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外企后台嫌累,现在进了云上在人事部门负责,相当于在公司要了“内务府总管”之职,和宁好调来公司受关照不同,她是自己开口向爸爸要的。
眼下,她脱口而出这句“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更加深了他的印象。
她知道这个家爸爸说了算,任何人都得看爸爸眼色行事。
她也知道, 刚才凉亭里发生的事是不被爸爸允许的。
她没有说“我不会告诉闻斯峘”或其他人,因为他们对李承逸没有约束力。
这句话既像承诺, 又像要挟。
外面还下着雨, 身边又没有伞, 多的是空闲在这里周旋。
李承逸泰然自若,饶有兴趣地抄着口袋:“谢谢二姐, 二姐有什么需要我保密的吗?”
果然,闻笛赋态度良好地开门见山:“二姐没什么秘密,不过有个小忙,三弟肯定帮得上。”
“你说。”
“三弟你出面和三医院的秦院长打个招呼,这次别叫你姐夫。跟秦院长说说,以后不要给他安排学术会议和外地会诊了。”
李承逸神情一瞬间放空,不由拧起眉,据他所知,体制内医生光靠平时那么点工资奖金还是比较拮据,学术会议讲课和外出会诊都有额外费用,是他们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之前闻家昌出面请三院的秦院长吃过饭,特地请院长帮忙提携二姐夫,此后除了职称职位职位上的关照,这类油水丰厚的好事大概没少安排。
二姐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着实让人困惑。
“那不是挣钱的好事么?”李承逸问。
“是他挣钱,又不是我挣钱,他挣钱也不会全部给我。”二姐理直气壮。
“可是家庭收入增加了啊,你们不是夫妻吗?”
二姐咯咯笑起来:“男人有钱就变坏,再说他休息日也总跑外地,谁知道他工作之余干什么去了?他收入是增加,但我一来见不到老公,二来还得承担老公变心的风险,可是没有半点好处。他在市内哪怕急诊随时待命,至少胡搞的机会少。夫妻也得明算账不能捣糨糊,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结婚”,让他想起汪潋,也够头疼。
不过这倒不是个很麻烦的要求。
李承逸想了想,说:“这件事也没必要惊动爸爸。我妈每周要去三院做腰部理疗,我找个机会借口答谢秦院长,请他全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在饭桌上你自然能把诉求说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姐忙不迭地点头。
她是个拎得清的人,眼下她用一点小腌臜交换了李承逸的小腌臜,对等平衡,谁也不鄙视谁,谁也不审判谁。
如果同样的小事向父亲开口,反而会搞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印象,像个破坏家庭和谐的小人。
直到李承逸打电话让佣人送来伞,两人等在凉亭的时间里,二姐都没再提过宁好,仿佛她真的已清空记忆,对他们拥抱亲吻的前因后果不感兴趣。
李承逸却不可能不想,
“夫妻也得明算账”,宁好和闻斯峘会是那种夫妻吗?他希望他们是。
解决了意外出现的目击证人,不久,当他重新回想起凉亭里的一些细节,安静下去的心绪又蒸腾起来。
她湿掉的吊带睡裙紧紧贴在身上,白皙的皮肤有着谜一样的吸附力,不仅吸附布料,也吸附他的目光。
她明知道会引来他的注视,但仍要这么胆大妄为。
这不是一桩意外,全是她主导的,她心里有数,而他也看得穿她的图谋。
他不是个自制力很差的人,以前他可以克制住,几乎不看她,即使和她说话,视线也停在别处。
但他知道她什么地方长得最有优势,因为宁好不会让人不知道的。
她的腿非常细白修长,高中时喜欢穿校服短裙,其他大部分女生都更爱穿运动长裤。她知道自己漂亮之处便一定会声张,有时这种声张会带来麻烦。
班里曾有个男生偷拍她的裙底,李承逸帮她教训过。
他们没有特地探讨这件事,没有答谢也没有邀功。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约而同选择回避本身就很反常。
那一阵她和他说普通话题都不自然了,眼神飘忽,两人开口和接嘴的气口对不上,别别扭扭的。
他觉得宁好的反应,就像叛逆期穿得十分露骨准备溜出去放纵的女孩子在出门前被爸爸或亲哥哥逮住了,他阻止了事态恶化的趋势,但又不方便提是根据什么而预感事态恶化。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张扬地表现,招致必然后果又马上胆小地缩回壳里。
她跟他介意的人闪婚,在他面前暴露身体,无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一旦他真的注意到并采取行动,她又假装愤怒,严词拒绝。
宁好非常有力地控制了一切,他冥冥之中有这种直觉。
吻她不可能是错的,
也许她假装发脾气实际散发性感是对他的奖励?
