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坊的长乐居中,乔知予正在与应云渡核对皇宫地形图。核对完毕,她已经对逼宫一事有了初步的计划。该从北往南进还是从南往北进,又该从宫城哪个门进,她的心里逐渐有了盘算。
正在思考着,她感受到应云渡的视线正悄悄的落到她的身上。
她抬眸瞥他一眼,不解风情道:“怎么,想和我再来一次?”
对于像审核君一样清纯的和尚来说,这句话实在过于露骨,让他顷刻就红了耳朵,不自在的往后退了半步。
他躲什么躲?就跟她是什么洪水猛兽一样!
“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
乔知予“嗤”了一声,说完,又皱着眉打量他两眼。
应云渡不自在的偏过头,避开她如有实质的目光。
他的羞耻心很强。与不要脸的漠北小子和苗疆小子相比,他的脸皮薄得像纸。或许在他眼里,男女之事是一种不能宣之于口的羞耻之事,令人一想就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这种过剩的羞耻心,让乔知予觉得很得劲,忍不住想要调戏他。
于是,乔知予能屈能伸的改口:“我还真要对你做什么,对不起,我狂性大发。”
说着,她就上手去扒应云渡的僧袍,一边扒,一边大放厥词:“最近压力太大,不好意思。来,云渡,和叔父谈笔两炷香的交易……”
当然,她其实是闹着玩的,可是闹着闹着,两个人就滚到了地上。
或许再这样下去,她又能有一次×生活也说不定,然而关键时刻——应元珩猛地推门而入。
“叔父,大事不……”话说一半,等他看清屋内的情况,一时哑然。
乔知予压在应云渡的身上,正在解他的裤带,应云渡倒在地上,推着她的肩。
六目相对,气氛尴尬极了。
卧房里,乔知予缓缓收回了自己正为非作歹的手,皱起了眉,神情重新变得正人君子、高深莫测,希望能挽回一下自己在孩子面前的形象。
然而这亡羊补牢的举动显而易见没有奏效……
继上次撞破乔知予与杜依棠的私情之后,应元珩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崩溃又失望的神色。他并未过多言语,扭头就走。
倒霉孩子!
乔知予赶紧爬起来,狼狈的穿上鞋,追了出去。
“珩儿,珩儿!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在长乐居的院中,乔知予一把拉住应元珩的手臂。
应元珩停了步子,转过身来,愤愤不平的瞪向乔知予。他的视线从上往下瞪了一圈,最后定定的落到她的裤裆上。
看她裤裆干嘛!
方才她在扯应云渡的裤带,自己的裤带没松啊!
乔知予心虚的顺着他的视线落到了自己的下面,发现没问题以后,松了口气,尴尬的抓住裤腰提了提。
还好,一切如常,不然就解释不清了……
良久,应元珩别开了脸,“景王诬告你与后宫嫔妃有染,父皇明日会传你进宫对质。母后让你早做准备。”
“知道了,让你娘别担心。”乔知予说道,“还有……”
她顿了顿,补了一句:“别告诉她。”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像个大大的人渣,甚至连呼吸——都充满了人渣的味道。
应元珩定定的望着她,通红的眼眸中满是失望和痛心:
“叔父,是你告诉我,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我从小到大,最敬重的就是你,连父皇都排在你后面,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令人不齿的事情?”
好嘛,看来她这个爹从此就从“慈父”沦落成“渣爹”了。
她冤枉啊!
