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刘家人自己何必避讳刘邦的出身,何必芥蒂到要给他安上一个源远流长的身份?这固然出自西汉时期的文臣之手,可是又有谁在乎刘歆的本意为的其实是王莽?
包括《史记》中讲刘邦作为赤帝子斩白蛇起义这件事,它其实真正出自司马迁之手的可信度都显得稀薄,疑似是刘向刘歆这对掌握了当时天下话语权的父子插入其中的。
毕竟若是刘邦早早就放出这种传言为自己作势,那他即位之后为什么还要因为是他最新立了黑帝庙而自居水德?
毕竟如果是刘邦自己作势,那么秦便该是那个被他所斩的“白帝子”——那可是金德的象征,和尚水德的秦朝有什么干系?
而汉家的德运从文帝到武帝,争论了五十多年,所争的为什么只有水德和土德?为什么没有哪怕一个经学家跳出身来,问出一句高祖斩白蛇而起义,是为赤帝子,故汉应为火德呢?
这可是汉家的受命之符,立国的基础啊?这都没人跳出来反对,多么“数典忘祖”啊!
——这不就可见出问题来了吗?】
刘备懵了。
或者说,三国的听者,脑海中的思维已经怔住了。
他们从小到大,所接受的论调,基本上都含着当初高祖斩白蛇起义,是为赤帝子的部分。
可是,可是——?
可是后世人为什么敢如此颠覆性地妄言,言下之意竟然是在质疑那些古书——对于后世人来说,《史记》怎么都该算经典了吧——质疑他们言语的真实性?!
然而在恍惚的同时,他们更惊疑的,是发觉自己找不出回击后世人的理由。
也许等他们冷静下来,同时代最顶尖的几颗头脑,迟早可以给出足够澎湃有力的回击。然而并不是真正的经学家,巨大的震动之下,连他们都只能哑然。
而沉默的背后,是静默到可疑的思考。!
第101章
【大概明白了这些,我们也就能够理解,为什么会说刘向刘歆父子是王莽篡汉的一大推手,也可以稍微辨清王莽篡汉的一大特点。
简单得讲,就是大手笔,来龙去脉都得找出正统官方前来背书,很有我们对于礼家宣扬繁文缛节这种刻板印象的风范。
本质还是因为在必然与偶然性的催生下,王莽作为那个代汉者已经成为了大势所向,作为优胜者,他可以具备挑剔的优容。
但是曹丕,或者说曹家父子,整个曹魏政权呢?】
原本还在恍惚中的心神,冷不丁被熟悉的名字拽回了尘世之间。曹操愣了一下,然后终于在那难以言说的震撼中,寻回了自己最初的念头:
是啊,后世人讲王莽,本来为着的是说子桓,是说他们大魏的禅代。
于是强把那所有的困惑和不解压下,他逼迫自己全神贯注,静待着自己的继承人给出他未来的做法。
【曹丕是被动的。】
“说什么被动?”
刘备的冷笑声,在后世人话音刚落的刹那便在室内响起。按住腰侧剑柄的手上,暴起的是接近狰狞的青筋。
“还有人逼着他们篡汉不成?这天子之位,难不成还能真的是天下落下来的?还能真的是皇帝心甘情愿禅让给他们的?!”
就算真的有古代禅让贤人君子的传说,可是当今那位陛下哪里是真的谦逊的性子?曹家父子又怎么可能真的鼓动了对方禅让的心思?
这样的说法简直荒谬到刘备只想嗤笑,可是更进一步的发言还没说出口,却被诸葛亮稍微按住了情绪。
“不是那个被动。”
心细的谋士拧着眉:“它的被动的用法,是和王莽相对?”
这话说得太绕,刘备一时没转过弯来,愣住的时刻刚好等到后世人接下来的发言。
【他还没有王莽那份狂气的从容:纵然曹魏内部的朝堂上下,对于他的禅让已经是大家心照不宣的故事,可是到底南方还有着吴蜀两个政权呢。
固然东吴不会是什么阻碍。
孙权就等着他们大魏挺身而出,最先迈出诸侯称帝那一步,把他头顶上那个汉朝将军的盖子给揭开,方便他自己乘势而起呢,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反对。
可是蜀汉那边还是个彻头彻尾的麻烦。
就算他们政治上掌控了天子的大义,麾下贤臣良将竞相亮相,占据了自一里头文化幸存以来,华夏共同体意识漫长的中原认同的地带。货币经济虽然粗糙,但瑕不掩瑜,农耕经济尚且□□,把控着对外交流的话语权,是一些外国政权认可的中原正统。
——但是蜀汉作为汉朝血脉的正统延续者,有它在西南虎视眈眈着,曹魏怎么也不好像王莽那样,为了自己上位得舒服,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
啊,原来你说这个被动啊?
