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竑当时任右佥都御史,实际上官职不算很高,不过是正四品。但他的实权却很大,一看就知道是简在帝心的人物:
他从景泰元年就开始总督漕运,是明朝第一位以文官身份总督漕运的人物;景泰二年,兼任淮安、扬州、庐州三府并徐、和二州巡抚;景泰三年,巡抚的地区增加了直隶凤阳府和滁州,甚至还被任命兼管两淮盐课。
从以上那些地名我们可以看出来,他所管辖的地区,就是我们之前提到的,从景泰三年一直到景泰五年,反复被各路天灾折磨的徐淮一带。】
漕运、盐科,两大肥缺齐刷刷地被景泰皇帝塞到了王竑手中,管辖的区域素以富庶闻名,甚至后来还把凤阳这样的皇帝祖籍的地方都交给了他……
宣德臣子一时之间都不由失语,小心翼翼地,将目光挪向了上首没发现被注视着的朱瞻基。
虽然陛下也很好啦,但是,陛下都不至于像这样明晃晃地偏爱与看重的吧。
小朱老板真的大气,说看重那是真的看重,信任实打实的不掺水啊!
得亏看人眼神还算是好使,要不然换个贪官上去,别说赈济安民,不把这一片区域祸害干净就算不错了。
朱瞻基:……这儿子虽然比堡宗好上不少,但是好像多少也沾点怪怪的意思在……
就,一看就知道不是正统继位的。
【其实徐淮一带在景泰三年天灾初步爆发之时,并没被中央朝廷太过重视,主要是地方政府在运用常规手段赈灾。
但我们也没办法太过苛责,毕竟我们之前讲过,宣德以来每年的天灾太多了,景泰三年的天灾也是各地开花,明朝廷说不定都快被摧折得麻木了。
而在这样的前提下,景泰三年,中央朝廷对徐淮灾区依旧果断大规模免除了赋税徭役,罢一切不急之务,允许开仓赈济,其实说不上一句失职。
甚至,估计是景泰还没被连年的天灾磨平心态,他还陆续派遣了户部郎中汪浒到山东,主事何统到淮安,方便灾区赈济需要。
在景泰三年九月,他甚至还把他最忠实的铁杆,“素有干济之才”的太子太保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文派往灾区,允许他便宜行事。
总的而言,如果不是老天太不给面子,谁在这种情况之下,都不会想到这场天灾能从景泰三年一直延续到景泰五年。】
景泰朝大臣的神色终于随着天幕的讲述暗沉严肃起来了——他们原本都被早几年的天灾捶打到平和了,所以尽管知道了连年天灾,也没觉得事情会严重到哪里去。
毕竟就像后世人替他们可怜的一句:朝廷对赈灾的章程自有安排,一套流程走下去,基本上大部分的灾荒也就安定下去了。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连被天幕特意点出来,说是景泰最忠实的簇拥的王文都没生出什么欣喜来,紧蹙着眉看着灾区一片的生灵涂炭。
——民生多艰啊。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离谱,随着灾情因为上天不给面子而持续恶化,常规的赈济已经没办法控制住灾区的情况了。
在这种形势面前,王竑体现出了他为何会被景泰看重的才干本质。
在预备仓的粮食发放完毕之后,他不等朝廷的回复,就直接利用自己总督漕运的身份,下令开徐州广运仓官粮赈济。一边自己弹劾自己专权,一边又提出了很多创新的赈灾之举。
比如允许犯了死罪以下的人输纳粮食到灾区以赎罪,通过纳粟给予旌奖冠带、纳粟入国子监读书等措施鼓励富户帮助官府赈济。
甚至他还要求沿淮上下的商船,根据船只大小出米助赈,减免官员俸粮、生员的廪米、驿站过往使客的供给等。
当时刚好出差到徐淮一带,就被景泰下令留在当地,运用中央派发的三万两白银帮助赈灾的南京户部尚书沈翼,在发放完五千两之后觉得灾情已然有所恢复,国家财政艰难,请求将剩下的两万五千两收回国库,以做他用。
朱祁钰本来都同意了这样虽然有点抠门,但说不上太错的措施。结果王竑知道之后,直接一本奏疏就弹劾沈翼赈灾不够用心,愣是把景泰说得回心转意,将那两万五千两留在了徐淮。
尽管总体的行事风格相当的激进,创新的措施后来也被人有所批评,但在这样接近于没有其他办法的条件之下,王竑的所作所为毫无疑问是为百姓着想的善举。
他光是景泰四年一年,就救活了一百八十五万多人,劝富民出米二十五万余石,银三千多两,铜钱、绵布半之,赈给饥民五十五万七千家。
他拨给耕牛和种子七万四千余,使五千五百家百姓得以复业,安抚了从别的地方流入的饥民一万六千余家。
他给病者药,备死者棺,帮饥民把他们所出卖的子女全部赎回,对前来就食最后却想返回原籍的人依旧帮忙提供路费。
而面对这样的臣子,景泰对他的偏爱也自然是不假思索,完全没有怪罪他的擅自行动,称他是“贤哉都御史,活我百姓”,最后官升左副都御史。】
“非常时候,必须用非常之法。”
朱瞻基叹了一口气。
王竑的做法激进吗?那可太激进了!
