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淮阴侯她准备发癫(颠勺大师)


大奉,这个发展程度类似于唐朝的朝代,还没有过这种处理君将关系的模式。
在以往的历史中,武将在辅助君王开辟天地之后,会被君王封为王公,得到一块封地,然后便会带着自己的兵来到那块封地上,开始休养生息。然而所有这样的开国将领的下场,通常都十分凄惨。
由于将领手中握有重兵,且自有封地,当君王年老变得多疑,他们的存在便有了谋逆的嫌疑,而将领也不可能主动交出军权,因为乱世之中的经验告诉他们,手中无兵只能任人宰割。
君疑将,将畏君,最后一般是君王找了个借口,给其坐实谋反罪名,然后派大军压下,剿了反抗的将领的军队,诛其九族,解决心腹大患,再把封地收回。
第一世和第二世,多疑的宣武帝就是这样干脆利落的解决了兵权问题。
这一世,为了能让这些一生戎马倥偬的兄弟有个好下场,乔知予建议宣武帝以庆功为由举办私宴,宴请所有武将,在宴会上,将为人君者的顾忌说开。
她其实不知道这哥几个到底是不是心甘情愿的交出兵权,但或许当时围住绫绮殿的禁卫军的刀实在亮得晃眼,这兵权不交也交了。然后就有了大家现在高官厚禄、不用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的悠闲生活。
这不好吗?
乔知予觉得,这分明很好。
“噼啪”,燃得正旺的油灯爆了一个灯花。
老四成国公钱成良带着醉意迷迷瞪瞪抬起头时,正看到橘黄的火光映在乔迟那张神色从容的脸上。
喝到现在,众人都醉得狼狈,抬头都难,这个最小的兄弟却仍在悠闲自得的夹菜喝酒,肩背挺拔,愈显丰采高雅。
钱成良知道当年绫绮殿释兵权一事,乔迟必定事先就知晓,只是他没有和兄弟们透露哪怕半句!他知道乔迟十六年来对宣武忠心耿耿,但三哥是兄弟,他们其余的这几个难道就不是兄弟了吗!
他心底清楚,如今这样,恐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可午夜梦回之时,他还是会恨。
梦中铁马冰河,梦醒身陷囹圄,即使这囹圄是用高官厚禄绫罗绸缎铸就,他钱成良依旧不稀罕!
乔知予垂眸,捕捉到了这发鬓斑白的四哥醉眼中一闪而逝的怒与恨,不禁摇了摇头。
她给自己倒了碗酒,旋着酒碗,带着几分唏嘘,低声吟道:“嗔,嗔,是非拂面尘,消磨尽,古今无限人。”
钱成良不想听这意味深长的暗语!
他撑起不听使唤的身子,一把拉住乔知予端酒的手腕,借着几分酒意不甘的开口:“十一,十一!哥哥心里痛得很,痛得很啊!”
灯火葳蕤摇曳间,乔知予缓缓眯起了狭长的眼,笑得从容又温和。
她伸出大手,一把揽住老兄弟的脖颈,安抚性的揉了揉,最后俯身在他耳畔,轻声说道:“四哥,喝醉了,就睡吧。”
酒醉应眠,独醒难安。人啊,该糊涂点,就得糊涂点。
钱成良愣愣的看着她,最终还是低下了头扑在桌上,带着满腹愤懑,心不甘情不愿的睡了过去。
看大家都醉倒了,乔知予才站起来往账台走去。
账台后,伫立着一个身穿玄色锦袍、脚踩玄皂官靴,面貌清俊的青年男子。
他叫禄存,是不言骑的中尉,也是她的半个徒弟,直接对宣武帝负责。
待他在她手下成长起来,他将成为宣武真正的心腹,帝王鹰犬,天子爪牙。
这家特殊的酒馆,目前便是由他管控,今晚众国公与她交谈的所有内容,都将通过他上达天听。
宣武就是这样一个多疑的皇帝,如果不这样做,大家这群曾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恐怕私底下根本都无法聚首。好在众人都是腥风血雨里走过来的,哪怕是烂醉如泥,也不会说不该说的话。
“把他们送回各自府中,看着他们的家人扶进屋。”乔知予吩咐道。
“得令。”禄存颔首。
乔知予做好交代,推门而出。
