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池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说:“我们既然选择了这样做, 便会做到底,没什么辛不辛苦的。”
她打开药炉, 要药方上的药倒了进去,然后加水, 盖上。
正要点火,蒋唯说:“我来。”
清池转头看他,他的神态是认真的,也已经半弯腰了下来。
清池下意识地往旁边让了一下,蒋唯正好直面药炉,“蒋大人,你是认真的?”清池语气颇有点儿被他打扰的不高兴。
蒋唯看向她,“我看姑娘累了,不如在一边瞧着,顺便休息一会儿。”
清池幽幽地道:“大人不忙吗?何苦做这种小事。”
“姑娘怎能说这是小事,我听应宇先生说了,这连花清瘟若是研制成功,利于时疫,更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我虽对医术不了解,也知道两位是大家。”蒋唯犹豫了一下,还是道:“若是姑娘不介意,我让竹韵挑两个利落的小子过来帮忙?”
清池嗤笑,“原来蒋大人是担心我过于疲累?”
蒋唯已点起火光,火光暖暖的,在这雨天照亮了他的面庞,显得线条柔和干净,一瞬之间,他看向清池,那双细雨般美丽的眼睛带着点点的笑意,“姑娘又在防备什么?”
清池便是因为他的这句话,翘起了嘴角,“蒋大人说呢?”
“我倒觉得姑娘不是因为药方,那大概……大概是因为我了?不知我何处让姑娘不高兴了?”蒋唯诚恳地发问,虽然他们之间没有见过几面,但他总觉得眼前人似有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她面对他时,有时甚至叫他觉得,她那眼睛很飘,仿佛在透过他看着另外一个自己。
清池嘴角的笑容僵住,轻哼了一声,“原来蒋大人的话也这么多?不是来帮忙?还是来聊天的。”
蒋唯有些哭笑不得,“姑娘休息,我来做事。”
清池就看着他看顾药炉,虽然是头一回,也就除了一开始有些毛手,后边倒是摆弄得挺好。她时不时地瞧一眼,倒也还好。
这一剂药煮好以后,清池分了三个小碗,然后亲自端了出去,送到了隔离圈最严重的地方,给病患服用。
她一身捂得严严实实的装备,其实不只是她,自从她那傻师傅和蒋唯把这些严重的流感病人分区了以后,她就勒令这边所有的人必须要这样佩戴,而且进进出出的人不止每日三碗麻黄汤,还要勤洗手注意防护病菌。
这一趟下来,清池已经把一分区的12个病人按照了连花清瘟的四种配方服用了,只看哪一种的效果快而好。
清池出来的时候,蒋唯还在外边等着,这倒是叫她有些意外。
“蒋大人?”
蒋唯看着她有些苍白的面孔,蹙眉道:“原来我是不该说的,可姑娘除了照顾这些病人,也该照顾好自己的身子才是。”
清池心里有种很难形容的感觉,像是某个地方莫名地变得柔软了下来,她取下了防护罩衣和面罩,递给了一边的小童,然后才道:“我师父只会比我更累,他如今把二分区和三分区都负责了,就只让我负责一分区,研究出配方。”
“一分区的病人更严重。”即便是远远地隔着门瞧着里边,蒋唯都能看得出情况严重。
清池却满不在意,芙蓉面含笑,在日光下有一种过分绚丽的美丽。
蒋唯嘴唇蠕动了一下,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没有意义,难不成他还能让她停下现在的研究,不,没有这个可能。
蒋唯忽而郑重地望着她,清池都被他看得有点儿不安。
那双眼睛里有坚定的东西,越来越像后来的那个他了。
蒋唯说:“有劳月魄姑娘了。”
清池还有点儿磨不着头脑,瞧着他离开,然后回去写刚才在一分区里看见过的情况。
没想到次日,竹韵就亲自送来了两个麻利的仆人。清池想起昨天蒋唯说过的话,也是笑,蒋唯哥哥就是这样,每次说过的事,他都一定想要办到,不然自己可比别人还不舒服,他也是一向对自己比对别人的要求更高。
他们这里本来就缺人手,送来的人自然是要利用上。
