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得一脸恶趣味:“表扬我一句才肯放手。”
她用她擅长的套路拿捏他,欺近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从无败绩。
他条件反射松手,一闪神的瞬间就让她溜掉了,他却甘之如饴,还坐在远处暗自回味。
过半晌,浴室没有水声响起,而是传出她迟疑的轻声:“欸?”
他把吉他放下,跟到门口,她没关门,手上衣服还没放下。
“没水了。刚才你洗还有吧?”
闻斯峘调整了一下水龙头和出水口,排除了硬件故障:“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他去而复返,把她手里的衣服接走,塞回小塑料袋里帮她收拾:“真不巧,今天通知过要停水清洗整个小区的水箱,楼下有公告我们没注意。一栋栋楼清洗过来,现在轮到我们楼了。没法用水,你看是回锦湖苑,还是就近找个酒店?”
宁好有点疲劳,不愿再长途折腾。
“附近有酒店吗?”
“有,不远,在君腾工厂4号门地铁站隔壁,开车十分钟。”
“那还好。”
宁好乖乖把衣物收回包里,穿外套跟着出门。
他开了车,她照例坐副驾。
冬天天黑得早,路灯亮起来,树上一些装饰灯也亮起来,她扫过一眼,小红灯笼和雪花彩灯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
闻斯峘没说,这是家五星级酒店。如果他提前透露这个消息,宁好也许会更现实地考虑经济因素而选择和他打车回锦湖苑过夜。
但是人已经进了金色大厅,再要转身出门离开就显得矫情。
他靠在大理石前台边,向工作人员询问房间种类和价格。
“总统套房吧。”
前台说:“总统套房都被预定了。还有皇家套房。”
“皇家套房有几张床?”
“两间卧房两张床。”
宁好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等他刚要开口,突然垫脚凑近他耳朵:“普通大床房已经可以了,不用太铺张。”
他摆回来一眼,同样耳语:“我一个人可以,带着你当然要住好点。”继续去和人敲定房间的楼层和朝向。
她在一旁没事做,目光漫无目的四下看,进进出出的客人也有看向她的,服务台前现在只有他们俩,一个见高大背影一个见漂亮脸蛋,自然理解为登对的男女朋友,够养眼,于是多看几眼。
这几眼把宁好看害羞了,眼下场景好像情侣特地来开房,开房通常要做什么,她又想起包里那东西,现在她总时不时想起,像随身携带了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闻斯峘会不会是因为想做点什么才要那么豪华的房间?
他办完入住手续,拎起东西转身见她发呆,伸手摸摸脑袋,揽住她的肩往里走:“饿不饿?”
“肚子饿瘪了。”这一次折腾,到了七点,宁好经提醒才觉得委屈,跟进电梯把脸贴靠在他胸前衣服上。
“进房间就叫客房服务。”
“贵。”
“但是比外卖快。”
宁好没和他争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跑来小公寓不至于让他如此破费,可也知道他自尊心强,要是说这钱让她来出,肯定会惹他生气。
“你好像有心事。”他又见她走神。
宁好摇摇头,什么也没提。
电梯门打开,他牵起她的手走到房门口,刷卡进入。
“你先洗澡。我来点餐。”他忙着放下行李,“你想不想喝酒?”
“不不不,千万别点酒,我还在吃胃药。”
临睡前,宁好靠在床头刷手机,想起什么,闲聊问:“我们明天回你公寓吗?”
他刚摘下眼镜,微怔,点点头:“有什么安排?”
却没说,你现在想回也可以回。不是第一次清洗水箱,按以往经验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吃饭再回家,来酒店是多此一举。动过的这点心眼,自己都觉得很卑鄙。
“明晚我们在家里吃火锅吧,我看你那儿有电磁炉。把昭昭叫过来,她生气了。”
“为什么?”
