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半个月里,温度越来越低了,寒风呼呼狂卷着大雪,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浩浩荡荡地将整颗星球一点一点深埋了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派出去查探路线的先锋队伍顺利回来了。
原本汹涌的洪水都凝结成了冰,被掩埋在厚厚的一层雪上,相当于整个世界的海拔凭空高了几十米。
这对他们出行其实是有好处的——所在之处,走出去,就是广阔无边的冰封雪原,鲜少有起伏。
这也就意味着,他们这一行完全不用遵守原有的交通路线,可以取两地之间的最近距离。
新的路线大大缩短了从遂城到安城所需花费的时间。
提前装备造出来的雪橇前往探路的先锋队,就是为了去查探这条路是否安全,有没有被高峰挡住,会不会有局部地区尚未完全结冰。
又或者,会不会碰到变异海洋生物的老巢。
暴雪肆虐,洪水开始结冰之后,许多两栖的水生变异生物都开始攀爬上岸。
即便变异让这些动物的抗灾性大大增强,但是面对如此狂暴的大雪,它们同样难捱,需要尽快找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有挖掘能力的,大多会找个合适的地方挖个洞把自己藏起来。
没有挖掘能力的,那些高山中尚未被掩埋的自然山洞,又或者是人类建造的高楼,就是它们天然的庇护所。
有躲避暴风雪的地方了,接下去,就是狩猎,存储足够的食物,为身体提供足够的热量。
浓冰底层尚在流动的污水中,上演了一波波的厮杀,战火还蔓延到了冰层之上。
那些在灾后侥幸逃过一劫,慢慢适应了环境的陆上生物,以及人类,都在它们的食谱中。
也就是说,这一番出行,除了要预防暴风雪、警惕尚未凝结完全的部分浅冰层之外,还必须要时刻谨慎,避免遭遇到兽潮。
包括陆上兽潮以及来自深海的变异海兽。
先锋队伍的顺利回归,就证明了,他们应该找到了合适的道路了。
“让让让让,别挡着路。”
“有人受伤了,快去通知医疗组的人做好准备,其他灾民请腾出安全通道来。”
几个站在前方迎接的灾民最先察觉到先锋队伍有异,快速地迎了上去,一起将伤员担架接了过来。
其他的几人则快速呼喊着,边跑去报信,边招呼着众人别围得太近。
王数混在一群普通灾民中间,目送着那一群被冻得脸色青紫,但眼睛中却闪着熠熠光芒的先锋队有序地排着队往基地中心走去。
那些受伤的先锋队显然伤情不轻。
王数认真看了下,躺在担架中被抬回来的有四个,需要队友搀扶的有七个。
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加上伤员,五十个先锋队成员一个不少。
他拍了拍胸脯,都回来了就好,那就证明应该不是遇到大型猛兽袭击。
“他们应该没有遇到兽潮吧?”
