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一下,脸上带出了些无悲喜的空茫。
周瑜猜他是想哭,因为他提到了那个对于他来说从来都意义非凡的存在。而周瑜见过那样的孙权,知道他的内心到底能够因为那个人的存在而有多么的痛苦。
可是孙权最后还是没哭,仿佛是一种已然刻进骨髓中的,在面对孙策的事情上面,牢牢克制住自己情绪的,后天形成的本能,他的神色只是一派僵硬的恍惚。
他早在孙策的榻前哭了够久了,久到张昭都不得不把他骂醒,为他擦干脸上的眼泪,强行把他扶上马,亲自为他牵马,向着原本属于孙策的手下展示新任将军的存在。
“现在是你该哭的时候吗”——他还记得张昭那句语气称得上狂躁的斥责——他是有底气这样诟病孙权的。因为孙策对他来说的重要性,他有着足够的资格同样沉湎进悲伤。
但是张昭没有,所以孙权也逼迫自己不允许拥有。
“……我选择继续重用子衡。”
因为他曾经是被兄长所庇护,可以被纵容,被允许只按自己的心意而活的弟弟。所以他可以只根据旁人对他的态度,而随意地表露自己的爱憎。
可是当他真正成为家主的时候,他所有的思考都必须从大局大势出发:
吕范处事秉公,所以重用。周谷阿谀奉承,需要远离。
他好像天生擅长这样的举动,从容地将自己的爱憎坦率地表露,又能痛快地因为时势的更易而进行转变。
这是他的才能,孙权从不否认这一点,也从不为这点而感到什么羞耻或者为难。
但是当沉重的打击接踵而来,年轻的吴主握紧住身旁谋士的手汲取安慰的同时,还是会忍不住思念另一个同样能够给予他足够安全感,甚至更进一步放纵他的任性的存在。
“……吕据是个好孩子。”
沉默着平复自己的吐息,孙权最后还是只能说得出这样的话来,遮掩住自己真实的情绪。
【而在晋灭吴之战中,东吴高级将领的战死率也是不正常的高。更有像张悌这样的存在,分明可以突围自保,最终却选择以身殉国。
诸葛诞的儿子诸葛靓,在父亲据守寿春与司马家展开对峙的时候入质于吴,在父亲身死后出仕吴国做到了大司马之位,但在吴国灭亡后却终身不肯仕晋。
哪怕他和晋武帝曾经有过旧情,姐姐也是琅琊王妃,他却耻于和司马炎再度相见,回到家乡后更是传闻不肯面向洛阳方向而坐。
他自己给出的理由,是司马家和他有杀父之仇。但又何尝没有与他同僚的张悌当时,本可以和他一起离开战场,却选择留下报国,并且就在他眼前百步之外为晋军所杀的缘故呢?】
曹操:……
好奇怪啊。
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因为自己的直觉和后世人目前讲出的事迹的冲突:
虽然听上去,那个诸葛诞好像是和司马家对立,并且曾经是他们大魏的人。有着诸葛这个姓氏的加成,看起来还挺忠心耿耿的样子。
但是他怎么心里一这样联想就觉得别扭,觉得微妙呢?是因为那个琅琊王妃的问题吗,还是因为他儿子竟然曾经还和那个司马炎有旧情?
一时摸不着什么头脑,但是曹操犹豫几番之后,还是选择相信自己的直觉,默默按下不表。
【插播结束,我们回到最开始那个,为什么我坚持刘禅乐不思蜀绝非保民论的问题上去。
同样是被很快灭国,当国君的最后选择出城投降,孙皓对于司马家,乃至于整个西晋政权的态度就很让人大快人心了。
最经典是阴阳怪气司马炎。
不知道是不是司马昭当年让刘禅说出了乐不思蜀这种话的感觉实在太爽,让司马炎心中也暗戳戳想要效仿一下,还是因此给司马炎留下了亡国之君都不怎么硬气的刻板印象,孙皓投降之后不久就被带去和他见面。
司马炎就很感叹地对他说,他在北边为孙皓设置他眼下这个位置很久了(即希望孙皓成为他阶下囚很久),心里很明显美滋滋地准备听孙皓违心的称臣。
结果孙皓直接一句“我在南方也给陛下留了个这个位置”怼了回去,完全不吃他这套,把司马炎都整无语了。
但是他还不甘心,继续想要羞辱孙皓,之后就让他为自己做尔汝歌。
然后正在喝酒的孙皓直接举起酒杯就是一句“昔与汝为邻,今与汝为臣。上汝一杯酒,令汝寿万春!”