七天后,清池终于发现其中一副药剂的效果尤其明显,她脸上都出现了开朗的笑意,“太好了,弄了这么久,总算是搞出一点名堂来了。”
清池和应宇一起看过一分区病人的情况,“终于开始退烧了,我看再过几天,应该就差不多了。只是高热了这么久,恐怕会烧坏身体,看来咱们还得另外加付药剂。”
应宇说:“也可。”
应宇掀开病人的眼皮子瞧过,也是笑着道:“小月魄,这次可真是辛
苦你了。幸亏你搞出了这副药剂。”
清池有点儿心虚,“这是一位前辈在医术上写的,我不过是顺着研究一二,没想到效果这样的好。”
应宇也就笑笑,没有说话。
他们出来以后,清池正和应宇说着接下来的工作。
应宇说:“行,既然研究出来的,那就推广开来,我找蒋大人说说。”
说曹操曹操到,蒋唯像是刚忙完没多久就直接过来这边了,袍角都粘着露水和湿泥,长身如玉,挺拔干净,正站在院子里的老梅树下和童子说着话,似乎正听到他们的话,看着他们从外边走进来,温和的脸庞上也出现了一个柔和的笑容。
“应宇先生,月魄姑娘。”
“蒋大人?”应宇也称呼了一声,清池站在他身边,随意一礼。两人的目光一交集,然后清池先移开了,清池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忽而听到他说:“我看两位脸上的喜色,想必是那药方已经研制成功了?”
“蒋大人真实神机妙算啊。我刚刚真想和蒋大人说这件喜事,没想到大人就已经看了出来。”应宇豁达地道,然后把他们师徒刚才的发现说了出来。
“当真。”蒋唯闻言喜开霁,“那这可真是一件大好事。”
应宇道:“若是没其他的问题,想必这个月底就能结束西塘这次时疫。”
蒋唯松了一口气,又再向他们师徒一礼。
“蒋大人???”
蒋唯却严肃地道:“若不是二位,恐怕蒋唯这次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他无奈一笑,又有释然和解脱。再看向应宇,目光一瞬停留在清池脸上,然后十分正经地道:“这是代西塘所有百姓的一礼,应宇先生、月魄姑娘万不可推辞。”
“哈哈哈哈。”应宇大笑,笑声几乎振飞了老梅树上停留的鸟儿,“蒋大人,咱们可不能一直在这外边互相客气了,这里冷,不如到里边用杯暖茶。”
清池知道他们有话要说,而她也有事要处理,便道:“师父,你和蒋大人喝茶,我先回房整理医案。”
“去吧。”
蒋唯望着她走向侧房,眸色微动,直到发觉应宇在看自己,才收回了目光。
“蒋大人?”应宇凝视着他,语气很平常。
蒋唯也是男子,自然知道应宇这做师父的在担心什么,只不过……
“应宇先生,我看月魄姑娘这段时间实在劳累过度了,以致脸色都不大好,我哪里还有些燕窝雪莲等进补之物,若是先生不介意,晚些时候派人送来?”蒋唯说。
应宇叹了一口气,拱手道:“有劳蒋大人了。”
“我这小徒儿一向是倔强要强的性子,这段时间更是一心扑在药方上边,况且这药方也确实要紧……我也不能叫她停下。”应宇说到这里,才有轻松的感觉,“眼下可好了,终于研究出来了,她也能放心了。”
蒋唯也跟着他唇角一扬,只不过视线却下意识地往那个地方又看了一眼。
想起那个年轻的姑娘,其实他心底也有一种莫名的情感。
只是此时,并不方便谈这些儿女情长。
况且……他们认识才多久,恐怕会轻狂孟浪于她。
既然药方研制成功,蒋唯要做的事情自然也是推广,调布整个西塘县的中药配置汤方,给所有患病的百姓服用。早日将时疫驱逐,恢复西塘百姓的正常生活。
他也是这样做了,又是十多天过去,正在官衙里处理时间的蒋唯,忽然接到了一个通知。过来的衙役也是惊惶意外,谁能也没想到,不久前救治好了感染时疫的月魄姑娘,如今反倒是自己也感染了。
“服了药也不见好?”蒋唯冷声询问,有些难以置信。
衙役道:“启禀大人……据说是,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月魄姑娘先前服用太多品种的药,和这药相冲,效果不大明显,况且……月魄姑娘先前一直和常人无疑,谁也没想到啊!”
