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不渡看着路平澜不顺眼,上前想将人赶到一边去,但嘴上又不敢说过分的话,嫉妒在嘴里转了三遭,最后别扭地吐出一句关怀。
“卿卿,将人交给我,我来帮你。”
路平澜本来没什么力气,奚不渡这一声“卿卿”直接让他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差点就要在地上跑两圈来缓解尴尬。
明月卿倒是平静得很,她说:“路道友为人羞涩,师尊插手他可能会心中过意不去。小事而已,不该劳烦师尊大驾。”
路平澜装作自己没听懂明月卿的话,心里却默默在反驳,他才不是什么羞涩的人。
奚不渡听到明月卿的话,眼中闪过一丝受伤,踉跄半步,颤巍巍地将手收回,完全就是一副用情至深的模样。
亏得是叶聆远正忙着在柳行春手底下逃命,不然高低得给奚不渡来上两句犀利的吐槽,让他知道一下人世险恶。
路平澜缓上来一些力气,撑着明月卿的肩膀站起身来,当自己方才什么也没听到。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的混乱,自顾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
明月卿见路平澜暂时无事,便收回手来,站在他一旁。
“你——不知因何缘由孤身进入兰琉罗遗迹,然后一路跑到了神树遗址,我们就一路追你。”
“云澜想用我复活风长宁,但风长宁已经无力回天,他现在的状态不大稳定,几乎要疯了。”
“柳行春的具体目的不明,他接连制造多起事端,现在地上战乱频频,乱成一团,兰琉罗遗迹之下也魔气肆虐,无处逃生。”
明月卿顿了顿,看到叶聆远向他们走来。
“师姐,何事?”
叶聆远忧心忡忡的目光看向路平澜,难得郑重:“师兄,门主叫你前去。”
路平澜神色淡漠,微微颔首,走出明月卿的臂膀,握住叶聆远的手。
“走吧,在我尚未酿成更大的祸事之前……”
看路平澜的样子, 他显然是知道身体被恶魂控制期间都做了些什么的。
一贯矜骄高傲的少年此时如同沉冷的月,也像山巅的雪, 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清冷与死寂来。
像是认了自己的命,于是准备走上自己的命。
放弃挣扎,放弃抵抗,宛如引颈就戮的羔羊,也好像即将被送上祭台的祭品。
看得叶聆远心中无端难受起来,她不知道路平澜在独行这段时间里都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他内心的想法。如今的路平澜像是将自己完全封闭起来一般, 不愿向外界吐露一丝一毫真实想法。
她还记得初见时路平澜骄傲的样子,像是一只骄傲的小孔雀,又像是桀骜不逊的小狼崽, 站在燕归尘身边, 仅有的那点忧愁也都是希望燕归尘能多看他两眼。
可如今——
路平澜才十五岁。
叶聆远默不作声地走在路平澜身边,关切的眼神也不敢多看, 生怕让她这位年轻的小师兄难捱, 反倒是路平澜主动说了一声:“无事。我迟早要面对。”
这一刻, 站在叶聆远面前的不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年人,而是一个能扛起责任的师兄。
叶聆远护在路平澜身边, 有些担忧地回头去看明月卿。
明月卿只是冲她微微摇头,示意自己一个人没有问题。
奚不渡——
叶聆远想, 就奚不渡剑尊现在这个情绪上头,脑袋一团浆糊的状态, 应该也不会对明月卿怎么样吧……
临走时, 她的余光里看到云澜正颓丧地跪坐在扶桑木下, 跪在距离风长宁十步远的地方,像是在赎罪一般长跪不起。
放在以前, 叶聆远大概是要嘲讽云澜一下的,高低得让这种我行我素不考虑女方心情的男人吃点苦头,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姑且让云澜这个一直都在搞事情的搅屎棍享受一下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叶聆远与路平澜两个人沉默着走向穆门主,一路无话,不过短短几日功夫,曾经在路上打打闹闹的师兄妹二人竟也成了沉默的样子。
在走近穆门主之前,路平澜轻轻勾了勾唇角:“我没事,不用担心。”
但说不担心是假的。
不认识的时候还能理直气壮的吃瓜打趣,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叶聆远也知道她这个小师兄是个嘴硬且口是心非的货。
叶聆远抬眼,看过在场所有的天极门人,心里忍不住叹息一声。
【“我怎么觉着天极门就跟全员都是大苦瓜似的呢?”】
在场的这些人,按照最初的剧情发展,哪个不是苦大仇深之人?