头顶着漫天星辰,她迎着夜风,坐上了小黑马。
酒足饭饱,溜达溜达。

骑在黑马上,乔知予牵着马缰,悠然自得的行在回家的青石路上。
夜色已深,夜市也已经散去,街道上漆黑一片,静谧非常。
刚回盛京时,这几个十几年的老朋友就喊着一起喝酒,如今总算是把这件事办完了,他们几个摩拳擦掌的还想把她灌醉?她千杯不倒,他们又不是不知道。
当然,千杯不倒并非由于她天赋异禀,这个技能也是这一世她才获得的。
十七年前,系统222为了能让她更好的在乱世中活下来,成功的做个叱咤沙场的大将军,为她做了身体数据的调试。自那以后,她的身体便产生了一系列的变化。
肩比以前宽,腿比以前长,身高更高,体格更壮,全身脏器的位置镜面翻转,夜里视物宛如白日,味觉听觉都比以前要更加敏感。
这么大的好处当然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系统222为此透支了能量,然后便进入休眠,一直到如今都没有半点要醒过来的迹象。
说实话,有时她还怪怀念那个一天到晚在她脑袋里喋喋不休的222,但她也知道,现在已经到了绝境,它的休眠正是为了能托举她背水一战,好好完成任务。如果任务能成,那么皆大欢喜,如果任务失败,那等这最后一世结束,她也将与系统、与这个世界,一起归于虚无。
她真的不想死,她真的很想活。
有时精神状态堪忧的时候,她甚至想做全世界的孙子,求求所有人,尤其是姻姻,能行行好,选个简单的对象,让她能顺利做完任务。但很可惜,这不符合世界规则,她不能干扰女主,只能让女主自己来做选择。
有时又想到姻姻选了宣武帝,把任务拔高到地狱难度,如今多半已经是死局了,她那饱受折磨的内心就会突然涌出一股歹毒的疯狂……
不想做孙子了,想做爹,想做全世界的爹!
让所有人跪着求她!像狗一样在地上爬!
她要把这三世以来受的所有窝囊气全都撒出来,一巴掌狠狠抽到所有人的脸上!
喔说到巴掌,她现在的手也和以前不一样了,宽大有力了许多,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一用力,手背上就会青筋暴起。
这双手,再像第一世时刺绣或者描眉会显得过于粗犷,但真的很适合握刀,很适合攥拳,很适合狠狠掐在谁的脖子上!
她知道自己越来越不正常,但这才很正常。
第一世时,哪怕经过宫斗,她也能勉强保留一个女大学生的道德和良知,到了这第三世,死亡的铡刀常悬颈上,手里又沾了不知几十万条人命,她没彻彻底底的疯魔已经很好了,甚至如果此后她真的疯了,那应该也在情理之中。
夜色深沉,圆月高悬,道路两旁,杨柳萋萋。
淮阴侯骑在马上,一脸深沉的看着自己的手,脑袋里正转着一些森冷又疯狂的念头。一阵凉爽夜风突然迎面而来,风中竟夹着一丝隐隐约约的丝竹声。
乔知予顷刻抬起了头,眼神如鹰隼一般,猛地射向丝竹声响起的方向。
胯下骏马感受到了主人的警惕,不安的提腿踢踏,她俯下身拍了拍马脖子,随后扯动缰绳,驾马往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飞驰而去。
城西,浮碧湖沿岸柳荫道下,一匹神骏的黑马载着一个高大男子如闪电般在夜色中游走。
随着离琴声的发源处越来越近,那琴声的调子落到人耳朵里也越来越明显,赫然便是——《小星星》。
“一闪一闪亮晶晶,满天都是小星星”的那个《小星星》。
狂风掀飞了乔知予的檐帽,吹得她发丝乱舞。她俯身骑在马上,唇角勾起一丝莫名其妙的癫狂的笑,这抹笑意真是怎么压都压不下来。
首先,她怀疑自己已经疯了,否则谁家好人穿越到古代后大半夜听到有人弹《小星星》。
其次,如果她没疯,也有可能是这个已经濒临毁灭的世界来了一个穿越者,简直就是天生的替死鬼!她要抢了他的系统,再把自己的系统剐了按在他头上,让他代她去给这个世界陪葬!