“她认为我把宋云开介绍给你,是在重蹈覆辙。”
“她……说得对,”他有片刻迟疑,忽然紧张,比起和她亲昵,他更想知道她心里的答案,“那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介绍给你,是因为你和我结婚吗?你把我想得太傻气了。”
他没听明白,怔了怔。
“介绍给你是因为觉得你行。你要是自己觉得不行那我也没办法。”
闻斯峘:“…………”
“除此以外,我想要信任你,在你背叛我之前先信任你。”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听说,信任是婚姻的基础。我先迈出了这一步,以后你不可以再说我‘骗婚’了。”
原来她公事公办,感情方面确实只有婚姻……
他靠近牵住她的手,递来十分清晰的热度,心里有一些失落,但这失落又在意料之中。
她是个理智的人,从一开始就说过,婚姻把彼此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她重视一纸婚约代表的诚信,因此愿意先拿出诚意。他们的关系是同盟。这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感到失落?
他不禁自嘲,无非因为自己那份荒唐无稽的狂热没了着落,可是那本就是痴心妄想,宁好和他云泥有别,一贯喜欢的也不是他这型,是他得意忘形,她的平易近人让他放肆,把礼尚往来误会成情意缠绵。
他整理好情绪,遗憾地笑笑:“说‘骗婚’只是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决定入局,你不欠我什么,也不必对我负责。”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宽慰似的,接着松开手,离远了。
到安全距离,靠在另一侧床头,先关掉大灯。
“玩一会儿手机早点休息吧,明天带你练车兜风去。”
宁好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冷淡,一时没转过弯。
在昏暗光线中静静想了片刻,猜想他误解了自己的话。
这个笨蛋。
她幽幽地开口:“离开小区的时候,我看见小灯笼和雪花彩灯,觉得眼熟。我进海源没多久就跟了一位师傅,那时候他是项目经理,我在他手下干活,除了我爸就是他教我最多。他只有能力没有背景,在大集团也逃不过鸟尽弓藏,项目快收尾就被扔去主管物业公司。物业在海源是没什么前途的小支线。”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和他聊起了这些,困惑地转脸看她,女人优越的侧脸被床头灯镶上金边,有些古典的优雅。
“在集团工作顺不顺,其实要看上层支不支持。集团不给物业拨款,服务质量自然上不去,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我记得师父教过一招,过节要挂上小灯笼和雪花彩灯,平安夜和情人节要给女业主送玫瑰花,这只是小钱但能让人开心,大人也需要哄,比孩子还好哄。这规矩就是他管物业公司时定下的,成了优良传统。所以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你那小区不是海源建的,但是海源物业,一个集团,这些都是统一标准。”
“哦……”他不明觉厉点点头,“我都没注意过物业公司是哪家。”
“你知道还有什么是全集团统一标准吗?”没等他猜测,她自问自答,“水箱清洗的周期和时间。”
他不自觉正襟危坐,心跳乱几拍,已经找不回正常节奏。
“你又不是第一天住进去,每月一次的清洗流程,我不信你从来没留意过一小时内就必须结束。”
她转过头,循着因窘迫失去稳定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平静的视线像一支利箭指过来。
完蛋。他顿悟。
非分之想在她那儿无处遁形,这下尴尬了。
“你藏了什么坏心思,其实我知道的……”
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忘了该怎么呼吸。
“知道也没有逃走……”
空气似乎又重新开始流动。
他甚至感觉到了她视线里的温度。
“你说是为什么?”
