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伯留下的车,汪潋送客时看见了,一侧车窗碎得稀巴烂,不排除是他们男人推推搡搡砸烂的。
是自己在餐桌上看出的端倪,闻斯峘也看出来了?
真是丢人。
汪潋没好气地警告他:“你别跟闻斯峘正面冲突,犯不着,把自己降到跟他一个档次,只会让爸爸觉得你幼稚。”
李承逸微眯着眼看她,什么玩意儿?闻斯峘?大小姐又在瞎叨叨什么?
汪潋见他一副浑浑噩噩想不明白的模样,扔他一个白眼:“你没有注意到你爸对闻斯峘的存在总是含糊其辞么?外人不问他不说,问起来也就说是‘小儿子’,都以为他也是你妈生的。你爸根本不想提他换老婆的事儿。”
李承逸倏地笑问:“这年头男人换换老婆又怎么了?”
汪潋皱着眉头:“你说怎么了?你们家和我们家谈婚事的时候怎么不敢提你爸妈是二婚?怎么一开始只说有两个姐姐?还让我父母误以为两个姐姐也都和你同一个妈?”
她不提还好,提起来李承逸又想起谈婚事那阵心里窝的火。
谈婚事在汪潋爸爸升职调动刚敲定时,老头春风得意耀武扬威的,本来各方面也算门当户对,汪家突然拿起了乔。
一开始听说有两个姐姐,汪潋妈妈就说,同一屋檐下又是婆婆又是姑子,怕家里鸡毛蒜皮的是非多,让汪潋受委屈。
闻家昌解释两个姐姐都已经早早成家生孩子,汪家勉勉强强接受了。
之后纸包不住火,冒出个闻斯峘,为了说清楚他不可能争家产,闻家昌才透露那三个都是前妻的孩子。
汪家又闹了一番,意思有点嫌弃李承逸妈妈插足人家家庭,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承逸冷笑:“谈婚事只不过谨慎点,你爸妈也是没事找事给我下马威呢,真要谈崩了,他们俩老口只怕后悔得哭天抢地。”
“那你可想错了。我妈妈本来是已经坚定要退婚的,我为了劝她嘴皮都磨破了。我说你大姐夫妇是高校老师,将来我们的孩子从小上学也有门路;说你二姐夫是医生,将来我们父母年纪大了在医疗方面也都有人关照;说你家整体层次高,结婚考虑的该是家族整体。要不是细数那么多好处把她说服了,婚事早黄了,谁哭天抢地追着你?”汪潋边说边为自己的英明理智沾沾自喜,白眼快翻上天灵盖,“别太好笑。”
李承逸一早知道,汪潋和自己是一类人,极端利己,只交往对自己有用的人。
可是她把这套用到他头上,又让他犯恶心。
人就是这么双标。
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汪潋,
忽然想,宁好这时候不知在干什么。
闻斯峘在院子里抽了会儿烟,等家里那些宾客离开,车辆陆陆续续驶离车库,闻宏业他们一家叫的专车也及时把人接走。
渐渐的,一楼趋于安静,仅剩些佣人在收拾餐厅。
他看见自己卧室的窗口亮起昏暗小灯,知道宁好回去了,
也想上楼去,突然又想起,
车库的玻璃不知道有没有人打扫了。
每天早上五点多宁好会吃点东西出门遛狗,碰上下雨天,活动范围可能局限在室内各处,早上视线不好,万一经过车库踩着玻璃容易受伤。
考虑到这点,他灭了烟又折返回车库。
果不其然,玻璃怎么碎的,还是怎么留在原地。
不知是做事的阿姨们偷懒,还是保留现场等明天修车的分析车窗碎掉的原因。
闻斯峘从家里取工具把碎玻璃打扫干净,花了点时间。
上楼洗漱后,把简单包手的纸巾换成纱布。
他估计宁好睡熟了,蹑手蹑脚,宁好却转了个身,一眼看见他刚缠上的纱布:“手怎么了?”