发现是自己神经敏感会错了意,刘备有些尴尬地悻悻然收回了按在腰侧的手。
唔,下次做决定之前果然还得好好考虑一下,不能被感情太过操控住了……
认真反省了一下自己,他重新坐得端正。
【所以比起王莽之时的花样频出,曹魏对自己天命的宣称就显得朴素了一点。虽然也有黄龙、凤凰这样的活物来作为祥瑞的启示,更多的还是出在千余年来文王、孔子传下的图谶,玩弄起文字的把戏来。
比如说孔子传下的《春秋玉版谶》上,就有“代赤者魏公子”,赤指的当然是赤帝子汉朝皇帝,而魏公之子,除了曹丕还能有谁呢?
又比如说那句“许昌气见于当涂高”,说当着道路而高大的,莫过于宫门外两个观阙,而其名为“象魏”,所以代汉者当涂高就是魏当代汉的启示,然后再把这句话延伸开去,说是从光武皇帝之时便已经引用——前面还有半句“受以丞相”呢,错不了了!】
刘秀:???
活用谶纬者必遭谶纬背刺是吧??
光武皇帝当场一个心梗:这谶纬是信不得了!
【乐,秀儿是说过这句话,但前面不还有连着的一句“汉家九百一十岁,以蒙孙亡”吗?
从刘秀开始到曹操,甚至都没到一百年,就算从刘邦开始算,那也才超过四百年。
哪里来的九百二十岁汉家天下啊?
真就灵活的封建实用主义迷信啊.jpg】
三国:……
后世人的戏谑感,永远在他们感觉奇妙的地方出现呢。
说讽刺倒也不是真的讽刺,就是点明白了之后,让人感觉浑身别扭……
曹操倒是半点都不脸红。
好用就行诶,这有什么好遮遮掩掩的?
后世人自己都觉得实用人才好,那他们把谶纬都灵活变通实用于当下,这不刚好还应了它赞许的方向吗?
这很合理啊!
【于是借着祥瑞和谶纬,献帝再三下诏禅位,群臣又数十次上表劝进,一个月里往返的文书从月初闹到了月底,文采斐然漂亮得都要和理想中的唐虞之世比美。
从《易传》讲到《河图》,从周天岁星讲到唐尧虞舜,曹丕在表面上一味的退让之后,终于“勉为其难”地接受了献帝的禅位。
顺应着东汉的火德,他痛快地自居土德,于是把一切改制的工作都预备地好,燎祭天地、五岳、四渎,改元黄初,升坛受玺绶,即皇帝位。
然后给后人留下了一句淡淡的,“舜禹之事,吾知之矣。”】
刘家人:……
谁家舜禹之事是臣子逼迫君上这么干的啊!
《竹书纪年》:?
谢谢,我。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重看曹魏代汉的过程,我们其实可以只用那么简单的几个短句就概括完毕。
臣何德何能。
孤勉为其难。
朕受命于天。
一步步地拾级而上,等到最后抵达顶峰的刹那,再回首先前的风景,又该是如何的想法呢?
我们不知道,史书也没有几l笔留下这不必要的闲谈。
所以我们后世人只能对着曹操只差临门一脚就能登上帝位,最后却终没实行的记录揣测,对着曹丕独将曹植封王的日子延后,心里的想法也许百转千回,最后还是允诺的记载品味,却始终找不到一个也许最为真实可信的理由。
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反正现在是大魏的天下了,是曹丕的天下了。——一切本该平静无波落下帷幕了。】
很突然的,是一声尖厉的长鸣。
曹操感觉到自己的心猛地一坠,那尖锐的啸声,有力地穿透了一切的阻碍,直插入他的胸膛,让他的情绪应和着那声音倏然紧绷。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同时,曹操顿住了。
朦胧的预感自脑海深处开始浮出水面,冥冥之中自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让他的鼻尖都跟着这声音一酸。
曹丞相的脸上是不作假的迷茫,他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那般生理性的反应,为何经历了后世人口中的万般坎坷都没多少深切感触的眼眶,此刻却隐隐有着涩感。
是那声音太过有感染力吗,以至于让他都忍不住心生凄然悲怆?
