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气纵横三万里(沐春归途)

叶聆远跳脚，试图透过层层人墙看到梦九霄。
这位同门好奇：“你要做什么？”
叶聆远突然问：“你是天极门弟子吗？”
同门看她一眼：“你跟我穿一样的衣服，你问我是不是天极门弟子？”
很好，叶聆远确认自己是天极门的人。
她又问系统：【“对达成名场面的上下文语境有要求吗？”
【没有。】
这下，在场的修士们彻底被钓起了胃口。
到底在说什么？
到底要做什么？
天极门门主蹙眉，突然起身，沉声道：“凡天极门弟子出列！”
叶聆远还在绞尽脑汁，懵里懵懂地跟着这位同门出列。
门主道：“梦九霄虽犯下罪过无数，但曾受天极门教导，乃是诸位弟子的师姐，若是有人顾念往日同门情谊，可趁最后机会对你们的梦师姐说一句话。”
叶聆远欣喜，这简直是瞌睡了就有人来递枕头，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
天助我也！优势在我！
下意识就想往前冲，准备给这位美丽的梦师姐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
可跑了两步，没跑动。
一回头，发现竟是那个同门拽住了自己的后脖领子。
“你做什么？”
这位同门神情冷淡，努嘴指向旁边：“排队。”
叶聆远应声，老老实实跟在这位同门身后排队。
她看了看，发现这位同门的衣服上的标志跟自己略有不同，再一细看，发现所有正在排队天极门人的标志，都在细节上有所区分。
有的是颜色，有的是花纹的复杂程度。
叶聆远站在队伍中，好奇偏头，想看看其他人都说了什么。
很沉默。
大多数天极门弟子，对他们这位大师姐似乎并没有什么想说的话。
队伍瞬间开始以极快的速度向前推进。
叶聆远的眼神还算好使，看到梦九霄眼里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天极门主所说的“对师姐想说的最后一句话”，现在竟成了一种羞辱。
“你觉得，门主为何出此招？”
叶聆远抬头，看到是这位同门在跟她说话。
她想了想：“是想让师姐安心上路？”
同门的表情微妙一瞬：“要不要开动你聪明的小脑袋瓜再仔细想想？”
叶聆远试图拿出自己在吃瓜时的聪明机智，恍悟：“他想拖延时间。”
同门颔首，一副孺子可教也的表情：“我猜，等下门主会把月乔乔带到论道场。”
两个人说话的时间，队伍已经快到他们跟前了。
站在这位同门前的是一个圆脸小姑娘，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笑起来十分喜庆，她说：“在新人入门仪典上，我见过梦师姐的剑术，好漂亮。”
梦九霄眼睫微颤，声音轻缓：“我记得你，十岁上山，十三岁突破筑基，被药峰长老收入门下，十四岁成为内门弟子，恭喜你。”
小姑娘吸吸鼻子：“可我从来没跟你说过话。”
梦九霄绽开一个极为浅淡的微笑，就像是一朵晶莹美丽的雪花。
“我记得亲手被我带入山门的每一位师弟师妹。”
高台上，仙盟大长老威严的声音传来：“只能说一句话！”
圆脸小姑娘胡乱抹一把眼泪，跑开了。
这位同门抬眼看高台之上的大人物们，露出一丝叶聆远看不懂的笑。
下一刻，叶聆远就被推到梦九霄面前。
她突然不想问她精心设计好的套话问题了。
她脑海中好像浮现出梦九霄用心指导每一位师弟师妹的画面，明明是无趣至极的日常，却看得人想哭。
叶聆远看着梦九霄冷艳美丽的脸，不受控制地问道：“你爱过天极门吗？”
不仅梦九霄愣住，在场所有听到这个问题的人全都愣住。
爱过吗？
梦九霄爱这个大公无私，将她交出去的山门吗？
爱这个师弟师妹联手陷害了她，将她逼入万劫不复之地的山门吗？
梦九霄眼中泛起一丝水光，黑亮的眸子静静看着眼前这个她并不认识的师妹。
她修为不过筑基初期，看样子还是个四灵根甚至可能是五灵根。