叶聆远的这一句吐槽让穆门主那张饱经风霜的沧桑面容抽动一瞬,他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柳行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叶聆远的注意力被转移,她顺着声音看向门主。
“柳行春,你想让师尊活过来。”
这本该是一个令人震惊的大消息,至少听到的人不应该这样平静。
但叶聆远就是诡异的升起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怎么又是想要复活的?”】
本来就在观望局势的人们不约而同停下手里的动作,想听听看到底又是怎么一回事。
系统不搭茬,叶聆远只能自己一个人嘀咕,丝毫不知道自己的吐槽被系统刻意传进无数人心中。
叶聆远百思不得其解:【“不是说这个世界没有灵魂转世一说吗?还真能搞起死回生这一套?”】
柳行春刻意忽略叶聆远和系统的声音,沉冷的目光像是锐利的刀子,狠狠刮在穆门主的身上。
“师尊为了大义牺牲一切,我想让她重新活过来何错之有?”
柳行春说得话也没错,乍一听确实觉得风苏明没有无辜牺牲的道理。
穆崇林也是个谈话高手,直接调转矛头:“所以,这就是你设计让风家灭门的理由?”
“这群享受着师尊蒙阴却丝毫不知感恩的人死有余辜!”柳行春掷地有声。
叶聆远叹为观止。
【“我滴个乖乖,怎么那些看似都是爱恨情仇的狗血爱情瓜都是阴谋瓜,到了柳行春这,幕后推手大BOSS竟然是个纯正的恋爱脑?”】
柳行春额角的青筋跳了又跳,恨不得将叶聆远处之而后快。
但有穆崇林和梦九霄两个人携手拦着,他还真不能将叶聆远如何,只能拖延时间。
拖到天极门的掌门印鉴出山,拖到斗玉陵的封印无力回天,拖到一切大乱,他才能将师尊的魂魄自暗无天日的魔渊之中救出来。
柳行春眼眸微眯,看向穆崇林的时候充满了厌恶与嫌弃:“修道之人追寻本真,而你却整日钻营权术,蝇营狗苟,愧为修道者,愧对师尊教诲!”
柳行春说得倒是言之凿凿,叶聆远听着却目瞪口呆。
【“呕,好生不要脸之人,柳行春一路爬到仙盟会大长老,手握大权,这不也是他说的蝇营狗苟,钻营权术之辈?这么双标的吗?”】
柳行春的神色凝滞一瞬,他强硬控制自己的目光继续看向穆门主:“穆崇林,你的脸皮真厚。”
叶聆远眨眨眼,实在不理解柳行春是怎么能厚着脸皮说穆门主的。
但到这一步,事情就清晰明了了。
不管柳行春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他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要让以身殉阵,镇压万千魔气的风苏明从无尽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该说不说,本以为是最有事业心的大反派,没想到竟然是个十足的忠犬。
叶聆远仔细回想自己曾经在神树幻境中看到的过去,在有关风苏明的画面中,关于她的弟子还当真没占什么篇幅。
这么一想,叶聆远看向云澜的目光都忍不住带了几分怜悯。
明明是紧张对峙的关键场面,但叶聆远的心声却生生将这种紧张时刻搞成了一出闹剧。连柳行春这个本该逼格十足的反派人物都显着像是一个谐星。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破阵的那柄锈剑的光芒越来越盛,尽数将涌入剑阵内的魔气逼退回去。
柳行春的目光中出现一丝隐秘的急躁。
穆门主轻轻叹息一声,目光看向她,又看向她身边的路平澜,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归于沉默。他手腕翻转,显出一柄短剑来,一声不吭地向柳行春冲去。
身形快似一道青灰色的闪电划破半空。
在穆门主动作的那一瞬间,柳行春也动了起来,但他的目标不是穆门主,而是梦九霄。
梦九霄一掌将叶聆远和路平澜推开,身体飞速后撤,一条火龙狰狞着向柳行春扑去。
柳行春不避不闪,右手呈剑指状,眸中狠厉:“破!”