现在他还拿捏不好如何加入这个游戏,搞不懂闻斯峘这个变数在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也让他焦躁。
宁好一回到房间就一头扎进浴室,对淋雨撞人的事没有一句解释。
闻斯峘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十五分钟后在楼上露台,看见李承逸撑着伞和佣人一起从花园方向回来,手里拿着那把宁好带出去的工具剪刀,他已经明白了。
估计还是与他的纠葛,只有这个才能让她情绪波动那么大。
宁好冲了热水澡出来,换了暖和的睡衣直接躺进被子里。
他等她安静下来才问:“出了什么事?”
和他预想的一样,她没说真话。
“去园子里剪花,回来时被吓了一跳,满地飘着大米,还淤在一处,我以为是蛆,又碰上暴雨……”她找了一切理由归咎于大自然。
他没说什么,拿出准备好的医药箱:“坐起来一点,帮你清创。”
“不用了。”她听起来精疲力竭,眼里都是暗色。
和她撞在一起时他就注意到,她手上流着血,小臂上也有划伤,回了房间看见扔在地上那一包瓷片便了然,那好像不是可以忽略无视的小伤口。
他不由分说,把人拖起来靠在床头,才看见她胸口锁骨附近也有割伤。
他展开掌心开始细致地消毒,伤口里还有没有除尽的碎瓷,和已经凝住的血液混在一起。
小心挑出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弄疼她。
“嘶——”她不满地皱眉,仿佛他才是弄伤她的始作俑者。
他觉得委屈,不知道他的确是。
宁好被突然涌进脑海的那段残存记忆扰乱了心神,她想到一种可能,能够完美地解释他的叵测难料、若即若离,他无条件的妥协和轻易的表白。
也许不是他构成她复仇的一环,而是她闯入了他的复仇主线。
闻斯峘看起来像毫无野心的人吗?尽管他已经极力掩饰了。
当然,他也确实有资格拿回李承逸拥有的一切,但她和他的目标重叠了,并没有合作的可能,她不想成为他报复李承逸的棋子,更不想成为兄弟相争的战利品。
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路径,与她逢场作戏,让李承逸自乱阵脚,他坐收渔翁之利,再把她一脚踢开,就像闻家昌那样过河拆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坦白过他的主张。
他叫她别滥用美人计,实际是他在对她用美人计——
用他过目难忘的精英气质、不卑不亢的说话方式、撩人心弦的玩世不恭,还有现在愈演愈烈的,这份温柔体贴……从最初就是设计好的,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为什么会这么蠢?
