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气纵横三万里(沐春归途)

燕归尘微笑，抬手握住叶聆远的手，看似轻柔地将它们从自己手臂上移开：“徒儿莫怕，这世上怎么可能有灵气与魔气直接转换的事？”
燕归尘力气奇大无比，握得叶聆远龇牙咧嘴，还得维持可怜兮兮的表情：“真的没有吗？”
“你当这是小孩子玩的糖人？糖水硬了是糖画，融了又从糖画变成糖水？灵气与魔气是不同但相互制衡的东西。”
燕归尘哄小孩儿似的语气骤然低沉，她锐利的眸光扫过议事堂上所有的人：“若这世上真有灵气与魔气相互转换的法子，而掌握这个法子的人还曾是仙盟会的监理长老，那为何当年执意判定我的徒儿就是魔头妖女！为何不肯给我徒儿一个变回来的机会，饶过我的徒儿一命！”
二人一唱一和，直接将仙盟会的诸位长老架在了火堆上。
议事堂上一片死寂，谁都知道燕归尘是不好惹的性子，谁都知道燕归尘的大徒弟曾经优秀到能够做天极门的首徒。
独秀于林风必摧之，过于惊才绝艳的梦九霄，不管日后有没有牵扯进大贤山的案子，也不可能稳稳当当按部就班的修炼飞升。
绝地天通之后，飞升的机缘越来越少，旁人占去了，自己便没有了。
天地为炉，他们这些修士就是炉中厮杀的蛊虫。
【修士死后，魂归天地，越是天赋修为极高的修士，死后对天地机缘的弥补越大。有人想用梦九霄做自己飞升的牺牲品。】
燕归尘的笑愈发冰冷：“为何？我来替你们说为何，因为你们这些人，想用我的徒儿，来续你们这些黄土半埋之人的烂命！让她成为你们浑天炉里的补药。”
这才是燕归尘要带叶聆远来议事堂的真正目的。
风长息不过如此，燕归尘想要的，是给梦九霄讨个说法。
一位监理长老面色不虞：“如今梦九霄心魔已破，日后大道通途，此事再提有何意义？眼下要宣判的是逍遥尊者入魔之后该如何处置，仙盟会是为了维持正道秩序，不是为她一人平反的！”
燕归尘连个眼神都懒得给，她从深红的水合服中伸出自己那双纤长有力的手，显出一瓶化灵水来。
半月前，仙盟会主峰上那场领众长老颜面尽失的审判，仍历历在目，再看到化灵水，都下意识皱起眉头来。
燕归尘倒是平静得很：“既然你们说风长息只是入了魔，但心怀正道不曾伤及无辜，那就试试看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心怀正道，从不做恶。”
说着，燕归尘直接上前两步扒了陆平津的上衣。
陆平津还蒙着，就已经□□着上身站在议事堂中央。
他下意识想捂，结果又被玉玲瑶拦住。
燕归尘干脆利落地直接将一整瓶化灵水全都泼了上去，下一刻，深浅交错的伤口上，不论灵气还是魔气，尽数奔着引魂灯而去。
她随手将空瓶掷在地上，“这就是你们所说的不曾伤及无辜？既然逍遥尊者几次三番在危难中救过陆剑尊，那陆剑尊身上这些被魔道中人留下的伤痕，又为何显了逍遥尊者的灵气？”
陆平津眨眨眼，补充道：“右肩是在死人谷时，妄天魔尊留下的。”
正是这道最新的伤痕，在魔气散开之后，大团的灵气向引魂灯中的风长息涌去。
燕归尘冷笑：“还用再说吗？逍遥尊者就是妄天魔尊这事还用再说吗？”
燕归尘转手撕开自己的左半边衣袖，手臂上有一道长三寸的疤，她让叶聆远再倒化灵水。
紧接着，魔气散开后，又露出里面藏着的灵气，而这团灵气，照旧奔着引魂灯而去。
“还需要证据吗？”燕归尘沉声，“还需要什么证明逍遥尊者心怀正道从不伤及无辜的证据吗？”
一时，鸦雀无声。

仙盟会二长老面色铁青地站起来：“你想要什么？”
燕归尘反而在这个时刻收敛自己的戾气，抬手向天极门主行礼：“门主，本长老只想给我兰苍峰的徒儿讨个公道。”
门主放下手中的茶杯，叹息一声：“自然是要公道的，相信仙盟会在已经冤枉过我天极门人之后，肯定会秉公处理此事。”
天极门主就像是个慈爱的老人，从自己的乾坤袋里摸出两盒药膏，一盒递给燕归尘，一盒递给梦平津。
“你二人也真是的，受了伤怎么不说，这都多少年的伤了，竟然还有魔气留着，若是日后害了你们修行的道心该如何是好？”