蒋唯脸色不佳,甚至身体也微微一颤,“怎么会这样?我要亲自过去看看!”
蒋唯脚步匆匆如风。
“大人,大人,您不能过去啊!”衙役在背后喊着,可惜也阻止不了他。
蒋唯来到草庐前,才发觉草庐前已经被隔绝了,周围先前为安置病人搭的棚子早就已经拆了。
蒋唯敲门:“应宇先生,应宇先生……”
应宇开了门,他脸上几乎没有情绪,整个人都有些失魂落魄的,似乎就在短短时间里瘦了更多,一身道袍穿在身上,反而是更加道骨仙风了。
看见是蒋唯,很意外:“蒋大人,你怎么来了?”
他却拦在门边,没有给蒋唯进去的机会。
蒋唯皱眉,“我听说月魄姑娘……我来看看她。”
应宇定定地看着他。
蒋唯回以坚定地目光。
过了一会儿,应宇半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罢了,蒋大人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他开了门,门发出嘎吱的声音,仿佛风烛残年的故人。
应宇在前边领着路,后背无形地有些佝偻,像是老了好几岁。
“应宇先生,这是……”
应宇沉默了一下,才道:“都怪我,怪我一直没有发现她的不对劲……”他已经说不下去了。
蒋唯满腔的问和恨,也都只能化成了心里的重量,他就连叹息都不想叹息。
终于,来到了她的房门前,应宇说:“蒋大人能来看她,我很高兴。”
蒋唯见了他这笑,觉得不像笑,他迟疑了一下颔首。
一阵苦药香,但一种清新的草药香又完全压制了这种苦药香。年轻女孩的这个临时房间里一切摆设都很简单,梳妆台上一把菱花镜,一把桃木梳,一个花瓶里面插着一束野花,简单的木床垂下青色纱帐,里面有个绰约的人影。
“月魄姑娘,我来看你。”原本进了女子闺房就是不该,蒋唯止步在门槛处,旁边就是应宇。
他轻柔的声音像是初春的一阵风,唤醒了在睡梦里昏沉的清池。
“……谁?”她的声音干涩,原来的清脆不见了。
“蒋唯。”
这个熟悉的声音,这个熟悉的名字,仿佛把她从那昏昏沉沉的苦海里拉了出来,清池有些害怕,她方才是不是去了地狱,不然怎会那样的痛苦。
蒋唯,蒋唯哥哥!
她忽而想起了那些甜蜜的往事,那些过去的回忆,依稀还是哪个时候的她,“蒋唯哥哥……?”
她有些不确定地问,“那你怎么……怎么不过来看看我?”
她的声音带着期盼,还有些着急。
蒋唯发觉了她这个时候的不正常,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应宇,他们都知道,她应该是被梦魇怔住了,应宇点点头,蒋唯说:“我现在就过来?”
“嗯。”她很乖巧地。
蒋唯走了过去,就隔着青纱帐幔站着。
清池依稀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其实她这个时候意志已经有些不太清楚了。
“我快死了。”
“别胡说。”蒋唯这句话说得很急,他看向青纱帐里的少女,语气又柔和地说:“不会的。”
“……又在骗我。”她说,语气却满不在乎,剧烈地咳了咳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蒋唯回了一声。
清池哦了一声,然后是长久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蒋唯说:“月魄姑娘,你不会有事的。”
清池想要看他,却发现自己根本看不清,只是贪婪地听着这道声音,多么温柔,像是春风,又像是细雨。
“呵呵?”
