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万籁俱寂,街上一片黝黑,青檀来到西城,轻而易举找到了楚家老宅。因为,唯有这座宅子不仅院内亮着灯,前后门各有三名衙役把守。
青檀心想,沈从澜这一招不错,一来可以防备三家上门寻仇。二来以「保护」为名,派人看着楚子长,防备他悄悄溜走。虽然三家人都觉得楚子长不可能是凶手,但仙人断案从未失误过,他到底是不是凶手,谁也不能轻易下定论。
青檀跃上围墙,踩着屋脊疾步掠过,把楚家的前院后院,粗略扫了一遍。
前院的廊檐下,坐着两名守夜的家丁,内院的最后一排应是楚子长的寝房,正中一间屋子的大门外居然也守着两个人,怀里还抱着刀,一看便是身负武功的练家子。
林氏说楚子长因妻儿惨死,深居简出,甚至想要出家为僧。既已看破红尘,为何还如此小心惜命?门口有官府派来的衙役值守,他竟还在院子里设了两道防线。
青檀悄然潜进前院的几间屋子,其中一间是楚子长的书房。
四壁空空,书案上的砚台和笔架,看上去已很有些年头。书柜虽一尘不染,摆在柜上的书,却是一副很久无人翻动的模样,打开之后一股发霉的味儿,显然多年未曾晒过,装订的棉线也烂了,一碰就散。难道他辞官回家之后就彻底不再碰书了?
青檀离开书房,悄然来到后院,故意朝庭院里扔了一个小石头。动静虽不是很大,但是深夜太过安静,声音被放大了好几倍,守着房门的两个人即刻提着刀冲到了院子里,左右查看。
随即,正中那间房门打开,一个男人手中提剑,阔步走了出来。灯光下清晰可见右脸有掌心大小的一块疤痕,显然他便是楚子长。
青檀冷眼打量着他,方才屋内一团漆黑,他居然还没睡?衣服穿的齐齐整整,难道是和衣而卧?
提着剑的楚子长看上去犹如惊弓之鸟,脸上的伤疤,因为紧张恐惧的表情,而显得有些狰狞。
他低声问两名护卫,「刚才什么动静?」
「可能是只猫。」
「员外安心睡吧,有我们在不会有事的。」
青檀悄无声息地站在屋顶上,盯着楚子长的面孔,可惜,脑海中有关被绑架的记忆丝毫不见勾起来。
沈从澜已经专门派人叮嘱过三户人家不可贸然上门寻仇,并派了衙役守护他,他居然随身带剑,和衣而卧。门外还守着两个会武功的人。显然他是在提防有人趁夜前来刺杀他。
被他提防的这个人肯定会武功,且武功高强,门外的衙役和院子的家丁,根本不是其对手。所以他才不放心地在房门外还安排了两个人守夜。
当下有可能找楚子长报仇的无非就是孟,贾,楚,这三家人。孟家和贾家都没有这样的人,难道,他提防的人就是自己?
青檀想到这儿,不由一怔,瞬即脑子里蹦出来一个念头,楚子长怎么知道她武功不弱?莫非那天在城外埋伏暗杀她的第二波人,就是楚子长派去的?