这样天赋的修士，可能终其一生都将停留在筑基修为，难以结丹。
她不知道那阵模糊的传音究竟是怎么回事，也不知道这段插曲会将她的结局导向何方，更不知道她曾经最敬爱的门主此时此刻拖延时间，搞这些虚头巴脑的把戏究竟想做什么。
但日复一日的怨恨在这双干净清澈的眼眸中烟消云散。
梦九霄突然大笑起来，笑声清越如同凤鸣，字字千金：“爱过！”
倏地，狂风骤起，吹乱梦九霄的发丝、衣衫，血红的衣裳像是火焰一样将她包裹。
身处风暴中心的叶聆远只感受到层层攀升的威压，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直到有人将她拽出来，才算逃过一劫。
她转头，发现还是那位同门：“她这是怎么了？”
同门眼眸微眯，普通的样貌也变得高深起来：“梦九霄破了自己的心魔，突破了。”
说着，同门拱手行礼：“恭喜梦师姐突破心境，日后大路通途！”
叶聆远有样学样地跟着同门拱手贺喜。
然后听到脑海中传来系统的声音。
【叮！恭喜宿主超额完成心魔破解任务，提前打卡“爱过”名场面，即将开启打卡积分功能，见证名场面，体悟大智慧，在修罗场与火葬场中，感受终极吃瓜人的真谛！】
而这一刻，笼罩在心头的迷雾仿佛被风吹散，叶聆远进入一种奇妙的境界。
万事万物的声音一起涌入耳朵里，明明嘈杂，却每一声都格外清晰。
她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听到天地灵气潮涨潮落。
她听到梦九霄的身体里，像是燃着一团火，火焰燃烧，撕破苍穹，这是浴火重生，连束在她身上的，那些看不见的丝线也被尽数烧为灰烬。
梦九霄身上的捆仙锁尽数断裂，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像是一出闹剧。
她还是衣衫褴褛，但比高台上的任何一位华服贵重的大能都要来得高贵。
哪怕被人称为丰神俊秀，宛若神祇的仙盟大执法宋清溪，也无法匹敌梦九霄此时此刻的风采。
梦九霄说：“你们不是好奇为何我会出现在大贤山附近吗？”
叶聆远看到宋清溪的面色苍白，额头冷汗，甚至连嘴唇都在颤抖。
“别、别说……”
“大贤山作为上古仙祖陨落之地，镇压一处魔眼。彼时我已离开天极门，无所去处，是仙盟大执法宋清溪相邀，言及大贤山有珍宝出世，招来魔物屠戮百姓，邀我去清剿魔物，还当地百姓一份安宁。”
“我去了。确实有魔物暴动，但并非珍宝出世的灵气波动而引来，而是有人刻意破坏了大贤山阵法，撕开封印。”
“我用自身灵气填补阵法，灵气激发引来魔物，之后——就成了用自身灵气滋养魔物的妖女。”
再说起往事，梦九霄的态度极为平静。
仙盟长老沉声道：“当年证据确凿时，你也是这番说辞，如何让众人信你今日之言？就因为你现在突破了心魔？”
是啊，仅凭几句话怎么信呢？
叶聆远一边被梦九霄的气势震撼，一边薅着系统问：【“这既是你说的谜底？好歹给点决定性的证据啊！”】
众人心中也跟着应和，是啊，好歹给点决定性的证据才能洗刷冤屈，给真凶定罪啊！
【宿主，你要相信无所不知的系统！既然系统敢设置任务，自然就有十足把握证明系统的答案才是最正确的！】
叶聆远问：【“所以，是什么？”】
众人：对啊，是什么？
【当当当当！答案关键就在当年被魔物刺伤的人身上。如果有化灵水，一试便知。天生魔物虽以灵气为食，但却无法将灵气转化为自身所用。因此，若魔物身体中有灵气，对旁人造成伤害时，灵气会被包裹在魔气内部，残留十数年不等。直到魔气完全清除，这点灵气才会被消耗殆尽。】
而系统所说的化灵水，是整个修真界中，最常见的显痕工具。
当即有人不信邪，滴了化灵水在当年大贤山事件受害者身上。
果然，只有纯粹的魔气，一丝一毫灵气也无。
有灵气！
灵气——
向着仙盟大长老而去！

仙盟大长老后退半步，疾声厉色：“如何听信@#￥%！&%……”