连叶聆远都能看出天极门主就是在演戏，就是在故意阴阳怪气，句句没提仙盟会，句句都指仙盟会。
叶聆远忙不迭伸手，帮燕归尘接过药膏，完美扮演小跟班的形象。
仙盟会的两个常驻长老神色难看得紧，剩下五个监理长老也好看不到哪儿去。
叶聆远简直为仙盟会的不要脸而震惊，明明只是一个依托各大宗门和整个修真界的修士才建立起来的组织，竟然能为了一己之私公然破坏规则。
她忍不住腹诽，这群老王八真是千年道行全长在脸皮上了，假公济私都不带这么明目张胆的。
【宿主，这只是仙盟会所做事情中的冰山一角。】
乱猜不要钱，叶聆远想起系统说妄天魔尊专爱猎杀优秀的新人，她开始阴谋论：
【“系统，你说风长息对年轻人下手是不是受人指使？”】
【“除了他自己有这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癖好以外，肯定也有人拿他当枪使，专门用来扫除竞争对手。”】
风长息在引魂灯里翻了个白眼，他都这么卖力揭自己的短了，这小丫头能不能对他留点口德？
可惜叶聆远对风长息的想法一无所知，仍天马行空的跟系统思考着可能。
然而她每说一句，仙盟会的长老们脸色就愈白一分。
显然句句都戳在他们的心窝子上。
一直不曾开口的仙盟会三长老，说了整场审判以来的第一句话：“这件事到此为止，仙盟会自会秉公处理，若逍遥尊者确为妄天魔尊，待证实之后，自会将他的神魂投入浑天炉接受惩罚。”
三长老迎上燕归尘的视线：“不知归尘长老为何觉得浑天炉能炼制补药，但浑天炉只是一鼎炉子，燃着九阳真火，能烧死一切邪魔，若真能对修为有所进益，我何苦在化神期踏步百年？”
叶聆远还以为像他们这么大派头的长老，修为怎么也得渡劫期了，没想到竟然才化神期？
【“原地踏步的年头比人家小辈的岁数都长，修为全用来长心眼子了，哪儿能长到修为上去？”】
仙盟会的随从听到声音，小心翼翼觑着三长老的面色，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至于并不了解仙盟会内部猫腻的天极门人，被叶聆远的声音逗乐，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自信而强大的气场，更衬得仙盟会不占理。
二长老都快憋屈死了，他在仙盟会做了上百年长老，去哪儿不是高接远迎，被人毕恭毕敬地捧着，怎么一到天极门，就全都乱套了？
偏偏现在三长老在说话，他连插嘴都没余地。
叶聆远看见这两位长老的神情差异，兴奋道：
【“系统，他好威风，三长老竟然比二长老还威风，他们这些长老的名次按什么排的？按脸大吗？”】
【“我绝对没有挑拨离间的意思，就是有点好奇诶！”】
可这雀跃的音调，怎么听怎么不是单纯的好奇。
其他人：……
燕归尘：“……噗。”
实在没想到这小丫头说话这么狠。
二长老不敢触三长老的霉头，努力调整僵硬的神色，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平和一些，但怨气太过，差点面部抽搐。
【“系统你看！三长老都把二长老气到面部中风了！”】
三长老：“……”
连最喜怒不行于色的三长老都忍不住脸黑一瞬，宋清溪不动声色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站在两个长老身后，像是一道不显眼的影子。
上次在仙盟会主峰，三长老还当是意外，但这次——
到底是什么人掌握了这样的能力？
燕归尘和在场的陆平津、玉玲瑶都知道叶聆远这独特的能力，皆有意无意帮她遮掩，连了解他们的天极门主都没能看出异常来。
让仙盟会知道叶聆远的本事，在她真正拥有自保之力前，恐怕比提线木偶似的宋清溪好不了多少。
可能，也比被当做弃子的风长息好不到哪儿去。
仙盟会三长老的视线扫过议事堂，看了半天，也没察觉出这声音究竟像谁。
