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平章:“生气?”
他笑了:“你方才干了什么,我还没算账,你倒先生起气来。”
“顾剑,是不是陶姜干的?”
“嗯。”顾剑在陶姜挤眉瞪眼杀鸡抹脖子的示意下,面无表情点头。
陶姜僵住,忙挤出笑容,狗腿,“啊哈哈哈,夫君,我给你揪,给你揪。”
顾平章静静坐着,陶姜站在一旁揪得欲哭无泪。
她站得累了,手也酸,腰也酸,刚动了坐下休息的念头,顾平章抬起眼睛看她。
她便不敢休息了,硬着头皮继续。
她真该死啊,早知道干嘛招惹他。
呜呜呜。可恶的顾平章。
顾剑嘴角抽抽。靠着树看她一脸生无可恋。
真想不通,怎么有人这么笨。
“顾平章~”陶姜垮下脸,一脸苦大仇深。
“怎么不继续?”顾平章冷漠。
陶姜腿酸,干脆靠在他背上耍赖:“我手疼腿酸全身都累,揪不动了。”
“起来。”
“让我歇歇嘛。”
顾平章嗤笑一声:“你捣乱的时候怎么不想想后果?”
陶姜苦着脸,凑近他眼睛,视线认真:“顾平章。”
眸子极为认真。
她一直随心所欲的,还从没有这么严肃的时候。
顾平章抿唇:“何事?”
顾剑也认真看向她。
陶姜抿了抿唇,极为真诚地看着他,两只圆圆的眼睛眨啊眨:“你简直毫无人性!你居然对美丽善良的本姑娘这么严酷!”
“嗤。”顾平章无语,“不处理干净哪也别想去。”
陶姜垮着个脸,幽怨地看一眼顾剑,继续揪。
一边揪一边嘀咕:“一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是个大坏蛋。”
“三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出门被抢钱。”
“五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顾平章吃饭吃出——纸。”
“七根鸭毛飞上天,顾平章成了个秃头宝贝蛋哈哈哈哈哈哈!”
顾剑嘴角抽抽。
顾平章叹了口气,忍不住将她捉过来,几乎气笑了。
“陶姜。”
“干嘛啦?”
陶姜摆烂。
她低着头踢脚下的小石子,露出饱满的额头,圆圆的后脑勺。额前碎发被汗打湿,杂乱地翘起来,乱七八糟,贴着白皙肌肤。
顾平章手指攥紧,静静看着她。
半晌,他捏了捏眉宇。
顾剑忍不住看他一眼。
陶姜偷偷抬起头看。
却正对上顾平章的眼睛。
她怔了一下。
顾平章眼睛里一片平静,眸子幽深如泉。
可她好像觉得那里翻涌沸腾,滚烫灼热。
她感觉被烫了一下,忙低头装鹌鹑。
顾平章好像有点奇怪。
她瞪大眼睛,不会真生气了吧?
她猛地抬头,警惕地看着他:“你你要是再打人,我就——”
“就如何?”
陶姜眼睛四处搜寻:“我就,我就跑!我可不会再乖乖让你打手心!”
顾平章视线看过来,她又咻地将双手背到身后,挣扎起来:“你休想!”
顾平章:“……”
他将陶姜转向门的方向,在陶姜惊恐的眼神里推了她后脑勺一下,冷冷道:“出去。”
陶姜愣了,狐疑地看他一眼。
顾平章抿唇,满脸冷漠。
管他呢!想那么多,先跑为上!
她撒腿就跑!
背影欢呼雀跃,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把她关笼子里了。
顾平章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指捏起一片落在书上的鸭毛,盯着看了一会儿,随手丢进书页之中。
他垂下眼睛,静静看书。
夕阳洒在青石板上,将他的影子拖得很长很长,一直拉到墙角,与一丛斑竹连在一起。
起风了,头发上的鸭毛随风飞舞,树枝摇晃,空气中飘来炸鸡的香气。
人声鼎沸。
顾平章垂眸,眼里情绪未明。
他直看到夕阳西斜,山头一片烟霞,方才合上最后一页。
顾剑默默退了下去。
过了好一会儿,顾薇估摸着哥哥气该消了,这才从店里溜出来。
却不见陶姜。
看见哥哥头上鸭毛,气氛莫名沉郁。
她大气不敢出,硬着头皮:“哥哥,我替你弄干净。”
她一边将那些鸭毛收拾干净,一边暗道要死了,吓得她呼吸都不敢。
从没有这么期待嫂嫂在过。嫂嫂在,气氛肯定不会这么可怕。
哥哥好吓人!