那天他们全都蒙面,只有在交手时才会认出来到底是不是那天的劫匪。但一旦动手必定会惊动前后门的衙役,青檀不想误伤官府的人,于是忍下冲动,悄然离开。
青檀翌日吃过早饭便去了县衙,告知衙役,洪英七年的绑架案她有重要线索需要禀报知县大人。
不多时,衙役把她领进大堂。见到沈从澜,青檀上前行了一礼,「沈大人,我想私下禀报。」
沈从澜把她领入后堂,青檀直言不讳道:「沈大人,我昨夜去了一趟楚家。」
沈从澜面露惊色,忙道:「二娘子切忌不可轻举妄动。楚子长是有功名在身的人。」
青檀十分冷静,「放心,我什么都没做,只是去看看害死我阿爹的人长什么样子,看能否记起来绑匪的样貌。」
「可曾记起来?」
「记不起来,不过我发现了楚子长的可疑之处。」
青檀将昨夜发现的疑点,条理清晰地一一讲述完毕,最后说道:「我想请沈大人查一查,洪英七年,他是否曾暗中潜回过幽城?绑架发生在上元节,如果他从青城赶回来的话,腊月便要动身。如果查明腊月正月楚子长不在青城,那主谋应该就是他。」
沈从澜没有回复她的提议,稍停片刻道:「其实,凶手我已经找到了。在孟家收到仙人信之前。」
青檀一怔,「是谁?」
「楚子长的弟弟,楚定坤。」
青檀急问:「他现在何处?你为何没有抓捕他?」
沈从澜:「因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青檀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眸中喷火地盯着沈从澜,「你确定他就是真凶?」
「二娘子听我说完。」沈从澜不急不缓道:「青斧帮的帮主提供了两条线索,一是,刘氏兄弟接了一单来自幽城的生意,二是,雇他们去办事的人,手有断指。所以我推测,这人必定是幽城本地人,很清楚城中有那些富户最疼爱孩子,愿意不惜一切代价付巨额赎金。三户人家都付了赎金,只有孟家因为一时筹集不够,用了一部分假银票充数。」
「这人独占赎金后,必定会离开幽城。到了外乡,自然要置办房产才能落户生根。一旦他使用假银票被发现必定会坐牢,按照律法,刑满要被遣送回原籍。所以根据这条线索,我先去找了恒昌赌坊,接着又翻阅了洪英七年之后被送回原籍的罪犯卷宗。」
沈从澜拿出一张纸递给青檀,「这些都是手有断指,脸有罪刺的人。」
纸上共有四个名字,楚定坤排在第一。
青檀盯着楚定坤的名字,咬牙问道:「他怎么死的?」
「卷宗中显示他在洪英七年在邻水县因使用假银票而获罪。三年后他被遣送回幽城,没多久就投水自尽了。」
沈从澜无奈地叹口气,「我已经确定无疑,楚定坤就是凶手,可是人却死了,所以我暂时没有告知你们。」
恨之入骨想要千刀万剐的人,千辛万苦找到他,人却已经死了。青檀无法形容心里的感觉,那种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像是小时候被邓瘸子狠狠把头按进水里,无法呼吸。
她狠狠吸了口气,「就算楚定坤是凶手,楚子长也必定是知情者。」
「为何这么说?」
青檀冷冷道:「因为我怀疑楚子长就是派人在城外伏击暗杀我的人。他如果对此事一无所知,为何会担心被我认出来?只是因为他们长的很像吗?如果他当真和案子毫无牵连,身在青城置身事外,为何会心虚到要杀我灭口?」
沈从澜问道:「二娘子昨夜已经见到他,可曾见到他脸上的疤痕?」
「见到了。」
沈从澜眸光微沉,缓缓道:「很巧,犯人脸上的罪刺也是在那个位置。」
书房里的那些异样突然涌入脑海,青檀瞬间明白了沈从澜的意思,冲口就道:「大人怀疑他是楚定坤?!」
「不错,二娘子方才陈述的疑点,更加验证了我的怀疑。」沈从澜皱起眉头,顿了顿,「只不过,楚定坤缺了一根手指,可楚子长十指皆在。」
「楚定坤当年投河自尽,可曾找到尸体?」
「没有,在河边留下衣服和一份遗书。未曾打捞到尸体。」
「所以他可能根本没死。」青檀略一思索,「如果楚子长的一根手指是假的呢?沈大人为何不去验证一下?」
沈从澜:「我不想打草惊蛇。即便真有一根手指是假的,他也可以狡辩是被火烧掉的。」
「字迹总不会有错。沈大人想方设法让他写一些字来比对字迹,岂不就水落石出。」
沈从澜苦笑:「我早就想到这个办法,你可知他如何回复?他说自己被火伤到,不能再提笔写字。」
青檀冷笑,「胡扯,我昨夜亲眼见到他用手提剑。」
「楚子长的妻儿都已去世,楚老爹也已亡故,现在还有个人或许能证明他究竟是谁。就是他早已和离的妻子叶氏。叶氏于数年前远嫁宁县。我已经派人过去询问,估计来回要七天的时间。还请二娘子耐心等候,不要打草惊蛇。」
青檀:「我明白。绑架案没有证据,只凭推测,沈大人对他束手无策。不过,买凶、杀人也一样可以缉拿问罪。替他守门的那两个护卫,我怀疑就是截杀我的蒙面人。沈大人不妨从他们身上入手。」
沈从澜点了点头,「二娘子这个主意不错。」
「对了,孟家的仙人信大人可曾见到字迹?」
「见到。很快就消退了。」
「信纸还在大人手里吗?」
「在。」
青檀好奇的问道:「那,以前的仙人信都在何处?」
「据王典史说,都被宋知县烧了。宋知县为人谨慎,担心这些褚纸流传出去被人收集起来伪造纸钞。」
当真是烧了么?可有人亲眼见到?