“肯定没有,大家都回来了,那些躺在担架上的人裹着的毯子上也没有血迹,可能是冻伤了之类的吧。”
“对,之前听他们说,不远处的原天水街那儿出现了一群野狼,死了几十个人,最后还是那边基地军队的人及时赶到,用了枪,才打跑了狼群。”
“野狼?雪狼?我的天啊,有海兽就算了,还有狼群。”
同在一起的灾民们压低了声音,低低讨论到。
洪水和暴雪将整个世界连成了毫无分别的一个大整体。
曾经被大陆和海洋以及不同地形不同气候分隔开的各种生物,此时宛若大杂烩一般,都被扔到同一个舞台上。
适者生存,不适者,沦为适者的口粮。
王数一群人在来青州遂城平泽山灾后基地的途中,就直面过兽潮。
不过那时候还是暴雨。狂虐的兽潮站在一座大山边缘,对着他们的船只疯狂吼叫,嘴角涎水直流。
但奈何洪浪滔天,水势汹汹,它们根本不敢下水狩猎,王数等两艘船上的灾民才得以苟全性命,成功来到基地里。
如果那时候,他们遇到的是海兽潮的话,估计已经凶多吉少了。
因此,他是很赞同身旁的灾民说的话的。
对于安城之行,也愈发期待了起来。
果不其然,在先锋队回来之后,不过两个小时,公告就贴了出来。
有负责传递消息的人拿着扩音喇叭和一叠叠的宣传单,快速将消息传到了整个基地内外。
出行的准备早就做好了,在接到通知之后,整个基地中的所有人,都一一站了起来。
翌日,根据此前商定的阵型,找好自己的位置,背上行囊,牵着父母幼儿,开始朝着安城而去。
满天暴雪中,这一走,就是将近一个月。
路上暴雪簌簌,王数抱着刚添的小孙女,王平则搀扶着周娇娇,一家四口人,顺利地跟着大部队,赶到了安城。
这个时候,温度也从出发时候的零下二十度,降到了约莫零下三十五度左右。
平泽山基地的灾民们个个都庆幸不已。
还好他们出发得算及时,如果再拖下去,往后温度越来越低,要在暴雪中走出一条路来,成功到达安全区,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零下二十度度,和零下六十度,那是两个维度的事情。
不过饶是如此,此行也不少人受了大罪。
在途中,因为各种不同的症状,艰难着没有挺过来的不在少数。
不过得赖于平泽山基地的执政官以及基层人员工作做得很好,物资携带得又足,所以绝大多数人虽然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病痛,但最终这番折腾总算没有白费。
周娇娇一直觉得自己很庆幸。
虽然当初哥哥拒绝让她们一家回去,但她们一家人最后还是顺利有了个落脚地。
在得知天灾将至之后,其实她有考虑过,是否要舍弃孩子。
但最后还是舍不得。
六个月的宝宝,早早在肚子里跟她这里踢踢那里撞撞地互动过好多好多次了,她清晰地记得第一次听到胎心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胎动时候,自己的满怀感动。
但她也知道,这个决定一但做下,就意味着她接下去,要过得比很多人都辛苦。
为此,她一直在默默地准备着。
特殊的食物、药品、御寒物、宝宝的用品……
那两天里,她将自己所有的积蓄全花光了,着重购置一些可以快速补充热量以及血气,又方便藏起来的东西。
阿胶就是她购置的重头戏。
在末日将至的气氛下,绝大多数人第一反应就是买米买面,她因此顺利和众人错开,买到了一批分量不少的阿胶。
也是这一批阿胶,让她即便在食物匮乏的境地下,都能偷偷给自己开小灶。
除了物资之外,就是身体的锻炼。
她虽然名叫娇娇,但实际上性格并不娇弱,相反的,她读书时候,一直都是体育健将,高中时候还拿过运动会的短跑冠军。
她趁着网络还没断,下载了大量的孕妇锻炼视频,又购买了专门的纸质书。
一点一点恢复锻炼,一点一点将各种产科知识和育儿知识强记在脑中。
她不敢保证,哪天她生产的时候,会有人帮助她。
那就只能她帮助她自己。
不仅是她学,王平也被她拉着一起学。
而且周娇娇还会不定时地抽查,让他务必要将各种有用的知识都熟记于心。
还好,自己选的丈夫,总算没有太令她失望。
王平学得很认真,甚至有些她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他也会主动补缺补漏。