此刻再怎么解释都像找借口,乔知予只能回避道:“大人的事,小孩儿别管。”
“那是我二哥!”应元珩落下泪来,痛心疾首的质问道:“叔父,你怎么能和他……”
“他不是。”乔知予断然否认,“你和他没有任何关系。”
“珩儿,记住你是谁的儿子。”她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仔细为他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男儿有泪不轻弹,不准哭。”
三千鬼面军在夜里无声集结。
乔知予迅速点兵,随后令她们潜伏到北门广玄门旁。整个宫城地势北高南低,从北向南攻,以高制低,更利于骑兵俯冲。
广玄门的守将是钱成良的旧部,她与他们本就相熟。昨日她与他们有过接触,并暗中许以拥立首功收买。
禄存带着八千不言骑在北郊严阵以待,如逼宫不顺,他们会冲进宫中相助。八千不言骑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以为只是演习,那里唯一知道计划的只有禄存和鬼面军秋雨池,一旦禄存心有异志,想要临阵倒戈,秋雨池会将其控制。
逼宫是政变,而非战斗,其实并不需要太多兵力。大燕时期,曾有权臣仅靠五百禁军就逼迫皇帝禅位,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需牢记简、速、密,即人员精简、速度快捷、注意保密。
辰时末,如计划中商议好的那般,应元珩来到广玄门前接应,鬼面军鱼贯而入。
每到一宫卡,应元珩就以嫡皇子身份,用自己的铜鱼符令守军打开宫门,不明就里的守军只好照做,将这一小批面容清秀的亲卫放入宫中。当然,他们很快就会尝到这些“亲卫”的闷棍,纷纷躺倒在宫门下,迅速被拖到角落扒去盔甲。
很快,方才的“亲卫”就穿着守军的盔甲,站到了宫门之下,然后将后方的大批鬼面军放入宫内,让她们前往下一处宫门。
等到整个宫城核心地带都在不知不觉间被鬼面军所掌控时,乔知予便往御花园走去。
巳时已到,在太液池的红叶亭前,宣武帝、景亲王、还有两个作证的太监,以及近三十多个宣武帝的亲卫已经等在了那里。
架势摆开,人多势众的,看着怪吓人。
“十一,你可知道朕今日为何传你进宫?”宣武帝坐在石桌前发问。
乔知予摇了摇头,适时地用眼神表达了自己的疑惑。
“朕对你非常失望。”
宣武帝摆出兴师问罪的姿态,“近日你频频入宫,有人亲眼目睹你与多位嫔妃私相授受,秽乱宫闱,你怎么说?”
闻言,乔知予不敢置信的抬起头,开口道:“臣入宫只是探望姻姻!就为了这些荒诞不经的传言,陛下便急召我前来受审。”
她别过脸,悲怆的笑了一声,“三哥,你变了。”
看着十一这幅模样,宣武帝心中涌起一阵愧意。但他知道,不往十一身上泼脏水,他永远不会成为他的东西。
乔迟太强,又在军中颇有威信,还是一族之长、世家之首,想占有他,就必须先玷污他、破坏他,将他毁去,再将他的碎片捡拾起来,重新拼凑。
天下大定,四海承平,新一批的文臣武将逐渐长成,能用得上乔迟的地方越来越少。太平之世不需要一个将军,但他作为天子,却需要他,渴求他。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会像抓住一抹月色一样,抓住他
“朕也想信你。”宣武帝凝视着面前人,“只是人证物证俱在,你若有证据,也可呈上来。”
乔知予向他回以凝视,良久,不尽讽刺的启唇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兔死狗烹,情理之中。”
没有无穷无尽的欲望,没有蛰伏不发的耐心,没有自私虚伪的性情,就坐不上天下至高之位。古今帝王皆是如此,先是求黄金满地,美人横陈;再是求天下俯首,四海称臣;最后求成仙成佛,不死长生。至于旧情旧人,在权力和欲望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她会成为天子后宫之中的一个藏品,身份、地位、学识、智谋,都会成为藏品身上的纹路,供他赏玩。等他厌弃了,就会把她丢到一边,然后感叹一声这至高之位寂寞如许,他真是一个孤家寡人。
人,怎么就能这么贱!
宣武帝和景亲王似乎在等着她回话,乔知予索性大方承认道:“他们说的没错,臣,秽乱宫闱。”
石桌旁的两人齐齐一怔,怎么也没想到乔迟竟然是这种反应。
其中景亲王应云卿尤其意外。
什么“秽乱宫闱”,这只不过是他给乔迟捏造的罪名,连人证都是他收买了太监来伪造的。他这样做,只是吃准了自己皇兄对乔迟的不轨之心,想要借皇兄的手,将乔迟铲除,这样他日后才好逼宫。
他今日来此是为了看一出好戏,看乔迟这个铁骨铮铮、智计过人的大将军,被他这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压得抬不起头、喘不过气、打碎一口牙往肚子里咽。他要看着乔迟为他往日的羞辱付出代价。
他要让乔迟明白,他应云卿确实没有实权,也比不过他有能力有手段,可也能在关键时刻像一根针一样,狠狠地刺进他的肉里。
但乔迟竟然大方承认了?