闻家人设计的情感陷阱,她已经踩进去第二次了。
竟然还把他视为同伴,用心声交换秘密,真是可笑。
从她现在的视角望过去,松开的衬衫纽扣,阴影中男人味十足的喉结,舒展的宽肩和线条利落的下颌……也许都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眼睛仿佛被烫到,愤怒又羞耻,默默转脸,去更广阔的空间找空气深呼吸。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抵着她胸口那层最薄的皮肤,酥痒。
碘伏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却在想,这道伤看位置好像是她撞了他才被瓷片割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疤痕体质,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联想起来滋生暧昧。
“你冷不冷?”他问的同时,抬手抚上她的额头。
宁好回过神,经提醒才发现确实周身发寒,以为是神经过于紧绷,
他已经找到答案:“好像发烧了。”顺势从药箱中拿出测温仪。
不专业的医生又找出新病症,喂她吃下退烧药,把她安置好,他说:“你生了病,估计也没胃口,晚饭不要去应付他们了。我帮你带点粥上来,你饿了就喝一口,不想喝就扔着。”
她不知道这份温柔里掺了多少糖衣炮弹,只觉得疲惫,先昏昏沉沉睡下。
等到再醒来,他好像在给她额头上的换退热贴。
这顿晚饭,闻斯峘一个人去面对。
闻家昌问宁好怎么不来,他不能说妻子无端地变成惊弓之鸟,只好用她搪塞他的缘由去搪塞更多人。
“下午在后院活动没及时回来,淋了雨,感冒发烧。半途又看见被水冲散的米粒,以为是蛆虫,受了惊吓。已经睡下了。”
闻斯峘对厨房里那些抱怨和意见没有耳闻,倒无意间点燃了另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他看见闻家昌脸色陡变,质问李路云:“下午暴雨,你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把晾在外面的米收回来吗?”
李路云怵了几秒,委屈又夸张地争辩:“我哪儿想得到啊?我下午都忙死了,冉冉三点就放学,老师在群里挂她学号,说昨天有的同学作业只做了一半。我能怎么办?我当然是先找她问清楚、该补的补啊。真是离奇了,昨天她妈妈在家,我不知道天为什么毫无预兆地下雨,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交给她妈妈一天孩子就能不写作业!”
被点名的“她妈妈”,大姐闻人语赶紧检讨:“对不起爸爸,给云姨也添麻烦了。冉冉给我说作业都做完了,我就签字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没有自觉性,饭前已经教育过她。”
闻斯峘顺势看向已经在撇嘴的小外甥女,对让她又挨一顿当众批评感到抱歉。
李路云马上接话:“小孩子能有什么自觉性?她是二年级,不是大学二年级,时刻都要家长监督的,不给她养成习惯就让她自生自灭啊?”
大姐软弱称是。
这引起了闻家昌更大的不满,他根本不想扯到这突如其来的儿童教育话题上,今天的账是他和李路云算,李路云把他兄弟一片好心送来的米扔到外面弃之不顾,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他一撂筷子,全家饭都吃不下去了。
李路云不再作声,也不去咄咄逼人“教育”大姐了。其实她并非针对大姐,而是在声张自己的功劳——对孩子的教育,将功补过。
偏偏这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冉冉小朋友以为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惹一家之长的外公饭都不吃,吓得“哇——”的大哭起来。
大姐夫妇也不知道关于米的前情,不知为什么一向和气的爸爸突然大动肝火,赶紧道着歉把大哭失控的孩子带离饭桌。
当大夫的二姐夫也回了家,看不懂暗流汹涌,又参不透人情世故,没头没脑地劝了李路云一句:“云姨,孩子的事你别太操心,父母的锅甩给父母,老师批评你把微信转给她妈,让她妈去管教就是了。”
李路云被闻家昌压住,正好气不打一处出,逮住大夫厉声反驳:“感情是我的错了?”
餐桌上空气凝滞了。
为了摸清宁好的动向,李承逸早就打了招呼,只要她离开雾凇院就跟着她,看他们夫妻去做什么、看他们喝什么人见面。
一连两天,田秘书都回报,夫妻俩没出过家门。
李承逸咬牙切齿,没出过门,他自己也知道,而且是几乎没出过卧室!