还是——他心一紧,已经有些久远,乃至于都被他放在脑后的记忆此刻终于被他记了起来。
曹魏还能有什么值得后世人播放如此悲怆音乐的时刻呢?
——只能是,司马家的所作所为啊。
在那么多可能面对的场景面前,他却没有丝毫阻碍,想起了那个,后世人口中被杀害的孩子。
是他吗?
曹操的呼吸都有些阻塞。
【可是曹丕短命,连改正朔这样的大事,最后甚至都交给的是曹叡来施行。
曹叡的寿命也好不到哪里去,比之他父亲更为致命的是,他甚至还没有自己亲生的儿子。】
在吟啸的低音之上,掺入的是渐起渐密的鼓声。
一声声的,随着后世人的字词,敲落在他的心上。
他看见:
大江的波涛此刻被冰雪全然封冻,眸光不甘的青年人,久久凝望着长江的对岸,可是纵然“谁云江水广,一苇可以航”的诗词写得风流,不平的皇帝也只能够打道回府。
许昌城的南门突然无故自崩,听闻见风声本要去巡幸的皇帝握紧了手里的笔,狠狠撂落放出不去的下一刻,紧跟着的便是几句急促的咳嗽。
病重的儿子脸色苍白地躺在榻上,托孤的遗诏被身边的人传给定好的大臣,再虚弱的上位者,眼神也是晦涩暗沉到锋利,冷漠地扫视过下首。
他看见:
秀发垂地的青年人,低头垂眸写作诏书之时,映着灯火的脸庞平添了三分血色,可是露出一截偏向瘦削的手腕,到底遮掩不住身体的病态。
手臂颤抖拥抱着襁褓的新帝,抽动着唇角想要给亲子一个暖意的微笑,可是风吹起帷幕挡过画面一霎,下一刻便是痛失亲子的父亲,试图嚎啕却再挤不出眼泪的绝望。
终于放弃与天抗争的皇帝,手拉着养子的胳膊,闭着眼默然恳请着神明的垂青,至少能让这个只是被他抚养而并不出自亲生的孩子,能够不再蒙受接近诅咒般短命的命运。
曹丕死了,曹叡也死了。
曹魏的皇位,最后被交给名为曹芳的孩子手中。
——不。
曹操看着天幕上最后浮现出来的,有着一张熟悉又陌生脸庞的男人。
他已经不再年轻了,他当然不该年轻下去了。
可是曹操仔细端详着,凝视着这张脸。
总爱低着头,注视着自己鞋尖,降低着自己存在感的,被他曾经作为名士请到麾下的男人。
他终于抬起了头,眼神中是曹操所熟悉的,野火燎然的姿态。
然后他回首,肩膀却不曾扭转过什么角度,望向他背后的方向。
好一个狼顾之相。
曹操知道,他在看皇位上的人,或者说,皇位本身。
——是不经意间,交给了司马懿吧。!
【曹芳继位的时候年仅八岁,算是彻头彻尾的幼主。
曹叡在临终之前为此特意干了两件事情,希望能够成为他的帮助。
一是把他宠爱的,关键是背后家族势力十分强大的郭夫人册立为皇后。
虽然曹魏的传统是后宫外戚不得干政,但是郭皇后背后的郭家确实蒙受他的宠爱,甚至得以和他向来亲近的母家甄家联姻,以之为少帝后盾,曹叡感觉还是可以放心对方忠诚的。
二是确定辅政大臣,使得朝堂既可以平稳运行,又能够达成势力之间的相对平衡,让少帝亲政后能够较为简单地收回大权。
所以他拉起了两帮势力:以曹爽为首的宗室势力,和以司马懿为首的大臣势力。
害,经典制衡局。】
孙权:额。
他一时之间有点语塞,回想起后世人之前讲他的托孤,一种模糊的眼熟感很自然地生出。
感觉,如果从完备的角度来看,他,大概、可能、也许,是先看了对面曹魏的托孤是什么样子的,然后在它的基础上加以改良……?