“蹭破了皮。”
宁好紧张地问:“你不会把二伯揍了一顿吧?”
“哪能呢!”他笑了笑,俯到她身侧,温柔询问,“你还没睡?不舒服?”
“吐光了。胃难受得像身体被掏了个洞,冷风从中间穿过。睡不着,喝过药了。”她转过来一张生病小孩般的脸,看起来很乖,又有点惨兮兮。
他用左手伸进她的发丝,轻啄她的额头。
他没有照顾过小孩,姐姐们生儿育女早已经离开家了,眼下虽然住一起,但人手多,关怀外甥外甥女轮不上他,唯一要他护着的人就是宁好。
身体不舒服时,宁好会很孩子气,并不总是乖,有时也会无理找茬转移痛苦,但总体上对他的依赖会更多。他喜欢这种感觉,以往他无牵无挂一个人,成了两个人。
他把宁好揽过来抱在怀里:“你不在江城,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高铁才一小时,你说想我,没有来看我。我不信。”她贴在他身侧,手覆上他另一边侧腰,感受到男人身体灼热的温度,和他腰腹肌肉回应她触碰的瞬间紧绷。
“我没想到可以打扰,下次就懂了。”
他这么郑重的回复,反倒在她意料之外, 怔了怔,嗤笑出声。
“笑什么?”他觉察到腰上若即若离的触碰变轻,指尖有离开的趋势, 先一步压住她的手背, 收握着,用拇指指腹摩挲起掌心。
宁好没挣脱,也可能注意力没放在那边, 还在笑, 继续话题:“工作只是工作,随时可以拿起来做,也随时可以放下。又不是打呵欠停不下来,哪有什么‘不能打扰’的。你这么认真,像回复领导指令,脑袋里是不是机器人在值班?”
闻斯峘被她的形容也逗笑了,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脑袋里还在琢磨你的事。晚上看二伯对你不友好,是不是在明州和闻天朗有过正面冲突?”
“不算有,闻天朗吞了些钱,我还没让他全吐出来。他也只是调回平台, 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掌控实权,就是为了给他留这条后路, 所以没把他的‘事迹’在公司公开, 闻家昌点了头的。二伯那边估计有误会, 让闻天朗去解释清楚就行了。放心,不会再有后患。”
闻斯峘没吭声, 心想的没她那么乐观。
听起来她确实得罪了人,得罪人不怕,要命的是她还抬了一手。
她是个是非、恩怨都分明的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讲逻辑讲道理。
短暂沉默留下思考的空隙。
她轻言细语的声音再响起:“房企很无聊的,传统行业没什么新鲜事。说说你那边,不是要离开材料所么?筹备得怎么样?”
“还行。”
让人难接。
宁好锲而不舍:“投资落实了吗?”
“在考虑。”
宁好:“……”
闻斯峘这人,她现在多少了解一点了,吃软不吃硬,自尊心又强,喜忧都不报,说一句藏一百句,爱玩神秘。
没关系,她看不透他,可以让眼光厉害的人来做参谋。
“创业水深,我给你找个领路人,明天一起吃晚饭,带上项目书,你好好跟他取经。以后想约他不是那么容易,说不好有没有下一次。”
闻言,闻斯峘微微挑眉,
约饭都那么难,什么人在她面前摆这么大谱?
轻轻摩挲她手心的动作慢下来。
“什么来头?”
“我大学师哥,事业做得挺大的,自然也忙。他看着有点狂,你别当回事,挑有用的听。”
要是长辈,他心里还没那么警惕,只是师哥,没比她大多少,他更想去会会了。
“听你的意思,他像个有法力的神仙,稍稍给人指点迷津就大有裨益。”
“那倒也不是,他曾经创业时遭遇多多,虽然成功的经验很重要,但我觉得失败的教训更珍贵,如果他能给你一点提醒,比听创业战前动员要管用。”宁好用平静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
闻斯峘却忽然心里一热,她和身边那些泛泛之交不一样,
那些朋友听了他想创业的消息大多是浮于表面的吹捧,把他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只要放胆前行就有康庄大道。
说几句好听话又不要钱。
只有宁好认真替他考虑,也为他担心结果。
是她对谁都这么热忱?还是他在她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他捉住她的手腕,压到她右侧的枕边,翻身面朝向她,错开身位半压在她上面,自上而下望她。
两双眼睛在暗处对上的瞬间,他开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确认她的想法。
怎么可能?