青檀心里疑问,嘴上却说道:「那我回去,也让我娘烧了那张纸。」
沈从澜突然问道:「二娘子可相信仙人?」
青檀对上沈从澜犀利的眼神,心里一沉,当即坦然的点了点头,「我当然信啊!如果不是仙人指路,阿姐怎么会在京城找到我。」说完,她不动声色地反问沈从澜,「沈大人信吗?」
沈从澜淡淡一笑,「我不信鬼神。」
他若不信,那就不妙了。
青檀心里闪过几个念头,立刻道:「对了,我阿姐说有事要和大人商议,请大人下值后来一趟书坊对面的茶楼。」
沈从澜毫不迟疑地答了声「好」。
青檀回到书坊,带话给莲波。
莲波急道:「我何时说过我有事要找他?」
青檀意味深长道:「阿姐,我是为你着想。沈从澜根本不信鬼神。你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让他相信,青天塔上真的有神仙。」
「我为何要让他相信?」莲波语气虽强硬,声音却弱了许多。
「阿姐,沈从澜是幽城本地人,按例绝不能回原籍做官,把他从大理寺调到幽城做父母官的人,必定位高权重,手眼通天,才可以破例犯忌。
沈从澜已经表明他不信鬼神,也就是说,他背后的那个人,也不信。沈从澜来幽城,绝对不是做知县这么简单,他一定是身负使命前来,要替他背后的那个人,查清楚青天塔上究竟是谁在装神弄鬼,蛊惑人心。」
莲波垂眸不语。
「我虽然不清楚青天塔仙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但他目前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世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仙。这和沈从澜的目的,恰恰相反。而阿姐,是在帮着仙人。」青檀看着她柔美的面孔,微微叹了口气,「幸好来的是沈从澜,阿姐和他有旧日情分。」
莲波微露窘色,「我并不想和他有什么瓜葛。」
青檀:「阿姐,我一早出门去向沈从澜打听案情,你为何不问我,他有没有查出来凶手到底是谁?」
「才两天时间,恐怕他还没有破案吧。」
「不,他已经破了案子。阿姐没问,是因为阿姐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仙人信是阿姐送去的。」
莲波欲言又止,没有出声。
青檀看出她有一剎那的犹豫,推心置腹道:「阿姐,我不清楚宋知县到底为何帮你,可是只要仙人信经过他手,必定会留下痕迹,也留下把柄。我不是非要逼你说出实情,我只想帮你善后,替你掩饰。你是我阿姐,我不想你被人怀疑,更不想你被牵连进去。」
莲波轻声道:「你不用担心,没有人会怀疑到我。」
「怎么没有?」青檀据实以告,「我实话告诉阿姐,不仅沈从澜在查,风喉也在查,而且也怀疑到了阿姐。」
「你放心,不会有事的。」
莲波既没有惊慌,也没有询问什么是风喉,让青檀更加确认了两件事,一是,莲波和「仙人」一定有关联,早就得知了这件事。二是,她的风喉身份的确一早就被人识破了。所以她和江进酒等人才会如此被动,和「仙人」交手一直落于下风。
莲波依旧守口如瓶,青檀也不再强求,回到后院见到林氏,先把仙人信已被她烧了一事统一口风,以免沈从澜问到林氏这里漏了陷。
林氏很急切地打听案情的进展,青檀便把沈从澜的推断转述一遍。
林氏听到凶手是楚定坤,又气又恨,忍不住骂道:「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当年他气死老爹,败光家产,亲戚都和他断了往来。他来找你爹借钱,你爹念旧情,看在楚老爹的份上,先后还借了他两笔钱。没想到他恩将仇报,竟然打起我们家的主意。」
青檀:「有时候好心做善事,反而被人惦记。也许就是因为他找阿爹借钱太容易,知道阿爹手头宽绰,为人大方。」