从软件园迁移到平泽山基地的过程顺顺利利的,这也给了她很大的信心。
马上要从平泽山基地往安城基地迁移的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就是一怔。
因为她的预产期就在这几天。
行程预计要快一个月,再拖下去,她肯定是刚出发没两天,孩子就要出来了。
比起在中途产子,不如试试看能不能提前发动。
她当机立断,喊上王平,去找基地医务组的人帮忙,提前预产期几天,生下了闺女。
经过这几个月来的锻炼,她的身体素质极好,连带宝宝也格外健康,刚出生就有一头浓密的头发,连医疗组的领导见了都格外为她感到高兴,送了她许多新生儿用得上的东西。
医疗组的领导是原本遂城妇幼医院的院长。
“你闺女来得很是时候,刚好是这个世界看到了希望的时候,”
两鬓斑白的院长熟练地抱着新生的小闺女,眼神格外温柔,将她放在周娇娇身边的时候,含笑道,“是个有福气的。”
周娇娇心念一动,发白的嘴唇浮起满足的笑,看着小闺女,声音柔得像一汪春水,细语道:“是,刚好是看到希望的时候,那就叫她周希。”
小周希已经止住了哭,眼睛紧闭着,如花瓣一般的嘴唇动了动,好像在附和母亲的话。
因为周娇娇身体素质好,又生得顺利,上午十点左右小周希出生,休息了几个小时之后,晚上七点左右,周平就在几个灾民的帮助下,将她们母女俩都带了回来。
又经过了一晚上的休息,第二天,大队伍开始出发的时候,周娇娇也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跟着出发了。
王平和王数对她们母女俩担心不已,不过周娇娇虽然速度慢了点,倒是没有其他症状,硬是坚强地跟上了队伍,引来周边灾民佩服不已,对她们也多照顾了几分。
在途中,他们还遇到了许多从其他地方赶来的灾民,几波人浩浩荡荡的,一眼望去,竟望不到头。
也因为从各地迁移过来的灾民数量太大了,安城提前搭建起来以供灾民暂住的地方都不够用了。
还有其他区域的灾民也正陆陆续续到来,几波人碰撞在一起,浩浩荡荡地挤满了所有可以避风的地方。
因为灾民出现得太密集,小世界时空舱门又是条单行道,明显进入的速度就跟不上来了。
所有人闹哄哄地挤在各个临时住所中,相关的管理人员按顺序一一给他们编号,让他们按照顺序排队。
王数等向阳村的一众人运气还算不错,始终没有掉离大部队,甚至还处在前头的区域,因此分到的编号也比较靠前。
王数看着手头上4102的编号,跟王平说了几句话后,将手中的孙女儿递给他。
而后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队伍末端,将自己手中的编号递给一个抱着刚周岁的小姑娘的年轻女子,说道:“妹儿,你带着你闺女,去我的位置,我跟你换号。”
那年轻女子抓在手中的编号是25067。
怕那女子担心他是坏人,他还指了指身旁几个眼熟的人道:“放心,我不是坏人,我儿媳妇也刚生了娃,你带着闺女过去,还能和她做个伴。”
讲起自己的小孙女,王数笑得脸上的褶子更深了:“我家的也是个小闺女,跟你女儿一样可爱。”
队伍太长了,足足绕了好几个大圈,而且不止他们这支队伍,队伍前面和队伍后面,进入小世界的时间可能要差上两三天,甚至四五天。
在这种极度冰寒的暴雪天中,多在外面一天,那就是多受一天的罪。
年幼的小姑娘鼻子脸颊都被冻得红通通的,脸上因皲裂而迸出了一道一道斑驳的白痕,仿若被撕碎了的雪花撒在上面。
年轻女子眼眶一热,连忙接过他手里的编号,将自己的编号给了他,不住地对他弯腰感谢,连带着教导小孩子:“妞妞,快谢谢爷爷。”
如果是她个人的话,她并不介意慢慢排队,有纪律总是好的,都到这儿了,早或者晚,都能进去。
但是妞妞这几天刚好在发热,外面就算被挡住了风,依然格外冻,她真怕妞妞出什么事。
对王数的善心,她心中有一百个感激。
其实王数不用让别人多证明,她是知道王数的。
她也是平泽山基地的,只是因为妞妞生病,中途耽搁停了下来,所以落在后头了。
当时在平泽山基地中,孕妇就那么几个,她就算不认识周娇娇,也听人说过。
身旁的灾民见状,对王数的行为褒贬不一。