正常情况下,宁好也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前面还有李承逸那个混蛋消磨光了她对男人的信任。
他说服自己别太自信,打住了提问的念头。
只是动作僵在这里覆水难收,距离又有点太暧昧了。
她瞠着眼睛,没想躲开,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惊扰了宁静和温暖,夜色中他深邃的眉目像月亮似的悬挂着,而她就像望见月亮,心里觉得安逸,没有任何一根神经在发出警告,这种松弛舒适感从前只在和父母相处时才有。
更多的时候,他像迷离的雨,带着蒙蒙的水雾以及从吃肉文黄纹都在腾讯君 羊 丝儿尓儿无九宜四期地表蒸发的暖,让撑着伞走过的人也莫名染上潮湿。
真奇怪,明明还看不透他,
却有些无条件的相信,信他心在高处,
又有些无条件的宽容,即使发现没有那么高,也会试着理解,归咎于情势。
许久,她感觉到左肩下确实有具象化的潮意,纳闷地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床单上一抹暗影:“哎呀你的手好像……”
右手撑在床上借力,刚愈合的伤口撕裂了,血从潦草缠着的纱布空隙间渗到床单上。
他不是铁皮人,早有痛觉,却舍不得从她温柔的凝望里移开眼睛。
“不用管。”他低声说。
宁好:“…………”
有点任性啊。
她两手穿上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肩,既是安慰也是哄劝:“让我起来,帮你重新处理伤口。”
他马上听了劝,左手垫进她的后背,面对面搂着她坐起来。
她自己几乎没使力,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背后他炽热的掌心里,又怨他胡闹地心疼着,猜想他右手撑了两个人起身一定又渗出好多血。
但他好像很高兴,乐于受到宁好的关怀。
与他贴得这么近,她脸上烧起一阵热,虽然不易觉察,她还是转过头,借开启床头灯的机会掩饰。
她的腿曲在他的腿下面,抬起些催他让一让:“我去拿药箱。”
闻斯峘把她按住,自己去外间把药箱拿过来放她面前,摊开手掌等她操作。
她把乱成一团的旧纱布拆开,为他仔细清理伤口,手上的情况比她想象得糟糕,割裂有点深,边缘都有些外翻。她低着头小心地擦拭,喉咙口发紧,生怕他太痛。好在他没有发出过任何疼痛信号,缓解了她的一点紧张感。
快结束时她才分出一点神思,通过拂动自己额发的呼吸判断他也低头在看着。他的手掌较她体温高一些,温热与几个触点的凉,对比鲜明。
伤口处清晰的疼,和她碰到的皮肤清晰的痒,对比鲜明。
“现在心思能分一点在恋爱上了吗?”他打破沉默。
“不是已经分了吗?”宁好笑起来,没抬头,对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想让碘伏快点干,无聊之余看起了手相,“感情线说你感情很顺利。”
“这怎么看的?”他饶有兴趣。
她指着掌纹的终点:“终点在食指和中指间,而且没有分叉,左右手合在一起,”说着把他左手也拽过来摊开,“一个完整的微笑,是好迹象。”
“那你呢?”
“我和你一样。因为是好迹象所以我相信了记住了。”她狡黠地笑笑,“如果看出来不祥之兆,我就换个信仰,星座、生肖、紫薇……总有一个说我好话的。”
她笑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跟着笑,这些偶尔轻松的时刻会让他想起她曾经是个多活泼的女孩子,涌起无尽爱怜。
她发现他左手指腹上的薄茧,好奇问,“你玩什么乐器?”