叶聆远满头雾水：【“这大长老是突然中风了吗？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大长老被气得心梗：“我才没！@@￥%……”
可叽里呱啦一通，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场面诡异起来，有人喊道：“多来几个人用化灵水试试看！”
于是，无论当年在大贤山受过伤的，没受过伤的，被魔物伤害过的还是没伤害过的，都开始在自己疤痕上滴化灵水。
谁也没想到这种如此鸡肋的追踪药水竟然还能被拥在这种地方。
被魔物所伤的伤口，滴了之后泛起一丝紫光。
被灵气所伤的伤口，若是受伤时日不远，滴了之后会亮起对应属性的光，然后顺着一路追到原主身上去。
仙盟会主峰此时浩浩荡荡近万人，各个都没错。
如何只有这大长老的会出错？
压在梦九霄身上五年的人命大案，终于洗涮冤屈！
叶聆远张望着看热闹，场面乱成一锅粥。
其中还不乏有道侣之间也试出了问题。
“你昨日不是去后山练剑了吗？怎么这伤口是那新来小师妹留下的？”
“好啊！竟然是你小子那日暗下毒手，害了我的好事！”
总之，主打一个冤有头债有主。
一时之间，也没人顾得上梦九霄要继续受五行雷罚的事，反倒都开始找人算账。
至于仙盟的大长老，被高台上那些道骨仙风的老头们联手镇压，就剩一个宋清溪站在原地。
宋清溪眼眶泛红，骤然拔剑，抵在大长老脖子上。
“你为何骗我！”声嘶力竭，情真意切。
叶聆远望着，忍不住为这感人至深的场面拍手叫好：【“深情得就好像他俩有一腿一样。”】
宋清溪身子一僵，强忍着内心的不适继续：“长老，你如我生父，为何骗我！”
长老本就被其他人打成重伤，听到宋清溪这一声，直接把自己气晕了。
仙盟大长老被打下去之后，喧闹的论道场上也安静下来。
梦九霄还在中央站着，等待来自正道们的审判。
被接二连三的大瓜填饱肚子的叶聆远心满意足，没想到今天她不仅吃到了瓜，还见证了反转！
这种被压到极致后的绝地反杀是在大快人心，简直意犹未尽。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机智，想出来了用化灵水检验的法子。
听到叶聆远想法的其他人默默无语，这不就是你和那个系统想出来的吗！这么拐着弯的夸自己好意思吗！
叶聆远听不到其他人的想法，想起刚刚一直跟自己说小话的同门，忍不住问他：“你说，梦师姐之后要被怎么处置？”
“冤屈洗涮，她仍可做天极门首徒。”
叶聆远点头：“但我觉得，梦师姐应该不想再留在这里。”
“为何？”梦九霄转过身来看着她。
被这样的大美女看着，叶聆远微微有些害羞，她像是不怕虎的小牛犊一样，声音里都透着天真：“因为我觉得，比起留在一个地方，上九天，游霄汉，览天地无极，纵四海八荒，无拘无束逍遥自在，才是你该有的样子。”
“要和我一起吗？”
叶聆远觉得自己要被大美女温柔的声音蛊惑了，下意识就想点头同意。
然后理智悬崖勒马。
通常来说，这样的大美女身边应该都精彩不断，但考虑到这是修真界，这份精彩往往是会要小命的。
哪怕梦九霄并不是系统所指认的女主，应当也不会有平淡安稳的人生。
她虽然爱看热闹，爱吃瓜，但还是安稳摸鱼，留住小命最重要。
叶聆远刚要摇头，天极门这边就将月乔乔带了上来。
月乔乔面色苍白，她前些日子刚受了伤，还在洞府里养伤，突然就被人十万火急地带到了仙盟会主峰，此时满头雾水。
月乔乔看到宋清溪，瞬间红了眼眶：“清溪师兄！这是怎么了！”
月乔乔是一种与梦九霄截然相反的美丽，她美得没有攻击性，我见犹怜，心生动容。
再加上月乔乔这年来在天极门中风评不错，也没人多加指责。
“月乔乔，你可知当年在胶越沙海救你的人并非宋清溪？”天极门主沉声问道。
此时，仙盟会大长老被押走，在场大能中，唯有天极门主的修为最高。
月乔乔声泪俱下：“门主，乔乔知道。”
叶聆远都惊了：“知道宋清溪不是救命恩人还认，这是得有多爱啊，真就为了你的爱情，连师姐的命都可以不管？”