他疯了吗!
他以为他自己是谁?
到这个时候了,还要假清高,真是可恨!
“乔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大罪!你一向束身自修,我相信其中定有隐情。你向皇兄好好解释,他念及袍泽之情,定会对你从轻发落。”
应云卿轻声劝说着,温润如玉的脸上,满是对乔知予的担忧。
这两兄弟,演技一个赛一个的好,简直堪比影帝。
看着时辰差不多了,乔知予不再和他们演,干脆道:“臣确实秽乱后宫,不仅如此,陛下,你的那些孩子,也不全是你的。其中也有一些,是臣的。”
应离阔不敢置信的神情属实令人捧腹,她觑着他,乐不可支,一时笑了出来。
秋风吹动她的紫金官袍,她负手而立,语调十分潇洒:“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没有半句欺瞒。”
“还愣着干什么?他疯了,把他拿下!”应云卿喝道。
然而身后亲卫站在原地,无一人行动。
应离阔揉了揉紧皱的眉心,决定先把十一控制住,他命令道:“动手。”
良久,无事发生……
乔知予冲面前二人和煦的笑了笑,“动手。”
下一刻,三十多个皇室亲卫立即涌上来,虎视眈眈的将两人围住,有人伸手重重按住他们的肩,令他们动弹不得。
皇室亲卫,又名神武卫,是由乱世中宣武帝一直带在身边的亲兵所组建,负责皇室的安全,令行禁止、忠心耿耿。
但很遗憾,这一世,乔知予在这支队伍还没有组建之时,就在对它进行渗透,乱世十六年间,渗透与收买从未停止。道理很简单,她既然已经重生两世,未卜先知,且又深深的明白宣武帝这个帝王的多疑与无情,自然要时时刻刻监视他,掌握他的一切动向。
她不赌人心,不信皇帝对她的垂怜。命运嘛,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乔迟,你怎敢……”宣武帝龙威燕颔的脸上少见的浮现出震骇的神色。
乔迟为什么能控制他的宫中亲卫?是只控制了这一队,还是全部?
他在宫中就敢动手,难道不考虑后果,还是此刻已经把宫城掌握,有恃无恐?
他是蓄谋已久,早有不臣之心,还是被他所激,行差踏错?
宣武帝越想越心惊,乔迟那张一向俊美疏离、引得他心旌摇曳的脸,如今看在他眼里,突然多了几丝莫测的鬼气。
他知道乔迟城府极深,套不出来话,便深吸两口气,压下心头惊骇,抬头看向按着自己肩膀的侍卫,说道:“冯昌,朕救过你的命。”
“在陛下救臣性命之前,将军救下过臣以及臣全家老小的命。”神武卫队长冯昌回答道。
看来是最坏的情况,乔迟蓄谋已久。依他的谋略才智,此刻的宫城怕是大事不妙。
宣武帝心焦如焚,可也无计可施,只能闭上眼,先缓一缓。
应云卿则坐在行椅上,一脸惶恐的说道:“乔大哥,我知道你生气,但也不必如此,我相信皇兄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乔知予已经分不清他到底是纯粹爱演,还是想要他的皇兄死,或者是想要他的“乔大哥”死,当然,也许兼而有之也说不定。
面对他这种戏精,她一向乐于当场拆穿,于是她冲他身后的神武卫吩咐道:“他腿是好的,坐轮椅是演戏。”
此言一出,应云卿的脸上顿时露出了真情实感的震惊,他死死盯着乔知予,似乎是不敢相信她的嘴能说出这么歹毒的话。
乔知予走到他面前,继续道:“他还会武功,嘴也利索,待会儿把他绑紧点,然后把嘴堵严实。”
短短的两句话,把他的底揭了个干净,连宣武帝也忍不住睁开眼,看向这边。
乔知予见应离阔睁眼了,也不藏私,对他眯眼一笑,缓缓爆料:
“你弟弟在盛京四处蓄养私兵,人数上千,大概打算用来逼宫。对了,他还勾结朔狼,想要割四镇十八州,用来换你的项上人头。”
宣武帝深吸一口气,失望地再度闭上了眼,那样子,十足十的生无可恋。
“乔迟!你血口喷人!”应云卿怒道。
他割四镇十八州只是为了夺位,什么时候要换皇兄的人头?这个老狐狸,嘴里的话真假参半,竟然给他泼脏水!