弦绷太紧,终于断掉一根。
他停顿半秒,怔怔地靠近附低身,伸手覆住她的额头。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逗笑,一种看他是疯是傻的微笑,很清醒的笑。
他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她那么单纯又没什么经验,不拘小节,有时迷糊,也许气氛到位事发突然可以水到渠成;或者她观念前卫思想海派,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也有机会……唯独没期待过她会在千篇一律的预制菜里加入爱心佐料,清醒地接纳他,让他知道,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
不敢置信,只能确信。
吻住她的时候,他差一点要没出息地落下泪。
(清水系统:午夜故事与你无缘。大致内容为,双方一起做了些手部运动但因为女方怯场所以全身运动没有成功)
原来肌肤之亲的融合能让感情急速升温, 宁好刚知道。
后半夜冲过澡换了张干净舒服的床,两个人竟睡意全无,彻夜聊到天色大亮。大部分时候是她在叽叽喳喳, 闻斯峘听着,有些过往他其实知道,不介意再听一遍。
他也刚知道, 原来床上让女人爽透了, 她能那么开心。还有点羡慕,她的快乐好简单。她家庭和睦出身优渥,长这么大受过最大的委屈是李承逸哄骗她决定高考志愿, 骗了三年, 也佩服李承逸的毅力。
高中时,宁好和李承逸其实没互相告白过,连手都没拉过,毕竟还是中学生,除了她自说自话那上千条微博,李承逸劝她学土木就算重大关系突破。
当然,这肯定也不算宁好自我感动,当一个平时吊儿郎当的男生郑重其事地表态“我们的未来联系在一起,以后你能在事业上帮到我”,对学霸型少女而言是杀伤力很大的。
更何况他还认真骗她一定会为她努力、和她一起考进top2、绝对不会出国。
虚拟现实, 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都来得有效。
李承逸的狡猾在于,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和爱, 却让宁好信得死心塌地。事后问责, 他还可以果断抽身装无辜, 对外冠冕堂皇地解释宁好只是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他们没有男女之情。
宁好在高三填志愿前后突然慌了神, 这部分闻斯峘知道。
是因为李承逸高三时毫无征兆地出国,这部分闻斯峘以前不知道。
出国读书需要无数准备,“毫无征兆”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刻意瞒得好。从这点来看,他得了闻家昌极端利己的真传,一点不顾人死活。
在闻斯峘的是非观里,毁人前途比欺骗感情更罪大恶极。江城是考前填志愿,约定未来男生在高考前突然变卦,这和在考试当天给人下毒有什么区别?幸亏她心态稳住了,否则好端端一个状元苗子都被李承逸弄残,够歹毒。
要不是宁好自己有计划,他真想直接套麻袋把李承逸暴揍一顿解气。
宁好,倒还好,现在谈起这些事已经微带自嘲云淡风轻。
早上七点多,她话少了,他以为她犯困要睡一会儿,沉默一阵之后,她突然蹦出句:“你想不想再试一次?”
好消息,她似乎找到挑战目标了。
坏消息,这次也没挑战成功,空折腾出一身汗。
宁好既挫败又羞恼,眼着含一股热泪吸气呼气,生闷气。
他捏捏她染上红潮的小脸安慰:“反正多试试也没坏处,至少身体越来越熟悉了。”安慰于事无补,宁好扼腕咬牙,每次都半途而废,对她而言好像参加竞赛但进不了决赛一样,不甘心。
吃过午饭,她恢复情绪和神采,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去练车。
东城这边郊区大路空旷,白天下雨夹雪,路上只有她一辆车。闻斯峘坐副驾,根本用不着时刻盯着,她除了开车有点打游戏遗留的频繁晃方向盘毛病,安全行驶不成问题。
约莫到了下午五点,他让她把车往公寓方向开:“顺路去菜场,你不用下车,外面又冷又脏,我去买就行。”
“太麻烦,让超市送吧。”
“你不是想吃火锅?菜场买鱼和牛蛙能买到现杀的,那些什么毛肚千层鹅肠之类,超市卖的都用药水泡过,口感差很多。”
宁好听他在男人不该有研究的领域说得头头是道很反差,笑着揶揄:“你还真讲究,精致boy!”