为了赈济百姓,他可是真的堪称连底子都不要了,锱铢必较变着法地试图从大户富商身上刮下粮食和银子来。
这些措施有弊病吗?有不良影响吗?——犯了罪结果出点粮食就能解决,想进国子监只要出点粮食就行。这些措施你放在平常时候看,简直就是犯了大病。
可是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灾区灾情糜烂,生民疾苦之际,你还能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吗?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天是平等的,没有感情的。能拯救黎庶的,从来只有人类本身。
朱祁钰仰头望着天幕上意气风发着的青年臣子,看着接到奏章之后脸上露出欢喜神色的自己,柔和的白光映着他的眼眸。
这是他器重的,选中的贤臣。
那么……
一种难言的苦涩堵塞在喉口,他几近艰难地思索起那个之前尚未意识到的问题。
如果朱祁镇复辟了,他的下场会是什么样呢?
或者说,他所有近臣的下场,都会是什么样呢?
【结果这样肉眼可见能力可嘉前途无量的官员,在堡宗复辟之后被迅速打压下去,由于当年杀了马顺的事情被堡宗记恨,最后甚至去职还乡。
明史甚至还要为堡宗粉饰,说堡宗在看到他写的奏章之后被感动,派人把他从官职上撸下来送回家乡,要求地方善待他。
——剥夺了他的官职,最后说一句“善待”?这难道不是实打实的厌弃吗?
如果不是后来的李贤到底还是有能力在,在天顺五年孛来入侵的时候,向堡宗推荐起复王竑,可能这辈子王竑注定就会默默无闻下去吧。
他在天顺年间,最后因为功绩回到了曾经总督漕运,巡抚淮安和扬州的位置之上。淮人为之欣喜若狂,欢呼迎拜,数百里不绝。
可是望向这熟悉的景象,他会不会有物是人非之感呢?】
年已半百的臣子终于在多年阔别之后,重返了他仕途光明的起点。蒙受过他恩惠的百姓欢呼雀跃着朝他宣泄着自己美好的,纯粹的,令人动容的情感。
他该欣慰的,当个好官最后能得到这样的待遇怎么能不欣慰呢?
他把自己的身影与名声铭刻进了一方土地,得到了一片山河最真挚的感念。
但是啊,
【张廷玉修《明史》时评价说,“天顺、成化间,六部最称得人。”,可是他后面所举的例子一个个的都是谁啊?
王翺、李秉、年富、王竑、林聪、叶盛……
这些哪里是堡宗选出来的臣子啊……这些人大多都是在景泰年间绽放出光彩,被朱祁钰信重看重的臣子啊。
结果到头来,反倒要被说上一句天顺“六部最称得人”了。
有点荒谬。】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朱祁钰望着天幕上的画面。
右边是喜迎恩官的两淮百姓,几近涌出画面的奔腾的感情,澎湃到他都为之失神;左边是发已花白的文臣,眼眸含着泪光,却遥遥看着的是天边。
贤臣在此,可明君去哪里了?
而没有明君在上,贤臣又能如何施展才干呢?