也有的人见状,在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拿着自己的票,跟身后的人交代了一番,径直往后面走去。
随着那个年轻女子抱着女儿拿着王数的编号走到前面去,排在她身边的那些灾民,在听到王平的解释之后,也主动站了出来,往后面走去。
等到安排编号组织纪律的志愿者忙完一圈往回走的时候,就看到一群人正在有序的走动着,竟然是一个个主动在换位置。
处于公平的原则,除非个别的紧急情况,不然组织纪律的志愿者是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给大家分发编号卡的。
但在有人带头之后,那些身体素质比较好的男男女女,却一个个主动往后退,将自己靠前的位置让给那一些孕妇、带小孩子的、年迈的、身体有病痛的……
原本人员结构随机的队伍,摇身一变,成了老弱病残在前,健康的中青年男女在后的有序队伍。
甚至已经排在队伍后半截的那一些健康灾民,还在一个个互相谦让着。
而平泽山基地这些灾民的行为,落到不远处那一些其他地方来的灾民眼中后,慢慢地,他们也开始学了起来。
没有人站出来号召什么。
他们只是从自己的心,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却所有的队伍都开始慢慢发生了变化。
人群中,一个年轻的负责维护秩序的志愿者,默默地看着一支支有序和谐变动着的队伍,不禁顿住了脚步。
那一刻,不知道为什么,万千情绪涌了上来,她眼眶陡然一湿。
这在文明年代中都鲜少能看到的一幕,在这一刻,在天灾降临之后的第156天,她竟然看到了。
在这样令人绝望的极度严寒中。
如此违和,却又如此令人热泪盈眶。
这一次灾民之间的互相谦让和帮助,沈安等人很快就知道了。
办公室的那些工作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非常激动。
有人当即就道:“这是一件很好的事情,是很正面的事例,我们应该将之大肆宣扬。”
“我们应该给带头的人奖励。”
“对,这样的话,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效仿,那些身体更差,更需要得到紧急救助的人,也可以更快得到帮助,这样或许可以少死许多人。”
当然,也有人持有反对的意见:“好是好,但是如果大肆宣扬的话,这不就变成道德绑架了吗?”
“是的,大家都是灾民,在天灾之下生活了这么久,每个人都吃够了苦头,好不容易才来到这个庇护所,又来这么一遭,确实挺难受的。”
“是的,而且,如果光以体质来评判的话也不能做到公平,可能有的人看着年轻力壮的,但实际有什么难言之隐,在这种风气之下,他们可能就会受到其他人的排挤和指责。”
两方人各有各的道理。
沈安沉吟了片刻,顾虑是对的。
这样的事情,适合那些身体好的人自发去做,一旦你大肆宣扬,甚至是以官方的立场来表明赞扬的态度,那就变了味了。
那些在天灾中吃透了苦头,正患得患失着的人,就会诚惶诚恐地猜测:“是不是我们都得互相谦让才可以进入小世界中?如果没有做到这点,是不是会被安城的人排挤?是不是会被区别对待?是不是会被拒绝?”
再衍生一步,是否会有人借此机会生事,强行道德绑架别人?
都是很难说的事情。
说到底,都是灾民,理应一视同仁。
没必要再给灾民们增加心理上的枷锁了。
“这件事就不用大肆宣扬了,不过有这种行为的人,倒是可以重点观察,伴随着灾民越来越多,我们也需要更多的帮手和管理者,优秀的人才,都可以吸纳。”
“除此之外,灾民们在外面的生活一定要保障好,小世界内的产出量都优先往外送,随着后期人口越来越多,参与物资生产的人也会越来越多,现在不用着急做库存,也不要想着做数据做表面功夫,当务之急,是让灾民们填饱肚子,不至于冻坏了身子,有病患可以及时得到医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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