天极门主自然知道这声音出自本门之人，只是究竟是谁，他心里现在还每个定论。
现在天极门与仙盟会间矛盾颇多，说什么也不可能任由这些人继续觊觎天极门的人和动心。
风长息这事只是一个开始，这十几年里吃过的亏，他迟早要从仙盟会手中一笔一笔讨回来。
叶聆远扯了扯燕归尘的衣袖：“可这些都是旧账，妄天魔尊这次非要用这种借口来天极门，究竟想做什么？长老，以后我们还会像梦师姐那样被人下黑手吗？”
叶聆远意有所指，几个长老的脸瞬间黑了。
“这恐怕得问他自己，顺便再问问百年前有关风家一夜被灭的真相。”燕归尘说这话的时候，毫不客气地看向仙盟会的人。
“门主，以后天极门的弟子还会平白受别人泼来的脏水吗？”燕归尘也不给门主留面子，反正她的名声够大，看她不爽的人打不过她，真正能打得过她的人基本不可能做这些蝇营狗苟的事。
所以燕归尘多得是底气。
天极门主站起身，缓缓走到大堂中央，看着这三个极为优秀的门人：“不会。”
然后他转身看向仙盟会的长老：“相信仙盟会的长老在清除蛀虫之后，也不会。”
盖高帽永远是最有效的攻击方式，叶聆远就这么看着仙盟会长老被门主的先发制人堵得无话可说。
不管仙盟会背地里都做了什么事，现在他们都在靠德高望重、匡扶正道的名声行事，一旦这个名声破裂，仙盟会就算有成百上千个大能，也只会是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戴高帽真有用。”】叶聆远有些高兴，又忍不住对系统吐槽。
【“对付这种道貌岸然爱面子，做什么事都讲究师出有名的家伙，这最有用。”】
本来就因为戴高帽而憋屈的仙盟会长老们，在听到叶聆远的心声之后感觉更憋屈了。
自己吃哑巴亏是一回事，吃亏还要被人点出来嘲笑是另一回事。
天极门主心情很好，捋着胡子，笑眯眯地看着仙盟会的人：“我相信诸位。”
仙盟会长老团：“……”
憋屈，真憋屈。
明明白白的阳谋摆在这里，想不跳都不行。
叶聆远还记着系统的任务，系统让她引导场面，最终顺利发现风长息潜入天极门的真正目的。
可眼下不管这些人在场上说什么，都在有意无意绕开这个话题。
叶聆远问：【“风家的传家宝究竟是什么？”】
【系统暂时无可奉告。】
叶聆远无语，所以风长息为什么要通过盯上陆平津来接近风家的宝物，盯上燕归尘不行吗？
她刚想到这儿，感受到一道凉飕飕的视线过来。
燕归尘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叶聆远没看懂想表达什么，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又垂下头跟系统对话。
燕归尘：“……”
这个看上去脑子不太灵光的，是怎么帮她大徒弟突破心魔束缚的？
但叶聆远这一声，又将仙盟会有心拉开的话题扯了回来。
风长息的神魂十分惬意地在引魂灯里打了个滚儿，希望这群人最好快点打起来，斗个两败俱伤，他再来渔翁得利。
叶聆远冲燕归尘眨眼，试图让自己的靠山更靠谱一些。
燕归尘面无表情，很不想承认叶聆远跟自己有关系，但这段时间她在兰苍峰进进出出，所有人都在说她要开始重新收徒。
燕归尘心里叹一口气，认命似的准备开口——
“长老，所以魔尊来天极门到底想干嘛？难不成还真就想跟陆剑尊做好朋友吗？他说的风家秘宝到底是什么？不会是死之前凭空捏造出来准备坑人的吧？”
然后燕归尘就被叶聆远这噼里啪啦一串给堵回去了。
一瞬间，燕归尘、陆平津和玉玲瑶三人都死死盯着突然出声的叶聆远。
连看热闹的风长息都被震惊了。
天极门主说：“我也好奇，这到底是魔尊一人的想法，还是仙盟会授意？我接任天极门不过十三年时间，而风家灭门是近两百年前的事情，如何与我扯得上关系？如何与现在的天极门扯得上关系？更何况——”
天极门主漫不经心地抛下重磅炸弹：“当年风家就是因为用了邪术提升修为，所以才会被诸多门派联合讨伐，据我所知，正是仙盟会授意。”