“殿下,污蔑你对臣又有什么好处。”
乔知予摊开双手,坦荡道:“臣方才所言,句句属实啊!”
应云卿今日打算给乔迟泼脏水,还想欣赏一下他百口莫辩的屈辱模样,结果这屈辱竟然原封不动的落回到他的头上,让他险些气得吐出一口血来,温润无辜的假面再也无法维持。
“你该死!”
他怒喝一声,运起内力,拔出腰间匕首向乔知予的心口刺去。
凭心而论,应云卿的身手不错。倘若是寻常人,可能冷不丁就着了他的道,但乔知予要是也被他偷袭中,这三辈子真就活到狗身上去了。
他的动作很快,她的动作更快,她左右开弓,左手掰折了他的手腕顺带夺下刀,右手狠狠抽了他一个巴掌。
“啪!”
如瓷如玉般的小白脸,打着手感异常的好。
应云卿被打得一下坐回行椅上,像是被打懵了,怔怔的抬头看她。
大道至简,朴素的大巴掌包治百病。
乔知予冲他眯眼一笑,“这是赏你的。”
下一刻,她反手抽他左脸,“啪!”地一声,给他抽了个左右对称。
柔弱的景亲王遭受重创,靠在行椅上白眼一翻,软软的晕了过去。
“他装的。”她再次无情拆穿,“把他绑起来。”
“乔迟,你会遭报应,乔迟!你唔唔唔……”应云卿睁开眼就开骂,没骂两句被神武卫撕下衣角堵了嘴。
“好了。”乔知予来到宣武帝面前,垂眸看他,神情异常的真挚:“三哥,现在可以开始聊你我之间的事。”
“我们到紫宸殿,慢慢聊。”
宣武第六年,也是大奉定都盛京的第三年。
中央行政、地方行政、赋税征收、商务贸易、驿传递送……经历了纷乱的十六年,这被破坏的一切正在缓慢重建。假以时日,大奉或将出现乱世之后第一个盛世。
开国帝王应离阔,正当壮年,雄心勃勃,立志让大奉千秋万代,国祚绵长。
他光明伟岸、踔厉风发的形象,将长存史书之中,彪炳千秋,万古流芳。
无人可知,在历史的暗面,帝王的私欲里,作为一个“明君”、“贤主”,他却痴念着自己的某个臣子,并用尽手段,对其强取豪夺。
或许百年之后,这件小事只会在野史中被人津津乐道,成为功标青史的开国之君身上一个毫不起眼的小小污点。
这个被强取豪夺的人是乔知予。
局势突然之间变得曲折离奇起来!
应离阔和应云卿想要偷袭她一个猝不及防,没想到她既毒又狠,将整个宫城一锅端了。
大业宫中,红枫如血。
紫宸殿内,大门紧闭。
应离阔从未觉得每逢朝日都要启用的这个大殿是这么阴暗、寒冷。他明白乔迟从不打无准备的仗,一旦动手,就是已有把握,但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决绝,毫不留情。
他的意图从未向任何人吐露,乔迟不可能提前知道他会动手。
“十一,朕可以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应离阔强自镇定,“朕今日传你入宫,只为澄清谣言。”
乔知予拍着御阶前的栏杆,语重心长道:“三哥,你我相识十九年,你扯谎的味道,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
“我教过你,撒谎,要先把自己骗过,连自己都不信,又焉能骗过别人……尤其是,骗过你的敌人。”
“十一,你多虑了,这是朕的真心话。”应离阔顶着额头细密的冷汗,说道。
当然,到底真不真心,也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看着御阶顶上金碧辉煌的御座,再看一眼身后心怀忐忑的宣武帝,乔知予心底突生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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