他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暗忖这人怎么没心没肺啊。
“还不是因为你?我一个人吃面包就够了。”
菜场快收市了,要找到心仪的鲜货摊子费了点功夫,闻斯峘去了好久。宁好一个人在车上等,车里暖气足,困意有点上头。她趴在方向盘上发呆,神思一放空,昨晚的一些很欲的画面就溜进脑海里来了,脸又发热。
闻斯峘平时模样很谦谦君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说话温柔又细心,和她有商有量,春风化雨。那方面黄画风不大一样,在床上他很沉默,不怎么爱调情,一门心思埋头苦干,专注而且直接。
白天的他大概是装的,晚上的他才接近本性。
李承逸画了三年饼,最后高考前溜了;一声不吭陪她上top2的人是闻斯峘。
闻家调侃了八年“娃娃亲”,最后结婚前需要贷款了;见面当天直接和她去登记的人又是闻斯峘。
她学吉他半途而废;暗戳戳把吉他买去的人也是闻斯峘,他还真学成了一项才艺。
少说多做好像才是他的风格。
他还有多少面?
她总觉得,他会有危险的一面,让她不太确定的一面。
车窗外雪一直在飘,很大颗,很稀疏,细密点的是毛毛雨,落在地上全都融化不见,既轻又浅,只留一点潮湿的痕迹。
灰蒙蒙的城市好像凝固了,街上没有鲜艳的颜色,也缺少动态。
就在她等得无聊准备合眼小憩的时候,他步履匆匆现身在菜市口门口,手里拎了一堆塑料袋。
下车时他就没拿伞,现在也冒雪回来,黑衣服大长腿,走出一种韩剧范儿,人行横道都散发出时尚的气息。她一边想一边笑,你看他,和冬天比较相衬。
但是宁好只喜欢春天,梨树桃树樱树都开了花,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才能让她振奋起来。
他跑上车来见她脸上好像心情好,从纸包里掏出一个红薯:“热的,吃吗?”
“怎么吃啊?我要开车。”
他也不说接手换他开,剥起了红薯:“你开嘛,我喂你。”
陆昭昭情商不低,闻斯峘在面前对她笑脸相迎,她没有表现出不待见他,也没说任何膈应人的话,宁好毕竟是她朋友,保持表面和谐是给朋友的面子。
他这个公寓实在局促,昭昭是客人,被安排在餐桌坐着,灶台离她估计也就两三米距离。
闻斯峘卷着袖子在水池边备菜,宁好挨着他偶尔回头做场外指导“这个笋不用这么洗,根很老要切到这里”,但她实际是面对昭昭,大部分时间在和昭昭聊天。
昭昭是个人精,见他们你看我一眼我马上回一眼、色授神予的氛围,和刚结婚时截然不同了。他们胳膊和胳膊总是贴着靠着,两个人压根不保持距离,很可疑,有情况。
闻斯峘洗完弄完,打开抽油烟机,回身跟两个女生商量:“要不你们先进房间躲一会儿,我炒火锅底料,会很呛。”
于是宁好拉着昭昭进去。
昭昭刚关上门,立刻老神在在地断言:“你们俩睡过了。”
宁好在这方面脸皮很薄的,头脸冒烟,嘴硬道:“没有。”没有做到底,那就是没有。
昭昭看她反应,反而更确定一点,摇着头感慨:“完了完了完了,宁好你要栽!你能不能潇洒一点啊,睡了就睡了,别每次谈恋爱都那么走心,男人都是走肾的哪有什么心,你会被骗傻的。”
宁好讪讪笑,小声反驳:“那他还没干坏事,也不能提前判他刑哪。”
真完了,开始替他说话了。
昭昭长叹一口气,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我就知道时间一长你会被鬼迷心窍,便宜老公也变宝贝老公了。得了我不跟你说他坏话,免得以后你们情投意合我成小丑了,但也别指望我听你说他好话……等等,那你仇还报不报?闻家昌是他爸,李承逸是他哥,你喜欢他,怎么报?”
“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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