“你在笑什么?”
“咳……你问我笑什么,我就快死了,这些还重要吗?”
“别胡说……”
清池不在乎,“可以一直陪着我吗?”她的手伸出了青纱帐,却无力地垂落,忽而又被一只有力的手牵了起来,他语气有些急:“当然可以。”
她吸了一下鼻子,忍不住贪心地问:“那来世呢?”
“……来世也可以。”他说得很慢,似乎有些羞涩。
清池笑得开心,“那你可千万别骗我了。”
她呼吸一紧,急促,仿佛听到隔着另外一个世界,有一道声音在唤她,月魄,月魄……
可她不是月魄啊。
她是清池。
可就在她要这样说的时候,那意识就再一次沉沦了。
之后的事情,之后还有什么?
她已经记不得了。
再次醒来,又回到了命运开始的那一日。
野外, 腥风血雨。
一辆被劈开了一半的马车,横七竖八地躺着好几具尸身,他们背下的土地早已经被鲜血湿润了, 逐渐干燥。
光是看这副景象,就应该明白这是被山贼打劫过。
地上一具女尸, 她身上衣服的血都已经干了, 拢在怀里有一个襁褓, 襁褓里的婴儿全身皮肤发紫,眼鼻紧闭, 没有一丝活气。
可就过了一会儿,这襁褓里的婴儿忽而鼻子动了一下, 接着它幼兽一样地嗅了嗅,眼睛也开始在用力睁开。
原本发紫的皮肤, 颜色也逐渐淡化, 变得正常了。
若是有人在这里看见这一幕, 恐怕也是会被吓到,因为原本死去的婴儿, 竟然活了过来!
眼睛睁不开, 怎么都睁不开,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对于她来说,实在太痛苦了。
依稀间,这种熟悉的感觉很快就让她想了起来——
卧槽!!!
她不该会是又变成了婴儿?
又累又饿的身体最基本反应, 很快就让她再次苏醒的意识再一次沉沦下去, 她甚至来不及多想——
双手习惯性地划了一下,她仿佛就是在最深的水渊深处, 可是奇怪的是,她来去自由, 还是少女的身躯。
果然是在梦里吗?
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它忽然变了,有刺眼的光向她的身体上扫来,她是下意识地挥起手来挡了一下,但这光却并没消失。
光在水里面,把除她之外的所有地方映衬得像是一个世界,或者又说她站在哪儿瞧着的时候,它就像是一面水镜,把一片熟悉的风景给映衬了出来。
那是——
安定伯府。
她不会忘记的。
当李蓉蓉扶着安定伯夫人走进花园里正在举行的宴会,在场所有的贵女贵妇们的目光都被她们俩吸引了。
而她?
准确来说,是长着一副她的模样的少女,正嫉妒地看着这一幕,脸色苍白,明艳的容颜也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很快,这个“她”故意接近李蓉蓉,把她推下了水,却正好被蒋唯兄弟看见,她百口莫辩,蒋唯和蒋元更是厌恶地瞧着她。
李蓉蓉像是美人鱼一般地游上岸,然后走到“她”面前,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李蓉蓉嘴唇张张,冷冷嘲讽般地说着什么,“她”在丫鬟和蒋唯兄弟的目光下,落败而走……
不,这绝对不是她!
更多的画面在这水镜上出现,在这些片段里,她完全就像是一个女配。
对,女配。
就是典型的真假千金文里的恶毒假千金女配!
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见周围水镜上这些画面都已经消失了。
她的面前出现了一本书。
浅粉色的包装,梦幻又美丽,看到这书名便知道这是一本言情小说,李蓉蓉、周无缺,还有她认识的那些人的名字都出现在了角色介绍里边。
头好疼——
这本书忽然也散发出一阵金色的光芒,它飞快地翻页,每翻过一页,她的脑海里就会出现相应的内容。
这会儿她看着书里的自己,反而是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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