找到这么好的花钱方式了。”
心中却想,有些话和谈荔说是没用,看样子,等回去了他得找童婧单独聊一下,或许,谈欣蔓那边也可以聊一下……
谈荔不知应恒心中所想,满脑子都是为自己找到人生花钱最好的方式而开心。
而且……
谈荔垂眸浅浅一笑,虽然不是花钱享乐,但她觉得,当初提出花钱为所欲为这个退休目标的那个人,应该会喜欢她想的这种花钱方式的。
谈荔既不信神佛,也不信转世来生。
对她来说,人,死了也就是死了,就算有什么所谓的转世来生,没有相同的经历,没有共同的回忆,那就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她耸了耸肩。
谁知道呢。
她双手沾满了鲜血,有敌人的,也有队友的,她不求这些好事的回报会回到自己的身上,只希望,她的队友们,能获得安宁。
二人边聊边走,不知不觉中,就和前面的童婧与文红娟拉开了一些距离。
“咕——”
谈荔低下头,“你饿了?”
应恒镇定道,“没有啊。”
话音刚落,肚子响起,“咕——”
谈荔看向应恒的肚子。
在她的沉默下,应恒觉得脸慢慢热了起来。
“噗——”喷笑声才露了头,谈荔就收紧唇角,一本正经道,“那咱们动作快点,赶紧弄完赶紧去吃饭了。”
“怎么能让咱们应大少爷饿着呢!”
“太不应该了我!真的!”
“……差不多得了,”应恒闭上眼,“戏太过了。”
“噗哈哈哈哈……”实在是应恒现在的样子太好笑了,谈荔不由笑出声来。
应恒任由她笑了一会,见她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无奈张开嘴——
另一个声音抢先一步,“谈……荔?”
应恒扭过头,漆黑的目光落在那个刚刚打断他说话的人身上。
时嘉森站在走廊的那头,眼睛瞪得大大的。
“真的是你!”时嘉森小跑着过来,“你怎么在这儿?”
谈荔瞧着这个自来熟的人,“你谁啊?”
时嘉森的眼睛瞪得都快凸出来了,“你又把我忘了!”
“我啊!时嘉森!Y'M的主厨!你来过我餐厅两次的你忘了?!”
“第一次来的时候,你说过我的菜不好吃,第二次你来试吃过我调整过的新主菜,但你就给了个还行的评价……”
时嘉森心中的不甘明明表露在脸上,“我后来又调整了一下,等着你来吧你又一直没再来过。”
“我看阿旭和你认识,还让他帮我安排了一下,去了你们谈家公司的食堂。”
“我耶,我耶,我堂堂BGS金奖得主去员工食堂,就是想找个机会让你试一下我调整的新菜!可我等了你大半个月才知道你竟然辞职了!”
“你你你……你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多辛苦吗?”
那语气,仿佛谈荔是什么抛夫弃子的渣女。
应恒黑得见不到底的眼神又缓缓转向谈荔。
谈荔:?
为什么要这样看着她?
她真的不认识这个人呀。
“呵。”应恒面无表情地笑了一下。
谈荔以为这人又要阴阳怪气,却见应恒枪口对向时嘉森,“这位先生,这年头谁会记得自己去过餐厅的厨师叫什么。”
“这种套近乎的方式是不是太生硬了?”
时嘉森一愣,“你谁啊?”
“我是谁不重要。”应恒并没有说他是应旭的哥哥,只像个正义路人一般道,“就是看不惯你蹭富婆的行径罢了。”
“哈?蹭富婆?”时嘉森拧着眉,“谁蹭富婆了啊!”
“你啊。”应恒平静道。
他指了指谈荔,“富婆。”
又睨向时嘉森,“蹭富婆的。”
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什么妄图少奋斗30年的凤凰男。
时嘉森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指控,他那么有追求的一个人,比起满是铜臭味,他更想成为在法餐领域历史留名的人。
而且,以他的名气,多少有钱人想预约还预约不到他的餐厅呢!怎么可能会来蹭富婆!
“你谁啊!我和谈荔说话你跳出来干什么?”时嘉森一点就着,“我就算想蹭富婆,好歹四肢健全,比你这坐轮椅的强吧!”