顾平章缓缓走在小巷中。
水鸟呼啦啦飞过头顶, 孩童追逐打闹,一个胖乎乎的小孩撞在他腿上。
顾平章低头看去。
小孩被这个人脸上的冷漠吓得哇一声大哭,妇人忙跑来连连弯腰道歉。
他抿唇, 走过拐角, 表情平静。
孙柳卿跟了一路, 秀丽的脸上闪过玩味的笑。
他收了扇子, 勾起唇角, 满脸兴奋地转过拐角。
然而, 计划中的情景并未出现。
他的瞳孔张大,脸上笑容如同泥塑面具, 一寸一寸崩碎瓦解。
地上两名身穿黑衣的男子, 喉咙处皆一刀毙命。
顾平章背对他站着。
他手里提着刀,缓缓回过头。
孙柳卿瞳孔皱缩, 危险的直觉令他立即侧头。
“砰!”
刀尖插入青砖墙,刀柄战栗不止。
一缕头发从他耳边飘落, 落在地上,被风吹散。
耳廓鲜血淋漓。
耳中犹如蜂鸣。
孙柳卿后退一步,靠在墙上, 胸口起伏。
他脸色铁青, 难以置信:“你怎么——”
顾平章厌恶地扫了一眼地上尸体, 抿唇, 缓缓朝他走近。
孙柳卿脸色发白, 眼里闪过阴狠:“一次试探而已,你当真要取我性命?”
顾平章脸上毫无波澜, 眸子平静,一句话都没有说。
杀意却顺着他蔓延开来,整条巷子的空气凝滞了。
“你若取我性命,我必鱼死网破。你想保护的,我要他们死无葬身——”
“砰!”顾平章随手扔出刀鞘,砸在他身上,骨头断裂的声音咔咔作响。
“真狠。”孙柳卿佝偻着咳嗽,抹了一把嘴角血渍。
“怎么办呢?你家小娘子知道你如此阴狠吗?”他笑得天花乱坠,神情疯狂。
“我若死了,她会知道的。”说着,他笑了起来,口里鲜血直流,他却毫不在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你心情不好哟。下手这么重,肋骨断了好几根。”他咳出一口血,眉眼阴郁,“顾平章,你真是令人惊讶。”
顾平章抬眸,手指轻轻一动,太阳照下来,一点寒光反射进孙柳卿眼里。
他愕然,不可置信:“你疯了——陶——”
顾平章突然皱了眉头,手指收起,回头去看。
“顾平章?”陶姜探头进来,一眼看见他,眼睛吧嗒亮了,“哎还真在这儿呢。”
她蹬蹬蹬跑过来,“那两个人怎么了?”说着探头去看。
顾平章微微侧身,挡住她,淡漠道:“何事?”
陶姜却注意到咳血的孙柳卿,以及他耳边那把插在墙里寸余、吓人的长刀。
“他他他这这这这——”她惊恐地睁大眼睛,手指哆哆嗦嗦。
孙柳卿怎么在这儿?还一副跟人血拼的样子。
她立即拉着顾平章检查了一圈,拉着人撒腿就跑:“快跑!”
跑出去了,她又站住,一脸紧张:“他他他不会死了吧?”
“死不了,断了几根骨头而已。”
“你怎么知道?”
顾平章抿唇:“我方才看了一下。”
陶姜拉着他神秘兮兮道:“那个人肯定招惹了什么厉害仇家,太吓人了。下次你见了绕着走,离他远一点!”
书里大反派可是差点弄死顾平章。
大腿可不能让别人端了。
要是沦落到抱孙柳卿大腿,她打了个哆嗦,光是想想都吓人。
还是算了吧,那就是个神经病,保命要紧。
“听到没有?”陶姜一脸严肃。
“你很担心我?”
陶姜没好气道:“我当然担心你了!哎呀太阳都下山了!快回去吃饭!”
陶姜一路上耳提面命,谆谆教导:“谁知道他干的什么勾当,表面上开棺材铺,哪个开棺材铺的打打杀杀?”
“哦。”
“所以,这种人很危险的!”