这个想法目前只是她精神状态崩盘之下的狂想……但谁知道要是逮到了穿越者,她会不会真的这么做,反正她对自己那脆弱的理智已经不抱任何信心。
当然,除了以上两种可能以外,也还有最后一个可能,那就是有谁听过她弹小星星,然后故意勾她过去。
是有那么一个人,但那个人现在在宫里陪宣武帝睡觉,不应该出现在这寂静无人之地。
路的尽头是一个荒芜的园子,里面似乎种满了大片白梅,白梅盛开,在夜中如大片连绵的雪,鼻尖是清幽浮动的冷香。
乔知予翻身下马,毫无畏惧的大步流星往园子里走,她现在已经被刺激得半癫不癫了,别说人,就算是鬼来了也得怕她!
琴声已经停止,但晚了,乔知予已经记住了琴声声源的方位。当她赶到那里,只见梅花林中一处八角竹亭的地上,静静放着一把“胡不思”。
胡不思是从西域传来的乐器,形似琵琶,却只有四根弦。她曾经很喜欢,拿它当吉他弹,不过后来事务繁忙,已经很久没有再碰过了……
八角竹亭中,雪白的纱幔被夜风吹得如云雾轻飘。白梅被风吹散,散落漫天香雪,纷纷落到人的鬓角眉梢。
这个场景,这个布置,实在很适合来一场幕天席地、无媒苟合,再加上那把胡不思……乔知予心中顿时了然,看来宫里那位今天没陪皇帝困觉,而是想来找她困觉。
她弯下腰,一把捞起地上的胡不思,随手拨了两下琴弦,仰头道:“出来吧,我已经来了。”
片刻后,一道柔媚的女声响起,像是江南最缠绵的风吹过,吹来黏手的情丝。
“我在你身后。”
乔知予早已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却很给面子的等她出声以后,才缓缓转过身。
大风吹起漫天白梅,像是下了一场雪,雪中女子一袭白衣,乌发如云,一张妩媚白皙的鹅蛋脸上,那双翦水秋瞳泛着盈盈脉脉的水光,里面有数不尽的情丝缠绵。
夜风吹得她衣袂翩然,更显身姿曼妙。见乔知予在认真的观赏她,她双颊微微泛起红晕,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意,笑得甚至有些少女的羞怯。
如果仅仅只是看外表的话,没人会相信,这个女子已经年近四十,且生育过两个子女。
杜舒,宣武帝发妻,六宫之主,当朝皇后,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她在大半夜穿着一袭薄衫,披散着湿漉漉的墨发,在荒无人烟的竹亭里幽会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这个男人,还是她丈夫最倚重的兄弟。
乔知予觉得此情此景很火辣,很刺激,如果那个“男人”不是她就更好了。
而此时,杜舒看着眼前这个俊美无俦的高大男子,心中一股澎湃的热意涌动。
梅花纷飞间,她似乎又回到了十六年前,那时,她年仅二十三,而他只有十九岁,还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杜舒小字依棠,出身陇右杜氏,是家中嫡女。十八岁时,父亲将她许配给了龙首原的小郡守应离阔做续弦。
她不懂为何父亲会如此待她,哭闹着要寻短见。可父亲说他观那个郡守龙睛凤颈,有帝王之相,让她担起嫡女之责,为家族兴旺而嫁为其妇。高高一顶帽子扣下来,她挣脱不得,泪流满面的坐进花轿,就这样嫁了过去。
那时应离阔的原配已经去世,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孩子。她自己都还是个孩子,甫一嫁人,便马上就要做娘亲。应离阔大她整整六岁,脾气阴晴不定,她每逢受气,都要回家哭诉,可父亲只让她忍耐,要她为了家族,继续忍耐下去。
这一忍,就忍了五年,忍到了天下大乱,群雄四起,而她那讨人厌的丈夫揭竿而起,成为了逐鹿天下的一方霸主。
说实话,她曾经偷着祈求过上苍,让应离阔战死沙场,最好死快点,死外面,好让她结束此前生不如死的生活。可当一支杀人如麻的叛军突然包围龙首原时,她绝望的发现,在这乱世之中,她真正能依靠的人竟然也只有她那讨厌的丈夫。