「死了真是便宜他了,我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不过,既然凶手是楚定坤,那为何仙人信上写的是楚子长的名字?到底是沈从澜弄错了,还是仙人弄错了?」
青檀道:「都没有错。如今顶着楚子长名字的这个人,可能是楚定坤。」
林氏吃惊道:「楚定坤没有死?」
青檀解释道:「投水自尽没有找到尸体,不排除他是假死,然后以兄长的名义活着。」
林氏不解:「如果他是楚定坤呢,那楚子长呢?」
青檀:「要么是被火烧死了,要么是他杀了。那场失火,也许就是楚定坤策划的,烧死他的妻儿,否则无法冒充楚子长的身份。」
林氏震惊道:「如此心狠手辣?他们可是亲兄弟啊!」
青檀冷冷一笑:「他连亲爹都不在乎,又怎么会在乎兄弟呢?」
林氏万幸道:「他当年杀了小麒麟和阿宝却没有杀你,或许就是看在你爹借钱给他的份上,突然生了一丝善念,手下留情。」
青檀哼道:「我看未必,以他的秉性,也许是因为想把我卖到烟花柳巷,还能再赚一笔银子。」
两人说话间,墨香走到房门外,轻声道:「二娘子,李大夫到了。」
林氏顺势道:「你也要提醒一下李大夫。他为人大方,出手阔绰,最好还是收敛一些,以免被坏人惦记。」
青檀点点头,走到花厅见到李虚白,递给他一个小巧精致的钱袋,「李大夫,这是京城几日的花销,还有借你的银钱。」
李虚白没接,低头笑了笑,「那点钱就算了吧。」
不好意思要?
青檀不喜欢废话,走到他面前,作势要把钱袋塞进他的怀里,李虚白吃了一惊,忙不迭的用手接住。动作还挺快,没等她碰到他的衣襟,已经把钱袋抓到了。
青檀袖手微微一笑,「李大夫阔绰大方,视金钱为废土,要小心提防被人惦记啊。」
李虚白问道:「二娘子此言何意?」
「因为我爹就是因为好心借钱给赌徒,反而被人惦记上了。对了,李大夫可听到传闻,楚子长是绑架案的凶手?」
李虚白点头,「听说了,满城都在谈论此事。」
青檀试探道:「李大夫是不是也觉得他不可能是凶手?」
「有时候看着最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反而是凶手。」
李虚白语气沉静,「我曾经在普渡寺见过他几次。据说他脸上的疤痕,是被大火所烧。我也诊治过被火烧过的伤员,若是从火场里逃生,通常会大面积烧伤,像他这样,不多不少只烧掉脸上那一小块肌肤的,并不多见。依我看,他脸上像是拿什么东西烙上去的。」
青檀心里一动,李虚白这种观察细致入微的人,是不是早就发现楚子长身上有不对劲的地方?
「二娘子方才说的赌徒是谁?」
「是楚子长的弟弟,楚定坤。」青檀打量着李虚白,目露好奇,「李大夫出手阔绰,动不动一掷千金,有没有被人打劫过?」
李虚白:「没有,幽城位于天子脚下,民风淳朴,治安很好。」
青檀撇撇嘴,「那可未必。当年绑匪可是一口气连着绑架了三家的孩子。」
李虚白:「或许我运气好,所以安然无恙。」
青檀莞尔一笑,「我很好奇,李大夫是怎么保护自己的。你孤身一人,在幽城无亲无故,没有靠山,还那么有钱,又……长的这么好看。」
李虚白听到最后一句,面露窘色,避而不答。
青檀半真半假的问:「难道李大夫身边请的有绝世高手做保镖么?」
「没有。」
「那为什么没有人打李大夫的主意呢?不对,」青檀目露促狭,微微一笑,「有很多小娘子打李大夫的主意。」
李虚白的脸上起了红晕,目光低垂。
青檀好奇道:「李大夫你为何会来幽城定居?」
「因为听闻老堂主的医术高明,想要拜师学医。」
「李大夫的医术不像是只学了三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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