他第一次如此彻底地动摇,为自己到底要不要留下朱祁镇的性命。
【王竑的仕途再次有了新生,那都得等到成化年间,宪宗继位之后,才把他提拔为兵部尚书。
可惜的是,他最后因为和李贤观念不合,接受不了李贤接近独断的行径,愤然辞职。
从此居家二十年不问仕途,属实是有点让人欷歔。】
朱瞻基:……不是啊,我说这个李贤到底是谁啊!(忍不住侧目)
他心里其实已经积攒了不少的疑惑了,不差这一个李贤,可是这割裂的形象真的让他忍不住想要发问。
感觉他好像在后世人的口中,常常徘徊在能臣和烂人之间啊?
朱瞻基:挺有能力的一人,但是很烂?
【话说回去,聊完了王竑我们来讲一讲商辂,这也是一个传奇级别的人物。】
景泰群臣的目光再度忍不住暗戳戳移向了商辂——这回有所准备的阁臣更加从容了。
风姿清俊的青年人面对四下的注视不动如山的沉稳,脸上半含着淡然温文的笑意。
【他是明朝唯二两个连中三元的文臣,在前一个黄观被官方取消了这一荣誉之后,更是在大明文化界独领风骚】
朱元璋:?
他记得黄观这个名字,去年才被他选上来的连中三元,怎么可能不印象深刻?
但——“怎么会被官方取消荣誉?”
老朱丈二摸不着头脑:那黄观不过是一介文人,并且人看上去也还不错,能犯下什么大罪连“连中三元”这个荣誉都不被官方承认啊?
【他的一生经历了二起二落,虽然是在正统一朝中的进士,但真正得以施展才干的时期却是在景泰和成化两朝。
正统十四年,在土木堡之变之后,由于阁臣人数稀少,他和彭时受高谷与陈循援引同时入阁,成为了明朝两个最快步入权力中枢的例子。】
“阁臣?这个阁臣到底是什么玩意?怎么就成权力中枢了!”
朱元璋发现自己的心跳在这短短的几行字之间都不由急促起来——老朱当年之所以废除丞相制度,所期望的难道不就是将朝廷大政完全握在自己手中吗?
他先前听到后世人说了一句后期内阁坐大,还以为是王朝走到末期,无可奈何会发生的堕落。
谁知道这才是朱棣曾孙的辈分啊,这内阁就已经成为权力中枢了?
明朝的权力中枢难道不是只该有一个皇帝吗?实在不行,对于文臣能够参与进去的机构,你说六部也可以啊,怎么就内阁了呢!
他半是怀疑半是恼火的目光迅速找准了他此刻最能针对的对象:已经偷偷摸摸远离起他来的四儿子朱棣。
“老四,你别走啊,跟你爹我好好聊一聊,什么叫做内阁啊?”
朱棣:爹啊……有没有种可能我还没干过这事啊!
您就别折磨您现在什么都不知道的儿子我了啊!
【当然了,我相信有人会问:可是内阁的膨胀难道不是在明朝中后期吗?
内阁在前期应该只是朱棣因为要兼顾军事北征,对于国政实在有点忙不过来而设置的秘书机构啊?初衷还是让翰林学士得以观政呢。
为什么会说景泰时候的内阁就已经进入权力中枢了呢?把后面嘉隆万时期放在哪里啊?那才叫各方文臣大佬你来我往相互争斗的真·刺激场面啊!】
朱棣抓住了后世人递过来的救命稻草,一扭身就避让开了亲爹的“魔爪”,接近声嘶力竭地为自己辩驳:“爹啊,你看!这原本就是个帮忙侍奉文墨的官职啊!”
这后来在子孙手上膨胀了,能关他什么事啊?