好家伙,您前面还用一句陛下装一装,最后干脆直接“令”都出来了?
什么叫做语言艺术啊,直接让司马炎当场后悔听他说话。
他有表现出分毫的“忍辱负重”,“讨晋帝欢心以保全民众”的意思在吗?很明显没有啊,这小子作为亡国之君简直狂得离谱。
但是江东有因此再度蒙难吗?
没有吧。】!
刘备的嘴角抽动了几下。
“军队攻城略地的时候,”尽管自己并不认同这样的观点,他还是语气晦涩开口,将这个时代大部分人认知中的常理缓缓道来:“对于敌方的势力,时常是被纵容劫掠的。”
因为这座城的归属,尚且不能全然确定。既然是敌对的局面,那么自然不能够让对面感到好受。
就算不能够将城池全部拿下,那也要对其造成足够的重创,以消灭对方的有生力量。顺带再借此鼓舞一下手下士兵的士气。
“但是当城池归属于自己麾下的时候,被‘允许’的劫掠期已经结束之后。”
他感觉自己的声线都透着苦涩的沙哑,干巴地仿佛是被人为地拧成一条水平的直线一般。
“既然都是自己的属地了,那为何要轻易因为前任皇帝的缘故,特地针对某一块地方施以苛政呢。”
这样做难道会让尚未归心的地方,因此憎恨上前任的统治者,进而两相权衡安稳下来吗?
——只会让本就不够稳定的局势进一步混乱起来啊,纵然不会再对前任的统治者抱有期望,可是对于真正这样做的现任统治者,他们又怎么会真的心生爱戴呢?
所以啊。刘备痛苦地捏紧了自己的眉心。
为了保全百姓而乐不思蜀,本来就逻辑不通啊。
深呼吸着平复心绪,他对着担忧地看着他的诸葛亮勉强扯出一个平和的表情:“先生。”
“除了治国理政以外,以后刘禅的教育,恐怕还需要再多增加修身增德这些方面了。”
他虽然对于隔壁东吴那种,尽管最后对上敌人好像显得很硬气,但是治国理政方面不见得有多顾及百姓施以仁政的继承人一点也不期望,甚至有点敬而远之。
但是孩子确实需要再多加强一点骨气,一点性格上的刚强。尽管他现在尚且不能够确定他还会不会让刘禅继位,却也不希望看见自己的血脉最后竟然会成为一个软骨头。
诸葛亮当然也能想到与他共通的部分,嗯了一声,心脏还带着点抽搐的隐痛,毫不犹豫答应了下来。
孙权面无表情:也就只能在嘴皮子上面耍耍功夫了是吧?
有本事你就调和君臣矛盾,别把自己搞到差不多所有人的对立面上去,从而得以保住东吴不失啊!
口头上嘲讽他们司马家算什么本事!——尽管听上去确实比乐不思蜀好听多了,足够让他不再为此提心吊胆。
但是光说有什么用?你跟臣下之间还这么说话?讨这点口头便宜有什么用!
作为一个彻底的实用和投机主义者,孙权咬紧了后牙根:政治谁跟你玩刚的?
当然得骗人了啊!
【不过你别说,孙皓这嘴确实跟开了光似的,简直乌鸦嘴本嘴。灵到甚至让人可以开玩笑,说他前面拜得那么多神,回馈给他的就在这怼人的话上了。
晋灭吴是公元280年,而自291年开始,西晋就开始八王之乱了。】
刘彻:?
对于这个名词颇有些眼熟的孝武皇帝看了一会:我记得上次差不多格式的,是我爹在位时期,你们后世人喊的七国之乱。
“难道前车之鉴尚不足够吗?”
他再把那个名词看了几遍,只感觉有种百思不得其解的荒谬。
孝景皇帝之所以要面对七国之乱,主要根源尚且在大汉开国之时的应急之举。属于先代不得不为的举措,遗留后世才成为子孙的难题。
但这西晋,前面明明都有他们大汉作为先例了。
怎么还敢分封出起码八个实权诸侯王,上演了一出地方作乱的啊!