在场者中，年龄超过二百修士几乎只有众多仙盟会长老以及天极门主，陆平津和玉玲瑶这对道侣虽然也三百岁出头，但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都还被留在山上，因此一无所知。
【叮！监测到二百年前关键词眼，系统即将匹配具体事件——】
【事件匹配中，请稍后……】
叶聆远抬眼，看到仙盟会长老们瞬间惨白的面色。
有人要完蛋喽！

看热闹的风长息瞬间精神紧绷。
管他什么仙尊魔尊，他就想要个理由，一个足以给风家上下四百一十八条亡魂交代的理由。
一个值得风家承受这种被彻底抹消的结果的理由。
两百多年前的事情，早就成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的秘密，哪怕风长息是风家的人，照样改变不了他的一无所知。
【三百年前，上任仙盟会大执法风苏明功成飞升，突破天地桎梏，同时也成为前后三百年里唯一飞升的修士。风苏明大执法，正是出身自风家。但此后百年，天地间再无任何修士有飞升迹象，风家也再难复刻辉煌，为了再现飞升奇迹，风家通过秘术快速催发修士修为，并开始大批网络年轻修士，以招揽之名进行实验。】
【年轻修士为风苏明的名头来到风家博机缘，但在修习风家功法时，反被风家操控，年轻修士大批离奇死亡。仙盟会自风苏明飞升后，青黄不接，落魄数十年，听闻风家有秘法，自然闻风而动。因此，仙盟会游说联合共计三十七家门派攻上封龙山，风家百年积累化为乌有，秘法不知所踪，奇珍异宝下落不明。】
【风家所有人，拼尽全力，保下风长息一人，将他浑水摸鱼送了出来。此后百年，仙盟会一直在找寻最后一个风家后人的下落，直到风长息声名鹊起。】
所以，风长息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棋子。
风长息接受自己被仙盟会利用，但他不接受被当成这样的傻蛋利用。
尤其——仙盟会才是灭了风家的元凶。
叶聆远初来乍到，对修真界里动辄百年的秘闻一无所知。
这些东西是老家伙们心中，心照不宣的秘密，也是他们过往岁月里的污点。
让他们不得不用一层又一层的假象来粉饰、伪装，用厚重的遮羞布才能维持住如今光辉灿烂的外表。
天极门中，如今不少峰主、长老都是门主上任后才提拔上来的，对当年风家的事情并不了解。
转头问道：“门主，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天极门主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看着仙盟会。
仙盟会这两百年来苦心经营的形象几乎要毁于一旦。
叶聆远恰到好处的煽风点火，眨着一双大眼睛问燕归尘：“长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归尘：“……”
这要是在兰苍峰，她高低要让叶聆远再出去绕山头跑个一百圈，连她都能看得出来，现在正在给仙盟会设套，叶聆远怎么就看不出来？
叶聆远她还真看出来了，但她要完成任务，要推进吃瓜进程，吃瓜必须要掌握主动权！
尤其到这一步，已经直接从牛头人升级成狗咬狗了喂！
牛头人·风长息：“……”
狗咬狗的仙盟会：“……”
身为吃瓜人，别人告诉你的瓜，都是别人想让你知道的，自己挖出来的，那才是别人不希望你知道的。
才是真正有用且致命的。
天极门主叹息一声，语重心长：“实不相瞒，我也知之甚少，只在接任时听几位长老提及，不知仙盟会的诸位长老可否解惑？”
这种情况下，三长老是断不会出面解释的，只能二长老来。
二长老的余光小心翼翼瞥一眼三长老的神情，见没什么不满，这才清清嗓子说道：“当年风家用邪术强行提升修为，引得无数修士留下隐疾，在后续百年时间里相继离世，仙盟会彼时虽已势弱，但仍恪守正道职责，自然要框定秩序，扫除毒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