都是希望宗室因为血脉,阻止大臣们改朝换代,确保皇帝的皇位还在自己宗族一脉;而又希望大臣们可以对宗室加以制衡,阻止宗室大权在握久了,想着大家都是一家人,凭什么不能自己上位。
只是孙权在其基础上,再加了个近臣代表,试图防止宗室和大臣相勾结……
——尽管没有什么用处。
想到这里,某人的心就忍不住跟着一阵刺痛。捂着胸口,他觉得等天幕结束之后,他一定要记得先跑去子瑜府上抱一把恪儿再说。
辛苦他了啊!
但是如果他这么改,是吸取了隔壁曹魏的教训的话?
把因为联想到自个所以酸涩复杂的情绪收了收,孙权重又望向天幕的眼神中带上了点戏谑的色彩。
看来你们的托孤也失败得挺彻底的嘛。
曹操:曹爽?是他哪个儿子的孩子?
想到后面司马家成功上位,曹操就知道这场托孤肯定失败得惨不忍睹,眼下就是一点点盘到底是哪些细节除了差错的时刻了。
只是当人一旦用怀疑与挑剔的目光去看某件事情的时候,很多原本无伤大雅或者根本没有的小瑕疵也就自然而然冒了出来。
他现在看这场托孤,可以说简直哪里都可以挑出毛病来,根本定不下心去真真认真分辨。
发现了这点之后,他狠狠闭了眼,强迫自己从那种逼迫自己的焦虑中走出。深呼吸几口,干脆等待起后世人的发言来。
【就是很不巧,这三方没一方是靠谱的。】
曹操:。
所以还真不用他去分辨,全都是漏洞是吧!
【司马家我们就不细说了,都是最后的胜利者了,再说为什么不靠谱真的没什么意思。
而曹爽——他是曹操养子曹真的儿子,早年出入宫廷都很方便,因此和曹叡的交情其实特别好,等对方上位之后算是被宠爱的一类臣子。】
“原来是子丹的儿子。”
想到自己能干的养子,曹操脸上的神情一下子和悦了起来。可是还没来得及爱屋及乌,对曹爽再多上几分牵连的好感,他就想起了后世人“不靠谱”的评价,嘴角的弧度瞬时也僵住了。
总不会,虎父犬子吧?
想到对面江东的托孤惨案,那不靠谱的宗室干了什么,曹操心里因为曹真而生出的信赖就飞速减弱,最后黑沉下了脸。
【在一开始,他其实才是托孤的核心,权力比司马懿还大一点。
但是大权在握之后,整个人实在很飘,飘到我哪怕觉得他的记录有司马懿扯出大旗来攻讦的水分,但是也不会夸张到什么地步去。
纵容党羽亲信,比如允许何晏割洛阳和野王典农的数百顷桑田和汤沐地作为自己产业,而开罪了他们的大臣都会因为小事被免官。
饮食、车马和衣服都和皇帝的相似,甚至睡了曹叡的七八个才人作为自己的妻妾,擅取太乐乐器,调用武库禁兵制作布置华丽的窟室以在其中饮酒作乐、极尽奢华。
结果以上这些胆大包天的事情干了都算了,偏偏脑子还有了、但不多。
在郭家郭太后什么事都没犯的时候,就把郭太后软禁控制起来,把原本中立只偏向皇帝的后族往司马懿方向推。
桓范提醒过他们,说他们三兄弟执掌朝政和禁军,不应该同时出行,以防有人关闭洛阳城门反对他们,他们因此不能及时回来掌握大局——结果不听。
Emmmmm不知道他们知不知道,当权臣这种事情,从来不害怕你野心张狂胆大包天,最大的门槛是智商啊智商。
野心大,但是你脑子聪明,那还能干脆下克上。野心不大并且足够聪明,那还能成就君臣佳话。
行事张狂偏偏没长脑子——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曹操:怎么还有你何晏什么事情?!
那边曹真,好歹是他儿子曹爽干出的破事,多少隔了一层,曹操虽然心梗还不至于太过迁怒他好好的听话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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