梦九霄来势汹汹的火龙瞬间化为漫天光点。
穆门主后发先至,短剑直刺柳行春的心口。
柳行春不避不让,任由穆门主的短剑钉在他胸前,鲜血顺着短剑涌出,在落地的那一刻,竟幻化出人形来。
血红色的斗篷,阴森枯槁的形容,与当初遗迹洞天里的红鸟杀手如出一辙。
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些红斗篷的修为更高。
叶聆远倏地想起月乔乔在临走前说的话,她说让风家这些人完成他们该做的事,叶聆远猛然转头,看向云道川。
显然云道川跟她想到了一处。
叶聆远不由分说地从乾坤袋中掏出那个装满了风家人骨殖的袋子,想也不想就划破手掌,将自己的血滴上去。
这一刻,这些刻着纹路的骨殖在接触血液的那一刻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叶聆远感受到自己体内的灵气在奔涌,像是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
骨殖所散发的光芒甚至掩盖了那柄剑所散发出来的圣光。
当叶聆远的血落在骨殖上的刹那,这些早就死得不能再死的骨殖竟然重新活了过来。
每一粒骨殖都变成了一个身着水合服的幻影。
不再是身披血红斗篷,枯骨嶙峋的狰狞模样,露出了他们生前的本来面貌。
这些影子没有属于自己的意识,他们只是静静地漂浮在半空,散发着柔和的青色光芒,然后不约而同地朝向那棵倒下的参天巨树。
宛如朝圣者一般虔诚。
比叶聆远之前见过的若土教信徒还要虔诚。
当风家人幻影出现的那一刻,被柳行春驱使的那些血红斗篷都静止在原地,一动不动地和幻影们一样,朝向神树。
树下,一直静静沉睡的风长宁身上亮起点点荧光,跪坐在一旁毫无动静的云澜突然踉跄着爬了起来。
整个人像是陷入了癫狂之中。
云澜疯了似的催动山海乾坤照骨镜,试图寻找风长宁的魂魄,让她的魂魄回到身体中来。
他甚至去抓明月卿,用明月卿的血在风长宁身周结阵画符,想要让她活过来。
明月卿没有反抗,反正只是放点血而已,并不碍事。
但无论云澜怎样做,风长宁都一动不动,甚至伴随着他的折腾,风长宁白净的面容上开始浮现出天人五衰之相中才会有的色斑。
柳行春懒得废话,杀心顿起,见伤不得梦九霄,便转向风长宁。
有一个算一个,风长宁现在虽然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但也能做解开封印的引子。
这一动不要紧,本来理智就岌岌可危的云澜彻底疯了,像一个炮弹般直直冲向柳行春,完全就是存了玉石俱焚的架势。
然而云澜怎么可能会是柳行春的对手,声势浩大的自爆甚至都没能在柳行春身上留下多少伤痕。
云澜却变得残破不堪了。
他的身躯只剩一条手臂,双腿被炸成血沫,身体自丹田处彻底断开,血肉脏器淌了一地。
即便如此,云澜仍向风长宁爬去。
一点一点接近。
当他好不容易爬到风长宁身边时,伸出去的手又颤巍巍收回。
云澜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血污沾惹风长宁干净的衣摆,他像是一只终于找到巢的小鸟,在风长宁身边,心满意足地望着那一点越飞越高的光点,永远闭上了眼。
在光点之中,云澜终于又看到风长宁的笑脸。
看到她笑着朝自己招手。
“小云澜,快来帮我。”
云澜的死突如其来, 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风长宁的最后一缕魂魄也随着云澜的死亡而彻底消散在天地间。
云道川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看着风长宁的身形在天地间消散, 看着云澜在痛苦中闭上双眼。
叶聆远下意识去看云道川,只看到他沉寂的侧脸和逐渐旷远的眼神,像是顺着风长宁的最后一点痕迹看到了苍穹之上。
不知是不是叶聆远的错觉,她在云道川的目光中看到深藏的愤怒与嘲讽,不像是对风长宁和云澜的嘲讽,而是对某个未知的事物。
叶聆远无端想起了她在进入神树遗迹之前看到的画面,当这个世界的故事迎来终极, 走到最终结局,云端之上显露出来的云道川与柳行春对峙的画面。
叶聆远确信她看到的那些并不是幻境,在某种程度上, 那就是即将发生的事情, 就是这个世界的剧情。
所以——
云道川的来历究竟是什么?