【晋朝的八王之乱,实际上是一个比较漫长且复杂的过程,大致分为两个阶段,我们可以简要梳理成以下的过程。
司马炎死后,晋惠帝司马衷顺利即位,由杨太后之父太傅杨骏独自辅政,却因为专权太过,引起了皇后贾南风的不满,二者的权力斗争开始加剧。
291年,贾南风先是和楚王司马玮合谋杀了杨骏,继而又设计杀汝南王司马亮和司马玮,最终成功把握住了晋室的大权,名正言顺地开始干涉政事。第一阶段落下帷幕。】
曹操:……
“这也算他们司马家求仁得仁吧。”
对于取代了自己大魏的司马家完全没什么好感,曹丞相呵呵冷笑了几声,抱着一种看热闹的心态,决定站在贾南风那边。
“司马炎在为儿子娶儿媳妇的时候,不就想着的是保住他那个傻子儿子的地位吗?”
“虽然大权现在是在他儿媳妇手中掌握着,而不归他儿子管。但这对于他们家皇位有什么威胁吗?”
“甚至说啊,难道他司马炎一开始心里就没抱有过这样的打算吗?那要不然为什么儿媳妇一定要足够成熟呢?”
悠悠然地,他简单把自己代入进司马炎的处境中,很快就能给出一堆估计与他相差无几的考虑与答案,说出口的语调夹带着淡淡的辛辣。
“又有能力,又对他们司马家足够忠心的人,难道真的很难找吗?为什么千挑万选之后挑了贾充呢?难道真的是被对方甚至敢于刺杀魏帝这件事感动了?”
他讲到这里,难免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暗恨,于是接下来的语调就更加阴阳怪气起来。
“还不是因为,这样的臣子不难找。可是找一个没儿子全是女儿的,还要符合这样条件的臣子难啊!归根到底,不就是自己是篡位的,所以害怕自己手下也会篡位吗?”
顿了顿,他稍稍斟酌了一下这句话有没有波及到自己,继而释然:他在光幕告诉他司马家夺权之前,可从没害怕过手底下人篡位。是知道未来的皇位传承的波折,他才打算先下手为强的。
这和司马炎的举措怎么能一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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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这个局面难道不是他曾经构想过的吗?怎么不算如愿以偿了呢?”
你说被杀的那些司马家王爷怎么办?恐怕那司马炎十有八九压根就不在乎啊。
他宁愿费劲千辛万苦也要传位给个傻子,随便想想都知道其中肯定有猫腻。那这些宗室的性命——哪怕有可能是他其他儿子——对他来说,恐怕也是可以舍弃的代价吧。
曹操冷笑了一声,对于司马家的人毫不吝啬地给予了最阴暗的揣测。
【而第二阶段的开始,就要到公元299年,贾南风意欲废太子,从而引起公愤——或者说,给予了早就野心勃勃的司马家亲王们起兵的借口。
从此诸王起兵,争权夺利,自相残杀。
从公元300年,赵王司马伦杀贾南风,废惠帝以自立,到公元306年,大权最终落入东海王司马越的手中,八王之乱算是勉强平息了。
然而,因为这出司马家宗亲的内乱,西晋从此元气大伤,已然无力去控制五胡势力了。
之后也就发生了我们所知道的,五胡乱华,衣冠南渡的事情了。】
“——?”
所有的听众都不由一愣,下意识开始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们早就从后世人的论述中知道晋朝的国祚也不算安稳,毕竟之后还会出现个偏安一隅的东晋,国都都抢的东吴的。
但是怎么会这么快?怎么就从刚刚统一天下的王朝,过度到要南下迁都的地步了?!