“嗯。”
陶姜狐疑地看他一眼。
怎么这么听话?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顾平章淡淡道:“所以,你为何出现在这里?”
“哦!”陶姜迅速被转移话题。
她解下腰间的葫芦,站住,打开塞子,仰头咕嘟咕嘟一口气干了一葫芦水。
抹了把嘴,她扭扭捏捏,小脸涨红,“今日是我错了。”
顾平章挑眉。
陶姜不自在道:“哎呀我今日不该把鸭毛放你头发上。你不会生气的对吧对吧?”
她睁着忽闪忽闪的圆眼睛。
“呵。”
陶姜跑出去没心没肺玩了一圈,回到家里,顾薇说哥哥心情不好。
她就有了一点点内疚。
真的就一点点,不能再多。
顾平章停下脚步,静静看着她:“陶姜。”
“啊?”陶姜扭头。
“过来。”
陶姜忐忑地走过去,心想他要是敢揍我,我就让他知道本姑娘可不是好惹的。
她警惕地挪过来,嘀咕:“下次我可不会过来,你自己走过来——”
顾平章手指动了动,眼睫半垂,睫毛覆下一弯阴影。
陶姜撅着嘴嘀咕,顾平章伸手,在她额头上弹了一下。
“你干嘛!”陶姜忙捂住额头瞪他。
“走吧。”
顾平章懒洋洋伸手在她后脑勺推了一把。
陶姜被推得一个趔趄。
“啊啊啊顾平章!不许动我头!”
顾平章嘴角微勾。
陶姜气呼呼的越过他大步往前走。
走着走着,她又想起什么,倒退着退到顾平章旁边。偷偷瞥他一眼。
“怎么?”顾平章慢悠悠问。
陶姜哼哼两声,“有件事。”
“嗯?”
“事情是这样的……”
“所以,县衙的小衙役说,那日还没开始闹之前,已经有人跟衙役打了招呼。县太爷也是那人引来的。”
“谁这么厉害啊?”她努力思考。
顾平章手指一动,视线拂过墙上一只乌鸦,抿唇,眼神平静。
“他既帮了你,若想让你知道,自会找上门。”
“也对!”陶姜将葫芦挂好,“行吧!”
顾薇正在摆饭,陶姜摆了个帅气的姿势,一脚踢开门。
“亲爱的薇姐儿!我回来啦!”
顾薇对她满嘴亲爱的宝贝儿已经免疫了。
她看哥哥一眼,果然已经恢复正常。
啧啧啧。
顾平章抬头看过来,顾薇一僵,忙扭头往厨房跑:“我去端菜!”
陶姜抱起衷哥儿:“木啊,宝贝脸真软,让我咬一口!”
衷哥儿吓得眼泪汪汪:“嫂嫂——”
他撅着屁股朝哥哥伸手。
顾平章将他放下,抿唇:“陶姜。”
陶姜早背着手溜达到大鸭小鸭身边,恶魔低语:“今天也没有下蛋,你们怎么吃得下饭的!”
“噶!”
“噶!”
两只鸭子现在见了她就跑。
“还挺聪明!”陶姜嘀咕。
婶娘他们端着菜出来了,陶姜瞥见一个少年,不由走过去打量:“陈宁?”
“小娘子好!郎君好!”陈宁说着就要跪下给他们磕头。
“哎哎哎别动!”
顾薇一把将人提着。
“谢小娘子和郎君收留,陈宁这条命都是您的,以后做牛做马报答!”
陶姜没见过这么大阵势,又是磕头又是发誓的。
她头皮发麻,正好推了推鸭子:“你看!你的鸭子!”
“小娘子喂得很好呢,已经很肥了,可以宰了。”
陶姜皱眉苦恼:“可惜就是不下蛋,怎么威胁都没用。”
顾薇也愁:“就是!还不下蛋。”
“啊?”陈宁一脸迷惑。
顾平章笑了一声。
陈宁嗫嚅:“就是,有没有可能,它们两个是公的?”
他小心翼翼地看着顾薇和陶姜。
两人张大嘴巴,一黑一白两张脸,同样的迷茫。
“公的?”
“对,公的。”
“公的不能下蛋?”
陈宁一脸发愁:“不能。”
陶姜看向顾平章,羞恼:“你早知道?”