叶聆远正出神,云道川察觉到她的目光, 收回视线, 微微偏头, 倏地向她看来,脸上带着她熟悉的吊儿郎当的笑容:“怎么?在担心我?”
叶聆远还没说什么, 云道川自顾说道:“她与我的感情并不深厚。自我记事开始,就不怎么管教过我, 后来长大一些,更是一声不吭地就走了, 我在原地坐着等了三日, 最后是门主将我带走。大概——”
云道川深吸了一口气, 缓缓说道:“大概她也不怎么想要我这个儿子。”
话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叶聆远却觉得沉重。
云道川是一个看上去身世简单到一无所有的青年人, 也是一众主要角色中毫无存在感的那一个,甚至在系统所给的剧情中都没有任何有关他的描述,就像她这个吃瓜路人一样。
可叶聆远却觉得没这么简单,“博学多才”这个词,真的不止是开开玩笑这么简单,在某种程度上,云道川这个貌似修为平平的年轻人,真的有媲美系统的知识储备能力。
正是这些东西让他们一次次化险为夷,有破局之法。
这些东西,都埋藏在云道川总是波澜不惊,云淡风轻的表象之下。
“她如果真的不想要,会在一开始就选择不要。”叶聆远认真地说,虽然她并不了解风长宁,但从旁人只言片语的描述中,她能感觉到风长宁一定是一个非常有自己想法的人,她不会因旁人的想法来改变自己的决定,更不可能因为外人的想法而拥有一个孩子。
会有云道川,必然是因为她希望云道川来到这个世上。
云道川并未多说什么,轻笑一声,故作轻松似的开口:
“叶聆远,这个世界上多得是为爱痴狂、疯魔之人,在用痛的方式来感受爱的存在,要轰轰烈烈和情难自抑。”
“我不是。”
“我感受不到痛,感受不到恨,也……”
“爱的形式不是只有一种。”叶聆远打断云道川的话,“师长之爱,亲友之爱,都是。”
叶聆远笑着拍了拍云道川的肩膀;“我以为你已经足够看透了呢,我们一路上见了这么多。”
叶聆远抬手指过站在一旁的温奇衡和奚不渡,还有柳行春,撇嘴道:“这些都是反面教材。”
温奇衡翻了个白眼,觉得自己无辜,并试图跟奚不渡拉开距离。
云道川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叶聆远,看得叶聆远耳根无端发热,她错开目光,看到柳行春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势汹汹地向他们杀来,然后被梦九霄和穆门主联手截在半路。
因为云澜自爆的阻拦,柳行春晚了一步,没能在最后时刻将风长宁的魂留住,失去了一个复活风苏明的绝佳机会。
事已至此,柳行春若仍想复活风苏明,便只有一条路可选,那就是杀了梦九霄,取其魂与宋清溪融合,为风苏明的魂魄引路,再找到已经消失很久的月族后人,为风苏明重塑肉身。
月乔乔半路离开此时不知所踪,梦九霄的修为水平不断攀升,中间还有一个深知他底细的穆崇林从中作梗,柳行春的计划被彻底打乱。
他像是陷入绝境的困兽,直奔叶聆远而来:“月乔乔在哪里!告诉我月乔乔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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