只有看过了上一次天幕的孙权心里稍微有点准备,但再听一次,还是忍不住皱起了眉。
说到底,这天下是司马家从他们二家手里抢走的。
结果在他们手上,最起码面对外族和外敌都足够支棱,换到司马家手下却被胡人反过来欺辱,实在很难不因此对司马家满腹怨念。
二国:不能治理好的天下请还给可以的人,谢谢。
他们尚且还没能想到,不能治理好的天下,到底是有多不能治理得好。
【我们实话实说,二国之所以会成为当今的一大热门IP,每个政权都有各自的支持者。很大程度上除了其本身风流人物频出的原因,更是因为其后继政权晋朝的平庸乃至于荒谬。
西晋作为一个大一统政权,本身实际存在时间差不多只有五十一年,如果按灭吴统一天下的时间节点来算,更是只有区区二十六年。
这是司马炎只活了五十五岁,还给西晋后面留出了惠帝八王这样的机会。要是换做哪一个长寿一点的皇帝,这二十六年甚至没人在皇帝任上度过的时间长。
国家的版图也差不多只是二国统一的版图,并没有什么向外拓张的耀眼成果。
从经济的角度来看,太康之治时期短暂的经济繁荣给予了晋朝统治者错误的认知观念,统治集团因此开始迅速堕落并腐化,社会上出现了恣意享乐的奢侈之风盛行的局面。
九品中正制、户调制和品客占田荫客制等制度的扭曲和变形,使得晋朝的政治生态逐渐走向畸形。世家门阀依靠强大的经济和军事势力成为了政治生活的主体,阶层流动性减弱。
本意是强宗藩以拱卫皇帝的分封制,更是将地方军权都下放到诸侯王的手中,完全违背了加强中央集权的历史潮流,使得地方割据的不稳定因素增强。
这些因素叠加在一起,使得西晋作为一个承接了分裂乱世的朝代,非但没有完成修生养息稳定时局的时代任务,反而进一步削弱了中原对于四方势力的影响力。
所以,当匈奴人刘渊起兵反晋的第一步开始,整片华夏大地迎来了历史上极黑暗,自秦以后古代分裂时间最长、动乱频率最高的历史时期:
“人皆相食”、“白骨遍野”、“千里无烟爨之气,华夏无冠带之人”;“民尽流离,邑皆荒毁,由是劫抄蜂起,盗窃群行”……
二百年的乱世,北方辗转动荡在游牧民族二十多个混乱更迭或是同时存在的政权手中。
而仿佛正应验了孙皓那句嘲讽:
吴灭之后二十年,吴国大臣诸葛觐的甥孙,琅琊王司马觐的儿子,后来的晋元帝司马睿逃到了吴国故地建康,以之为首都,建立了东晋。】!
没有人说话。
室内的呼吸安静的可怕,所有目睹着光幕的人,都看见了那如水波般缓缓漾开的画面。
很模糊,很朦胧。所有的血色都仿佛被包裹在一层让人难以全部看清的薄纱之中,试图隐去其中狰狞的冰冷的痕迹。
但是再怎样的遮掩,也有汩汩的鲜血从轻纱飞起的空隙中流下。再怎样的缥缈,也有森然的白骨自纱布细密而依然存在的漏洞中露出踪影。
于是再华美的锦缎在这样的衬托之下都会显得恶心,再飘逸的风雅在这样的背景之中都显得沉重。
他们其实并不知道后世人口中的畸形,到底是怎样一种生态。
但是画面的感染力却突破了文字和知识的束缚,极直观而生动地,无言将晋朝的根本展现在他们的眼前。
无声之中,他们看着那块轻纱,恍然明白了后世人不曾直言的比喻。
——在它的眼中,晋朝何尝不就是这样一块,掩着血迹白骨,混着腥气的轻纱。
孝武皇帝的指节轻轻扣响在案几的表面。
他没有笑。皇帝那常有的轻松的,平静的,神采飞扬的神色,此刻在他年轻的脸庞上全然消失了。
他本该还是那句话:太遥远了。
若是后世人跟他讲讲他父亲或者他自己,甚至哪怕他儿子发生的事情,刘彻也许还能打起精神,拿出全然的思虑专注其中。
可是大汉已经变成了后汉,皇帝的传承,身上不知道是否还有着几分他的血脉。而二国政权之间或是内部的纷争,更是和他没什么关联。
所以,他此前可以心绪称得上平静地旁观,将未来发生的事情当做自己用以学习的经验,却本质没多投入几分真心。
——可是现在不一样。
刘彻看着天幕,看着那句“华夏无冠带之人”,感觉到了深深的刺眼,和难言的压抑。
于是他眼帘微垂,指节在桌面重敲下最后一个音节,感受着声音的余韵和自己的指骨共振,眸光冰冷着的抿住了后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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