月乔乔的眼泪一僵，这是谁在说话？
叶聆远的吐槽卡得月乔乔的情深大戏不上不下，她提气，酝酿片刻，正准备继续。
【“系统系统，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师姐失去的只是性命，而我说出来却会失去我的爱情啊！”】
众人：……
叶聆远感受到身旁同门复杂难言的视线，体贴问道：“你怎么了？”
同门张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想起刚刚仙盟大长老仿佛中风的模样，大概也明白是某种禁制，所以他们只能听到声音，却不能说出来。
“你……很有想法。”
叶聆远稀里糊涂，却格外自信：“用你说？”
同门：“……你开心就好。”
于是叶聆远转头继续看狗血大瓜，刚才的瓜还有权力争斗，略费脑子，眼前的瓜可是爱恨情仇啊！
还是狗血的爱恨情仇！
天极门主现在有心为梦九霄正名，直接问道：“当年，你是不是吃下了碧灵果？”
月乔乔被这场面吓住，瑟缩着点点头。
“碧灵果是谁给你的？”
月乔乔嗫嚅：“我不知道，醒来的时候就只有大师兄在身边，我便以为是大师兄给我的。”
“你知道是谁给你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是谁！”
天极门主的声音平和下来，却阴森森的：“所以，你知道不是宋清溪给你的。”
月乔乔已经被这万人审判的阵仗给吓怕了，只知道点头。
“你可知当初费劲千辛万苦为你找来碧灵果的人是梦九霄？”
月乔乔发抖的身子顿住，紧接着开始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显而易见，她其实知道是梦九霄。
【她怎么可能不知道是梦九霄，就是怕别人知道才咬死了不敢承认。不然还能用什么名义去找宋清溪？】
叶聆远恍悟：【“想用传说中那种很烂俗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的套路？”】
【宿主正解！】
众人：……怎么说呢，这么简单直白的理由，反而更搞笑了。
叶聆远专心致志跟系统吐槽：【“如果救命恩人长得好看，那就以身相许，长得一般就能说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对吧？”】
叶聆远每说一句话，月乔乔的脸色就越白一分。
瞬间哭出来：“我就是喜欢清溪师兄啊！我想跟在他身边有什么错呢！”
叶聆远撇嘴：【“是没错，但是缺大德。一个别有所图，一个心安理得，绝配！”】
梦九霄多看叶聆远两眼，她站得近，所以哪怕有那位看上去很普通的小修士帮忙遮掩，声音也做了改变，也能看出来这声音是从这小姑娘身上发出来的。
眉眼弯了弯，没想到看上去文静的少女，说起话来如此犀利，像是快刀，刀刀见血。
天极门主震怒，直喊严惩，来问梦九霄的意见：“如今加在你身上的诸多罪名得以昭雪，如何处置，由你说了算。”
在过去的十年里，梦九霄不止一次怨恨过为何无人听她辩解，为何总是偏信他人的一面之词，她幻想过大快人心的平反场面。
而现在，她很平静。
像是风吹过湖面，痕迹转瞬即逝。
梦九霄说：“门主，无妨。就当是命里劫数。如今事了，恩怨勾销。九霄愿下山历练，见世间百态，待功成之后，再来拜见门主。”
突破心魔的梦九霄，虽然短时间内修为无法达到天极门主的水平，但稍给时日，便能轻而易举地达到比门主更高的高度。
怕是连成仙飞升也将不在话下。
月乔乔痛哭流涕，而她仰慕的宋清溪却在冷眼旁观。
宋清溪看向梦九霄的眼神里，充满了隐秘的羡慕以及被掩藏在深处的怨怼。
但梦九霄一眼也没看向他。
梦九霄问：“门主，可还有碧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