谈荔眯了眯眼。
“人家坐轮椅好歹有颗好脑子,总比你这种脑子平滑得好像没有沟的人强吧。”她冷冷道。
本来,因为时嘉森的话,应恒的脸都已经黑了。
他搭在双腿上的手紧紧抓紧,盖在他膝盖上的毛毯都被抓出了深深的褶皱。
可听到谈荔的话,应恒的手陡然放松了。
甚至,他嘴角还带上了微笑,颇为得意地睨了时嘉森一眼。
时嘉森:!!!
他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谈荔的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就对上应恒嚣张的眼神,一下子,脑子里就好像有一个烧开的水壶,呜呜作响。
谈荔这个不把所有人放眼里的人竟然会帮眼前这个轮椅男说话!
时嘉森顿时委屈极了,“你帮他说话!”
“你记不住我却帮他说话!”
“……”谈荔看他的眼神像在看傻子,“他是我朋友,你我又不认识。”
“我不帮他说话,难道帮你说话啊?”
别说眼前人她不认识了,就算认识,应恒也是她认识人当中相对特别的一个。
这可是改变了人生之书走向的奇迹之子,还是她这个蝴蝶翅膀造成的,可不是什么其他人都能随便比得上的。
应恒的面容愈发柔和,方才那副刺猬模样早就收了起来,异常乖巧地坐在轮椅上。
谈荔说一句,他就赞同地点点头,像是谈荔最忠实的拥护者。
时嘉森:……
这才是蹭富婆的正确打开方式吧?
明明应恒一副狗腿模样,可谈荔的眼睛就好像被屎糊了一样,一点没看出来。
时嘉森握着拳,鼻子快速喘息着,“我、你……”
他只恨自己嘴太笨,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小森?你怎么来这里了?”
见谈荔和应恒迟迟没有跟上,童婧和文红娟又返了回来。
看到时嘉森也在,文红娟不由问,“孩子们的午饭都做好了?”
“都做好了,小王他们在分了。”时嘉森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人,“文妈妈,他们来干什么呀?”
文妈妈?
应恒眼中思绪一闪,童婧已经问出声来,“时主厨?你怎么在这里啊?”
时嘉森知道她是谈荔的人,因着刚才的委屈,一时都不想回答童婧的问题。
“你们认识啊?”文红娟也有些意外。
不过她转念一想,又觉得有些缘分当真妙不可言。
“小森小时候也在咱们福利院,不过他3岁的时候被别人领养了,”文红娟笑容温和,“说起来,以前小荔和小森小的时候,还为一块面包打过架呢。”
“小荔虽然是小姑娘,那个时候可把小森打得哇哇哭呢。”
“不过,后来小森被带出了国,所以你们应该很久没见了。”
果然……
应恒眼眸一深。
时嘉森闻言却是愣了一下,“我和谈荔小的时候认识?”
别说他不可置信,就连童婧也睁大了眼。
“是啊。”文红娟笑着说,“不过那个时候你们年纪还小,记不住了也正常。”
时嘉森怔怔地望向谈荔,似乎想在她身上找回童年记忆的影子。
而谈荔……
她神色平淡,“那都多久以前的事情了,早就不记得了。”
谈荔让人无言以对的功底尚在,众人不由面面相觑,只应恒嘴角微微一勾。
“哼!”时嘉森不甘示弱道,“你以为我记得你啊!”
嘴硬但气弱,他以为没人注意到,说完还委委屈屈地瞧了谈荔一眼。
文红娟:……
童婧:……
应恒:……
“不是说快点把事情办完去吃午饭吗?”应恒一脸不耐烦,“那就快点吧。”
童婧的目光在这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哦、哦!那咱们快点吧。”
“吃午饭?”文红娟热情邀请,“要不直接和孩子们一起吃?”
“正好,这几天小森来了,他做饭可好吃了呢。”
时嘉森的胸膛立刻挺了起来,“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
说着,悄悄侧向谈荔,“我大人不记小人过,让你试试我给孩子们准备的圣诞大餐。”
嘴巴上虽然不认输,但目光中却泄露出一丝丝期待来。
谈荔想了想,这里不比江城,没有那么多豪华星级餐厅,而且孤儿院还在郊区,等完事了再去吃午饭,怕是要饿上一阵子。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的,饿上几天也没事,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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