孤男寡女天天窝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在干什么,可想而知。
闻斯峘整天压在她身上尽情占有的画面充满了他的脑海,
以至于很关键的一些消息都挤不进去——
宁好被他自己袭击,淋了雨,发着烧,连同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伤口一并被忘掉。
第三天有了转折,秘书拿着一叠资料立在办公桌边,向李承逸简述:“两人一起出去的,不过闻斯峘把宁好放在路边就离开。闻斯峘去洗车、给车加油,宁好进了一间茶室和这个男人喝茶。”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给李承逸展示。
其貌不扬一个男人,经济型穿着,年龄在35岁到40岁之间。
“这个人什么来头?查了么?”
“叫郑昱聪,星美地产的一个项目经理,和宁好曾经在海源置地共事,宁好当工程经理时他是项目经理,他离开得比较早。”
李承逸眯起眼:“只是个普通项目经理?没有其他背景?”
田秘书扩大范围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都调查过,十分确定:“很普通……不过海源东城区的几个项目原本都是他负责,宁好空降过去,相当于顶了他的位子,渐渐把他挤走了。理论上他们应该关系不怎么好才对。”
“……现在却能私下相约喝茶,”李承逸琢磨着,“有点意思。”
第20章 尾灯
孙国栋最近点儿背, 喝酒上头,碰上个泼妇,折腾了十五天才放出来, 成了公司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好在没被咬成刑案,只是平步青云的势头就这么折戟沉沙,搁谁身上不意难平。
一出局子, 他就找相熟的大仙算, 大仙问他得罪了什么人,他寻思没有,又问他得罪过什么动物, 他想起来一个。
“检查工地食堂时看见老鼠, 勒令他们把老鼠除干净,算么?”
大仙问:“你亲自动手除老鼠了吗?”
“没有,我只随手抓了块石头砸我看见那只,它溜得快,还没砸着。”孙国栋挺委屈,自辨的架势仿佛又回到了派出所。
大仙沉吟半晌,说:“不像灰仙所为,灰仙只会报恩。有没有可能你看错了,得罪了黄仙?”
“啊?”孙国栋霎时愣住了,不太确定的语气, “……那倒没看仔细,挺大挺肥一只, 在暗处也分不清黄的灰的。”
大仙说:“这下糟了, 黄仙是最记仇的, 得罪了他总要遭到报复,而且还不止一两次。不过不妨碍, 我来帮你化解。”
孙国栋一听松了口气,不止一两次,肯定得化解啊。
大仙收了他一万块,去处理这事。
过了两天,公司下了调令,要把他调到云南分公司去。
他找华东区总经理余建业求爹爹告奶奶半天,吃了闭门羹,又找机会强行把三万块的礼送到余总车上,余总面色冷淡,叫他把礼品拿回去,但好歹愿意跟他说两句话:“你这么沉不住气我反而看不上,叫你去云南你就去,赖赖唧唧的干什么?”
“余总,我不是赖赖唧唧,我就想问问,现在调过去那什么时候调回来?”
余建业挑眉把车门一关,在车窗里拿眼觑着他:“什么时候调回来我说了算吗?作风问题是本来是最轻的问题,过一阵风声小了本来很容易保你。问题是你没能力控住消息,那微信里面小视频满天飞的,还扣帽子说‘海源地产三高管……’上纲上线明摆着搞你,你说怎么保?你想想得罪谁了吧!”
“是我不好余总,好像得罪了黄仙……”孙国栋低眉顺眼。
余建业蹙眉:“什么玩意儿?”
“黄仙啊,就是有修为的黄鼠狼。”孙国栋认真道。
没等余建业发话,他司机也不是吃素的,听见话题转向无厘头那条道,一脚油门踩下去,孙国栋跟不上了。
孙国栋肚子胖,平时缺乏锻炼,象征性追了两步就留在原地望眼欲穿了。
没明白领导的意思,看这架势,得罪黄仙,是回天无术了?
看来还得从源头着手,孙国栋回家又给大仙打电话,问化解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点起色没有,死到临头的调令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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