老朱哼哼了一声,这不尴不尬地有点动不下去手。可是看着这儿子以为能逃过一劫露出的庆幸小样,又感觉有点手痒痒。
【在景泰初年的时候,内阁当然还算不上权力中枢这个词。
虽然阁臣们曾经掌握过票拟权这种东西,但是界限依旧比较模糊,很多被认为是三杨作为辅政大臣才能拥有的特权。
于是,当年资历尚浅的商辂、彭时二人才能顺利入阁,而没引来过多的争议,觉得他们是“过蒙拔擢,宠命优渥”。
但随着景泰执政,面对大半个朝堂或多或少都跟堡宗有点瓜葛的局面,为了进一步把握朝政,他选择扶持内阁上位。
一方面是因为内阁在职权上存在着天然的优势:“所奏多系制诏、机密重务,理不宜在五府六部奏杂事后”,本就容易赢得皇帝的亲近。
而另一方面,则主要是因为这些阁臣的地位和职权,往往都与皇帝的信重有着密切的关系。他们天然就容易和朱祁钰站在同一阵营,奉行着他的意志。
所以重用内阁,就会很有利于他加以制衡朝中时不时就掀起一波的鼓吹正统的风气。】
本来还为着自己之前的疑惑解开了,而对儿子带点恨铁不成钢的朱瞻基哽住了。
他原本以为是朱祁钰没受过正经的政治教育,不得不提拔内阁来辅助自己处理政务——结果这个原因估计确实也有,但最大的根源好像依旧在堡宗身上?
你能怪朱祁钰吗?好像可以,但好像又确确实实是形势所迫。
朱瞻基停止了思考。
要不他还是继续骂堡宗吧……
【他提高了内阁群辅整体的政治和经济地位,拓展并完善了内阁政治的运行机制。
在景泰三年,更是让王文以左都御史晋吏部尚书增补入阁,参与机要,开创了二品大员入阁的先例,从此确立了一个内阁地位高于六部的总体观念。】
王文的呼吸都跟着一顿,惊诧的目光注视着光幕。
他不是为了自己日后的恩宠而惊讶——说句老实话,后世人都喊他当今陛下最忠实的臣子了,他未来的前途当然可见一斑——但是,让吏部尚书入阁?
他侧过脸去看如今的吏部尚书王直,老臣的脸上是多年风波经历下来的平静,看不出丝毫的动容。
吏部尚书是个什么样重要的位置?
——不用多说它的职能权利,只要知道明初人直接喊它叫做“天官”,其地位声望就可见一斑。
结果这样称得上一句文官之首的职位进入内阁参与机要,景泰给的动词竟然是“晋”。
这确实是堪称翻天覆地一般的大变动了,可是作为既得利益者的王文内心竟然都不免几分惴惴。
内阁作为一个内侍机构,一个最开始是辅助草拟诏书的机构,一个最早用以给翰林学士观政的机构……它在建立初期就和翰林院密不可分。
但是吧,让这些舞文弄墨的翰林学士们成为国家的中枢……?
实际上算个实干派的王老大人感觉怪怪的。
天幕肯定了他内心这份惴惴。
【我们要看到景泰此时调整内阁,主要是为了处理他所面临的现实困境,但是也更要注意到的是,这样的措施实际上是有很大后患的。】
朱祁钰原本被后世人点明内心之后就有点心虚地挪开了眼,结果在听到很大后患之后又是一个猛回头:什么后患?
他只是想好好当个皇帝,能处理好政事而已,怎么就留下很大后患了?
【我们都知道“人往高处走”。当明朝大臣的上升最高点是六部的时候,他们会为了能够当上六部大臣而去攒功绩,拼能力,相互竞争,争取压倒对手自己上位。
而当这个上升最高点变成内阁的时候,事情就发生了转变:因为内阁最重要的要求其实是调和内外,辅助朝政。
尤其是景泰的刚需甚至还是第一条,他需要通过内阁来调整自己和文臣之间的关系。
既然如此,什么样的人物才最符合内阁的要求呢?
——答案是,擅长人际交往,长袖善舞,辞藻华丽,声名远播的翰林学士。】
朱元璋虽然年纪已经上来了,但脑子却不糊涂。
这位一手开创了大明基业,废除了宰相制度就是为了把权力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的皇帝,在听到这样的要求之后,怒目圆睁,一开口便带着龙吟虎啸般的气势。
“这种人怎么处理得好政事呢!”
国家需要的是什么样的人才?是吟风赏月的人吗?
是能干好实事,处理好庶务的人啊。
“这孩子啊,他就不去想想北宋故事吗!”
朱棣也跟着蹙眉,可是从继承序列来看同样身处尴尬位置的他,换位思考了一下,却又多了几分感同身受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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