顾平章淡淡,“我倒是想说,你自己不听。”
“不过,”他看着陶姜,狭长的眼睛第一次充满笑意,“有人连公鸭不能下蛋都不知道,我第一次见到。”
陶水已经憋不住,大声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
“陶姜你真是个笨蛋!笨死了!”
“你才笨!”陶姜追着他咬。
“恼羞成怒了!”
“啊啊啊啊陶水!”
“哈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忍不住笑出声,婶娘笑得肚子都疼了,“哎呦,这哪来的活宝!”
顾薇自己都笑。
顾衷看大人笑得开心,自己也又蹦又跳,“咯咯咯”边拍手边笑。
顾剑嘴角抽了抽,陶水跑过他面前,突然绊了一下。
陶姜小炮弹似的冲过来,抓住他,上蹿下跳地揪他耳朵,恼怒:“不许笑!”
“哈哈哈哈不笑了——哈哈哈哈——真不笑了哎别拧了——哈哈哈——”
陶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你可长点心吧,真是傻得可爱!”
“啊啊啊!”陶姜抓起他胳膊就咬。
“哎你是狗吗怎么还咬人!”
顾平章将陶姜拎起来,陶姜像个乌龟一样,四肢使劲朝二哥踢打。
陶水看着手腕上的牙印哭笑不得,给大家看:“看她!还咬人!”
顾平章抓住陶姜领子:“别闹了。”
陶姜又气又恼,抓住他手也咬了一口。
顾平章:“……”
他伸出手,手背上一圈整整齐齐的牙印,还有亮晶晶的东西。
“陶姜。”
顾平章拧了眉头。
陶姜偷偷看他,心虚。
好像真生气了,这么大个人,这么容易生气。
她忙抓过他的手在自己衣服上随意抹了两下:“哎干净了干净了!”
顾平章道:“若是日后再随便咬人,咬一次,打手心十下。”
“你!”
顾平章淡淡道:“你这毛病该改了。”
陶姜气得不行,心道,下次改踩脚好了,哼哼!
有一回衷哥儿下学回来, 哭得跟什么似的,一问,被狗追, 吓得哭了。
陶姜记着这个事,出门的时候,特意往身上揣了点食物, 专门往那边走。
她在这里见过村里人养鸡养鸭, 还没见过养狗的呢!
还没走近, 就听见狗吠。
她咻地缩到顾剑身后。
“啊哈哈, 宝贝儿, 哎呀你先走, 先走,我马上追上来!”
她死死揪着顾剑袖子。
顾剑:“……”
他抬脚往前, 转过弯儿, 一道低矮的白土墙,里边传来狗吠。
原来关在里面啊。
陶姜迅速松手, 清清嗓子,大摇大摆上前, 对顾剑大言不惭,神气道:“别动!里边有恶犬,我先看看有没有危险!”
那大义凛然的样子。
顾剑扭过头:“嗯。”
陶姜这才爬到墙上, 探头去看, 一颗偌大的狗脑袋, 吐着长长的舌头流口水, 嗓子里发出粗噶浓重的喘息, 猛地朝她叫起来:“汪汪!”
浓重的鼻息扑在她脸上,陶姜还没反应过来, 提着她跃下墙头。
陶姜人傻了。
大狗在墙内呜咽。
陶姜:“它好像病了。”
她带着顾剑,绕这户人家溜达了一圈。
这个巷子里一共五户人家,全都是做生意的。
她记着这家人是木匠。院子里摆着一架车床。
这家的小孩子也是最脏的那个,总是拖着长长的鼻涕,衣服也永远沾满泥,头发也乱糟糟,跟在大孩子后面呼啦啦跑来跑去。
“他们家怎么一个人都没有?”陶姜转了一圈,想了想,从腰间系的布袋子里掏出一小块饼子丢进去。
她这次学聪明了,从旁边一株桑树上爬上去。
那狗果真在吃!
她丢完一袋饼子,大狗朝她狂吠。
陶姜:“白眼狼!”
她扒在树上,揪了一片树叶丢下去。
狗没打着,差点把自个儿栽下去。
她讪讪往树下爬,爬到一半:“啊啊啊!”
顾剑踩一脚树干,飞身而上,立即提着她领子将人送下来。
刚落地,正碰上顾平章下学回家。
陶姜顿觉这个姿势丢人,快速道:“顾剑,快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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