“怎么知道我玩乐器?”他把她不感兴趣的右手放下。
她用食指碰了碰他的无名指:“我刚上大学时学过吉他,手指就像这样。”
“我知道,我见过你晚上在湖边练吉他。”
宁好猛然抬头。
他见她脸上又有惶恐,急忙辩解:“我没有跟踪你,只是碰上了。你练琴那位置离一体近,我每晚锻炼去打卡。”
她紧张的神色缓下来,不太好意思:“我想自学来着,弹得不好,功课又忙,后来半途而废了。”
“弹得不好,所以跑来我们学校练?”他揶揄道。
她气得把他左手打飞,捡起右手来缠纱布:“我在你们学校有11、12节的课啊,上完课吃吃宵夜,顺便练琴,免得回寝室影响室友做题。哪知道会有偷窥狂!”
他笑她恼羞成怒:“不用扣这么大帽子吧。”
“光明磊落的人都会直接来搭讪。”
他不温不火地笑:“据我观察,勇于找你搭讪的男人都被你嫌弃死了。”
“……”她无法反驳,鼓着脸推他一把,“你又‘观察’到了!谁路过不尊称一声大观察家!”
他笑得满眼包容,没再继续点火,免得人要急眼。
宁好效率很高,眨眼功夫帮他把右手缠好了,收尾时犹豫,调皮地问:“要不要打个漂亮蝴蝶结?”
他不要脸地答:“要,不漂亮要退货。”
处理完了伤口,他坚持把宁好赶到自己那边睡,她这边床单渗了血,偏偏她也是个固执的,坚持说换了位置睡不着。
闻斯峘无奈:“以前你难道不是一个人睡?睡左边和右边有什么区别?”
“跟你一起习惯了呀。再过几天,就是我们结婚第二年了。”
闻斯峘:“…………”
没辙,还得拖着残肢起来和她换床单。
室内暖气足,折腾到躺下热出一身虚汗,关灯前他问:“明天我请假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去吃饭?”
“好。你穿随便点,不用太隆重,反而显得有距离感。还有,记得别谈钱。”她嘱咐道。
“……这是什么说法?”
“他不喜欢聊太市侩的话题。”
可是聊创业不谈钱难道谈理想?听起来不太靠谱……
闻斯峘忍不住问:“究竟是何方神棍?”
“宋云开。”
他迟疑了一下:“……那个‘宋云开’?”
宁好胃疼减轻,这会儿已经困了,阖着眼敷衍地答应:“嗯嗯,那个神经病。”
宋云开,君腾汽车创始人,财富榜上目前排名十几位,今年是江城首富。
这不是他第一次创业。
他19岁创立了一个游戏公司,大三时公司被收购,手里有了两个亿。
这段经历不用去读企业家传记,上大学时闻斯峘就已经对友校这神经病的大名如雷贯耳。
有了两个亿的宋云开张扬得像条疯狗,天天开着跑车在附近招摇,经常顺着成府路窜访北大,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越过路桩开进违禁路段的,在农园吃饭就把那辆刺眼的豪车拦全校上课必经之路上,与讲文明重学术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
看不惯是真看不惯,
这人何德何能嚣张到跑别人学校肆意圈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据统计,两校加起来能有三四个这类知名神经病,飙豪车的、骑哈雷的,都是纨绔。
宋云开在友校赛艇队,让人误以为也是走体育特长生捷径入学。
渐渐有人传播他的事迹,大学是他自己考的,豪车也是他自己赚的,算是有了反转的传奇。这么个神经病,竟也有了些想要学其创业经验的粉丝,走到哪儿都呼朋引伴。
闻斯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那种跟屁虫粉丝。
其实普通人创业九死一生, 看宋云开那创业成功率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他爸是长江重工集团董事长,建筑机械、建筑材料民企巨头,在那个房地产龙腾虎跃的年代该有多呼风唤雨, 说不定连那两个亿都是人看他爸面子陪着少爷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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