那支叛军抓住了她和所有的杜家人,即将把他们带离龙首原,利用他们来威胁应离阔。关键时刻,一队身着玄衣、脸戴鬼面的士兵驾马而来,救下了被囚困于囚车中的杜家老少。
叛军首领见势不妙,把她抓到面前,高高的举起了刀,与此同时,一支箭矢也脱离了远处的一个叛军的弓弦,朝她的正脸疾射而来。
千钧一发之际,鬼面人的领袖从马上纵身跃下,一刀砍杀挟持她的敌军,随后仓促之下,用手臂挡下了那支向她疾驰而来的利箭。
他温热的血溅到了她的脸上。
她当时被吓傻了,只知道大睁着眼睛,看着眼前戴着鬼面的高大男子,浑身僵硬,动都不敢动。
四下叛军已被杀尽,男子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温柔的擦干净她眼下的血点,随手折了一枝白梅,插在了她的鬓角。
那时她不知哪里来的胆子,突然就好想看到他的模样,于是趁他不备,踮起脚取下了他的鬼面。
梅花纷飞间,一张俊美而年轻的脸映入她的眼帘。
他是那么惊讶,愣愣的站在那里,好像在无声的责怪她不知礼数。
但这一幕,让她心跳如鼓,让她一见生情,让她从此念了他好多、好多年。

她与杜依棠其实是前世宿敌。
第一世时,乔知予是宠妃,杜依棠是皇后。偌大的后宫像一个斗兽场,所有的女子都在争抢着帝王那点儿稀薄的爱意。
那是乔知予的第一世,她实在还太年轻、太浅薄,觉得自己拿的是宫斗剧本,就像所有宫斗小说的经典套路一样,皇后理所应当是这个剧本里最大的反派。
做题家思维一上头,为了回家,她把皇后当做自己最大的对手,铆足了劲想要压过她。
她学了跳舞,学了唱曲,学了下棋,色艺双全,把宣武帝那个老东西勾得夜夜流连她的寝殿,成为了宠冠后宫的玉贵妃。渐渐的,除了她的寝宫,宣武帝再也不去别处,所有的妃嫔都遭到了冷落,连杜依棠也并不例外。
她以为这位雍容娴静的皇后是恨她的,恨她夺走了自己丈夫的宠爱,不然也不会每次在御花园遇上她都冷冷一笑。可到最后,她被丽贵妃陷害与二皇子私通,被宣武帝处以极刑之后,连女主姻姻都弃她而去,唯一为她收敛尸身的,竟然是皇后。
那一具简陋薄棺,装殓了曾让君王爱不释手的香肌玉骨,装殓了曾被谏臣笔诛墨伐的祸水红颜。
茫茫大雪中,皇后折下一枝白梅,放进她的棺中。
“好颜色,可惜了,来世投个好人家。”
乔知予自认为自己最了解的是宣武帝,第二了解的就是那永远端庄的皇后娘娘,可是直到自己死后,她才真正的看到皇后最真实的模样——
她不会有嫉妒,也不会恨,在冰冷的后宫一年又一年的磋磨中,这位四十岁不到的雍容美人,早已熄灭心中的焰火,不再渴望君王逢场作戏的爱。
她成了一棵青松,一座石台,在风中,在雪中,冷眼旁观着一场又一场的戏耍,亲眼看着那些鲜妍艳丽的女子从摇曳盛放,到荼蘼颓败。
都是傻姑娘,最是无情帝王家啊。帝王,怎会有真心?他的心,早就塞满了权力。
这一世,为了报答前世的皇后收殓尸骨的恩情,当应离阔的这位妻子遭遇围困,乔知予主动请缨前去救援。
她还记得前世的皇后曾因为颧上箭矢留下的伤疤而被宣武帝当众羞辱,于是她抬手挡下了那支射向皇后的箭,并在她原本那道疤痕旁的鬓角,插上一支洁白的梅花。
那时乔知予以为与皇后有关的因果到那里便已经彻底结束。
那夜龙首原的圆月高悬,她一想到前世今生的对比,觉得自己如今越来越强大,任务完成简直手到擒来,心情一激动,没能睡着,便翻身起床,找到一处僻静的湖边。
在梅花树前,在月色之下,在粼粼波光中,她操起胡不思,潇潇洒洒的弹起了一曲——《小星星》。
她没想到杜依棠会这么巧闻声而来,更没想到这位一向雍容典雅的端庄女子会为她献舞致谢。
彼时还未成为皇后的杜依棠身着一袭鹅黄衣裙,楚腰纤纤,娇艳欲滴。她妙目含情,在月下花前,垫脚起势,裙裾翩跹间,像一只蝴蝶舒展蝶翼,又像一朵优昙舒蕾怒放。
美人舞如莲花旋,世人有眼应未见。
回裾转袖若飞雪,左鋋右鋋生旋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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